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小書生》第23章 那書生和那子(十四) 多麼溫……
拳不離手曲不離口, 功夫是江湖人保命的法寶,一天都不能撂下,所以哪怕暫時蟄居在這桃花鎮, 白星也沒忘了每日練功。
兒不必什麼人催促, 每天早上寅時過半(五點)就會自睜開眼睛,用約莫一刻鐘穿洗漱, 然后就去院子里打拳、練刀。
就像兵一樣,必須時時刻刻保持鋒利, 才能在隨時可能到來的殊死搏殺中勝出。
若只能活一個, 那麼一定會是。
待將拳法刀法耍過幾遍, 出了一熱汗, 東邊天際才懶洋洋泛起一點微白。
有的人可能不知道呀,人間啊, 是從底下開始,才一點點白起來的。
而等太升到最高點,人們為了它散發出來的和熱歡呼時, 卻又不得不面臨告別……
如此奇妙!
白星著刀,腦海中反復回著自己在江南、在中原、在邊關看過的無數日頭, 紅的黃的白的, 圓的缺的扁的, 胡蹦出來許多莫名其妙的慨。
“……人就像這日頭, 這月亮, 沒有永遠登高的時候, 但卻可以努力讓自己在天上掛的久一點, 再久一點……”
義父曾經指著天空,這樣對自己說過。
兒時的白星并不太懂,總覺得義父說得很淺顯, 可好像又很深奧,藏著許多琢磨不的東西。
但是現在,已經約有些明白了。
白星正想著,就聽見外面有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自家門口。
“啪啪啪……”
接著,就響起一陣毫無章法的敲門聲。
聲音輕,綿綿的,位置有點靠下。
很快就知道是誰了,因為來人在敲了幾下后很快失去耐,“姐姐,漂亮姐姐你在家嗎?我來看你啦!姐姐?”
是冬瓜。
白星不覺得自己跟一顆冬瓜有什麼好說的,所以果斷裝沒聽見。
但那小東西現在竟又出人意料地展現出驚人的耐力,又噼里啪啦敲了好久的門。
被吵得頭疼,只好起,過去忽地將兩扇門拉開,俯視著外面半截高的小東西。
“真吵。”
來的正是冬冬。
今天他穿了淺老綠的襖子,腦袋上扣著同兔皮帽,邊緣出了一點風,整個人看上去都圓滾滾茸茸的。
越發像冬瓜了。
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這才仰起頭來,捂著,只留下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眨。
我不吵的。
不過一會兒他就憋不住了,小聲道:“姐姐,我來給你呼呼。”
伎倆過于拙劣,白星立刻識破,當即冷酷道:“不用。”
小孩兒瞬間沮喪了,低著頭,腳尖在地上蹭啊蹭,兩只小手攪在一起摳啊摳,“我想……”
白星馬上打斷,“你不想。”
小孩兒委屈地皺起臉,控訴道:“你都沒聽。”
“不用聽我也知道,你走吧。”白星下了逐客令。
大人就是這麼厲害。
小孩兒可憐兮兮地瞅著,“你收我做徒弟吧姐姐,我好乖的,真的好乖的。”
白星:“……”
經過那日當街那一出,對這話深表懷疑。
冬冬不走,見白星不答應,他索背過去,直接在門檻上坐下了。
然后,他用兩只嘟嘟的手托住同樣乎乎的下,噘著生悶氣。
為什麼呀,為什麼大家都不肯收他做弟子?
他好厲害的,一定可以為大俠的!
白星沉默,盯著腳下圓滾滾的背影看了許久,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抬起,用腳尖在他屁/上一。
“白姑娘,我聽見……”孟從隔壁開門出來,剛往這邊一轉,就眼睜睜瞧見冬冬給自己磕了個頭。
冬冬:“哎呀。”
孟:“……”
白星:“……”
始作俑者跟孟對視片刻,心虛地別開眼。
也不知為什麼會那麼干,可能是覺得……那滾滾的屁/很好吧。
門檻也不過幾寸高,冬冬咕嚕朝前撲了一下后,立刻自己撅著屁/爬起來,扭頭滿懷期待地看向白星,“姐姐你我呀?”
白星飛快地搖頭,“沒有!”
才沒有!
