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坐的位置很偏僻。

燭暗淡的犄角旮旯，宛若一片黑漆漆的山穀，但他本人如玉天，玉在山而木潤，玉韞石而山輝，像森然海麵與湛然夜空界的一皎潔的月，將黑暗燙出一個明晃晃的來。

白梨和薑彆寒兩個找到他的時候，他膝上放著一本書，心無旁騖地低頭翻看，一襲質地良、手工考究的雪長袍，雕細琢的羊脂玉佩服帖地垂在腰際，金相玉質，如飛霧流煙。

無時無刻不在裝。

“薛道友。”薑彆寒像個賣保險的，拍拍白梨的肩膀：“你之前不是了傷麼？這位正好修的是醫道，讓給你瞧瞧，怎麼樣？”

薛瓊樓從書中抬起頭，也站起。

“勞薑道友費心了。”他目移過來，和白梨不期而遇，彎起眉眼，笑得溫潤如玉，翩翩有禮的態度，挑不出任何瑕疵：“那就麻煩這位道友了。”

真想在他臉上揍一拳，看看能不能把這塊玉打碎。

白梨著頭皮，扯出一個不由己的僵笑：“不麻煩。”

角落裡擺著一張香案，案旁十分細緻地安置了兩張椅子，在這嘈雜的廳堂中開辟出一角靜謐的小天地。薑彆寒站在一旁，白梨在對麵坐了下來，不出片刻功夫，就有個劍宗弟子把薑彆寒喊走了。

這下隻剩了兩人。

等會兒，薑大兄弟你彆走啊！我不要一個人扛下所有啊！

白梨一抬頭，恰好對上薛瓊樓關切的目：“道友，你很熱嗎？”

話音方落，一陣蕭蕭夜風穿堂而過，白梨冷得渾發抖，打了好幾個噴嚏。他滿懷歉意地一收手，風乍停，撲簌簌翻的書頁靜止不，龐大人流的暖意又撲麵而來。

“原來道友很冷啊。”

原來你眼瞎啊。

白梨深深吸了口氣，心平氣和地將他袖子起來，寬大的袖口下是一層護腕束袖，汙將雪緞染得通紅，布料與皮黏在一起，整隻小臂幾乎已經潰爛，目驚心。

果然是劍傷。

之前猜得一點都冇錯。

“白道友？”

白梨回過神，對上他含笑的目：“道友看什麼這麼神？”

看你的傷啊。

“冇看什麼啊。”白梨敷衍地回答，手腕一翻拿出一隻丹青的小瓷瓶，撚了幾粒藥丸進去，著小杵細細研磨。

薛瓊樓一麵翻書，一麵心不在焉地跟聊天：“道友也姓白？恰好和我一個萍水相逢的人是一個姓。”

來了，來套話了。

“是嗎？撞了姓很正常啊。”白梨坐直了些，裝作漫不經心道：“你那位萍水相逢的人，現在在哪啊？”

薛瓊樓瞥了一眼。

白梨義正辭嚴道：“如果了傷，我正好一併醫治。”

“白道友真是醫者仁心，不過可惜了。”他手臂撐在椅把手上，意態懶散：“可能被狼吃了。”

白梨：“……”失算了，這傢夥本冇什麼良心的。

扯起一個笑：“你怎麼知道啊？”

“那地方常有狼群出冇，還有會吃人的蛇。”薛瓊樓翻書的作一頓，“這麼一說，突然有點擔心。”

白梨暗暗有點期待：“你要不去找找，現在還來得及。”

“我倒是想去找，不過——”

“不過什麼啊？”

“不過我忘記長什麼樣了。”薛瓊樓歉然一笑：“除非是貌若天仙，或是醜若無鹽，一般人我臉盲。”

白梨：“……”這人是狗界王中王吧。

閉上，低頭將藥泥挖出來，風捲殘雲般替他敷上，手下毫不留，薛瓊樓一手，手裡的書掉到桌上。

“白道友，你真的鑽研過醫道？”

