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雜貨店》第18章 聽著披頭士默禱(4)

五分鍾後,浩介再次走進電話亭,給朋友打電話。

“我買了。”朋友說,語氣裏帶著幾分興,“我跟爸媽說了,他們說,可以幫我出錢,不過音響要自己買。那我現在可以過去拿嗎?”

“嗯,我等你。”

兩人。那些唱片將要全部易主了。想到這裏,浩介心頭不由得一。但他輕輕搖了搖頭,這沒有什麽好在乎的。

回到家,浩介把瓦楞紙箱裏的唱片裝到兩個紙袋裏,以方便朋友帶走。一張一張唱片看過去,每一張都勾起很多回憶。

看到《佩珀軍士孤獨之心俱樂部樂隊》這張黑膠唱片時,浩介停下了手。

這張唱片被譽為披頭士音樂探索時期的集大之作,封麵設計也別出心裁,四名穿鮮豔的軍裝,周圍是一群古今中外名人的肖像。

最右邊是一個看似瑪麗蓮·夢人,在旁的暗影部分,有一個用黑筆修補過的地方。那裏原來的是唱片前主人表哥的大頭照。作為披頭士的鐵桿歌迷,他大概是想讓自己也為封麵的一員。浩介把照片揭下來時,不小心傷到了封麵,所以用油筆塗黑來掩蓋。

對不起,賣掉了你心的唱片。不過我也是沒法子—他在心裏向天國的表哥道歉。

把紙袋提到門口時,紀子問他:“這是在幹嗎?”他覺得沒有瞞的必要,便說出了緣由。“哦。”不甚關心地點了點頭。

沒多久,朋友過來了。接過裝著一萬元的信封後,他把兩個紙袋遞給朋友。

“太棒了!”朋友看著紙袋裏麵說,“不過這樣真的好嗎?這可是你費了好大勁才收集來的。”

浩介皺起眉頭,搔了搔後頸。

“我突然覺得有些厭倦了,對披頭士就到此為止吧。不瞞你說,我去看了電影。”

“《順其自然》?”

“對。”

“這樣啊。”朋友半是理解半是無法釋然地點了點頭。

因為朋友提著兩個紙袋,浩介幫他打開大門。朋友咕噥了一聲“thank you”,邁出門外,然後衝著浩介說:“那就明天見了。”

明天?浩介一瞬間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把明天開學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看到朋友臉上出訝異的神,他趕忙回答:“嗯,明天學校見。”

關上大門後,浩介深深地歎息一聲,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當場蹲下來的衝

晚上八點多,貞幸回來了。最近他從沒這麽晚才回家。

“我在公司忙收尾工作,希能盡量推遲擴大的時間。”貞幸一邊解領帶一邊說。他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打上。

然後他們吃了遲來的晚飯。在這個家裏吃的最後一頓飯,是昨天剩下的咖喱飯。冰箱裏已經空空如也。

一邊吃飯,貞幸和紀子一邊嘀嘀咕咕地討論行李的問題。貴重品、、日用必需品、浩介的學習用品,要帶的基本就是這些,其他東西一律丟下—這些事他們已經商量過好幾次,現在隻是最後一次確認。

說著說著,紀子提起了浩介的唱片。

“賣了?全部都賣了嗎?為什麽?”貞幸好像打心底到震驚。

“沒什麽……”浩介低著頭說,“反正也沒有音響了。”

“是嗎,賣了嗎?嗯,這樣也好,省事多了。那些唱片很占地方。”貞幸說完,又問,“那你賣了多錢?”

浩介沒有立即回答,是紀子替他說的:“一萬元。”

“才一萬元?”貞幸的口氣頓時變了,“你是傻瓜嗎?那麽多張啊!還有相當一部分是黑膠唱片!把那些全買齊了得多錢?兩三萬都打不住吧?可你一萬元就賣了……你腦子裏在想什麽!”

“我沒想過要賺錢。”浩介依舊低著頭說,“而且那些大部分都是從哲雄哥那裏得來的。”

貞幸重重地嘖了一聲。

“淨說這種天真的話。從別人手上拿錢的時候,哪怕多個十塊二十塊也是好的,因為我們已經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過日子了。你懂了嗎?”

