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雜貨店》第8章 深夜的口琴聲(3)

在自行車上,像是立刻就要蹬下腳踏板的,向克郎投來警惕的眼神。長發束在腦後,化著淡妝,長得很端正,看上去和克郎差不多年紀,或許還要小一些。t恤袖子裏出的胳膊很健壯,可能是從事某項育運

“你看到了嗎?”問,聲音略帶沙啞。克郎不明白的意思,沒有作聲。“你看到我做什麽了嗎?”又問了一遍,語氣裏著責備。

“我看到你把信封放進去……”

克郎說完,皺起眉頭,咬著下,把臉扭向一邊。過了一會兒,又轉向克郎。

“拜托你一件事。請你忘掉剛才看到的事,也忘掉我。”

“哎……”

“我先走了。”說完就要蹬車離開。

“等等,我就問一個問題。”克郎急忙追上去,擋在自行車前,“你剛才投進去的是諮詢信嗎?”

低下頭,抬眼著克郎。“你是誰?”

悉這家雜貨店的人。小時候就向店主爺爺諮詢過煩惱……”

“名字?”

克郎皺了皺眉。“在問別人名字之前,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才對吧。”

騎在自行車上,歎了口氣。

“我的名字不能告訴你。剛才投進去的不是諮詢信,而是謝信。”

謝信?”

“半年多前我來諮詢過,得到了寶貴的意見,問題因此得以解決。所以我寫信去道謝。”

“諮詢?向這個浪矢雜貨店?那位爺爺還住在這裏嗎?”克郎看看,又看看老舊的店鋪,問道。

歪著頭。

“我不知道是不是還住在這裏,不過去年我把諮詢信放進去後,第二天後麵的牛箱裏就有回答……”

沒錯。晚上把寫有煩惱的信投進卷簾門上的小窗,第二天早上回信就會出現在牛箱裏。

“現在還接諮詢嗎?”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最後一次收到回信後,也好久沒來過了。剛才投進去的謝信,也許不會被讀到,不過我覺得即使這樣也要寫這封信。”

看來得到的指點著實寶貴。

“那個,”說,“你問夠了沒?回去晚了家裏人會擔心的。”

“噢……你走吧。”

克郎讓到一邊。用力蹬下腳踏板,自行車轉起來,很快加快了速度,不到十秒鍾,就消失在克郎的視線裏。

他重又向浪矢雜貨店,完全看不出有人生活的跡象。要是這家店能回複諮詢,除非有幽靈住在這裏。

他從鼻子裏呼了口氣。唉,別傻了,怎麽可能有這種事。他輕輕搖頭,離開了這個地方。

回到家,榮子一個人在客廳。睡不著覺,喝點酒幫助睡。矮腳桌上放著一瓶威士忌和玻璃杯。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長大了。加奈子看來已先睡了。

“你和爸聊了嗎?”榮子問。

“沒有。我沒回鎮民中心,散了一會兒步。”

“散步?都這時候了,你上哪兒散的步?”

“隨便走走。對了,你還記得浪矢雜貨店嗎?”

“浪矢?記得啊。就是那家位置很偏僻的店嘛。”

“那裏現在還有人住嗎?”

“啊?”榮子的聲音裏帶著疑問,“沒人住了吧,前一陣就關了門,應該一直空著。”

“是嗎,果然是這樣啊。”

“什麽意思?那家店怎麽了?”

“沒什麽。”

子納悶地扁了扁

“對了哥,你打算怎麽辦?真的就這樣拋下魚鬆不管嗎?”

“別用這種口氣講話。”

“可事實就是這樣呀。你不繼承的話,店就隻有關門了。我倒是無所謂,爸媽怎麽辦?你不會也不管他們了吧?”

“煩死了,我正在好好考慮呢。”

“你是怎麽考慮的?跟我說說。”

“都說了你很煩啊!”

