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都，已經陷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混狀態。

儘管政府已經派出大量人員，對各區、縣、街道所在地的居民進行疏散，卻仍然還有大量平民滯留在自己的居所，冷言旁觀著苦口婆心上門勸說的工作人員。

空載的客車，就停在居民樓下。

幾個鐘頭過去了，沒有一個人走出家門登上車廂。

他們本就不相信勸說者的話。

病毒擴散有什麼值得可怕的？

最早的時候上海到都是乙肝，零三年的時候鬧過非典，年輕人管那病“SARS”。後來接著又是禽流，就是以前鄉下俗稱的瘟。然後又是什麼口蹄疫、瘋牛病、甲型H1N1。。。。。。報紙和電視上每天都在宣傳這些病有多麼多麼可怕，死亡人數又有多多，各單位、各部門廣大黨員幹部也在高度覺悟，把人民的安危放在首位，以紮實的作風、出的效率、特殊的措施，全力以赴阻擊病毒，在一次次攻堅戰中充分發揮了先鋒模範作用。廣大人民羣衆也臨危不懼，坦然面對，積極參與，共同戰鬥，擊敗了一個個可怕的病魔，讓社會重新恢復了穩定與和諧。。。。。。。

說穿了，這些東西沒什麼好怕的。不就是在家裡多備點藥，每天熬點酸醋熏熏房子，時刻注意個人衛生嘛！沒必要弄得大驚小怪，還要拋家離口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躲避。。。。。。至於嗎？再說這防盜門也不結實，來個小小的怎麼辦？

在老百姓的思維裡，只要不是洪水、地震之類無法抗拒的自然災難，他們本不會拋棄自己的家園遠走他鄉。不能說他們無知愚昧，也不能說他們目短淺，當某天你必須放棄已經擁有的一切，在陌生之地一無所有重新開始生活的時候，心的慘痛和悲切，本無法用語言描述。

“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大爺，大娘，求求你們快上車吧！”

“這座城市很快就會被染。到了那個時候，就真的後悔莫及了————”

街道辦事的工作人員非常盡職。憾的是，費盡心機的解釋和勸說，非但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反倒引起了聽者的莫名猜疑。

“聽說了嗎？政府早就看中這塊地皮了，市長的兒子就是房地產公司的老總，只要變著法子把我們騙走，他們就能進場強行拆除。到時候，賠你多補償費還不是政府說了算？就算一分錢不給，你也得認命。”

“你那消息本就不靠譜。咱們這小區的下面，其實是上古時候周文王的墓。不把我們弄走他們怎麼挖掘？別聽街道辦事那幫傢伙胡說八道，什麼病毒傳染？明明是國家撥了一個億的文挖掘資金，被他們暗地裡私分挪用了一大半。現在錢不夠，纔想要把我們弄走。反正我是打死也不搬。要走也可以，真金白銀把錢給夠了就行。”

拒絕離開的不僅僅是普通百姓，甚至就連家億萬的某些闊佬富豪，也加了這支頑固執拗的拒遷隊伍。

功人士對於金錢的嗅覺非常靈敏。從社會最底層開始艱苦創業，最終登上財富榜首的他們，絕對不會放過讓自己財富增值的任何機會。

在他們看來，都市出現的這次混，就是一次千載難逢的賺錢時機。

以躲避災害的名義，把某一塊區域的居民強行轉移到新的聚居地，從而合法合理的把原有地皮全部充公。這種事在共和國其實算不上什麼新聞。經過重新規劃後的地塊，可能用於開發商住，也可能用作修建工廠，還可能變某位大人親戚子侄的囊中之。。。。。。一系列眼花繚的變幻之後，當地員和下手最快的開發者，都能把腰包裝的鼓鼓囊囊。

誰也不知道政府會對都做出什麼樣的安排。全城居民集疏散也肯定和災害沾不上邊。地震局那幫傢伙只會拿錢不會做事，現在不是汛期，不可能有什麼洪水泥石流。至於病毒。。。。。。呵呵！這種藉口，只能欺哄一下不識字的文盲。

