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諶年就幫倪鳶解決了住校的事。

“住我隔壁302的劉老師買新房搬出去住有一陣了，房子空著沒用，我給他打過電話了，把他那兒租下來，你今晚就能搬進去。”

倪鳶臉上鎮定，心里翻跟斗，我偶像真的太棒了！我一輩子！

諶年又說：“我要不快點行，你估計會瞞著你媽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你一個人在外邊，我們誰也不放心，不如住我隔壁。”

“那租金呢？”倪鳶問。

“先幫你記著，等以后工作了再還我，不收你利息。”

倪鳶雀躍地抱了諶年一下。

現在是早上上學高峰期，學校林蔭大道和狀元路上滿了人。兩人就站在教學樓前的花壇邊講話，諶年還得去食堂吃早餐。

倪鳶撲上來時，諶年回抱了一下，拍拍的肩膀。

左側的空地上突然高高濺起幾簇水花，有人高空倒水。

倪鳶抬頭看，教學樓五樓的走廊上，周麟讓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腦袋上翹著幾不聽話的呆，正木著臉看著和諶年，手里的水杯傾斜。

回了教室，倪鳶還在想剛才那幕周麟讓究竟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

叢嘉背著書包火急火燎從教室門口跑進來。

每日上演著悉的劇：“快快快鳶兒，英語試卷借我抄一下，待會兒就要 * 收了！”

倪鳶早已有所準備，出卷子給。

后面桌的男生湊上前，“倪鳶，數學選擇題借我看看。”

“我的數學你也敢抄？”倪鳶無語。

“錯了不怪你，真的。”男生搶走練習冊，翻開頁碼，一頓ABCD鬼畫符，到了選擇題，看見倪鳶橫線上填著“q”。

九的平方？

靈機一，寫上“81”。

然而題干里就沒出現數字，只有字母q和b。

各科課代表已經在催，“小組組長趕收工作！麻煩各組組長趕收作業！”

余音繞梁。

教室里作業被扔來扔去，在空中不斷劃出拋線，像鯉魚接二連三躍出水面。

一片混。

叢嘉風風火火弄完作業，掏出一袋牛喝上了，翻開了今早從報刊亭新買的時尚雜志。

“叢嘉，報刊亭是靠你養活的吧？”班里一個生打趣。

叢嘉笑，“有爸爸在，他們就不會倒閉。”

課間比往常更熱鬧，還有來串班的。

剛月考完，現下是最放松的時候。

要到了下次考試前，全班風貌又會全然不同，是另外一個樣子。胡敲黑板說，“要拉屎了才去找坑，還來得及嗎你們！”

多麼語重心長，“同學們！都快拉□□上了！”

不就是臨時抱佛腳，非得說那麼難聽。

大家反倒不張，顧著笑了。

“鳶兒，我昨天放學看見你哥了。”叢嘉突然想起這個事兒。

“秦則？”

“嗯。”叢嘉點點頭，但不確定，“就在咱們學校對面的小飯館前面，他一個人，像在等人。不會是在找你吧？”

“不太可能。”倪鳶覺得除非太從西邊出來了。

而且秦則找能有什麼事？

心不好找拌嗎？

正發愣，一張A4紙落手上。

是胡弄的互幫互助學習小組名單發下來了。倪鳶視線掃過，準確鎖定了自己的名字。

的名字旁邊是的組員，紙上清清楚楚印著：倪鳶、宗廷、禮虞、易耀。

確實是倆績好，搭倆績落后的。

叢嘉一看名單，心里把胡罵了八百遍，您可真會分配。

王母娘娘都沒您會。

天仙配都沒這麼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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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技校。

新騰出來的音樂室之前是雜間，里頭還有不廢棄桌椅堆在角落積灰。窗簾也舊，俗艷，紅絨布上繡著大朵牡丹花。

秦則坐在地上翻琴譜，一個剃頭的男生走進來他：“則哥，人給你找到了，雕塑班的，染了紅頭發，戴了鼻釘，準沒錯，鄒怡。”

“我去看看。”

“欸，你大費周章找人家干嘛啊？看上了？”頭在后面喊。

秦則頭也不回，“我特麼還不如看上你了。”

音樂室里玩樂的一群男生笑得前俯后仰，都站起來，跟上去湊熱鬧。

午休時間，雕塑室里人不多，只有幾個趴在桌上湊一起玩紙牌。

手機明目張膽地放在格子柜上，播放重金屬音樂。

打開門，音浪撲面而來。

一只手按下音樂暫停鍵 * ，世界徒然安靜下來。

窗外響起幾聲聒噪的蟬鳴。

玩紙牌的都像被一子打蒙了，不著頭腦，一個個詫異回頭，才發現教室里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幾個不屬于這里的人。

站在格子柜前的男生材高大，厭世臉，吊梢眼，長相極辨識度。

有人手里的牌掉了。

都是同一個學校的，沒跟秦則和樂隊里的幾個人說過話，但肯定是見過他們的。

“刺啦”一聲，秦則拉開面前布滿了刻痕的跛腳椅子，坐到了鄒怡的對面。

桌上攤著對黑桃K。

秦則漫不經心走了鄒怡手里剩下的兩張牌，大小王，輕飄飄在黑桃K上。

“認識倪鳶嗎？”秦則問。

鄒怡不太敢看對面的人，在座位上像個鵪鶉，搖了搖頭。

“你把給堵六中外的巷子里了，你不認識？”

鄒怡明白過來怎麼回事，立即解釋：“我要堵的不是。”

末了，再追加一句，“我沒想要找麻煩。”