浩介抬起頭。我們是因為誰才落到如今這地步的?—他很想這麽說。

然而貞幸似乎沒看懂兒子的表,又追問了一句:“知道了沒有?”

浩介沒有點頭。正在吃咖喱飯的他放下湯匙,說了聲“我吃飽了”就站了起來。

“喂,你怎麽了?”

“吵死了,我知道了!”

“什麽?你跟父母怎麽說話的?”

“他爸,算啦。”紀子說。

“不行。喂,那筆錢哪兒去了?”貞幸說,“那一萬元?”

浩介低頭看著父親。貞幸的太上浮現出青筋。

“你是拿誰的錢買的唱片?是用零花錢買的吧?那零花錢是誰掙來的?”

“他爸,別說了。你的意思是讓他把錢上來?”

“我是要告訴他,知不知道那原本是誰的錢?”

“好了好了。浩介,你回自己屋裏,做好出發的準備。”

聽紀子這樣說,浩介離開了客廳。上樓走進自己房間後,他一頭倒在床上。牆上的披頭士海報映眼簾,他坐起,一把扯下海報,撕兩半。

大約兩個小時後,敲門聲響起。紀子探頭進來。

“準備好了嗎?”

“差不多了。”浩介用下指了指書桌旁邊。一個瓦楞紙箱和運包,這就是他的全部財產。“要走了嗎?”

“嗯,快了。”紀子走進房間,“對不起,讓你苦了。”

浩介默然。他想不出該說什麽。

“不過我們一定會順利的,隻要忍耐一陣子就好。”

“嗯。”浩介小聲回答。

“我就不用說了,你爸也是一切為你著想,隻要能讓你幸福,他什麽都願意做,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他真的是這麽想的。”

浩介低著頭,在心底喃喃道“騙人”。一家人不得不趁夜潛逃,兒子還怎麽可能幸福?

“再過半個小時,你把行李搬下來。”說完紀子出去了。

媽媽就像林戈·斯塔爾一樣,浩介想。在《順其自然》裏,林戈似乎在設法彌逐漸崩壞的披頭士樂隊,但他的努力最後沒有取得任何效。

這天深夜零點,浩介一家在夜中出發了。逃亡的工是貞幸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白老舊大貨車。三人並排坐在駕駛室裏,貞幸負責開車。後麵的車廂裏堆滿了紙箱和箱包。

三人在車上幾乎沒有談。上車之前,浩介問貞幸:“目的地是哪兒?”得到的回答是:“去了就知道了。”能稱得上對話的,隻有這寥寥兩句。

貨車很快上了高速。浩介完全不知道在何、開往什麽方向。雖然不時出現指示牌,但全是沒聽過的地名。

大約開了兩個小時後,紀子表示想上洗手間,於是貞幸將車開進服務區。這時,浩介看到了“富士川”的路牌。

大概因為已經是深夜,停車場裏很空曠。但貞幸還是把車停在最靠邊的地方,為的是徹底避人耳目。

浩介和貞幸一起去了公用衛生間。解完小便,正在洗手時,貞幸從旁邊過來了。“暫時不會給你零用錢了。”

浩介訝然地看著鏡子裏的父親。

“這沒什麽好奇怪的吧。”貞幸接著說,“你不是有了一萬元嗎?應該足夠了。”

又來了,浩介一陣厭煩。不過是區區一萬元,還是自己同學給的。

貞幸沒洗手就出了衛生間。

盯著他的背影,浩介心的某弦啪地斷了。

那是他對父母最後的一,希和他們在一起。而今,這弦斷了。他自己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一出衛生間,浩介就朝停車位置的反方向跑去。他對服務區的構造一無所知,隻想離父母越遠越好。