“鑽研”二字特意強調了一下。

“冇有，我實習的呢。”白梨起膛，一點也不妄自菲薄：“對人品好的人來講，大概率不會死，薛道友你儘可放心。”

“……”

白梨扳回一局，自鳴得意地翹著角，無意間瞥見桌上那本書扉頁上的字——《三刻拍案奇談》。

“這是凡間的話本子？”

薛瓊樓將袖子放下來，修長如玉的手指按住書頁，勾起角：“冇錯，我現在正在看的一話，講的就是一個倒黴鬼，喝醉了酒躲在櫃子裡，卻被他的妻子和夫發現，殘忍殺害，毀滅跡。”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語氣微微一緩：“失禮了，白道友還冇有道，不該當著你的麵說這個。”

說都說了，裝什麼君子呢！

白梨大咧咧一揮手：“沒關係，我見過豬跑的，不止一次呢。”

“……”

“所以，薛道友想問什麼？”

他手指蹭著書頁，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一掃方纔散漫神態，“他喝醉酒神誌不清，原本應該是什麼都冇看到，但是躲哪不好偏偏躲在櫃子裡，這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薛瓊樓眨了眨眼，好似真的隻是在跟探討節，和悅：“道友說，那酒鬼該不該死？”

白梨這時候還冇反應過來，就笨得無可救藥了。

他在試探裝暈還是真暈。

白梨思索了一下，問：“這三人是人嗎？”

薛瓊樓點點頭，眼神揶揄：“和妻子的，是那酒鬼的好友。”

“嗐，這樣就更簡單了。”白梨一拍桌案：“不知道薛道友有冇有聽過一句話，是這樣說的：一個人，有了喜歡的人，是一份喜悅，有了一生的摯友，又是另一份喜悅，兩份喜悅相互重疊，就變了雙重的喜悅，這雙重的喜悅還能帶來更多更多的喜悅。”

薛瓊樓一怔，目有些扭曲：“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那個酒鬼應該跳出去，愉快地加他們！”

薛瓊樓：“……”

“不瞞你說，我家鄉那邊也有類似這樣的奇談故事，不過斷案的不是縣太爺，是一個隻有七歲的小孩，如果是在那個世界，那個酒鬼隻要吞下一粒能夠小的藥丸，再往那兩人頸後兩箭，把他們迷暈了，他就能溜之大吉啦！”

“……”

薛瓊樓微微睜大眼，看上去好像被帶偏了，以致於忘了原本提這事的目的是什麼。

白梨擰藥罐子的手一頓，烏木桌案襯著玉骨冰，薄如，這片瑩白曇花一現，很快又回袖中，迎上他幽黑的眼眸：“薛道友，怎麼了？”

“冇什麼。”他這雙眼睛好像能說話，一下從風雨如晦，變了星河萬裡：“方纔的話你忘了吧，我不是那種喜歡摧蘭折玉的人。”

白梨嘀咕道：“你能不能說點人話？”彆做人。

“你說什麼？”他笑著看過來。

白梨提高聲音：“我是說，我這也有個疑案，想跟你探討一下。”

薛瓊樓輕一點頭，漫不經心道：“願聞其詳。”

“一個獵人去森林打獵，最後隻剩下兩支箭，看到一隻猩猩，獵人的第一支箭被猩猩用左手接住了，第二支箭被猩猩用右手接住了，但是猩猩還是死了，為什麼？”

薛瓊樓住書頁的手頓了頓，眉頭緩緩收，目盯著這頁不了，過了約莫半盞茶功夫，他才抬起眼：“為什麼？”

白梨笑瞇瞇道：“因為猩猩太開心了啊。”

他黑眸裡還是凝著疑問。

“猩猩太開心就會小拳拳捶自己，然後它就自己.死自己了。”

“……”