克郎衝到二樓,西裝也沒就倒到床上。種種思緒在他腦海裏盤旋,但也許是殘留酒的作用,完全理不出頭緒。

過了一會兒,他慢吞吞地起,坐到書桌前,拉開了屜。他在屜裏找到了報告用紙,還有圓珠筆。

他將紙展開,寫下“寒暄省略 浪矢雜貨店”。

第二天的葬禮也進行得很順利,到場的基本還是昨天那些人。親戚們早早就來了,但可能是因為昨晚的那場風波,都對克郎有些冷淡,叔叔也沒再找他說話。

除了親戚,引人注目的還有商業街和社區自治會的人。克郎從小就和他們很

其中一位是他的同學。因為穿著正裝,克郎一開始都沒認出他是自己的初中同學。他家經營的印章店和魚鬆在同一條商業街上。

說到這裏,克郎想起以前聽人說過,這位同學從小就死了父親,一直跟爺爺學習刻章的手藝,高中一畢業就去店裏幫忙。今天他應該是代表印章店來吊唁的。

他上完香,從克郎他們麵前經過時,很有禮貌地低頭致意。那模樣看起來比克郎要大上好幾歲。

葬禮結束後,就是出殯和火葬。之後家屬和親戚回到鎮民中心,舉行頭七法事。最後健夫向親戚們致謝,一切就此結束。

送走了親戚們,克郎他們也要回去了。東西很多,他們打開店裏廂式貨車的後廂門,把祭壇用品和花裝了進去,這樣一來後座就沒多地方了。開車的是健夫。

“克郎,你坐副駕駛座好了。”加奈子說。

他搖搖頭。

“不了,媽你坐吧,我走回去。”

加奈子出不滿的表,大概以為他不想坐在父親旁邊。

“我有個地方想去一下,馬上就回。”

“哦……”

加奈子似乎還是無法釋然。克郎轉過,快步離去。要是被問起去哪兒就麻煩了。

他邊走邊看了眼手表,快到傍晚六點了。

昨天深夜,克郎從家裏溜了出來。他是要去浪矢雜貨店。牛仔口袋裏裝著茶的信封,裏麵的報告用紙上寫滿了他現在的煩惱。寫信人當然就是他自己。

他沒有自己的名字,但幾乎毫無保留地寫下了目前的狀況。他想知道的是,在這種況下該如何是好。是繼續追尋夢想,還是放棄夢想,繼承家業—說白了就是這麽回事。

不過事實上,今天早晨一醒來他就後悔了。他覺得自己幹了件蠢事。那棟房子裏不可能有人住,昨晚那子說不定腦子有問題。要真是這樣就麻煩了,他可不希那封信落到別人手裏。

但另一方麵,他也抱著一線希。沒準自己也能像那子一樣,得到適當的建議呢?

懷著半信半疑的心,克郎走在坡道上。不久,浪矢雜貨店的老舊店鋪出現在眼前。昨晚來時天太黑沒看清楚,原本米的牆麵已變得黑黝黝的。

店鋪和旁邊的倉庫間有條細窄的通道,要繞到屋子後麵,隻能從這裏進去。為了避免牆壁弄髒服,他走得很小心。

後麵有扇門,門旁果然安著木質牛箱。克郎咽了口唾沫,手去掀側麵的蓋子。有點,不過還是打開了。

往裏看去,裏麵有個茶的信封。克郎探手取了出來。這似乎就是他原來的那個信封,收信人一欄用黑圓珠筆寫著“致魚店藝家先生”。

他著實吃了一驚。莫非當真有人住在這裏?克郎站在後門前側耳細聽,卻沒聽到毫聲息。

也可能回信的人住在別的地方,每天晚上過來查看有沒有諮詢信。這樣就解釋得過去了。可是,為什麽要不辭辛苦地這麽做呢?

