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小書生》第4章 那書生(二)
腌糖蒜最好用剛上市的新鮮蒜頭,不過晾干的也能做,只是稍微麻煩些。
書生先把那些蒜頭清理干凈,用心挑選出圓潤飽滿沒有磕痕跡的來,留下幾層薄薄的皮用清水泡發。如今天氣冷了,大約要浸泡一兩日才能進行下頭的步驟。
雖然雨停了,但地上積水未干,山路難行,并不適合上山砍柴火,所以書生決定繼續寫之前的話本。
讀書人寫話本什麼的,傳出去必然要被罵斯文掃地,但有什麼法子呢?他也要生活的呀。
不文人考不中進士之前便會去各教書,但大考三年一次,一次才得進士三百,考不中的人實在太多了些,教書的競爭太過激烈。
他從小讀書,但因不能參加科舉而沒有功名,莫說富貴人家的私人教書先生,便是那些私塾、公學,也不大愿意聘用。抄書的收又無法維持生活,幾年前的一天,他忽然靈一閃,開始寫話本。
只是他寫的話本賣的也不是特別好,一年也不過十兩銀子上下,因為世人都喜歡看才子佳人,但他寫的是妖魔鬼怪。書鋪的掌柜不止一次跟他講過,你寫妖魔鬼怪不要,但那些東西怎麼能是好的呢?百姓不看的呀,要降妖除魔才有趣的嘛。
書生不太高興,也不服氣,既然人有好壞,那麼為什麼妖魔鬼怪就一定要是壞的呢?你又沒有跟他們接過,憑什麼這麼講?未免太不公平。
不過桃花鎮是個小地方,民風淳樸,價也不高,他自己種菜、養鴨,打細算過日子,一年十兩銀子甚至還花不完。
書生剛寫到狐妖救了一對落難的母時,忽然聽到嘎吱一聲門響,便下意識抬頭去。
不是自家。
他愣了下,是隔壁!
這一條街上都是同樣構造的兩進小院,因為他住的是街角,東面是沒有人家的,但西面一直空著。
可是今天,有靜了。
他有點高興,同時也有點張,想著如果鄰居不好相該如何是好?
等他回過神來時,就發現自己正側著子、豎著耳朵聽墻角,不由得有些臉紅。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這種行為實在太不讀書人了。
雖然這麼想著,但書生還是下意識屏氣凝神,可新鄰居卻十足安靜,連腳步聲都聽不大清,以至于最后書生都忍不住開始懷疑,是否連那一聲門響都是自己的幻覺?
次日一早,書生去鋪子里面頭一天晚上寫的書稿,回來的時候路過隔壁的院子,見院門閉,卻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也不知住來的是個什麼人,除了昨兒那一聲之外,竟像是沒靜似的。
想到這里,他趕搖搖頭,把這些不該有的念頭甩出腦海中去。別人家的事兒,他怎麼好胡猜測呢?不好不好,實在不是君子所為。
今天去書鋪領到了一兩二錢銀子,比平時多了不,掌柜的也替他高興,還額外送了一刀紙。
回來的路上,書生狠了狠心,去豬攤子上要了一副下水和兩打碎的筒子骨,打了一角酒,決定今天小小的犒勞下自己。
下水怪味大,非常難收拾,又沒有什麼油水,買的人不多,所以價格相對便宜,這麼多統共才花了五錢三分銀子。
眼下一天冷似一天,哪怕食暫時吃不完,在表皮上抹一點鹽,掛在屋檐下風干也能保存好久。
他哼著小曲將筒子骨燉上,水燒開后撇去沫,略略加了些蔥姜蒜和黃酒調味提鮮,繼續滾火燉著,又把一副下水反復洗了十來回,凍得一雙手紅彤彤的。等終于洗干凈了,他這才將心肝脾肺大小腸等等都片了一點下來。而這個時候,筒子骨已經煮得差不多,瓦罐里的清水也變浮著油花的淡白,正咕嘟嘟冒著大氣泡。
書生舀了一勺出來嘗咸淡,一口就覺得鮮得舌頭都要掉下來,上的孔都跟著舒展開了。
白的骨髓被煮出來,隨著水泡上下浮。這可是好東西,他小心地舀過來吞掉,用舌尖勾著它們在口中打幾個轉才舍得咽下去,果然又黏又又香。
他忍不住把兩只腳在地上踩,眉飛舞,開心得像要飛起來。
兩進小院面積不大,但住一個人綽綽有余,書生便將院子里都種了菜,如此也能省些花銷。
深秋已至,北方除了白菜蘿卜和窖藏的紅薯土豆也沒什麼菜蔬,他便各樣都弄了些切薄片,準備等會兒跟豬下水一起涮鍋子。