薛瓊樓微笑了一下，但笑意並未蔓至眼底：“白道友似乎很無聊？”

“是啊，我無聊死了，我被人敲了一下，現在還頭疼呢。”白梨裝模作樣地了一寸傷口都冇有的額頭：“薛道友，你能不能把書借給我，給我打發時間？”

薛瓊樓一怔，明顯冇想到會突然提這要求，古怪地看著：“我還冇看完。”

“沒關係，我替你看，我還會幫你把兇手標出來。”

“……”

薛瓊樓將話本合上，“借你可以，不過你要是真把兇手標出來……”他眼裡星漫天，笑起來紅齒白：“一共十五話十五種死法，你自己挑一種。”

一寒意爬上白梨脊背，打個哈哈：“開玩笑的啦，方纔的話你忘了吧，我不是那種喜歡劇的人。”

這是把他剛剛的話原封不還回來了。

薛瓊樓自詡曆經世事，在家族中也能獨當一麵，談不上悉人心，但窺探一二還綽綽有餘，特彆是那些毫無城府之人，在他麵前便是白紙一張。

但是這個的一言一行，從方纔起他連一個都冇猜對。

看上去隻是個默默無名的小宗弟子，眼眸明亮如空山新雨洗淨琉璃，領裡出一段纖細的頸，猶如春芽尖上一點白，渾上下都散發著纖細的生氣。

鮮得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還未曆經風霜摧殘。

薛瓊樓屈起指節，按著書頁，將話本推到麵前，還有點不捨的模樣：“借書不還……”

白梨冇想到隨口一說他還真給，總算是在他斑斑劣跡的良心中找到了一閃點，立刻接過話：“天打雷劈！”

薛瓊樓沉默片刻：“我是說，要賠錢。”

“……噢。”白梨訕訕地給他發了張好人卡：“薛道友真是大方。”

他當然大方，之後和男主同行的時候，但凡上錢財的事，他都慷慨解囊，毫無怨言。

廳堂靈一閃，多了兩道人影，滿堂或坐或躺、或聊天或靜養的弟子突然都站了起來，分涇渭分明的三派，恭恭敬敬地齊齊行了個稽首禮。

“師父。”

“師叔。”

像一陣勁風吹過，麥苗齊刷刷歪了下去，蔚然壯觀。

薑彆寒和綾煙煙也在眾人之列，一向嬉皮笑臉的夏軒也斂了神，不敢隨意造次。

兩個大佬走進來，眾人全部噤若寒蟬，莊嚴得像升國旗現場。

那個鬚髮花白，穿墨青鶴氅的老人便是玉浮宮掌門，綾煙煙和夏軒的師尊，至於那個鬍子邋遢、穿一襲短打、後揹著兩把巨劍的中年大叔，是巨闕劍宗的斷嶽真人，薑彆寒的師父兼養父，書中說這人脾氣比較古怪，但實力不容小覷，堪稱如今劍道第一人。

據聞他一劍搬山倒海，山川倒灌，一劍劈分五嶽，四方皆驚，一座境應運而生，所以就有了“斷嶽”這個道號。

男主薑彆寒手中的劍名長鯨，取“連弩海魚，長鯨正崔嵬”之意，正是斷嶽真人在劈開的境小天地中拾取的法寶煉製而，傳給了自己的養子。

他一條了傷，若仔細看，會發現他走起路來還有些一瘸一拐的模樣。

書裡薑彆寒便一直在尋找能將自己師父治好的丹藥。

兩位大佬被眾弟子圍了起來，一臉嚴肅地代著什麼，其他人也都是斂氣屏息，垂首聽訓。

下一刻，他們突然朝白梨這邊走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有了喜歡的人，還得到了一生的摯友，兩份喜悅相互重疊，這雙重的喜悅又帶來了更多更多的喜悅。 白學經典語錄。

白梨：隻要我夠沙雕，反派的腦迴路就趕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