草薙快步穿過馬路，衝進地下停車場。公寓在一樓和地下一層都有口，而且兩邊都是自上鎖。使用停車場的人，肯定會走地下一層那個口。草薙要在工藤進公寓前攔住他。若通過對講機報上姓名再登門拜訪，工藤便有充裕的時間思考對策。

幸好草薙先抵達。正當他手扶牆壁調整呼吸之際，穿西服的工藤夾著公文包出現了。

工藤掏出鑰匙，正****自鎖的鑰匙孔，草薙從背後住他：“您是工藤先生吧？”

工藤腰桿一，似乎嚇了一跳，順手回正要進去的鑰匙。他轉過，看著草薙，臉上出狐疑的神。

“我就是……”

視線迅速掃遍草薙全。

草薙將外套裡面的證件出一角給他看。“突然來訪很抱歉，能否請您配合一下？”

“警察？”工藤低聲音，滿臉狐疑。

草薙點點頭：“對。想請教您關於花岡靖子小姐的事。”

草薙盯著工藤，看他聽到靖子的名字有何反應。如果他面帶驚訝或一臉意外，反而可疑。他應該已經聽說這起命案了。

工藤皺起眉頭，旋即領悟到什麼似的下。

“哦。是去我家裡，還是去咖啡店之類的地方？”

“方便的話最好去府上。”

“可以，不過我家很。”工藤說著，重新把鑰匙****鑰匙孔。

工藤家與其說是凌，毋寧說是冷清。房間做了藏式儲櫃，幾乎沒有多餘的件，就連沙發也只有一張雙人的和一張單人的。工藤請草薙坐那張雙人沙發。

“喝點茶還是別的？”工藤連西服也沒就問。

“您別客氣。我問完就走。”

“哦。”雖然上這麼說，工藤還是走進廚房，拿著兩個杯子和瓶裝烏龍茶回來。

“恕我冒昧，請問您家人呢？”草薙問。

“人去年過世了。兒子現在因故住在我父母家裡。”工藤用平淡的語氣回答。

“您現在一個人生活？”

“是。”工藤繃的臉緩和下來，把烏龍茶倒進兩個杯中，一杯放在草薙面前，“您今天來是爲了……富樫的案子？”

草薙剛手去拿杯子，頓時了回來。既然對方主挑明，那就不用浪費時間了。

“對，是關於花岡靖子小姐前夫遇害的案子。”

“是清白的。”

“是嗎？”

“是啊，他們已經離婚了，毫無往來。有什麼理由殺他？”

“當然，我們基本上也這麼想。”

“什麼意思？”

“世上有各種各樣的夫妻，很多事不是隻靠某種形式就能解決的。如果說從離婚次日起就能斷絕關係，彼此互不干涉，從此形同陌路，那就不會有變態跟蹤狂了，可現實並非如此。一方想斷絕關係，另一方卻遲遲不肯放手，這種形多得數不清，就算辦妥了離婚手續也一樣。”

“說和富樫先生已經很久沒見了。”工藤的眼中醞釀著敵意。

“您和花岡小姐談起過這起命案嗎？”

“談過，我就是擔心這事纔去找。”

這點和花岡靖子的供述吻合，草薙想。

“換言之，您相當關心花岡小姐，而且打從案發前就很關心。”

草薙的話令工藤不悅地皺起眉頭。

“關心？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既然來找我，就表明你知道我和的關係。我以前是上班那家酒廊的常客，和前夫也見過面——出於偶然。我就是在那時知道了富樫這個姓氏。新聞裡報道了這起命案，連富樫先生的照片都登了出來，我纔會在擔心之下去探。”

“雖說您是常客，可一般人不會做到這種地步吧？工藤先生您是公司老闆，照理說是個大忙人。”草薙故意語帶諷刺。基於職業所需，他常這樣講話，不過他並不喜歡這種說話方式。

草薙這招見效了，工藤頓時怒形於。“你不是問花岡靖子的事嗎？怎麼一直問我私人的事，難道你在懷疑我？”

草薙堆起滿臉笑容，擡手猛搖。“怎麼會？如果惹您不快，我道歉。我只是看花岡小姐和您走得特別近，順便問您幾句。”

