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鐘,琥珀濃》第21章 第二十一章:我不信鬼(三合一)

他走路沒靜的麼, 怎麼總是這麼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後邊?

不願招屋裡人的注意,徑直繞開他,穿廊下樓,餘瞥見他跟過來, 慢了步來:“沈先生不去看我大哥?”

“不急叨擾。”他問:“你不進去?”

踱到二樓的飄窗前, 假裝聽不懂他的意思, “我大哥在休息。”

停步, 他也停下,“不願打擾令兄, 被嚼舌也無妨?林小姐的脾還真是因人而異啊。”

雲知沒好氣地轉過頭來,“沈教授, 您的話裡有話我可聽不懂, 我笨得很, 解讀能力和考試能力一個水平。”

他眉微挑,“喔?解讀有誤, 所以倒醋?”

怎麼又提這個碴?

“沈教授是小孩子麼?”雲知仰頭道:“和一個孩子計較這些,不嫌稚?”

沈一拂瞧著這般執拗的神, 竟一本正經道:“不嫌。我倒是頭一次見到你這樣大的姑娘稱自己為孩子的。”

雲知聽出了戲謔的意味。

是啊, 無關痛的惡作劇, 除了讓你顯得更為難堪,還能如何?

不甘示弱仰起頭:“沈教授大我足足十歲, 我在您麵前還不算個半大孩子?這和年齡沒有關係。您貴人事忙, 還是先顧好自個兒吧。”

說罷,也不給他駁回的機會,轉就走。

他見著走出了氣鼓鼓的步伐, 常年淡漠的角稀罕地勾起了忍俊不, 隻一下, 又愣住,彷彿對於自己會笑這件事都不太習慣了。

*****

較之總統套房的待遇,普通病房的空間就略顯侷促了,雲知本以為他們那兒應該也有家人照顧,沒想到除了書呆子床邊有個年輕的孩坐著,其他三床竟連個看護的人都沒有。

沒人幫忙看針,那三個也都沒睡著,見雲知過來,頓時來了神,夏爾先道:“哎喲,雲知小姐,可算把你給盼來了。”

隔壁床的廣東腔坐起來:“咩小姐呀,該救命閹人。”

雲知瞪大了眼睛,“閹什麼?”

“他是說恩人。我們都聽沈教授說了。”對床的中年老學究笑道:“如果這回不是你在葡萄酒裡灌了醋,我們早就給那瓶瑪歌灌得穿腸肚爛了,哪還能躺在這兒說說笑笑的。”

“……”

就一會兒工夫,姓沈的還專程來拆臺子?

“我不是有心的……”話一出口,就說不下去了。

都灌醋了還不是有心的?這沒法自圓其說啊。

“Young people are full of vitality,”夏爾說:“we know.”

單子瞅雲知滿臉寫著“沒聽懂”,笑說:“他就是學不好中國話,莫理他。等大傢夥好好教你一陣英語,準懟他個啞口無言!”

他這回沒飆廣東腔,雲知反而聽不懂了,“啊?誰教我英語?”

“我們和你哥約好要給你補所有的功課,直到你考滬澄。”單子奇道:“咦,沈教授沒有和你講嗎?”

*****

出病房時,沈一拂還佇在飄窗前。

一襲長衫隨風飄拂,他的手背在後,本是個老學究的古板調,偏偏給他穿出了幾分風流雅緻。

記憶裡,沈一拂極這樣穿,即使是念學堂那會兒,他也就是著對襟窄袖的馬褂,長不過膝,總被大家笑是休閑服,難登大雅之堂。

倒是問過,他說他不喜歡那樣空裳,襯得瘦弱。

誰能想到十數年後,在各都興洋服的大上海,他倒懷舊的披上了長褂。

大抵是夜深了,走廊的燈隻留了一兩盞,窗外的燈亮得更甚,打進來,將他的背影鋪得長長的,正好落在的腳邊。

雲知邁步的時候下意識繞開,不願踩上去,但越往前,影子越寬,窄窄的廊道無可避,停了下來,莫名有些懊惱,拿腳尖踢了一下地上的人影。

沈一拂忽然回頭,正好看到這一幕,被抓個現行的雲知忙把收回去,輕咳了一聲,“呃……沈教授還沒有走啊。”

“嗯。”

也不知自己侷促什麼,“我聽他們說,我,國文和數學,就是,那個卷子……”

他看著,“你的文章,修辭和見解都有獨特之。”

作文的題目是“如何看待鬼神之說”,大部分的學生知道這新式學校最為痛恨封建糟粕,都力證唯主義論,也隻有雲知通過幾個論點分別辯證討論——因沒有證據證明存在,所以不存在,同理也可能存在,隻是人類觀測手段過於落後而已。

以孔子曰“敬鬼神,而遠之”,又曰“子不語,怪力神”為引,但最後以“不論有或是沒有,都無法主宰人”為落腳點,那麼短的時間,算難得了。

林五小姐上矜,聽到誇贊時會忍不住翹了翹角,又飛快摁了下去。

“隻是……”他道:“若今天閱卷的不是我,這分數就不高了。”

“為什麼?莫非沈教授信鬼神?”