小冬瓜的眼睛還是黑白分明,像嵌在霜地里的兩丸黑水銀,沒有一霾和算計。
被否認后,他也沒有懷疑,只是垂頭喪氣地哦了聲,又沒打采地跟孟打招呼,“哥哥好。”
正好張老漢來出攤,他又遙遙朝對方鞠了個躬,“張爺爺好。”
“哎呀,是冬冬啊,”張老漢笑呵呵道,“吃早飯了嗎?要不要來爺爺這里吃碗餛飩?”
熱乎乎的餛飩呀!冬冬下意識吞了吞口水,旋即又搖頭,“謝謝張爺爺,不要了。”
他沒有帶錢。
爹娘平時都說過的,張爺爺好可憐的,千萬不要白吃人家的東西。
他好乖的,一定不可以吃。
孟笑著拍了拍冬冬的瓜皮帽,“又跑出來了吧?”
難為他還能找到這里,可見這兩天沒荒廢。
冬冬哼哼幾聲,又去瞟白星,超級小聲的跟孟道:“哥哥,我想當姐姐的徒弟,我要當大俠。”
孟失笑,蹲下去跟他平視,“可康三爺說過……”
“康爺爺說江湖不是正經人待的,”這些話冬冬都記得很清楚,于是立刻道,“那我不要做正經人不就好了嗎?”
孟:“……”
這小腦瓜子轉得還快,可話不是這麼講的啊!讓你爹聽見又要丟撣子了。
說是六歲,但冬冬生日小,又是虛歲……孟冷靜了會兒,果斷道:“我還是先送你回家吧。”
就在此時,冬冬的肚子忽然咕嚕嚕起來。
小孩兒迅速捂住肚皮,神驚恐,“哥哥,我不的!”
嗚嗚嗚他要當大俠,才不要回家!
“罷了仔,”見冬冬不愿走,張老漢就道,“我去同王掌柜說說,他們安心。你先把孩子帶進去,大冷天的,別凍壞了。”
孟想了下,倒也行,便朝張老漢做了個揖,“如此,辛苦您了。”
張老漢擺擺手,“幾步路的功夫,有什麼好辛苦,我還沒老吶!”
爹娘只說過不可以白吃張爺爺的餛飩,卻沒有說過別家啊?所以冬冬只是短暫的猶豫了下,又爽快地答應了。
哥哥主邀請我吃的!
白星也跟著過去用早飯,一路上那小矮子都在用飽含著期待、以及懇求的目注視著,然而混跡江湖的俠自認早已心腸冷,毫不為所。
自從有了鹵之后,一日三餐中可以變化的花樣好像突然就多了起來,今天孟做的就是鹵包呢。
他昨晚臨睡前和面,就放在堂屋里,利用遠火爐的一點溫度慢慢發酵:面團發酵過度就不好吃呀。
等今早一覺醒來,果然剛剛好。
其實若只是孟自己,斷不會如此奢靡,但白星堅持給幾兩銀子做伙食費,斬釘截鐵地要求吃好吃的,他就不得不使出渾解數。
孟利落地面搟皮,將鍋子里早已燜燜爛燜味的豬剔下來一點,跟事先泡發好的菌菇一起剁碎丁子,只要略略加一點點鹽就可以了。
鹵本有滋有味,加這點鹽也不過為了菌菇和面皮罷了。
是的,面皮很薄,只需要一點火力對付蘑菇。
他往灶底添了幾柴火,本就旺盛的火苗猶如得了將令的士兵,越發活躍,橙黃的小舌頭用力著鍋底,搔得鐵鍋里的熱水的,都忍不住開始咕嘟嘟翻滾冒泡了呢!
熱水化作白的蒸汽,從籠屜周圍噴涌而出,呼哧~呼哧~
漸漸地,整座灶臺上空都籠罩了一層白水霧。
聞著空氣中漸漸濃郁的香氣,孟不住嘆道:“好香啊!”
白星和冬冬就在他后,一左一右搬了張小板凳坐下,聞言也跟著嘆道:“好香啊~”
孟扭頭瞧了眼,見一大一小都托著下,眼睛亮閃閃的,作神態如出一轍,不莞爾。
像兩朵絨乎乎的蘑菇……
說起來,他一直都覺得蘑菇這種東西真是奇妙,也沒見誰播種過,誰也不知會,就那麼悄默聲地破土而出,迎著和雨,歡快地撐開小傘,向著人世間無聲宣告:
我來啦!
。
枯樹皮上、樹的隙中、草地里……它們好像不挑地方,又好像自有喜好,從來不屑于像一般作那樣規規矩矩地長的。
偶爾,你或許還能從自家屋檐房梁上發現一朵呢!
