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雜貨店》第20章 聽著披頭士默禱(6)

您回答說,和家人分開不是好事,應該相信雙親,和他們共同行

我一度也決心照您的話去做。事實上,我確實和父母一起離開了家。

可是途中我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我對父母,尤其是父親已經失去了信任。我不想就這樣任由他掌控自己的人生。我們之間的親已經斷絕了。

我在某個地點逃離了父母。以後會發生什麽,我完全無法預料,但總之,我無法再和他們在一起了。

此後父母的況如何,我全然不知。說到我自己,我可以斷言,我當時的決定是對的。

經過一番曲折,我最終得到了幸福。如今,我過著神安寧、經濟穩定的生活。

由此看來,沒聽浪矢先生的建議是正確的。

為了避免誤會,我先聲明:我寫這封信絕對不是來抱怨的。據我在網上看到的消息,您希諮詢者坦誠告訴您,當年得到的建議對自己的人生有什麽影響。所以我想,對於沒有聽從您建議的人,您一定也希他們如實相告。

說到底,我認為人生隻有靠自己的努力去開創。

讀這封信的人,想必是浪矢先生的家人吧。如果給您帶來不快,我在此謹表歉意。信就請您自行置吧。

保羅·列儂

媽媽桑將啤酒杯放到吧臺上,浩介抿了口威士忌。

一九八八年末的事在他腦海浮現。當時他從店主老爺爺的兒子口中得知,有一封信裏諮詢的煩惱和他一模一樣,而且諮詢者聽從了老爺爺的勸告,跟父母一起走了,最後得到了幸福。

沒想到會有如此奇妙的巧合。這麽說來,這個小鎮上還有一個孩子懷有同樣的苦惱?

那個孩子和他的父母,究竟是怎樣過上幸福生活的呢?回憶自己一家人的遭遇,浩介覺得沒那麽容易找到打破困境的辦法。正是因為無路可走,浩介的父母才選擇了連夜潛逃。

“您的信寫好了嗎?”媽媽桑問道。

“嗯,差不多吧。”

“現在很有人親筆寫信呢。”

“說得也是。我是臨時想到要寫的。”

這是今天白天的事。浩介正在用電腦查看資料,無意中從某人的博客上看到了一段話。也可以說,是他的眼睛對“浪矢雜貨店”這幾個字發生了反應。那段話容如下:

九月十三日淩晨零時零分到黎明這段時間,浪矢雜貨店的諮詢窗口將會複活。為此,想請教過去曾向雜貨店諮詢並得到回信的各位:當時的那封回信,對您的人生有何影響?可曾幫上您的忙?希各位直言相告。如同當時那樣,來信請投到店鋪卷簾門上的投信口。務必拜托了。

浩介大吃一驚。怎麽會有這種事?是有人在惡作劇嗎?可是這樣做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馬上找到了消息的來源。那是一個名為“浪矢雜貨店僅此一夜的複活”的網站,網站的運營者自稱“浪矢雜貨店店主後人”。據說九月十三日是店主的三十三周年忌日,所以他想以這種方式來祭奠。

今天一整天他都在想這件事,工作也沒心思做了。像往常那樣在日式快餐店吃過晚飯後,浩介回了家,但心裏依然記掛著這事。最後他連服也沒換,就又出了門。他一個人住,因此不需要跟誰打招呼。

雖然有些猶豫,浩介還是搭上了電車。仿佛有某種衝在驅使著他。

又讀了一遍剛剛寫好的信,浩介心想,這樣一來自己的人生也總算是接近圓滿了吧。

店裏的背景音樂變了《平裝書作家》,這是浩介很喜歡的歌。他不經意地向cd播放去,發現旁邊還有一臺唱片機。

“現在還會放黑膠唱片嗎?”他問媽媽桑。

“很了,除非常來的客人特意要求。”

“噢……可以給我看看嗎?不用放出來。”

“可以啊。”說著,媽媽桑消失在吧臺深

沒多久回來了,手裏拿著幾張黑膠唱片。

“另外還有一些,不過放在家裏了。”說完,媽媽桑將唱片並排放到吧臺上。

浩介手拿起一張。那是《艾比路》。這張唱片雖然發行時間比《順其自然》早,實質上卻是披頭士創作的最後一張專輯,封麵上四個人穿過人行橫道的照片赫赫有名,以傳奇來形容也不為過。其中保羅·麥卡特尼不知為何著腳,因此有流言說,保羅那時就已經死了。