“我不信鬼,也不信神。”他道:“隻是,欣賞不刻意討好的文章。”

挑眉,咕噥了一句,“那就好。”

話本來已說完,這一細致表盡收眼底,他反倒微微失神。

見他遞來一的神的舌頭不爭氣的打了個磕絆:“你,不是說讓我另擇良校……怎麼還有閑工夫閱卷的?”

他難得沒去計較語言上的“冒犯”,卻說:“你字寫得不算好,本來不想批的,好在端正,而且看你答卷時很認真。”

雲知本在想的字連天子都誇過的,隻是用不慣鋼筆罷了,聽到後半句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我很認真?”

“我有眼睛。”他語調平靜,“不是聽你說什麼,就信什麼的。”

瞄見了,慌慌張張地避開他的視線,心裡頭卻是狠狠一跳——這話又是哪個意思?

“你過來些。”他說。

雲知乍然抬眸,“什麼?”

,他主步上前來,一步、兩步、三步停下,不足一肩之距。

他緩緩彎下腰,低聲問:“你學過畫畫?”

“啊?嗯。”

“哪兒學的?”

“我額……”頓了一下,“我媽媽教我的,怎麼了?”

這回,沈一拂的語氣變得有些復雜,“你確定?”

雲知想起伯昀提過雲知的媽媽是學語言的,便及時糾正道:“我媽媽找學過宮廷畫的先生教我的……”

“什麼時候學的?”他的語調好像晃過某種意味,“你不是很早就隨同父母住鄉下了?”

“天下之大,臥虎藏龍之極多,”雲知理所當然扯說:“鄉下就不能有會宮廷畫的先生了?”

沈一拂無聲看著,沒立即應聲。

被瞧得心裡有些發的虛,“沈教授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他直回去,隻是那麼一霎時,又恢復以往的剋製和斂,“別和其他人提起你見過嫌疑犯,也不要和人說你畫過圖。”

原來他隻是怕隔墻有耳才就近而談。

“安全起見,你的家人那邊也暫時保。”他囑咐:“包括巡捕房的所見。”

“巡捕房裡有什麼不可說的……”嘀咕了一句,反應過來,“沈先生是指一通電話就讓那些警察變了臉的事,還是……”

“噓。”他回頭看了看後,食指虛空一搭,沒,“都保。”

雲知耳有些發熱,狀似無意的,平平說:“哦。”

沈一拂以為是怕冷,道:“你兄長醒了,你可以上去看看了。”

正要撒丫子開溜,又聽他說:“我週末不在上海,一般週一到週三都在大南實驗室。”

怎麼就主匯報起行程了?

投來迷茫,沈一拂提醒道:“你不是說要還我鑰匙?”

“我……盡早送去。”雲知差點沒咬到舌頭,一路小跑上樓。

*****

心裡,進房的時候也倉促,一見到三伯母的臉,才記起來前邊聽到的話,正忖度著措辭,大伯母上前來挽著雲知的手,帶往床邊去坐,“我們都聽說了,今天要不是有你在,伯昀可就未必過得了這一劫了。”

“什麼?”

伯昀躺在床上,手裡還著針管,稍稍恢復了,“沈教授剛剛過來,說虧得有你電話打的及時,還有你那惡作劇,咱們大南實驗室五口人沒喝上孟婆湯,全仗了你那口神仙醋啊……”話沒說完,給大伯母直接打斷,“裡沒個把門的,不說喪氣話不舒服?”

歆笑道:“你可真有本事,連沈先生都敢作弄,好在這回是歪打正著救了人,否則就是把你開除了也不為過。”

楚仙覷著雲知的神,沒作聲。

這會兒就連三伯母都對起來,就跟之前那番懷疑的話從來沒有說過似的,還關心著做筆錄的事,問道:“你去巡捕房,有沒有打聽出來是什麼人下的毒?”

雲知搖頭。

大家又七八舌討論起來,的心早已飛到了別——沈一拂說這個,隻是湊巧麼?

楚仙看掉轉頭出門,忙跟著到走廊上,一把拉住:“你去哪裡?”

雲知愣了下,“我……上廁所。”

楚仙問:“你今晚為什麼要在酒裡下醋?”

“不是說了,是惡作劇……”

楚仙說:“別人信,我纔不信。”

雲知莫名了,這三姐姐沒頭沒尾耍什麼脾氣?

“你是不是……故意這麼做的?”

“故意?為什麼。”

“當然是引起他的注意。”楚仙:“雖然……我承認,你是救了我哥,但這由頭擱我這兒不能含糊。”

雲知這下聽懂了,敢林楚仙是提前宣占主權來著?

“我沒這麼無聊。”想繞開,楚仙卻不鬆手。

“無緣無故的,你跟著去我哥學校的聚餐,是不是早就知道沈先生也在的?”