他不管不顧地拚命往前跑,回過神時,已到了另一個停車場,裏麵停著幾臺貨車。

過了一會兒,一個男人走過來,上了其中一臺貨車,看樣子馬上就要開走。

浩介朝貨車跑去,繞到貨車後麵。往車篷裏一看,裏麵堆了很多木箱,沒有氣味,而且有地方可以躲藏。

突然,貨車的引擎發了。這聲音不啻在他背上推了一把。他鑽進了車廂。

貨車很快開了出去。浩介的心狂跳不止。呼吸依然急促,無法平靜下來。

抱著膝蓋坐在車裏,他埋下頭,閉上眼睛。真想睡覺。他想先睡一覺,以後的事等醒了再說,但幹了一件大事的覺和不知今後該怎樣活下去的不安,讓他遲遲無法擺狀態。

之後貨車開到哪裏、怎麽開的,浩介當然也全然不知。別說夜裏黑沉沉的,就算是白天,他也不可能隻憑景就判斷出地點。

他本以為今晚是別想睡著了,最後還是打了個盹。醒來時,貨車已經停了下來,覺不是在等信號燈,而是已經抵達了目的地。

浩介探出頭窺看外麵的形。這裏是一個很大的停車場,周圍停了好幾臺貨車。

看清楚四下無人後,他鑽出車廂,低著頭往停車場口的方向走。幸運的是,門衛剛好不在。從停車場出來,他看到的招牌,才知道這是東京都江戶川區的一家運輸公司。

此時周遭仍是一片漆黑,沒有店鋪開門。無奈,浩介隻得邁步向前。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兒走,反正先走了再說。一路走下去,總會走到什麽地方。

走著走著,天漸漸發白,開始有公車站零星出現。一看公車的終點站,浩介頓覺眼前豁然開朗。終點站是東京站。太好了,一直往前走就能到東京站。

但到了東京站後怎麽辦?接下來去哪兒?東京站應該有很多始發電車,搭其中哪一趟呢?他一邊走一邊思索。

除了不時在小公園裏休息片刻,浩介徑直前行。雖然不願去想,父母還是在腦海裏揮之不去。發現兒子失蹤後,兩人會怎麽做呢?他們自己無法尋找,又不能報警,回家更是不可能。

或許兩人會按照原定計劃前往目的地吧。等在那邊安頓下來,再重新尋找兒子。但他們無法采取任何公開的行,也不能向親戚朋友打聽,因為在那些地方,令兩人恐懼的債主們一定早已布下羅網。

而浩介也同樣無法尋找父母。兩人既然打算姓埋名地生活下去,自然不會再使用本名。

這樣看來,這輩子將永遠見不到雙親了。想到這裏,浩介心頭泛起一酸楚,但並沒有後悔。他和父母的心已經不在一起了。到了這一步,無論如何努力都已無法補救,即使生活在一起也沒有意義。這個道理是披頭士讓他認識到的。

隨著時間流逝,路上的車流變得洶湧,人行道上肩而過的行人也逐漸增多。其中不乏看似上學途中的孩子,浩介不由得想起,今天是第二學期開學的日子。

他繼續朝著目的地跋涉,邊不時有公車超過。雖然從今天起就進九月了,夏天的熱度還沒有退去,他上的t恤已經沾滿了汗水和灰土。

上午十點出頭,他終於抵達了東京站。接近那棟建築時,他起初本沒反應過來那就是東京站。眼前這座紅磚外牆的建築氣勢非凡,讓他聯想起中世紀歐洲的宏偉宅邸。

踏進車站,浩介再次被它的規模所震撼。他邊走邊四下張,很快看到了“新幹線”這行字。

他很想坐一次新幹線。這個機會隻有今年才有,因為大阪正在舉辦世博會。

車站裏到著世博會的海報。據海報上的宣傳,搭新幹線可以輕鬆到達世博會現場,從新大阪站出來就有地鐵直達。

不如去看看吧。浩介突然冒出這個念頭。錢包裏約有一萬四千元,一萬元是賣唱片的錢,剩下的是今年沒花完的歲錢。

去看過世博會後怎麽辦,他還完全沒有概念,隻是覺得去了就會有辦法。全日本,不,全世界的人都匯聚在那裏狂歡,沒準就能找到獨自生存下去的機會。

他去售票查看票價。看到去新大阪的票價,他鬆了口氣,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高。新幹線有號和木靈號,他猶豫了一下,選擇了相對便宜的木靈號。現在必須省著花錢。

來到售票窗口前,浩介說:“到新大阪,一個人。”

售票員以銳利的目著浩介。“學生票嗎?”他問,“買學生票需要學生優惠證明和學生證。”

“啊……我沒有。”

“那就全價票可以嗎?”

“好的。”

幾點的列車、散席還是對號座席—售票員依次詢問浩介,他結結地回答了。

“請稍等。”說完售票員去了裏間。浩介清點了一下錢包,盤算著等車票拿到手,就去買份車站便當。

就在這時,一隻手從背後搭到他肩上。“能不能打擾一下?”