克郎不解地離開了雜貨店。不過,這個問題其實無關要,也許浪矢雜貨店有浪矢雜貨店的理由。相比之下,他更關心回信的容。

手裏拿著信,克郎在附近轉悠著,想找個能靜下心來讀信的地方。

終於,他找到了一個小公園,裏麵隻有秋千、梯和沙池,一個人影也沒有。他在角落的長椅上坐下,做了幾次深呼吸後,拆開了信封。裏麵是一張信箋。他忐忑不安地讀了起來。

魚店藝家先生:

你的煩惱我已經了解了。

謝你把這麽奢侈的煩惱講給我聽。

真幸福啊,你是祖傳魚店的獨生子嗎?那什麽也不做也能繼承這家店囉。想必有很多以前的老客戶,用不著辛辛苦苦招攬生意。

容我問一句,你周圍有沒有因為找不到工作而煩惱的人呢?

要是沒有的話,這可真是個好世道啊。

再過三十年你看看,就不會有這種無憂無慮的日子了。隻要有份工作就不錯了。就算大學順利畢業,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飯碗,這樣的時代就要到來了。一定會來的,我敢跟你打賭。

不過你中途退學了啊,也就是不上學了?父母給你出錢,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大學,你就這麽放棄了?嘖嘖嘖。

還有音樂是吧?你的目標是要為藝家吧?寧可丟下祖傳的魚店不管,也要憑一把吉他去打拚嗎?哎呀哎呀。

我已經不想給什麽建議了,隻想說一句,你怎麽著就怎麽著吧。滿腦子天真想法的人,在社會上吃點苦頭也是好事。不過話雖這麽說,既然頂著浪矢雜貨店的招牌,還是回答一下吧。

我不會害你的,把吉他丟到一邊,趕去繼承魚店吧。你爸的不是不大好嗎?現在不是你吊兒郎當的時候。靠音樂吃飯是行不通的,那隻有數有特殊才華的人才做得到,你不行。別做白日夢了,麵對現實吧。

浪矢雜貨店

讀著讀著,克郎拿信的手發起抖來。不用說,是氣的。

這算什麽?他想。憑什麽自己要被人這樣罵?

放棄音樂,繼承家業—這樣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從現實的角度考慮,對方這樣回答也無可厚非。可就算如此,也不用講得這麽難聽吧?簡直太沒禮貌了。

早知道就不去諮詢了。把信紙和信封一團塞進口袋裏,克郎站了起來,想找個垃圾箱扔掉。

但他沒找到垃圾箱,最後還是揣著這封信回了家。父母和榮子正忙著將祭壇用品擺在佛龕前。

“你去哪兒了?這麽晚才回來。”加奈子問。

“嗯,隨便轉了轉……”克郎說著上了樓。

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了服,克郎把團的信紙和信封扔進了垃圾箱。但他馬上又改變了主意,撿了回來。展開皺皺的信紙,他重又讀了一遍。不管讀多遍,都是那麽的讓人不痛快。

雖然不想理會,但就這麽算了卻又心有不甘。寫這封信的人本錯得離譜。從他那句“祖傳的魚店”來看,肯定以為是家特別氣派的店,把來諮詢的人想是有錢人家的爺吧?

他要克郎“麵對現實”,但克郎並沒有逃避現實。正因為不想逃避,才會如此煩惱,而回答者卻並不明白這一點。

克郎來到書桌前,拉開屜,拿出報告用紙和圓珠筆。花了些時間,他寫了如下的一封信。

寒暄省略浪矢雜貨店:

謝您的回信。沒想到能得到您的回答,讓我驚訝極了。

不過讀完信後,我很失

老實說,您一點也不明白我的煩惱。我也知道繼承家業是更為穩定的選擇,不消您來告訴我。

可是目前來看,說穩定也沒有那麽穩定。

您可能誤會了,我家的店是個門麵隻有兩間寬的小店,生意也談不上有多紅火,勉強賺個生活費而已。即使繼承了這家店,也不能說未來就高枕無憂了。那麽,大膽去探索一下別的道路,不也是一種想法嗎?上一封信上也提到過,現在父母也都支持我,如果我就此放棄夢想,會讓他們失的。

