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雜貨店》第19章 聽著披頭士默禱(5)

浩介在那裏過了約兩個月。其間很多大人跟他談過話,當中有醫生,也有心理學家。他們使出渾解數,試圖查出這個自稱藤川博的年的真實份,但誰也沒能功。讓所有人都到不可思議的是,日本各地警方一直沒接到符合這名年特征的尋人申請。他的父母到底幹嗎去了—最後每個人都忍不住這麽問。

繼兒諮詢救助中心之後,浩介住進了孤兒院丸園。那裏遠離東京,但距離他以前的家隻有半小時車程。他一度擔心是不是份暴了,但從大人們的樣子來看,純粹隻是因為那所孤兒院有空額而已。

孤兒院位於半山腰,是一棟綠蔭環繞的四層建築,裏麵從兒到胡子拉碴的高中生都有。

“既然你不願吐自己的世,那也由得你。不過,至要告訴我們出生日期。如果不知道你是哪一年出生的,就沒法安排你上學。”戴著眼鏡的中年輔導員說。

浩介思索起來。實際上他是一九五七年二月二十六日出生,但如果說出真實年齡,隻怕很容易暴份。不過他又不能多報年齡,因為初三的課本他見都沒見過。

想到最後,他回答說,他是一九五七年六月二十九日出生。

六月二十九日—披頭士來日本的那一天。

第二瓶健力士也空了。“再來一瓶嗎?”惠理子問,“還是換瓶別的酒?”

“嗯,好啊。”浩介看著架子上的那排酒瓶,“那就用啤酒杯來杯布納哈本吧。”

惠理子點點頭,拿出一個啤酒杯。

店裏流淌著《我覺得不錯》,浩介不自地隨著旋律輕敲吧臺,但馬上又停下手。

掃視著四周,他又想,這種鄉下小鎮竟然有這樣一個酒吧,真是出乎意料。雖然他周圍也有披頭士的歌迷,但他自信像他這樣的鐵桿,這個小鎮上不會有第二個了。

媽媽桑開始用冰錐鑿冰。看著的樣子,浩介想起了自己用雕刻刀削木頭的往事。

孤兒院裏的生活不算糟糕。他不用為吃飯發愁,也有學上。尤其是最開始的一年,因為他瞞了年齡,學習上毫不費力。

他用的是“藤川博”這個名字。別人都他“阿博”,起初他會反應不過來,但很快也就習慣這個稱呼了。

可是他沒有稱得上朋友的夥伴。確切地說,是他沒有去朋友。如果關係親了,就會忍不住想說出本名,傾訴世。為了避免出現這樣的狀況,有必要保持獨來獨往。或許因為他是這樣一種態度,也很有人接近他。別人似乎都覺得他個沉,雖然沒人欺負他,但不論在孤兒院還是學校他都很孤立。

盡管沒有夥伴一起玩,但他並不覺得特別寂寞。因為一進孤兒院,他就找到了新的樂趣,那就是木雕。他撿起附近地上掉落的木頭,用雕刻刀隨意地削形狀。起初隻是消磨時間,但削了幾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地迷上了。從、機人、人偶到汽車,他什麽都雕。挑戰複雜、難度大的作品讓他很有,不畫設計圖,順其自然地雕刻也饒有樂趣。

他把完的作品送給比他小的孩子們。這些孩子收到平常不大搭理人的藤川博的禮,一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但接過禮後,馬上綻開了笑容。因為他們很有機會得到全新的玩。很快孩子們紛紛提出要求,下次我想要姆明1,我要假麵騎士2。浩介一一滿足了他們的心願。看到他們笑逐開的樣子,他也很開心。

浩介的木雕在輔導員中間也有了名氣。有一天,他被到輔導室,院長向他提出一個意想不到的建議—你想不想當雕工?原來院長有個以木雕為業的朋友,現在正在尋找繼承者。院長還說,如果住到那裏當學徒,應該可以讓他上非全日製高中。