草薙這番話說得四平八穩，但工藤依舊狠狠瞪著他。工藤用力深呼吸後，點頭說道：“被這樣迂迴刺探很不痛快，我乾脆直說吧，我的確對有意思，是男之間的意。我一聽說發生命案，便覺得這是接近的好機會，立刻去找。怎麼樣？這個說法你滿意嗎？”

草薙報以苦笑，那既非演戲也非職業技巧。

“唉，您別這麼激。”

“你不就想聽這個嗎？”

“我只是想釐清花岡小姐的人際關係。”

“這我就不懂了，你爲什麼要懷疑……”工藤側首不解。

“富樫先生遇害前夕，正在打聽的下落，死前很可能見過。”草薙判斷，告訴工藤這件事並無大礙。

“因此你認爲殺了富樫先生？警察的想法總是這麼一廂願。”工藤對草薙的話嗤之以鼻，聳聳肩膀。

“當然，我們並非只懷疑花岡小姐，但現階段還不能完全排除的嫌疑。就算本人是清白的，但邊可能有關鍵人。”

“邊？”工藤皺起眉頭，然後恍然大悟般點點頭。“我懂了，我懂了。”

“什麼？”

“你認爲是委託某人，去殺了前夫？我等於是嫌疑名單上的頭號人。”

“我沒這樣斷定……”草薙說到最後，故意語帶含糊。他倒要聽聽工藤怎麼回答。

“如果是這樣，除了我之外，應該還有很多人被詢問。迷的客人很多，畢竟那麼漂亮。我聽米澤夫婦說，就連現在，正有客人爲了看纔去買便當。這種人你是不是也該見見？”

“要是知道姓名和聯繫方式，我當然會去拜訪。您認識這樣的人嗎？”

“不，我不認識。很憾，我向來不喜歡幹這種無聊的事。”工藤比了個拒絕的手勢，“就算你一個一個跑去問也是白費力氣，不是會幹出這種事的人，既沒那麼狠毒，也沒那麼笨。附帶聲明，我也沒笨到因爲喜歡的人央求，就替殺人。您說您是草薙先生，對吧？讓您白跑一趟，看來沒什麼斬獲。”他一口氣說完，站起，已在暗示：你就快滾吧。

草薙弓腰起，但記錄的手仍保持原來的姿勢。

“三月十日那天，您像平常一樣離開公司嗎？”

工藤霎時意外地瞪大眼睛，旋即目帶怒意。“這次又想問不在場證明？”

“可以這樣說。”

草薙覺得沒必要掩飾，反正工藤已經生氣了。

“請等一下。”工藤從公文包裡取出厚厚的記事本，啪啦啪啦翻了一陣子，然後吐出一口氣，“日程表上什麼也沒寫，應該和平常一樣，六點左右離開公司。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去向我公司的職員查證。”

“離開公司後呢？”

“我說過了，日程表上什麼也沒寫，大概和平常一樣，回到這裡，隨便吃點東西就睡覺。就我一個人，沒人替我證明。”

“您能不能再仔細回想一下？我其實也希嫌疑人越越好。”

工藤骨地出不耐煩的表，再次垂眼看記事本。“十號……對了，就是那天……”他自言自語地嘀咕。

“怎麼了？”

“是我拜訪客戶的日子。我是傍晚去的……客戶還請我吃燒烤。”

“您記得時間嗎？”

“準確時間沒印象了，大概吃到九點左右，後來我就直接回來了。對方是這人。”工藤取出夾在記事本里的名片，是設計公司的人。

“謝謝您。”草薙鞠了個躬，走向玄關。

他正穿鞋時，工藤突然喊住他：“警察先生，你打算監視到什麼時候？”

草薙默然回看著工藤。工藤帶著滿臉敵意，繼續說：“就是因爲監視，才發現我和在一起吧？八還接著跟蹤我。”

草薙抓抓腦袋：“您真是目敏銳。”

“請告訴我，你打算對窮追不捨到什麼時候？”

草薙嘆口氣，索不再強作笑臉。他凝視著工藤：“等到沒那個必要爲止。”

工藤還想說什麼，但草薙已轉背對他說聲“不打擾了”，旋即打開大門。

出了公寓，草薙攔下一輛出租車，“去帝都大學。”

