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雜貨店》第17章 聽著披頭士默禱(3)

不過,下次不用把信投到諮詢箱了。敝店每天晚上八點關門,請在這個時間之後把信投進卷簾門上的投遞口,我會盡快在第二天把回答放到牛箱裏,你開門前或者關門後來取都可以。開門時間是早上八點半。

很抱歉隻給了這樣一個半吊子的回答,不過這已經是我拚命思考的結果了。請見諒。

浪矢雜貨店

讀完信,浩介陷沉思。為了細細消化容,他又從頭看了一遍。

首先他明白了一點,就是老爺爺沒有把這封信出來的原因。想想也很好理解,之前都是半開玩笑的諮詢,因為很有趣,當然可以出來給大家看。但這次卻是真正的諮詢,老爺爺覺得不能那麽做。

而且老爺爺不僅沒有把這種嚴肅的煩惱拒之門外,還很認真地幫他想辦法,多讓他到安。想到有人知道自己麵臨的境,心似乎也輕鬆了一些。這封信算是寫對了,他想。

但老爺爺還沒有給出明確的回答。信上要他先回答一個問題,然後才能給答複。

這天晚上,浩介又一次在自己房間裏攤開報告用紙,準備回答老爺爺的問題。

你對父母是怎麽看的—

浩介側著頭沉。怎麽看的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上了中學以後,父母讓他鬱悶的地方變多了,但那並不是討厭,隻是不了他們就幹涉他,把他當小孩子看待。

然而這次父母提出要連夜逃跑後,他確實對他們到失。如果要問是喜歡還是討厭,他隻能回答,他討厭現在的父母,也不那麽信任了。所以他不知道就算按照他們的話去做,是不是真的能一切順利,心裏很不安。

翻來覆去地想了很久,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答案。沒辦法,浩介就照這樣寫了。寫完他把報告用紙疊好塞進口袋,出了家門。紀子問他去哪兒,他隻說去朋友家。大概也是滿腦子都在想逃跑的事,沒有繼續追問。貞幸這時還沒回家。

已經過了晚上八點,浪矢雜貨店的卷簾門閉。浩介把對折了兩次的報告用紙投進投遞口,立刻跑開了。

第二天早上七點多,他就起來了。其實他一夜都沒睡好。

父母似乎都還在睡,浩介悄悄地出了門。

浪矢雜貨店的卷簾門依然閉。他迅速掃視了一下四周,確認沒人後,進了店旁的小巷。

輕輕打開牛箱,和昨天一樣,裏麵有一封信。看清楚是給自己的信後,他立刻離開了那裏。

等不及到圖書館了,看到路邊停了輛輕型卡車,他就躲到後麵讀了起來。

保羅·列儂先生:

我非常理解你的心

確實,以現在的狀況,你對父母失去信任是很自然的。變得討厭他們也是人之常

但我絕對不會建議你“馬上跟這種父母一刀兩斷,走你認為正確的道路”。

關於家人,我的基本看法是:除了積極向上的旅行,家人應該盡可能在一起。因為反、厭倦等理由而離開,不是家人應有的姿態。

你在信上說,“討厭現在的父母”。讓我看到希的是,你用的是“現在”這個詞。這個詞說明過去你也曾喜歡過他們,今後隨著況的變化,你對父母的印象也有可能改觀。

如果是這樣,我想你隻有一個選擇。

趁夜潛逃不是好事,如果可能,應當中止。但如果做不到,我個人認為,你隻能跟著父母一起走。

你父母有他們的考慮,他們應該也明白,逃跑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或許他們是打算先躲起來,等時機合適時,再一點一點解決問題。

也許距離問題全部解決需要很長的時間,也許中間會經曆很多苦難,但正因為這樣,全家人才更有必要在一起。雖然在你麵前什麽也沒說,但你父親一定已經做了相當充分的思想準備。他這樣做沒有別的目的,純粹是為了守護家人。而在他的後默默支持他,則是你和你母親的責任。