這可真調皮。
天氣暖和的時候,偶爾一場雨呀,原本空的草窩里就會“噗”的冒出來一大片,一個大籃子都裝不下。
現摘了做湯自不必說,那是能鮮掉舌頭的;若一時吃不完,摘了晾干穿串,又比鮮時多了一獨特風味,清炒?炒?蛋炒?一直可以吃到明年呢。
當然,這些小東西并非都如它們的長相一般乖巧可,其中不乏有毒者,或澤艷麗人心魄,或平平無奇待人上鉤,若不小心甄別,那可是大麻煩……
因為是早餐,孟特意做得很小巧,一個也不過嬰孩拳頭大小,都滴流圓,周圍整整齊齊包著一圈二十個褶皺,一個不多,一個不。
那些褶皺的大小厚薄都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就連彎曲的微妙弧度,竟也毫不差。
這哪里是蒸了一鍋籠包,分明是一朵朵雪白的花呀!
菌菇鹵包甜鹽津津的,小小咬一口,就能瞧見里面紅褐的鹵丁和黑的菌菇碎,還有呀,鮮甜可口,真是味。
先煮再蒸,鹵早已口即化,只這樣的話不免有些乏味,但那些菌菇丁如此有嚼勁,可不正是絕配麼?
鹵的香,菌菇的鮮,此時都匯在一,再合著面的質樸,說是一曲人間仙樂也不為過了吧?
冬冬人不大,胃口倒不小,也不必人催促就一口氣吃掉三只,還抱著巨大的海碗咕嘟嘟喝小米粥。
小米粥香噴噴黏糊糊的,真好喝。
還有那蘿卜條兒的小咸菜呀,酸酸辣辣的嘎嘣脆,真是開胃。
他覺得還可以吃十個!
“姐姐,大俠們都是吃十斤的嗎?”他的不斷蠕,好奇地問道。
如果是真的,他一定不可以輸。
傳說中的十斤大俠白星面無表地塞進去第六個包子,不做聲。
真好吃……為什麼反而越吃越?
孟不忍心看冬冬遭冷,于是又道:“你這麼跑出來,家里人竟沒發覺?”
這可搔到冬冬的得意啦!
他當即叉起不太明顯的腰,努力仰起頭,出一截膩的小下和同樣乎乎的脖頸,“是呀!”
他瘋狂朝白星使眼:
姐姐,姐姐你看我啊!多麼能干!
這麼聰明伶俐的徒弟你都不想來一個嘛?
白星翻了個白眼,宛如阿灰在世:不想。
一頓早飯還沒吃完,王掌柜夫婦就匆匆趕來,手里還拎著一大油紙包桃。
“這孩子真是……老臉微紅的王掌柜歉然道,“打擾兩位了。”
大清早的,偏跑到人家門口蹭飯吃,像什麼話!
你還記得自家就是開酒樓的嗎?臭小子!
王太太用力了兒子的額頭,又又恨。見他上吃得油乎乎的,嘆了口氣,只好掏出手帕替他細細拭。
“吃飽了?”
冬冬笑嘻嘻點頭,毫不吝嗇贊,“哥哥做的飯真好吃!”
王太太被他氣笑了,“人家做的好吃也不干你事。”
合著還想再來是怎麼著?
白星沒說話,只是在后面安靜地看著這對母子。
王太太并不算多麼麗,但上卻籠罩著一層奇異的芒,溫而和煦,像天空像草原,只是這麼看著,便覺溫暖,仿佛可以包容一切。
就連看上去似乎兇的王掌柜,實際向兒子時,眼底的慈也是掩飾不住的。
真好呀……這麼想著。
孟送走了一家三口,見白星還是有點怔怔的,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有點難過。
“白姑娘,”他慌忙打開王掌柜帶來的桃,出里面點綴著芝麻的厚實點心,托到面前道,“好香呀,要不要嘗一嘗?聽說是王太太自己做的呢。”
白星低頭,只覺得這桃跟王太太好像。
可能他們都不算太好看,甚至有點普通:桃表面都有著一道道代表的裂紋呀,丑的,但卻都人覺得香香暖暖的。
有娘真好啊。
白星拿起桃咬了口,一下子就明白了為什麼要這個名字了:好呀。
不是脆,就是單純的,特別,好像整塊里面并沒有筋骨,只等食客的這一口,然后便乖巧斷裂,帶著濃濃的香迅速融化在口腔里。
多麼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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