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轉過，是軍務尚書奧貝斯坦。

蒼白枯瘦的軍務尚書直直地盯著吉爾菲艾斯，上下打量他，義眼在深夜里閃著，幽深得像漂浮虛幻的磷火，讓吉爾菲艾斯心里不自涌起一陣寒意。

吉爾菲艾斯并不清楚這個男人到此來的目的，但他還是走了上去，禮貌地向對方示意。

奧貝斯坦點點頭，“莫里西醫生，我真佩服卿的勇氣……”

吉爾菲艾斯很清楚奧貝斯坦的言下之意，他眼下的行為確實容易招人耳目，但他認為自己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他猶豫著是否要開口說明況，奧貝斯坦抬手制止了他，“不用向我解釋。”

沒等吉爾菲艾斯回應，他繼續道：“有一艘高速穿梭艦停在宇宙港左側，卿只需用這張銘牌，經過特殊通道登上艦艇，然后上去告訴艦長，卿此行的目的地。”

說話的同時，一張份銘牌被遞到吉爾菲艾斯面前，吉爾菲艾斯狐疑地打量眼前這個男人，他從不認為這個男人擁有一顆助人為樂的善心：“為什麼？”

奧貝斯坦用手按了按一遍的電子義眼，似乎在調整焦距：“命令。”

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吉爾菲艾斯心中有一道微妙的電流劃過。他低下頭，仔細觀察手上的銘牌。這是他悉的新帝國風格，和很多軍的銘牌一樣，黑底銀花紋鐫刻著所屬人的名字。但這又和他之前看到過的軍人銘牌都不一樣，銘牌正中印著黃金的有翼獅子，花字鐫刻著R·V·L。

沒什麼好說的了，答案已經呼之出，吉爾菲艾斯垂眸盯著手中的銘牌，手指微，似是那張銘牌有著千金的重量：“是陛下的命令？”

奧貝斯坦冷冷地說，“卿以為呢？”

確實，吉爾菲艾斯清楚，他和奧貝斯坦之間本談不上有什麼，就算有，這個男人也不會專門去取皇帝的銘牌，還特地跑上一趟。

一瞬間，熱流自心中涌起沿著神經網到達四肢百骸，那張銘牌，已不是吉爾菲艾斯握在手中的通行證，而是來自萊因哈特皇帝陛下的最高的信賴。

即使什麼也沒告訴萊因哈特，他卻能明白自己想要做什麼，想要知道什麼。這種仿佛在這個世上存在著另一個自己的奇妙的覺，令吉爾菲艾斯頗為慨，曾經的他們到底經歷過什麼，又親近到什麼樣的地步呢？有些話明明還未說出口，卻能心照不宣充分了解對方，他們并肩看著同一個方向，默契得好像一個人。

將來，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將同樣的話親口告訴對方：

——萊因哈特也等于吉爾菲艾斯自己。

吉爾菲艾斯將銘牌收好，誠摯地向著遠方鞠躬敬禮。

隨后轉向奧貝斯坦，“請閣下替我轉達對皇帝陛下深深的謝意！”

與奧貝斯坦告別以后，吉爾菲艾斯用萊因哈特皇帝的銘牌登上了專用的高速穿梭艇。

第二天一早到達了吉爾菲艾斯的目的地——奧丁。

他利用所學的技能，花費了一些時間，找到了老吉爾菲艾斯夫婦現在的住所。

乘坐無人出租車，到達老吉爾菲艾斯夫婦搬遷到郊外的住所的時候，天已經暗淡下來。在黃昏的晚霞映照下，這里附近都披上了淡淡的緋紅。老吉爾菲艾斯家的紅磚墻上爬滿了綠藤蔓，庭院里生長著各式各樣的花朵。

喪失記憶以來，吉爾菲艾斯并沒有接過花卉方面的知識，卻一眼在萬紫千紅中辨認出，盛放得最為清雅麗的那幾株蘭花。對從前他已不復記憶，卻約確信這一定是老吉爾菲艾斯先生的最。

眼前，老吉爾菲艾斯先生正忙著在溫室里照料，老吉爾菲艾斯夫人在廚房與客廳里忙進忙出，濃湯的香味從廚房的窗戶里飄散出來。他們各自忙著自己的事，并不多談，靜謐的空氣中著安寧與祥和。