正是基於這種以現實爲依據的奇怪想法，都市居民疏散率只達到百分之五十。部分中、下級員甚至對軍區下發的命令半信半疑。在觀的心理促使下，他們也選擇了拒絕離開。卻不知，自己的作也讓平民們越發堅定了心的猜測。這種遊離在秩序之外，完全以個人觀念爲主的舉，使得死亡的大鐮刀，距離茫然不知的人們頭頂越來越近。

。。。。。。

接到人員疏散進度最新報表的時候，謝治平中將正在一干參謀人員的簇擁下，觀看著通過區域監控系統從前線發回的戰鬥實況。

將軍是一個非常節儉的人。按照規定，將級軍每年都能領到由後勤部配發的軍裝，他一共只領過兩套。洗得已經發白的將軍服總是燙得筆，這種儉樸的作風，使他得到了所有下屬發自心的尊敬。

不僅僅是著，將軍平常的飲食，也多以清淡廉價的蔬菜爲主。即便是在工作聚餐的時候，他也會帶上一瓶老妻醃製的泡菜，外加三兩米飯便已足夠。

“我們的國家還很窮。與其把錢浪費在華而不實的吃穿上，不如省下來搞搞建設。”

這是他說得最多的話。

與嚴肅的集團軍司令孟宗祥相比，臉上隨時掛著微笑的謝治平，顯得更加隨和可親。他盡心盡職地完自己爲副手的每一項工作。即便偶爾意見相左，他也會全力維護孟宗祥的孟宗祥。用他的話來說：“一支軍隊，只能有一個統帥。即便不贊同，也必須服從司令的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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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面接管集團軍工作之後，謝治平一直竭盡全力維持著整條防線。這個參加過七六年對越自衛反擊戰的老兵，在軍事問題上一貫雷厲風行。不過，當他看到眼前這張標註著“百分之五十一”的疏散進度表的時候，因爲疲倦和蒼老皺得厲害的額頭，又增添了幾道深深的陷紋。

“剩下的人都拒絕離開嗎？理由是什麼？”

“原因很多。。。。。。”負責與軍方聯絡的市委書詳細解釋一番後，了佈滿的眼睛，苦笑著問道：“現在怎麼辦？需要強制疏散嗎？”

“民政部門還有多人力可供調遣？”中將沒有直接回答，轉而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滿打滿算不會超過五千，其中還包括一部分志願者。”

市委書端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幾口，用疲憊而沙啞的聲音道：“沒辦法，大部分工作人員已經和市政府提前撤離。治安人員也全部派往了前線，連同我在，所有的人就這麼多了。”

“人員不足，無法採取強制措施。”權衡之下，老將軍做出了最後的決定：“儘量協助那些願意離開的市民吧！目前的防線還算穩固，強制疏散。。。。。。不到萬不得已，最好別這麼幹。老百姓是咱們的，保護他們，是我們的責任。”

這是每一個共和國軍人的本能。可是謝治平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慣思維，最終卻釀了無法挽回的巨大災難。

他忘記了一點最重要的東西————自己的對手，不是普通的敵人。而是眼無法看見，雙手也無法的病毒。

。。。。。。

“呸————”

狠狠啐了一口裡的沙子，楊國華皺眉頭，吐出一團被嚼得糊爛的米飯。旁邊的夯土牆壁前，斜靠著一枝九九式小口徑步槍。

從縣級地圖上看，小楊莊只是位於都西南方向的一個黑點。莊後是一片略呈坡狀的高地。除了水田裡每年必種的稻米和大豆，坡地上那幾百畝碗口的桃林，是全莊人最重要的經濟收來源。