您還有一個誤會。我是把音樂當作職業來對待的,準備靠唱歌、演奏和作曲為生,您卻以為我是拿藝當消遣的那種人,所以才會問我,“你的目標是要為藝家吧?”對於這個問題,我的回答是斬釘截鐵的否定。我的目標並不是為不食人間煙火的藝家,而是要為職業音樂人,也就是musician。

隻有有特殊才華的人才能功,這道理我也明白。但您怎麽能斷定我就沒有這種才華呢?您並沒有聽過我的歌,不是嗎?請不要一廂願地下結論。任何事,不挑戰一下是不知道結果的,對吧?

靜候您的回信。

魚店音樂人

“你幾時回東京?”葬禮第二天,克郎正吃著午飯,頭上纏著巾的健夫從店裏走進來問道。魚鬆從今天開始恢複營業,早上克郎從自己房間的窗子裏,目送健夫開著廂式貨車去進貨。

“還沒想好。”他含糊地回答。

在這兒混日子,有用嗎?你說你要走音樂的道路,恐怕不是這麽輕巧吧?”

“我沒有混日子,我在考慮很多事。”

“你在考慮什麽?”

“行了,問這個又有什麽用?”

“三年前我就狠狠罵過你一回。你得全力以赴,盡最大努力打拚給我看看!”

“煩不煩哪,這種事你不說我也知道。”克郎放下筷子,站了起來。廚房裏的加奈子擔心地看著他。

傍晚時分,克郎出了門。不用說,他是去浪矢雜貨店。昨天深夜,他將第二封信投進了卷簾門上的小窗。

打開牛箱,一如昨天那般,裏麵放著克郎原來的那個信封。看來回信的人果然每天都來查看有沒有諮詢信。

和昨天一樣,克郎在附近的公園讀了信。信的容如下:

魚店音樂人先生:

不管大店小店,總歸是店。托了這家店的福,你才能一路念到大學吧?就算經營很辛苦,為店裏出點力不也是做兒子的責任嗎?

你說父母都支持你。隻要是親生父母,除非你去犯罪,否則你幹什麽他們不支持呢?所以說,你怎麽能把這話當真?

我沒說要你放棄音樂。把它當好不行嗎?

坦白跟你講,你沒有音樂才華。雖然我沒聽過你的歌,但我就是知道。

因為你已經堅持了三年,還是沒能混出個模樣來,不是嗎?這就是你沒有才華的證據。

看看那些走紅的人吧,他們可不用花這麽久才到注目。真正才華橫溢的人,絕對會有人賞識的。可是誰也沒留意到你,你得接這個事實。

你不喜歡被人作“藝家”嗎?那你對音樂的覺恐怕已經落後於時代了。總之一句話,我不會害你的,馬上去當魚店老板吧!

浪矢雜貨店

克郎咬著。跟上次一樣,這次的回信也很過分,簡直被說得無完

但不可思議的是,他並不是很生氣,反而有種痛快的覺。

克郎又讀了一遍,忍不住重重地歎了口氣。

說得沒錯啊—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心是認同對方的。雖然言語魯,但信上所說都是事實。如果真有出眾的才華,一定會有人慧眼識珠—這一點克郎自己也明白,隻是他一直不願麵對。他總是用時運還沒到來安自己,其實若真正有才華,運氣並不是那麽重要。

以前從沒有人跟他說過這種話,頂多說“很困難啊,還是放棄吧”。因為誰都不想對自己的話負責任。但這個回信人不一樣,說話沒有毫顧忌。

對了……他的目又落到信紙上。

這個人到底是誰?竟然如此直言不諱,說話毫不客氣。別人通常都會用相對委婉的表達方式,他的信裏卻完全覺不到照顧緒的意思。寫信的人,肯定不是克郎悉的浪矢爺爺,那位爺爺的措辭會溫和得多。

克郎想見見這個人。很多事寫信是說不清楚的,他想當麵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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