雖然吉爾菲艾斯想不起他們的長相，但在見到他們的一剎那，便可以篤定他們就是曾經養大自己、慈豁達的父親母親，是他在這個世間的親人，也是通過書籍與文獻了解到，為數不多的能夠理解他的理想和追求的盟友。

他深知自己就算沒有遭遇意外，因為萊因哈特的存在和自己所選擇的道路，大概也很難繼續陪伴在父母邊，讓他們得天倫之樂，更遑論現在這個失去記憶卻背負著沉重負擔的自己。

吉爾菲艾斯的視界漸漸有些模糊，他對父親母親充滿了歉意，遙遙地凝著他們，唯一的希只是他們能夠過得幸福與快樂。

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

吉爾菲艾斯不相信地球教的人會放過他的親人。為了控制他，按照他們通常的做法，一定會不擇手段。

作為一個在兩年間經了嚴苛訓練的“殺手”，吉爾菲艾斯十分擅長匿和追蹤。

經過一番查探，果然和吉爾菲艾斯料想的一樣，在父親母親居住的小屋附近，的確分布了一地球教的聯絡點。它的規模不大，教眾偽裝平民潛伏在民居里。除了吉爾菲艾斯這種偽部人員，一般人，甚至新帝國的軍方人員也不容易發現他們的蹤跡。

據點出現在這附近，除了監視吉爾菲艾斯和他的父親母親，吉爾菲艾斯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其他的作用。假如地球教一旦發現吉爾菲艾斯恢復記憶背叛了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用他的親人的生命威脅他。 如果說吉爾菲艾斯最初還對地球教的宗旨存有疑慮，在逐漸發現他們可能對平民無差別手以后，那一點僅存的搖擺也因此消失。

對普通平民而言，這種宗教最初的興起無論出于什麼目的，之后他們的所作所為無法保障甚至威脅大家的安全，就與恐怖組織無異。

如果真的讓他們達目的，皇帝一死，宇宙落在他們手里，那人類的未來將不可想象。

一念及這樣的可能，吉爾菲艾斯就到深惡痛絕，那與他的正義完全背道而馳。

等到深夜，萬籟俱寂，吉爾菲艾斯才全副武裝潛聯絡點。

由于皇帝加大了對地球教在別的星系圍剿力度，地球教在別地倉猝應戰，對奧丁郊外的這個偏僻據點，總部早已疏于聯絡。因此這里的教眾其實相當散漫，在這個時間點已經進夢鄉。長久的放松狀態，讓他們本沒有意識到會有敵人潛。

吉爾菲艾斯避開正門附近守夜的人，從窗戶翻進聯絡點后，借助月，他幾乎沒有費什麼力氣就用針筒將麻醉劑注到剩下幾位睡的教眾上，將他們悉數捆綁起來。

其后的瞬間，完全依靠著本能對危險的知，他彎腰躲過了從遠著飛過來的激線條。看來是守夜的教眾聽到了靜迅速趕了進來。一擊失敗，一道黑影飛速沖到吉爾菲艾斯面前，企圖用手上的匕首直吉爾菲艾斯的心臟。

但吉爾菲艾斯比他更快，生存本能讓他早已料敵于先。他一腳踹到對方握著利的手上，“咣”地一聲，匕首隨之手。跟著，他再用手肘反手一擊，巨大的沖擊力讓對方飛了出去摔倒在地上。吉爾菲艾斯飛速上前，住對方腕骨，試圖問更多的信息。還沒等他開口，對方高喊著，“地球是我們的母親。”，頃刻咬碎了里的毒藥。

吉爾菲艾斯略失地推開死去的狂信徒的尸，開始仔細查探聯絡點。

很快他在地下室的角落里發現堆積的驚人數量的炸彈。如果這些炸彈被引，不止他們一家，這一整條住宅街道都將無法幸免。

吉爾菲艾斯一拳砸在墻上，這種無差別的攻擊平民，才是地球教真正可恨而讓自己無法置之不理、必須配合皇帝鏟除他們的地方。

這些炸彈的威脅太巨大，他毫不猶豫，立刻給駐守在奧丁的憲兵隊打去匿名舉報電話，假裝自己只是一個無意間闖地球教聯絡點的市民。依照新銀河帝國現有的法律法規，他不需要對使用毒藥自盡的邪教員的死亡負任何責任。