最不幸的事,莫過於因為趁夜潛逃,一家人最後分崩離析。那樣就真的是一無所有了。逃跑絕不是正確的選擇,但隻要全家同舟共濟,一起回到正路上來也完全有可能。

我不知道你的年齡,從文字水平來看,估計是初中生或者高中生。總有一天,必須由你來支持父母,希你努力學習,為這一天的到來做準備。

無論現在多麽不開心,你要相信,明天會比今天更好。

浪矢雜貨店

喜歡披頭士的朋友打來電話,是在暑假還有一周就結束的時候。這個曾經告訴他日本公演幕的朋友問他,現在能不能上他家玩,聽口氣是和以前一樣,想來聽披頭士的歌。朋友是披頭士的歌迷,但一張唱片也沒有,因為家裏沒有唱片機。想聽披頭士的時候,他就到浩介家來。

“不好意思,暫時不行。家裏在裝修,用不了音響。”音響被理掉的時候,他就想好了應付朋友的借口,所以回答得很流利。

“啊?這樣嗎?”朋友失地說,“我現在超想聽披頭士,特別是音質好的。”

“怎麽啦?”

被他一問,朋友先是簡短地“嗯”了一聲,又賣關子似的頓了一下,然後才說:“我看過電影了,今天剛上映的。”

“啊!”浩介不由得出聲來。他立刻明白朋友說的是《順其自然》。“怎麽樣?”浩介問。

“嗯……怎麽說呢,明白了很多東西。”

“明白了什麽?”

“很多東西啊。比如,他們為什麽會解散。”

“是有人說了解散的原因嗎?”

“不,不是那樣。拍這部電影的時候,還沒有鬧出解散的事。但看了之後,總有種‘啊,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嗎……’的覺。我形容不好,你看了就知道了。”

“哦。”

兩人不鹹不淡地聊了一會兒,掛了電話。浩介回到自己房間,著那一張一張披頭士的唱片。從表哥那裏接收的加上他自己買的,總共有五十多張。

隻有這些唱片他不想放棄,說什麽也要帶到今後生活的地方。盡管父母他盡量簡行李,但他絕對不會拋棄它們。

他決定不再去多想逃跑的事。就算他堅決反對,父母也不會改變計劃,而他也不可能一個人留下來。所以隻有相信浪矢老爺爺所說的,父母有父母的考慮,他們是打算慢慢解決問題。

可是,朋友為什麽會那樣說呢?看了《順其自然》,到底會明白什麽?

這天晚上,吃過晚飯後,貞幸首次公開了逃跑的計劃。時間定在八月三十一日深夜,零點左右出發。

“三十一日是星期一,那天我會去上班,然後跟公司的人說,從九月一日起休假一個星期,那麽第二天我沒出現,也不會有任何人起疑了。但到了下一周,應該就有很多地方來詢問有關支付的問題,我們逃跑的事就會立刻敗。所以從那時起,我們必須在新的住躲避一段時間。不過不用擔心,我準備了足夠我們三個吃上一兩年的現金。這段時間裏,我們再來考慮下一步打算。”貞幸的語氣似乎充滿自信。

“那學校呢?我要轉到哪兒的中學?”

浩介一問,貞幸的臉沉下來。

“這個問題我會好好考慮。不過,一時半會兒很難有結果,你先自己學習吧。”

“自己學習?去不了學校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說,沒有那麽快解決。不過沒關係,初中是義務教育,一定可以上學。你就別想太多了。我會先跟班主任打個招呼,就說因為工作關係,全家要在海外待上一周,過後再去學校報到。”貞幸帶著不悅的表,不容分說地下了結論。

那高中怎麽辦呢—浩介很想這樣問,但還是沉默了。他都可以猜到父親的回答,什麽我會好好考慮、你就別擔心了,無非是這些話。

跟父母一起走真的沒問題嗎?心的不安又一次冒出頭來。明知道別無選擇,他還是下不了決心。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不知不覺間,明天就是八月三十一日了。這天夜裏,浩介正在檢點行李,門突然開了。他吃驚地抬起頭,發現貞幸站在門口。

“可以占用你一點時間嗎?”

“可以啊……”

貞幸走進房間,在浩介旁邊盤坐下。“東西收拾好了嗎?”

“差不多吧。我覺得教科書要全部帶上。”

“嗯,教科書是得帶。”

“還有,這個也絕對要帶走。”浩介把旁邊一個瓦楞紙箱拖過來,裏麵全是披頭士的唱片。

貞幸朝箱子裏看了一眼,微微皺起眉頭。“有這麽多?”