眼看初中就要畢業了,孤兒院的工作人員顯然也在為他的出路發愁。

就在這前後,浩介還辦完了一樣手續,就是落戶。他向家庭法院申請戶籍,終於獲得了許可。

這通常是針對棄嬰才會采取的措施,浩介這個年齡鮮有得到批準的例子。更確切地說,是因為幾乎沒有這種本人堅決份,而警察也無法查明的況,所以本就沒必要提出申請。

浩介和家庭法院的人也打過幾次道,他們同樣努力想讓他說出來曆,但他依然堅持原先的態度,就是死不開口。

最後大人們編出了這樣一個解釋:他可能由於到某種神上的打擊,喪失了關於世的記憶。換句話說,就算他想說也無從說起。大概他們覺得這樣才便於理這起棘手的案件吧。

初中即將畢業時,浩介拿到了“藤川博”的戶籍。跟隨埼玉的木雕師父當學徒,則是隨其後的事。

學習木雕並不是容易的事。浩介的師父是典型的手藝人個,頑固又死腦筋。最初的一年,他隻讓浩介做些修理工、管理材料和打掃工作間之類的事,到了浩介上非全日製高中的第二年,才允許他削木頭。每天浩介要削幾十個指定形狀的木雕,直到出來的品全都一模一樣為止。這種活計實在毫無樂趣可言。

但師父本質上是個善良的人,真心替浩介的將來著想,把培養浩介為獨當一麵的木工視為自己的使命,讓人覺得他並不隻是因為需要一個繼承人。師母為人也很親切。

高中畢業後,浩介開始正式給師父幫忙。首先從簡單的作開始,逐漸悉得到信任後,工作的難度慢慢加大,但容也變得很有意義。

浩介每天都過得很充實。雖然還沒忘記全家連夜出逃的記憶,但已經很再想起。於是他覺得,自己當時的決定沒有錯。

幸虧沒跟父母一起走。那天夜裏和他們訣別是正確的。要是聽了浪矢雜貨店老爺爺的話,如今還不知道會變什麽樣子呢。

讓浩介深震驚的,是一九八○年十二月發生的事。電視上播出新聞,前披頭士員約翰·列儂遭到殺害。

過去迷披頭士的時鮮明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裏,心頭湧起難過又微帶苦的滋味。當然,其中也摻雜著懷念。

約翰·列儂有沒有後悔解散披頭士呢?浩介忽然想到這個問題。他會不會覺得太輕率了?

但浩介隨即搖了搖頭。怎麽可能。披頭士解散後,員們各有各的彩,因為他們終於從披頭士這個咒語的束縛下解放出來。他自己也一樣,逃離了親的束縛,才終於抓住了幸福。

心一旦離開了,就再不會回來—他又想。

又過了八年,臘月的某一天,浩介在報紙上看到一則令人吃驚的消息:丸園發生火災,似乎還有人死亡。

師父讓他過去看看況,第二天,他開著店裏的小型廂式貨車出發了。自從高中畢業時去了一趟表示謝意,他已經十多年沒去過了。

園的建築大半都被燒毀,兒和職員借住在附近小學的育館裏。雖然搬了幾個火爐進來,但每個人看上去都很冷。

院長已經老了。浩介的來訪讓他很欣喜,同時也流出幾分驚異。當年那個連本名都不肯的自閉年,竟然已長為會對失火的孤兒院表示關心的年人了。

浩介跟院長說,如果有自己幫得上忙的地方,盡管開口。院長回答說,他有這份心就足夠了。

就在浩介準備離去時,一個聲音傳來:“藤川先生?”循聲去,一個年輕子正朝他走來。二十六七歲,穿昂貴的皮大

“果然是你。你是藤川先生吧?”的眼裏閃著芒,“我是晴,武藤晴。你還記得我嗎?”

憾的是,浩介想不起這個名字。於是子打開手上的提包,拿出一樣東西。

“這個呢?這個你還記得嗎?”

“啊!”浩介不住出聲來。

那是一個木雕的小狗。浩介的確有印象,是他在丸園時雕的。

他重又端詳著那名子,開始覺得仿佛在哪兒見過。

“你在丸園待過?”