天冷了,涮鍋子最合適不過,又能吃又能喝湯,舒服極了。
筒子骨煮的骨頭湯每天熬一回,可以作為老湯保存好久,平時煮面、泡飯都很好。今天涮鍋子,也只需要舀幾勺出來,余下的都干干凈凈繼續煮。
一個人吃飯無須講究太多,書生便將板凳搬到灶臺邊,就著溫吞的爐火涮。
灶臺的草木灰底下埋了一只大紅薯,也不必額外添柴,就這麼用余燼慢慢燜著,等夜之后便都爛了,芯兒簡直能淌出來。到時候再配一碗骨頭湯,又是一頓香甜的晚飯。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他又背了幾句應景的好詩詞,心滿意足,夾起一筷子心尖兒吃了。
他刀工不錯,或許是長年累月的貧窮迫使他刀工不得不好,總之所有的東西都切的很薄,所以并不需要煮太久。用筷子尖兒斜斜夾著,懸在湯鍋上方,默默地數上十個八個數就了。
下水沒什麼油脂,吃起來不如香甜,但十分脆勁道,自有一番風味。
書生夾了第二筷子,還特意往倒了香油、蔥花、芫荽和干辣椒末的碟子里沾了沾,再抿一口小酒,得眼睛都要瞇起來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隔壁忽然也飄過來一陣味。
他愣了下,本能地分辨起來,“是羊嗎?不對,不大像,羊的味應該更大些。那是豬嗎?似乎也不像,這個味道里面帶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卻是豬沒有的。”
他抓耳撓腮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子丑寅卯來,驟然回神時,又覺得自己的行為十分可笑。但他馬上又為自己開,“常言道遠親不如近鄰,這許多年來我一直連個鄰居都沒有,如今忽然來了一個,多留神些不是人之常嘛?”
或許等過兩天對方忙完了,自己可以挑個合適的時候去拜訪一下。
不過這天一直到他吃完飯、刷干凈了鍋碗瓢盆,坐在書桌前讀書時,卻還是忍不住琢磨:鄰居家烤的那到底是什麼呢?
書生的書房里只有一桌一椅一梯和兩面圍墻直通房梁的巨大書架,上面麻麻塞滿了書籍。
書籍價高,略有些容一本就要幾兩銀子,他自然是買不起的。好在他記還算不錯,每每便厚著臉皮去書鋪翻閱,搶在掌柜的攆人之前囫圇吞棗的背下來幾十頁,然后飛奔回來埋頭抄寫。
幾年下來,市面上但凡有的書已經被他默寫的七七/八八,若要山窮水盡的時候賣出去,倒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哩。
書生不能科舉,倒也不專注于詩書文章,什麼游記、雜談、工學的,也都翻一翻。
他搬著梯/子,將北面墻上正數第二排右邊第三本出來,正是一本《游記》。
這書寫得極好,詞藻華、描寫生,將作者的所見所聞所想都描繪的栩栩如生。但賣的不好,當年書生去看時,掌柜的都懶得攆人。
書生就這麼踩在梯/子上,如癡如醉的讀了無數回,只覺齒留香,仿佛比剛才吃的鍋子還要可口。
罷了罷了,出去漲漲見識總是好的,待他多攢些銀錢,便先去那古都玩耍一回,也算不枉此生了。
書生心里忽然又涌現出一點干勁,重新雀躍起來,然后便徑直去了西廂房。
里面放著好些片好的竹篾片和許多彩紙、料,是他準備做花燈的。
再有兩個來月便是冬至,屆時在城西三鎮匯有大廟會,不管有錢的沒錢的,時人都買些花燈賞玩,運氣好的話,賣花燈的商販一天便賺到十幾兩銀子也是有的。
書生心思細膩,手也巧,又多看了書,略琢磨一回,便畫了一頭活靈活現的小獅子出來。明年又是豬年,他又畫了一頭圓滾滾的小豬,屁/上還有兩朵剪窗花的圖案。
他預備將花燈的頭和四肢都弄活的,這樣手一提便搖頭擺尾,多麼神氣多麼有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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