“其他東西我已經盡量減了,所以這個一定要帶上。”浩介語氣堅定地說。

貞幸曖昧地點點頭,掃視了一遍房間後,視線又回到浩介上。

“你對爸爸是怎麽看的?”他突然問。

“什麽怎麽看?”

“不會生氣嗎?落到今天這個境地,你會覺得爸爸很沒出息吧?”

“與其說覺得沒出息……”浩介遲疑了一下,接著說,“我不知道你心裏的想法,坦白說,我很不安。”

“嗯,”貞幸點點頭,“這也難怪。”

“爸,真的沒問題嗎?我們還能回到正常的生活嗎?”

貞幸緩緩眨了眨眼睛。“沒問題。”他說,“需要多長時間、應該怎麽做,我現在還說不好,但是我們一定能恢複到以往的生活。我向你保證。”

“真的嗎?”

“真的。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家人。為了守護家人,我可以做任何事,哪怕賭上命也在所不惜。所以—”貞幸定定地著浩介的雙眼,“所以我才會決定趁夜潛逃。”

父親的話聽起來發自真心。浩介第一次聽到他說這樣的話,心裏很

“我知道了。”浩介說。

“好了,”貞幸拍了拍大,站了起來,“明天白天你有什麽打算?暑假就要結束了,有想要見見的朋友嗎?”

浩介搖頭。“那都無所謂了。”反正以後再也見不到了—他把這句話咽了回去。“不過,”他說,“我能不能去一趟東京?”

“東京?做什麽?”

“看電影。我有部電影想看,有樂町的subaru座影院在放映。”

“一定要明天去嗎?”

“因為我不知道我們要去的地方有沒有影院放那部電影。”

貞幸鼓起下,點了點頭。“這樣啊。”

“我可以去嗎?”

“去吧,不過傍晚要回來啊。”

“好的。”

“那你早點休息吧。”說完,貞幸離開了房間。

浩介湊到紙箱前,拿出一張黑膠唱片。這是他今年買的《順其自然》。唱片的四角上,分別是披頭士四名員的大頭照。

今晚就想著電影睡吧,他想。

第二天吃過早飯,浩介出了門。雖然紀子麵有難地說“何必非要今天去看電影不可呢”,但貞幸順利說服了

浩介曾經和朋友一起去過幾次東京,但一個人去還是頭一遭。

到了東京站後,他轉搭山手線,在有樂町站下了車。查看了一下車站裏的地圖,電影院就在附近。

可能因為是暑假的最後一天,電影院前滿了人。浩介排隊買了票。上映時間他在報紙上確認過,距離下一場開始還有三十分鍾。想到特地來一趟不容易,他決定先在附近逛逛。雖然以前來過東京,但有樂町和銀座還都是第一次來。

剛走了幾分鍾,浩介就驚呆了。

怎麽會有這麽寬廣的大街?有樂町周圍人流之多、大廈之高,已經足夠讓他吃驚了,但和銀座一比,不啻小巫見大巫。放眼去,一排排商店流溢彩,熱鬧非凡,讓人以為正在舉辦什麽特別的活肩而過的人們個個著考究,看上去很有錢。一般的大街隻要有一個這樣的地方,就可以算得上高檔,並為那裏是繁華街區而沾沾自喜。但這條大街都是這樣,都像是在舉行慶典。

很快浩介發現,很多地方都著世博會的標誌。原來是這樣啊,他想起來了。大阪正在舉辦世博會,所以整個日本都沉浸在歡快的氛圍中。

浩介覺得自己就像一條混進大海的小魚。世界上竟然有這麽繁華的所在,有人在這樣的地方謳歌人生。然而這是與他無緣的世界,他隻能生活在細窄幽暗的小河裏。而且從明天起,隻能躲在不見天日的河底—