“沒錯。”點點頭,“這是你送給我的,在我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

“我想起來了,不過印象不深……”

“咦,這樣嗎?我可是一直都記得你,把這個小狗當寶貝呢。”

“是嗎?不好意思啊。”

微微一笑,將木雕小狗收進提包,順手取出一張名片。名片上印著“小狗事務所社長武藤晴”。

浩介也遞了張名片。晴一看,臉愈發明朗。

“木雕……你果然幹上這一行啦。”

“用師父的話說,我還是個半吊子。”浩介抓抓頭。

育館外設有長椅,兩人遂並肩坐下。據晴說,也是得知火災的消息而趕過來,似乎還向院長提議援助。

“畢竟在這裏過照顧,想趁這個機會有所回報。”

“這樣啊,你真了不起。”

“藤川先生也是來看的吧?”

“是師父我過來的。”浩介的視線落在的名片上,“你是在經營公司嗎?什麽樣的公司?”

“一家小公司,給麵向年輕人的活做企劃,也負責廣告企劃。”

唔,浩介含糊地應了一聲。他對此完全沒有概念。“這麽年輕就開公司,真是厲害。”

“哪裏,運氣好罷了。”

“我看不是運氣,會想到開公司就很不簡單了。對一般人來說,還是給人幹活拿薪水的生活比較輕鬆。”

歪著頭。

“天使然吧。在別人手下幹活我做不來,就算打零工也幹不長久。所以離開丸園後,也為不知道做什麽行當而苦惱。就在那時,有人給了我寶貴的建議,我由此決定了人生的方向。”

“咦,那個人是……”

“這個嘛,”頓了一下,然後說,“是雜貨店店主。”

“雜貨店?”浩介皺起眉。

“朋友家附近有家雜貨店,以接煩惱諮詢出名,好像還上過周刊。於是我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去諮詢了一下,結果得到了非常好的建議。我能有今天,全是托了他的福。”

浩介啞然。說的絕對是浪矢雜貨店,那樣的雜貨店不會有第二家。

“你覺得難以置信?”晴問。

“沒有,沒那回事。是嘛,沒想到還有這樣的雜貨店。”浩介極力佯裝平靜。

“很有趣吧?不過如今還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不管怎樣,隻要事業順利就好。”

“謝啦。老實說,我現在副業上賺錢更多。”

“副業?”

“就是投資。票、房地產,還有高爾夫會員證之類的。”

哦。浩介點點頭。這些他最近也常有耳聞。聽說房地產價格扶搖直上,經濟隨之一片大好,連木雕生意也因此而順風順水。

“藤川先生對票有興趣嗎?”

浩介苦笑著搖了搖頭。“一丁點也沒有。”

“是嗎?那就好。”

“為什麽?”

出一抹躊躇的神,之後才開口道:“要是你投資買了票和房地產,最好在一九九○年前全部手。之後日本經濟就會直線下跌。”

浩介困地盯著看,因為的口氣實在太自信了。

說了聲“對不起”,不自然地笑了。

“說了奇怪的話,請你忘了吧。”說完看了看手表,欠站起,“難得見上一麵,我很開心。以後咱們有機會再見。”

“嗯。”浩介也站了起來,“你也多保重。”

和晴道別後,浩介回到車上。剛剛發引擎,準備離開,他又一腳踩下剎車。

浪矢雜貨店啊……

他突然在意起那家店來。從結果來看,浩介並沒有聽從那位老爺爺的建議,而且他覺得自己做對了。但也有像晴這樣至今滿懷激的人。

那家店如今怎樣了呢?

浩介再次發汽車,雖然有些猶豫,還是開向了與歸途不同的方向。他想去看看浪矢雜貨店。那裏多半已經破敗不堪了吧。總覺得倘若確認了這一點,就多能解決什麽問題似的。

十八年沒回過從小長大的小鎮了,浩介完全憑記憶轉方向盤。雖然應該不會有人一見麵就認出他來,他還是很小心地盡量避人耳目,老家所在的地方更是絕不靠近。

小鎮的樣子整個都變了。住宅增加,路也在整修,想必是經濟繁榮帶來的影響吧。

然而浪矢雜貨店依然以同樣的姿態佇立在原地。盡管房子老舊了許多,招牌上的字樣也變得難以辨識,外觀卻保持完好,仿佛一拉開生鏽的卷簾門,店裏照舊擺放著商品。

浩介下了車,來到店鋪前。懷念和悲傷在心頭縈繞,他又想起了因為要不要和父母一同連夜潛逃而煩惱,將諮詢信投進投遞口的那個夜晚。

回過神時,他已穿過店鋪旁邊的通道,繞到後門。那個牛箱一如往昔地安在門旁,打開蓋子一看,裏麵什麽也沒有。

浩介歎了口氣。就這樣吧,這件事到這兒就算結束了。

就在這時,後門忽然開了,出現一個年紀在五十歲上下的男人。

“啊,對不起。”浩介連忙蓋上牛箱,“我不是什麽可疑的人,隻不過……那個……有點……”他想不出合適的借口。

男人訝然地看看浩介,又看看牛箱。“莫非您是諮詢的人?”他問。

“什麽?”浩介著對方。

“不是嗎?您不是以前向家父寫信諮詢的人?”