“真是懷念啊。”浩介不自地低喃著,又拿起第二張。這張是《魔幻之旅》,據說是同名電影的原聲音樂集,不過電影的容不知所雲。

第三張是《佩珀軍士孤獨之心俱樂部樂隊》。不消說,這張是搖滾音樂的不朽之作—

浩介的目被一個地方吸引住了。唱片封麵的右邊有一位金發,過去他以為是瑪麗蓮·夢,長大後才知道,其實是演員黛安娜·多。就在的旁邊,有一印刷剝落的地方,上麵有用油筆修補過的痕跡。

浩介全都沸騰起來,心髒開始狂跳。

“這……這是……”他嘶啞著嗓子,咽了口唾沫,向媽媽桑,“這是你的收藏嗎?”

出略帶躊躇的表。“現在是由我保管,不過原來是我哥哥的。”

“你哥哥的?那為什麽會到了你手裏?”

媽媽桑呼地吐出一口氣。

“我哥兩年前過世了。我會為披頭士的歌迷,都是我哥的影響。他從小就狂熱迷披頭士,長大後也常說,總有一天要開一家披頭士主題酒吧。三十來歲的時候,他辭去工作,開了這家店。”

“……這樣啊。你哥哥是生病還是……”

“是的,他肺部得了癌癥。”輕輕按了下口。

浩介看了眼之前拿到的名片,的名字是原口惠理子。

“你哥哥也姓原口嗎?”

“不是,他姓前田。原口是我家那位的姓。不過我已經離婚了,現在是單,隻是因為嫌麻煩,才沒改回原來的姓。”

“前田先生啊……”

那就沒錯了,浩介確信。當初買下他唱片的那個朋友,正是姓前田。那麽,此刻拿在手上的唱片,就是浩介自己的。怎麽會有這種事?一麵這樣想,浩介一麵又覺得,就算有其實也不稀奇。仔細想想,在這樣一個小鎮上,會想到開一家披頭士主題酒吧的人本來就很有限。當他看到“fab4”這個店名時,就該意識到很可能是朋友開的店了。

“我哥的姓有什麽問題嗎?”媽媽桑問。

“沒什麽。”浩介搖搖頭,“原來這些唱片是你哥哥的啊。”

“沒錯。不過,也是前主人的。”

“什麽?”浩介口問道,“你說的前主人是……”

“這些唱片基本都是哥哥上初中時從同學那裏買來的,總共有好幾十張。聽說那個朋友原本比哥哥還迷披頭士,可是有一天卻突然說想把唱片賣掉。哥哥自然很高興,但也說太不可思議了……”說到這裏,媽媽桑掩住了,“不好意思,這種事很無聊吧。”

“不不,我很想聽下去。”浩介了口威士忌,“說來聽聽吧,那個朋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好的,點了點頭。“暑假結束後,那個朋友一直沒來學校。實際上他是和父母一起連夜潛逃了。聽哥哥說,他家裏欠下了一大筆錢。可是到底也沒逃得了,最後發生了悲慘的事……”

“出什麽事了?”

媽媽桑垂下視線,表變得很沉重。慢慢抬起頭。“連夜潛逃後大約過了兩天,他們自殺了。不過好像是強迫自殺。”

“自殺?就是說死了?誰和誰?”

“一家三口。父親殺了太太和兒子,最後自己也……”

怎麽可能!浩介好不容易才忍住大的衝。“他是怎麽殺死……太太他們的?”

“詳細形我也不清楚,聽說是讓他們吃藥睡後,從船上推落海裏。”

“從船上?”

“他們夜裏了條手劃船出海。但父親沒死,回陸地後上吊自殺了。”

“兩人的呢?太太和兒子的找到了嗎?”

這個嘛……媽媽桑側頭思索。“這我就沒聽說了。不過父親好像留下了書,所以知道兩人已經死了。”

“是嗎……”

浩介將威士忌一口喝幹,讓媽媽桑再來一杯。他的腦子裏一片混。酒既不能麻痹他的神經,也不能讓他保持平靜。

就算找到了,應該也隻是紀子一個人。但既然書上寫明殺死了妻子和兒子,即使另一方的未能找到,引起警察懷疑的可能也不大。

問題是,貞幸為什麽要這麽做?