他低下頭,離開了那裏。那不是屬於他的地方。

回到電影院,剛好趕上電影開場。他出示電影票後,進去找到座位坐下。影院裏並沒有坐得很滿,一個人來的似乎也很多。

不久,電影開始了。首先浮現在銀幕上的,是“the beatles”這行字。

浩介的心怦怦直跳。馬上就能看到披頭士的演出了,是這一點就讓他全發燙。

然而隨著電影的進行,這的心漸漸消散了。

看著電影,浩介約明白了披頭士解散的原因。

《順其自然》是一部由披頭士演唱會彩排和現場演出影像組的紀錄片,但看上去不像是為了製作這部影片而特地拍攝的。不僅如此,披頭士的員對拍電影本也是一副消極態度,給人的覺是由於種種錯綜複雜的因素,他們不得已才同意了拍攝。

彩排的過程記錄得並不完整,其間不時披頭士員之間的對話,但也同樣沒頭沒腦,語意不明。浩介拚命想跟上字幕,可是本看不懂每個人話裏真正的含義。

但他從電影裏到了一件事。

他們的心已經疏遠了。

沒有發生爭吵,也不是拒絕演出,四個人都在盡力完眼前的課題。然而他們心裏似乎都清楚,以後再也不會有任何合作了。

臨近尾聲時,披頭士的四名員來到了蘋果公司大樓的屋頂平臺上。那裏已經運來了樂和音響材,工作人員也都來了。時值冬季,大家都是很冷的樣子,約翰·列儂穿著皮夾克。

就在這樣的況下,他們開始演唱《回來》。

很快觀眾就發現,這次現場演出事先並沒有提正式申請。從大樓的屋頂平臺傳出披頭士激昂的現場演唱後,頓時在周圍引發,最後甚至驚了警察。

《別讓我失》、《我有種覺》,歌聲還在繼續,然而從演唱中卻不到激。這是披頭士最後一次現場演出,四名員卻誰也沒有傷的表示。

就這樣,電影結束了。

影院裏亮起燈後,浩介依然怔怔地坐了好一會兒。他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了,胃像吞了鉛塊一般沉重。

怎麽會這樣?他想。電影和他期待的完全是兩碼事。披頭士員之間甚至沒有一次坦誠的流,商談的時候總是話不投機。從他們邊流出的,隻有不滿、厭惡和冷笑。

傳聞隻要看了這部電影,就會明白披頭士解散的原因。但事實上,浩介還是不明白。因為銀幕上展現出的,是實質上已經終結的披頭士。而浩介想知道的是,他們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

不過,實際生活中的分手也許就是這樣的吧—歸途的電車中,浩介改變了想法。

人與人之間斷義絕,並不需要什麽的理由。就算表麵上有,也很可能隻是心已經離開的結果,事後才編造出的借口而已。因為倘若心沒有離開,當將會導致關係破裂的事態發生時,理應有人努力去挽救。如果沒有,說明其實關係早已破裂。所以那四個人誰也沒有挽救披頭士樂隊,就像看客一般,眼睜睜看著船隻沉沒。

浩介有種被背叛的覺。他覺得某種曾經無比珍視的東西崩塌了。然後,他下了一個決心。

到了車站,他走進公用電話亭,給朋友打了個電話。就是上周告訴他看過電影的那個朋友。

朋友正好在家。等他接起電話,浩介劈頭就問:“你買了唱片嗎?”

“唱片?什麽唱片?”

“當然是披頭士的。你以前不是說過,自己也想收集幾張?”

“我是說過沒錯……哪張唱片?”

“全部。你要不要把我的唱片全部買下來?”

“啊?全部……”

“一萬元怎麽樣?如果自己買,這個價錢想把唱片買全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可是你突然說起這事,讓我很難辦哪。我家裏又沒有音響。”

“好吧,那我另外找人。”說完浩介就要收線。

“等等!”話筒裏傳來慌的聲音,“讓我再考慮一下,明天給你回話,行嗎?”

浩介把話筒在耳邊,搖了搖頭。“明天不行。”

“為什麽?”

“一定要馬上決定。我沒有時間了。要是你現在不買,我就掛電話了。”

“等等,就等我一下,五分鍾,就五分鍾!”

浩介歎了口氣。“我知道了,那我過五分鍾再給你電話。”

放下話筒,浩介走出電話亭。抬頭向天空,太已開始西沉。

為什麽突然想賣掉唱片,浩介自己也說不清楚。他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再聽披頭士的歌了。那種覺,或許用“一個季節已經結束”來形容比較確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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