全莊五十六戶人，家家都有一個壯年男丁是民兵。在縣人武部的後備役表格上，小楊莊的民兵有整整一個排，是周邊區域最重要的警備防護力量。

材高大，肩寬膀大的楊國華也是民兵。常年的農活把他的錘鍊得異常結實，因爲炎熱和溼，古銅的皮表面經常蒙有一層薄薄的汗，在的照下，總會讓人產生一種黑塔般的厚重。不過，這個魁梧健壯的漢子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戧人。他的臉上經常掛著和善的微笑，咧開的角，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曲著半蹲在桌子旁邊，用滿是老繭的腳底踩住木凳邊緣，大口劃拉著土碗裡所剩不多的米飯，兩邊腮幫高高鼓起的楊國華，雙眼黑眸子深，放出淡淡的哀意和無法掩飾的仇恨。

六年了，今天是他頭一次自己做飯。

在他的記憶中，這種事都是媳婦的份。那時候的飯，吃起來總是很香。

昨天半夜，莊子西頭老六家的狗一直在。開始大夥誰也沒有在意，等到後來發覺有些不對，把民兵集合起來過去看的時候，老六一家四口，全都躺在了泊裡。

那是一個全黑的人，個頭很高，看不清臉，上瘦的沒幾斤。右邊膀子下面沒有手，只有一把形狀像殺豬刀，卻又長得多的鋒利黑刃。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裡，一樣的紅。

莊子裡所有人都被驚了。男人在前，人在後，老人孩子遠遠地站在外面看熱鬧，把老六家的院子圍得水泄不通。

本以爲是人多力量大，卻怎麼也想不到，這竟然是一場毀莊滅戶的慘劇。

那個黑人作快得可怕。輕輕一掠，就能躍出丈遠。形比猴子還要靈活，手上的黑刀揮過之，總能帶走一條人命。

楊國華已經記不清楚誰被第一個砍中，到都是慘和哭號，子彈打在它的上本沒有作用，所有人林林總總大概放了百來槍，被打得馬蜂窩似的怪還是沒死，它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悶著頭追殺所有人，就連老人和孩子也不放過。如果不是自己急紅了眼，抄起鐵鍬猛衝上去，從背後把它的腦殼劈兩半，恐怕全莊人都會死在它的手上。

天，終於亮了。小楊莊五十六戶三百零七口村民，只剩下楊國華和隔壁老支書家的兒子楊小柱。

老六家的平整的院子已經變得稀爛。腳踩下去，厚厚的淤泥能帶起一大堆。那土的，紅得刺眼。瀰漫在空氣中的腥味道，嗆得令人噁心，憋得想吐。

到都是死人。橫七豎八躺滿了整個場院。其間散落著零零碎碎的黃銅彈殼，還有被刀子劈飛的骨頭碎片，以及一團團粘黏的塊。

民兵排長的腦袋被砍飛，斜掛在屋檐上，大張的裡舌頭得老長，翻白圓鼓的眼仁吸引了幾隻覓食的烏，它們叼破了泡漲的眼球，嘬著其中流出的渾濁，吃得津津有味。

小柱子趴在老支書旁邊號啕大哭。

楊國華卻覺得肚子很。

打了半夜，誰都會想吃東西。

淘米、生火、煮飯。。。。。。掀開滾燙的蒸甕，把噴香的米飯舀進碗裡的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他，瞪圓的眼睛裡，這纔不由得涌出大滴的淚水。

媳婦沒了。

肚子懷著四個月的孩子也沒了。

“老天爺啊！嗚嗚嗚嗚。。。。。。”

著空的家，這個鐵打的漢子彷彿孩子一樣失聲痛哭著。

仇人已經被殺了。可是這有什麼用呢？老婆和孩子的命，一樣要不回來。

和著眼淚吞下的飯，很鹹，苦。

楊國華卻吃得很帶勁兒。他大口地吞嚼著，連牙齒都被硌得連連脆響，彷彿是在啃食自己仇人的骨頭。

南邊就是軍隊的防線。明天就去報名參軍，殺所有的黑人，給自己的媳婦和全莊老報仇。

悶頭吃飯的他專心對付著碗裡的米飯，毫沒有察覺屋後的院門正被悄悄推開。

一羣蹣跚著腳步的影，正從老六家的方向慢慢走來。

領頭的，正是已經死去的老支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