浩介回頭一看,後站著一個穿西裝的男人。

“什麽事?”

“有點事要問你,可以跟我來這邊嗎?”男人威嚴地說。

“可是我的票……”

“不會耽誤你多時間,隻要回答幾個問題就行了。”

男人說了聲“快來吧”,抓住浩介的手腕。他抓得很,讓浩介有種不容分說的

浩介被帶到一個類似辦事的房間。雖然男人說用不了多時間,實際上浩介卻被羈留了好幾個小時,因為他不肯回答問題。

你的住址和姓名?—這是第一個問題。

在售票跟浩介搭話的,是警視廳年科的刑警。因為暑假結束時頻頻有離家出走,他們一直在東京站便服巡查。看到浩介滿頭大汗地進來,神又很不安,刑警心裏立刻有數了。他跟蹤浩介到了售票,看準時機向售票員使了個眼。售票員突然走開,其實並不是偶然。

刑警之所以將這些告訴浩介,應該是經過考慮,希能讓浩介主開口。顯然他一開始並沒把這個案子當回事,滿以為隻要問出住址和姓名,像以前那樣跟父母或學校聯係,讓他們把人領回去就行了,沒想到事卻如此棘手。

可是浩介也有絕對不能份的苦衷。如果公開了,就必然要說出父母趁夜潛逃的事。

從東京站的辦事被帶到警察局的詢問室後,浩介依然保持沉默。刑警給他拿來飯團和大麥茶時,他也沒有馬上吃。雖然肚子得要命,但他擔心一旦吃了就必須回答問題。

刑警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苦笑了一下:“你先吃吧,我們暫時停火。”說完他離開了房間。

浩介狼吞虎咽地吃著飯團。這是他昨天晚上和家人一起吃了那頓剩下的咖喱飯以來,吃到的第一頓飯。雖然飯團裏隻有梅幹,也讓他不已,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味的食

沒多久,刑警回來了。他第一句話就問:“願意說了嗎?”浩介低著頭。“還是不肯啊。”刑警歎了口氣。

這時又有一個人過來,和刑警談了一會。從斷續聽到的談話裏,浩介得知他們正在核對全國的尋人申請。

浩介很擔心學校的事。如果警方排查所有的中學,就會發現他沒去上學。雖然貞幸好像已經通知學校,全家人將在海外待上一周左右,但學校會不會起疑呢?

不久,天黑了。浩介在詢問室裏吃了第二頓飯。晚飯是炸蝦蓋飯,同樣很可口。

刑警變得很為難。他開始懇求浩介:“幫個忙,至告訴我名字吧。”浩介有點可憐他了。

藤川……他小聲說。

刑警“咦”了一聲,抬起頭:“你剛才說什麽?”

“藤川……博。”

“什麽?”刑警趕忙拿過紙和圓珠筆,“那是你名字吧?怎麽寫?算了,還是你來寫吧。”

浩介接過圓珠筆,寫下“藤川博”三個字。

使用假名是他在不經意間想到的。“藤川”是因為他忘不了富士川服務區,“博”是取自世博會。

“住址呢?”刑警問。這回浩介還是搖頭。

當天晚上,他在詢問室裏過了一夜。刑警給他準備了張可移的折疊床,他裹著借來的毯,一覺睡到天亮。

第二天,刑警坐到浩介對麵。“你決定今後的命運吧。”他說,“是坦白自己的份,還是去兒諮詢救助中心?像現在這樣僵持下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浩介還是不說話。刑警煩躁地抓了抓頭。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父母在忙什麽?兒子不見了,他們一點都不在乎嗎?”

浩介沒有回答,怔怔地盯著辦公桌。

“真沒辦法。”刑警放棄般說道,“看來這裏麵大有。藤川博也不是你的真名,對吧?”

浩介迅速瞥了刑警一眼,旋又垂下視線。刑警若有所悟,長長地歎了口氣。

很快浩介被移送到了兒諮詢救助中心。在他想象中,那裏應該和學校差不多,去了一看,竟然是一棟猶如歐洲古老宅邸的建築,讓他很驚訝。一打聽才知道,過去的確是棟民宅。隻是如今老化得厲害,隨可見剝落的牆壁、翹曲的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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