秦則洗完了手里的牌，等過了幾秒，終于“嗯”了聲，帶著人走了。

他來似乎就是為了專程同鄒怡說這幾句，說清楚了，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回去了。

傍晚放學，倪鳶心里惦記著搬家，順著急促的下課鈴往外跑，比班里急著去網吧打DOTA的還快。

“你今天就搬吶？”叢嘉話沒說話，人已經沒了影，消失在教室門外。

秦惠心意外倪鳶今天回家回得比往常早，問：“晚飯想吃什麼？”

“隨便。”

倪鳶抬眼看見茶幾上擱著四四方方一玻璃小酒杯，隨后才發現秦杰也在，“舅，你就下班了？”

秦杰躺在沙發上看票，哈欠連天，“今天調休，沒上班。”

倪鳶走去廚房，跟秦惠心說：“我申請到宿舍了，今天搬東西去學校。”

沒講實話。

租的是諶年隔壁的教師公寓，不敢講大實話，一來怕秦惠心嫌租金貴，二來怕秦惠心訓又去麻煩諶年。

秦惠心覺得太突然。

“哪里突然了，我早就跟你說了我想住校。”倪鳶騰出床底的行李箱，開始收拾服和生活用品。

麻煩的是被褥和涼席不好拿。

秦杰聽說倪鳶要住校，拿上車鑰匙要送。

“你喝酒了，不能開車。”倪鳶都聞到了他上的酒味兒，應該沒喝。

秦杰撓頭，“也是。

“那我幫你輛的士。”

秦杰要送倪鳶出門，倪鳶看著廚房案板上堆著還沒理的魚和青菜，沒讓秦惠心跟著：“舅送我就行了。”

秦惠心干凈手，給拿了幾百塊生活費。

“夠不夠？”

“夠了。”

倪鳶朝揮了下手，蹲在玄關換鞋。

拎著東西出門時，倪鳶瞥見沙發墊上的煙灰和隨散落的花生屑。

秦惠心上前拿起坐墊清理，彎著腰，弓著背，藏匿于黑發中的銀頃刻間冒了頭。

一邊怕打著坐墊，一邊里嘀咕：“怎麼就是說不聽，邋里邋遢的，真不講究。”

一瞬間，倪鳶 * 被難以言喻的微酸和無奈席卷。

坐上出租車，倪鳶沒讓秦杰跟著去學校。

“一來一回麻煩，你回去醒醒酒。”倪鳶對舅舅說。

秦杰掏出錢包另外要給生活費，倪鳶拒絕了。

輕微的醉意讓秦杰看上去有種憨態，他臉上一直掛著笑，說話也帶笑，“有事給舅舅打電話，了什麼東西就給你送來了，別怕麻煩。”

他對倪鳶是真心實意的好。

因為這份真心實意，倪鳶對他發不出脾氣，常常只能生悶氣。

最后說出口的話，是起不了什麼作用的老生常談，倪鳶叮囑秦杰：“煙，喝酒，東西自己收拾，不要什麼都……都麻煩媽媽，腰不好。還有，飯后去散步，不要去麻將館。”

“知道了知道了。”秦杰說。

外校車輛不能校。

出租車在六中門前停下來。

倪鳶往下搬東西，一個行李箱，一個書包，一個塑料桶。

桶里裝著沐浴、洗發水、架等這些零碎東西，被褥和涼席擱在行李箱上。

夏末的夕依舊灼人，橘黃的粼粼漾在眼皮上，倪鳶抬手擋了下，背過，白的校服襯衫上汗了小片。

又一輛出租車駛來，揚起大馬路上的灰塵，堪堪停在面前。

后備箱打開，熱心腸的司機幫人把七七八八的紙箱和行李箱搬下來，招呼一聲又把車開走了。

剩下倪鳶和戴鴨舌帽的年杵在夕下，面面相覷。

兩人面前各自堆著一大堆行李。

顯然周麟讓的東西更多一些。沒封口的紙箱里頭，鍋碗瓢盆一應俱全。

于是倪鳶再次不控制地想起那天在公車上，自己的腦袋撞到了他背上的鍋。

八是他故意把鍋挪了位置。

這人怕不是個芝麻餡兒的，心黑了。

東西是不可能一次搬完的。

倪鳶留了三分之一的行李在門衛室，背著書包、推著行李箱、提著桶往前走。

周麟讓留了三分之二的行李在門衛室，背著書包、推著行李箱、單手抱著紙箱往前走。

偏偏兩人還完全順路。

落日西沉，從田徑場上撤走了最后一縷，教學樓里的燈紛紛亮起，寄宿生們趕著回教室上晚自習，同他們肩而過。

只有他倆在人中逆行。

到了教室公寓A棟三樓，手里東西一放，堆門口，還得再跑一趟。

兩人又出發了。

梅開二度啊這是。

沉默啊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倪鳶落后周麟讓幾步，在他后。

但琢磨了一路，雖然尷尬，但那是諶老師的兒子，四舍五，就是半個弟弟。

于是倪鳶把自己的東西搬完后，見周麟讓還得再跑一趟，非常熱心，笑容和藹得像個狼外婆，繼續跟了上去，“我幫你吧。”

周麟讓停在了樓梯上，鬢角淌汗，白凈皮上被傍晚的暑氣洇出了薄紅。繼而摘了頭上的鴨舌帽，扇了扇風。

朝倪鳶點了下頭，毫不猶豫地往回走，“行，那就麻煩你了。”

倪鳶：“ * ？？？”

那、就、麻、煩、你、了。

意思是——那他就不去了，剩下的勞煩你了。

倪鳶第一次樂于助人，幫到了一條大尾狼，把自己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