收拾好一切，微薄的晨曦已經升起。淡金的芒覆蓋了這座小鎮與附近的山丘與樹林，綴滿水的空氣里著清新和芬芳的氣息。

走到來時的公路上，吉爾菲艾斯朝著父親母親的居所的方向留地了一眼，便不再回頭。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孝順的兒子，他想，他的父親母親，一定也這樣認為。但比起讓他在家里做一個孝順的兒子，也許他們也更希兒子能有自己的追求和一番天地。

縱然已經不記得那些曾經流淌于心的過往，吉爾菲艾斯的心中依然滿溢著對父親母親的深深激。

——謝他們帶他來到這個世上。

——謝他們所擁有的寬廣懷。

乘車到達下一個目的地時，已經接近正午。

天變得灰蒙蒙，極細的小雨從空中點點滴滴灑落。

吉爾菲艾斯帶上雨傘，從車上下來后，順著草地上彎曲的小徑往前走。

小徑兩邊立著許多墓碑，這是帝國的公墓。

他要去的地方是“已故”的吉爾菲艾斯大公殿下的墓地。

不知道地球教當初是用什麼手段將自己從墓地中調換了出來，但可以確信，在當時的帝國元帥軍里早已被地球教安了線。

隨著小徑往里走，空氣里的抑變得越發強烈。

盡管自己——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此刻活生生站在這里，但就像是一種冥冥中的召喚，他在剛剛確認自己份時，心里就充斥著要去看一看“自己”的墓地的執念。

他有一種預，在這里能夠到不曾知曉的過往的預。

轉過兩道彎，在一片略顯空曠的獨立區域中，純白小花與萋萋青草簇擁著的極其簡樸的墓碑映了眼簾。周圍的小花眼看著在雨水一點一滴的沖擊下有一些焉了，青青草葉被洗刷過倒是更加鮮亮。

即使是下雨天，仍然有紀念者將幾束鮮花擺放在墓碑前。雨水撞在鮮艷的花瓣里，像在奏響一曲哀傷的挽歌。

吉爾菲艾斯知道目的地到了。

他想看得更清晰一些，便向著那冰冷的石碑邁開步伐。只是伴隨著那“挽歌”，莫名到一陣心慌。

是張還是恐懼，吉爾菲艾斯此刻無從分辨。他下意識地燃起一支香煙，借由煙草的氣息來驅散這種不穩定的緒。

以香煙作為籍品與神的安定劑，是他這兩年染上的習慣。

煙霧與水汽混雜，在空氣里劃出一道道縹緲的軌跡。

吉爾菲艾斯踏循著這軌跡，走到墓碑前。他將香煙夾在兩指之間，凝視那刻有浮雕的碑面。

那墓碑上沒有華麗的墓志銘，只有簡短的一句話。

——“Mein Freund”。

吉爾菲艾斯愣在了原地，他呆呆地看著那句話一也不，直到香煙燃盡燒痛了他的手指，他才驚痛地回了神。

“R……”

他的囁嚅著，試圖吐他最的音節，但雨水遮住了他的聲音，他耳邊聽到的，只有刷刷的雨聲。

的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曾經充溢此的，那麼遙遠，卻能極其強烈地與之共鳴——

他真真切切地到，在那個時候，為自己下葬的絕中的萊因哈特，是用怎樣的心，為自己選擇的這個蘊含了千言萬語的短語。

吉爾菲艾斯確信自己的臉沾了，他想也許是雨水穿纖薄的雨傘滴落在臉上。

他任憑那在臉上無聲地流淌，數日來的緒終于因為到的真實而找到了出口。

他現在一刻也不想在奧丁多作停留。

在費沙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等著他。

他即刻回程，驅車到達奧丁的航空站，登上高速穿梭艦。 客艙明的玻璃映照著窗外不計其數、閃耀著芒往后跳躍的星辰。它們用漫長的生命見證著這世上的一切。

雖然悲傷，卻不曾頹唐。

總有一天，應該能再回來與父親母親相認。

總有一天，將能再以自己原來的份擁抱他的摯友、他無可取代的人。

活著，就意味著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