浩介回想起四十二年前的往事。那天深夜,他從富士川服務區躲到運輸公司貨車的車廂裏,踏上了逃亡生涯。

貞幸和紀子發現兒子失蹤後,一定很煩惱該怎麽辦。是忘掉兒子,按照預定計劃繼續潛逃,還是設法尋找兒子?照浩介的猜想,他們很可能會選擇前者,因為本沒法找。

然而兩人一樣都沒選。他們選擇了自殺。

又一杯威士忌送到了浩介麵前。他拿起啤酒杯,輕輕晃,冰塊發出細微的撞擊聲。

全家一起赴死這個念頭,也許貞幸之前就曾經過。當然,那是最後的手段。毫無疑問,是浩介的舉促使他下了決心。

不,不隻是他。這應該是他和紀子兩人商量後的決定。

即使如此,為什麽不惜船也要把紀子沉海中呢?

能想到的原因隻有一個。就是為了把兒子一起“殺死”。如果是廣闊無垠的大海,找不到也不足為奇。

決定自殺時,父母考慮了浩介的境。如果死的隻有他們兩人,兒子將來會怎樣?

浩介打算怎樣生存下去,他們無從想象。但他們顯然想到,他會舍棄和久浩介這個名字和經曆。如果是這樣,他們絕不能影響他。

所以他們決定,把和久浩介這個人從世上抹去。

警視廳年科的刑警、兒諮詢救助中心的工作人員,還有其他很多人都想查出浩介的份,可是誰也沒能功。這是理所當然的。有關和久浩介這名初中生的一切,早已從所有資料裏悉數刪除了。

趁夜潛逃前,母親紀子來到浩介房間說的那番話,如今重又回響在他耳邊。“我就不用說了,你爸爸也是一切為你著想,隻要能讓你幸福,他什麽都願意做,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他真的是這麽想的。”

這些話並不是謊言。他能有今天,全是靠父母的一片苦心。

浩介搖搖頭,呷了口威士忌。不可能有這種事。就因為攤上那樣的父母,害得他飽嚐艱苦,連本名都不得不舍棄。能夠有如今的生活,靠的是他自己的努力,而不是其他。

盡管這樣想,後悔和自責的緒依然湧上心頭,這也是事實。

因為自己的逃走,導致父母別無選擇。是自己把他們了絕境。在逃走之前,為什麽不再向他們提議一次呢?告訴他們,不要趁夜潛逃了,回家吧。全家人一起從頭再來。

“您怎麽了?”浩介聞聲抬起頭,媽媽桑正擔心地看著他,“您好像很難過的樣子……”

“沒事。”浩介搖搖頭,“沒什麽,謝謝你。”

他的視線落在手頭的信紙上。回頭再看自己寫的信,不快在心頭彌漫開來。信上通篇都是自鳴得意的話,沒有任何價值,也不到對幫助過自己的人的敬意。什麽“自己的人生隻有靠自己的努力去開創”!如果不是自己瞧不起的父母的犧牲,天知道他會變什麽樣。

浩介撕下那頁信紙,唰唰幾下撕碎片。媽媽桑忍不住“欸”了一聲。

“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再待一會兒?”浩介問。

“可以啊,沒問題。”媽媽桑微笑道。

他拿起圓珠筆,重新注視著信紙。

浪矢爺爺果然是正確的。隻要全家同舟共濟,一起回到正路上來也完全有可能—他想起了這句回答。就因為自己單獨逃走,這條船失去了方向。

那麽這封信該怎樣寫呢?自己沒聽建議離開了父母,兩人隨即自殺了,不如就這樣如實相告?

不能這麽做,還是不寫出來的好。他旋即改變了想法。

自己全家自殺事件在小鎮上造多大的轟,浩介並不清楚,但萬一浪矢爺爺已經聽說了呢?他也許會懷疑,該不會就是諮詢者“保羅·列儂”一家,並為當初建議他和父母一起走深後悔。

今晚的活是為了祭奠浪矢爺爺三十三周年忌日。既然如此,就該讓過世的老爺爺安心。雖然公告上稱“希各位直言相告”,但並不代表必須寫出事實。重要的是告訴老爺爺他的意見是對的,這就夠了。

思索片刻後,浩介寫了如下的一封信。開頭和剛才寫的幾乎一模一樣。

浪矢雜貨店:

我是大約四十年前給您寫過諮詢信的人。當時我用的名字是保羅·列儂,您還記得嗎?