猝不及防的浩介半張著,就這麽點了點頭。

“是的。不過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男人出笑容。

“果然是這樣。我就說如果不是以前諮詢過,應該不會這個牛箱。”

“對不起。好久沒來這邊了,總覺得很懷念……”浩介低頭道歉。

男人搖了搖手。

“您不用道歉。我是浪矢的兒子,家父八年前已經過世了。”

“這樣啊。那這家店……”

“現在已經沒人住了,也就我偶爾過來看看。”

“有沒有拆掉的打算呢?”

唔……男人小聲沉。“因為某種緣故,不能那樣做。所以就這麽放著吧。”

“這樣啊。”

浩介很想知道原因,但追究底似乎有失禮貌。

“您是認真的諮詢吧?”男人說,“您看的是牛箱,那您諮詢的是比較嚴肅的問題吧?不是跟家父開玩笑。”

浩介明白他的意思。

“是的,我是很有誠意地來諮詢的。”

男人點點頭,看著牛箱。

“家父也真喜歡做奇怪的事。我常想,有這空閑給別人諮詢,拿來想想生意上的事多好。不過這是他的人生價值所在,到很多人的謝,他很滿足。”

“有人來致謝嗎?”

“嗯……可以這麽說吧。收到過好幾封來信。家父本來特別擔心自己的回答沒有派上用場,讀了那些信後,總算安心了。”

“信上寫的自然是謝的容囉。”

是啊,男人眼神鄭重地點頭。

“有人寫信來說,當上學校老師後,靈活運用小時候家父給的建議,工作因此變得很順利。也有的謝信不是諮詢者本人,而是兒寫來的。好像母親當年為了要不要生下有婦之夫的孩子而苦惱,為此來向家父諮詢。”

“原來如此,真是各式各樣的煩惱都有。”

“可不是嘛。讀著這些謝信,我深深覺得,真難為家父能堅持這麽久。這當中既有‘該不該跟父母一起趁夜潛逃’這種嚴重的煩惱,也有‘喜歡上學校的老師,怎麽辦才好’這種包含微妙問題的煩惱—”

“等等!”浩介出右手,“有人問過該不該跟父母一起趁夜潛逃的問題?”

“是啊。”男人眨了眨眼睛,表仿佛在問“怎麽了”。

“那個人也寫來了謝信?”

“沒錯。”男人點點頭,“家父建議他跟父母走。據他信上說,他也確實這樣做了,結果很圓滿,和父母一起過著幸福的生活。”

浩介皺起眉頭。“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我是說收到謝信的時候。”

男人流出猶豫的神。“是在家父過世前不久。”他回答,“不過由於種種原因,寫謝信並不是那個時候。”

“什麽意思?”

“實際上—”男人剛一開口就閉上了,然後咕噥了一句“該怎麽說呢”。“閑話還是不多說了。您不必放在心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男人的樣子有點古怪。他匆匆忙忙鎖上後門。“那麽我就失陪了。您盡管慢慢看,看個盡興。不過,其實也沒什麽特別值得看的地方。”

男人很冷似的哈著腰,朝狹窄的通道走去。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後,浩介又向牛箱。

那一瞬間,牛箱仿佛扭曲了形狀。

回過神時,店裏正在播放《昨天》。浩介將威士忌一口飲盡,招呼媽媽桑再來一杯。

他的目落在手頭的信紙上。這封信是他絞盡腦才寫出來的,容如下:

浪矢雜貨店:

我是大約四十年前給您寫過諮詢信的人。當時我用的名字是保羅·列儂,您還記得嗎?

我諮詢的問題是,父母計劃連夜潛逃,並且我跟他們一起走,我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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