司機應聲啓車子，草薙翻開記事本。他邊看自己草草做的筆記，邊回想和工藤的對話。有必要查證工藤的不在場證明。但他心裡其實早已得出結論。

那人是清白的，他說的是真話。

而且，他真心著花岡靖子。正如他所說，願意協助花岡靖子的，很可能另有其人。

帝都大學的正門已經關了。四可見的點點燈，閃耀在黑暗的夜空中。夜裡的大學，似乎籠罩在詭譎的氣氛裡。草薙走小門進去，和警衛通報來訪目的：“我和理系第十三研究室的湯川副教授約好了。”他這麼解釋，其實並無此事。

校舍的走廊悄然無聲。不過從一些門間出的線可以看出，這裡並非空無一人。想必正有些研究者或學生，正默默埋首於研究之中。草薙想起曾聽說湯川也常留在實驗室過夜。

來找湯川，是還沒去工藤家之前就已決定的。一方面因爲順路，不過最主要的還是想問清一件事。

湯川爲何會在弁天亭出現？和當數學老師的大學同學一同現，是否和那人有關？如果他察覺了什麼破案線索，爲什麼不告訴我？難道他純粹只是想和那個數學老師敘舊，並無特殊含意？

對草薙來說，他不相信湯川會毫無目的、專程去嫌疑人工作的店裡。湯川向來堅持，除非迫不得已，否則絕不涉草薙負責偵辦的案件。並非怕捲麻煩，他是尊重草薙。

第十三研究室的門上掛著代每個人去向的牌子，上面列著選修講座的本科生和研究生的名字，也有湯川這等教師的名字。照牌子所示，湯川目前外出。草薙憾地咋舌——湯川在外面辦完事後八會直接回家。

不過他還是想敲門運氣。照牌子所示，應該有兩名研究生在。

“請進。”聽到一個厚的聲音回答，草薙推開門。從他悉的研究室裡，現出一個穿運Ｔ恤、戴眼鏡的年輕人，是一個他見過多次的研究生。

“湯川已經回去了？”

聽到草薙這麼問，研究生一臉抱歉。“是，剛走，我知道老師的手機號碼。”

“我也知道，沒關係。我找他沒什麼事，只是經過附近，順道過來看看。”

“哦。”研究生說著放鬆下來。他一定聽湯川說起過，草薙這個警察常來懶打混。

“以他的個，我還以爲他會在這裡窩到很晚。”

“原來是這樣，不過這兩三天走得特別早。今天，老師說他要去什麼地方轉轉。”

“去哪裡？”草薙問。該不會又跑去找那個數學老師……

研究生說出來的，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地方。

“詳我也不清楚，是去筱崎那邊了。”

“筱崎？”

“是，老師問我去筱崎車站怎麼走最快。”

“他沒說去幹什麼？”

“我問他去筱崎有什麼事，他只說有點兒小事……”

“哦……”

草薙謝過研究生，走出房間，難以釋懷的心在心頭蔓延。湯川去筱崎車站幹什麼？無需多說，那是距離命案現場最近的車站。

草薙出了校門後，掏出手機，可剛從通訊錄調出湯川的號碼後，旋即取消，他直覺現在追問並非上策。既然不和我商量就介此案，那就表示，他一定有想法。

不過……我自己去調查我在意的事，應該無妨。

補考的考卷批改到一半，石神不嘆氣，考得實在太糟了。這次補考的用意就是讓學生及格，他自認比期末考試簡單多了，可仍是幾乎看不到一個像樣的解答。學生八算準了，就算考得再爛，校方還是會讓他們升級，因而並未認真準備。的確如此，即使考不及格，校方還是會掰出什麼理由，讓大家統統升級。

既然這樣，就不該把數學績當升級的條件，石神想。真正能理解數學的只有一小羣人，就算讓全部學生掌握高中數學這種低層次的知識，也毫無意義。只要讓他們知道，世上有數學這門難解的學問就夠了。

改完考卷，一看時鐘，已經晚上八點。

檢查完道場的門窗，他走向正門。出了大門，正在斑馬線等綠燈時，一名男子過來。

“您現在纔回家？”男子堆起殷勤的笑容，“我看您不在公寓，就想您可能還在學校。”

這張臉很眼，是警視廳的刑警。

“你是……”

“您可能忘記我了。”

石神制止對方去掏外套裡的證件，點點頭說道：“是草薙先生？我還記得。”