我諮詢的問題是,父母計劃連夜潛逃,並且我跟他們一起走,我該怎麽辦。您沒有把這封信到牆上,因為是第一次收到真正的煩惱諮詢。

您回答說,跟家人分開不好,應該相信父母,和他們共同行。最後您又加上一句,隻要全家同舟共濟,一起回到正路上來也完全有可能。這句鼓勵的話對我彌足珍貴。

我決定聽您的話,跟父母一起行。而您的判斷是正確的。

我就不多說了,最後我們一家功擺了苦難。雖然父母已於前幾年去世,但我認為他們的一生過得很幸福。而我,現在也過著優裕的生活。

這一切都是托了浪矢先生的福。為了表達謝之,我提筆寫下了這封信。

讀信的人,想必是浪矢先生的家人吧。如果這封信能為三十三周年忌日的祭奠,我將深榮幸。

保羅·列儂

反複看了幾遍,浩介有種不可思議的覺。浪矢爺爺的兒子曾經說過另一個夜逃年的謝信,跟自己這封信容何其相似。當然,這隻是巧合罷了。

將信紙疊好放進信封,一看手表,就快到零點了。

“拜托你一件事。”浩介站起,“我現在要去一個地方寄信,很快就回來,到時可以再喝上一杯嗎?”

媽媽桑浮出困的表,看看信紙,又看看他,最後莞爾一笑,點了點頭。“好的,我知道了。”

浩介說了聲“謝謝”,從錢包裏取出一張萬元鈔票,放到吧臺上。他不想讓媽媽桑懷疑自己是找借口開溜。

從店裏出來,浩介走在夜路上。周圍的小酒館都已關了門。

看到浪矢雜貨店了。浩介停下了腳步,因為店門口有人影。

懷著驚訝的心慢慢走近,發現那是一名穿套裝的子,三十來歲。附近停著一輛奔馳。浩介朝車裏看去,隻見副駕駛座上放著一個瓦楞紙箱,箱子裏裝著某位歌手的cd,同樣的專輯有好幾張,看來是和歌手相關的人。

子把某樣東西投進卷簾門的投遞口後,轉準備離開。發現浩介時,吃驚地僵住了,出戒備的神。浩介把手上的信封揚給看,另一隻手指了指卷簾門的投遞口。似乎明白了緣由,表放鬆下來。無言地點頭致意後,坐上了旁邊的奔馳。

今晚會有多人來到這裏呢?浩介思忖著。人生中浪矢雜貨店有重要意義的人,也許出乎意料的多。

奔馳開走後,他將信投投遞口。隻聽啪嗒一聲,暌違了四十二年的聲音。

浩介隻覺得一輕鬆。或許是因為一切終於畫上句號了,他想。

回到fab4,牆上的晶屏已經上了電源。媽媽桑正在吧臺裏作著什麽。

“你在幹嗎?”浩介問。

“我哥哥有段心的視頻資料,不過好像沒出正版,隻有盜版裏收錄了一部分。”

“是嘛。”

“給您來點什麽酒?”

“唔,跟剛才一樣吧。”一杯布納哈本送到了浩介麵前。他手去拿時,視頻開始了。剛把酒杯送到邊,浩介倏地停下了手。他知道這是什麽視頻了。“這是……”

出現在屏幕上的,是蘋果公司大樓的屋頂平臺。寒風呼嘯中,披頭士開始了演唱。這正是電影《順其自然》的高一幕。

擱下酒杯,浩介凝視著畫麵。這部電影改變了他的人生。看了這部電影,他深深到人與人之間的羈絆是何等脆弱。

可是……

電影裏的披頭士和浩介記憶中的有點不一樣。在電影院看的時候,他覺得他們的心已經疏遠,演出也是唱一氣。但此時重看,覺卻完全變了。四名員都在全力以赴地演唱,看上去也樂在其中。是不是就算解散已經近在眼前,一起演出時還是能找回過去的覺呢?

在電影院看的時候,浩介之所以覺得演出很糟糕,大概是源於自己的心境。當時他已經不相信真了。

浩介端起酒杯,喝了口威士忌,然後靜靜地閉上雙眼,為父母祈禱冥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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