綠燈亮了，石神邁開步子，草薙跟其後。

警察怎麼會出現？石神移著腳步，腦中開始思忖。難道和兩天前湯川來訪有關？湯川當時說，警方想委託他協助辦案，但他分明已經拒絕了。

“您認識湯川學吧？”草薙開口。

“認識，他說是聽你提起我，纔去找我的。”

“好像是。我發現您也是帝都大學理學院畢業的，忍不住順口告訴他，但願您不會怪我多事。”

“哪裡，我也很想見他。”

“您都和他談了些什麼？”

“主要是聊以前的事。第一次幾乎只談了往事。”

“第一次？”草薙驚訝地反問，“你們見了好幾次面？”

“只有兩次。第二次，他說是你委託纔來的。”

“我之託？”草薙目遊移，“他是怎麼和您說的？”

“他說你他來問我，願不願意協助警方調查……”

“哦，協助調查……”草薙邊走邊額頭。

石神直覺，事有點不對勁。這個警察看起來一臉困，難道他本不知道湯川所言？

草薙出苦笑。“我和他談過的很多，到底說了哪些事，都有點兒記不清了。他說請您怎麼協助調查？”

石神思索著草薙的問題，他不知是否該說出花岡靖子的名字。但現在裝傻也沒用，草薙肯定會去找湯川確認。

“我監視花岡靖子。”石神說。

草薙聞言，瞪大了眼。“哦。我的確和他說過。我說如果能得到您的協助就好了，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跑來告訴您。”

石神聽出，草薙這番話分明就是信口圓謊的。如此說來，是湯川編造了那些瞎話——他究竟有何目的？

石神停下腳步，轉面對草薙。“你今天特地來找我，就是爲了問這個？”

“不。剛纔只是開場白，我另有要事。”草薙從外套口袋裡取出一張照片，“您見過這個人嗎？是我拍的，拍得不太清楚。”

石神一看照片，霎時屏息。

上面正是他現在最在意的人，他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也不清楚對方的份。唯一知道的，就是此人和靖子很。

“怎麼樣？”草薙又問了一次。

該怎麼回答？石神想。說句不知道就沒事了，可是這樣無法套出關於此人的信息。

“好像見過，”石神慎重回答，“他是誰？”

“您在哪裡見過，能不能仔細想想？”

“你這麼說可難住我了，我每天見的人很多。如果知道名字或職業，或許容易些。”

“這個人姓工藤，經營印刷公司。”

“工藤？”

“對。工廠的工，藤蔓的藤。”

他姓工藤——石神凝視著照片。警察爲何要調查此人？想當然耳，一定和花岡靖子有關。這個警察認爲花岡靖子和工藤之間有特殊關係？

“怎麼樣？想起什麼了嗎？”

“好像在哪兒見過……”石神歪著頭，“對不起，實在想不起來，說不定我把他當別人了。”

“哦。”草薙一臉憾地將照片收進口袋，旋又掏出名片，“如果想起什麼，麻煩和我聯繫。”

“好。請問，這人和案子有什麼關係？”

“目前還不確定，我們正在調查。”

“這人和花岡小姐有關係？”

“基本上可以說有。”草薙含糊其辭，擺出不想泄報的姿態，“對了，您和湯川一起去過弁天亭吧？”

石神回視草薙，由於話題轉向意外的方向，他一時啞口無言。

“前天，我湊巧撞見你們。當時我正在執勤，不方便喊你們。”

他一定在弁天亭附近監視靖子，石神想。

“湯川說想買便當，我就帶他去了。”

“爲什麼要去弁天亭？附近的便利商店不就有賣？”

“誰知道……這個你問他，我只是託帶路。”

“湯川對於花岡小姐和本案，沒說什麼？”

“我說過了，他問我願不願意協助調查……”

草薙連忙搖頭。“我是說除了那個之外。您或許聽說了，他常常對我的工作給予有效建議。他在理方面有天賦，偵探能力也不賴。我一直抱著一期待，希他像以前一樣提出什麼推論。”

草薙的問題，令石神陷輕微的混。既然常見面，湯川和這個刑警肯定會換信息。那麼，他爲何還要問我？

“他沒特別提過什麼。”

現在的石神，只能這麼說。

“哦。您辛苦了一天還來打擾，真是對不起。”

草薙鞠個躬，循著原路返回。石神看著他的背影，心籠罩在一種莫名的不安中。那種覺，就像他堅信絕對完的解答，被出乎預期的未知數漸漸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