“不是。”

“那你為什麼要在他酒裡放醋?”楚仙道:“你不是不喜歡惹是生非的麼?”

“這些方纔不是說過了麼,他突擊考覈,把我今天學報到攪黃了,我就作弄了他一下,有什麼好質疑的?”

楚仙沒想到一向糯的五妹妹忽然轉變的如此強,不覺愣了愣,又迅速恢復了氣場:“那他為什麼會替你說話?”

“他說什麼了?”

楚仙抿了抿,“他說,今天如果沒有你的配合,我哥也不會搶救得那麼順利。”

“他隻是在陳述事實。”

“但他沒有這個必要。”

這句話擴充套件開來的意思是,沈先生那樣尊貴的人,沒必要專程來為你解釋這些。

其他蒜皮的小事倒可以打個哈哈不開罪人,但事關沈一拂,五格格藏匿的心氣愣是給激了起來,將手一,道:“那三姐姐應該去問他啊,反正我沒有這個意思,如果真的想引人注意,至不會用這麼作死的方式。”

說罷闊步而去,隻留下楚仙一人呆在原地,一時沒品出話裡的意有所指。

(二)

醫院裡外三層走廊都跑了一圈,沒找著人,出了醫務大樓,遠遠瞧見林賦厲與沈一拂在樹蔭下,不知在聊什麼。等走近些,但見大伯主握起沈一拂的手:“還是得謝沈先生傾力相救,否則犬子今日定是難逃此劫。那就約好了,這週日下午飛南路藍冰咖啡廳見。”

“好。”

沈一拂出於禮貌送大伯至醫院樓下,雲知沒找著機會上前,他就已經離開。

大伯見到雲知,無外乎先誇了兩句,隨即問起在巡捕房的況。巧的是,大伯最關心的點是警察對他們態度。與沈一拂有約在先,自不好多說,隻說了兩句片湯話,其餘一問三不知。

*****

一直到回家,都神思不蜀的,就連楚仙有意無意給甩臉也沒去留神。

大哥留院觀察,大伯母與榮媽作陪,這夜的林公館比往常更空曠。

雲知洗漱過後,靠在臺邊晾頭發,眺著園林樹影幢幢,回想著今夜發生的每一幕。

起先還在想著下毒的前前後後,後來走了神,便又忍不住去想他。

也不知為什麼,他站在遠,總若有若無散發著一種不近人的清冷,但隻要稍微走近些,又會給帶來某種錯覺。

錯以為是關心,仔細想,又分明隻是對同事妹妹禮貌問候。

難道他早知是伯昀的妹妹,才給批閱卷子的?

不像。

又怎麼會注意到的畫?

是在他離開北京城之後才學了畫,別說認,他見都沒見過。

雲知想,大概是今夜氣候不佳,才導致接二連三的會錯意。

又回到書桌前,撚開臺燈,為了讓自己再清醒些,拉了麵鏡子來,自言自語道:“新覺羅妘婛,你的忘大,心也大……”

話戛然而止。

不知是不是玻璃罩的關係,映在臉上,難得照出了一點兒的假象,劉海漉漉的分開,潔的額頭,原本不算優越的五這樣搭在一起,竟搭出了幾分靈秀的氣韻來。

雲知啞然片刻,忙手把劉海放下,恢復了往日呆頭鵝的模樣。

朝鏡子了個豬鼻子,學了個豬聲,總算將自己逗樂了。

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拉開屜,發現本該躺在裡邊的那串鑰匙,不見了。

****

雲知的房間不大,能藏東西的地兒並不多,將屋裡的角落仔仔細細搜羅個遍,仍不見鑰匙蹤影,一時懵在原地。

早上出門前,自己分明把鑰匙放在臺燈邊上的小屜裡,且是在了脂盒子下邊,怎麼了夜就不翼而飛了呢?

心頭焦急,喚來小樹,小丫頭原本一臉的睡眼惺忪,聽說鑰匙丟了嚇得一個激靈:“五小姐,我收拾你的房間,向來都是守規矩的,怎麼會屜裡的東西。”

“你傻呀,這鑰匙不就是你給我找出來的,哪還能起你的疑?”雲知把拉到臺外,小聲問:“白天在家裡的時候,有沒有誰來過我的房間?”

小樹蹙起眉頭:“我今兒都在後園乾活呢……”忽然又想起,“中午收服的時候,我看到三小姐從樓道裡出來,我還奇怪呢,平日一般不來這兒的。”

“你是說楚仙姐姐?”

小樹:“但我看到的時候,房門是關著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進來過……應該不會吧……”

雲知也覺得不大可能,“這沒影的事兒,我就是問一問,你別多心。”瞧著五小姐有些失神,問:“那鑰匙很要麼?”

搖了搖頭,“你先回去睡覺,等天亮了我再去花園找找看。”

雲知找了一上午,連後園裡的噴泉池底都沒放過,依舊是一無所獲。按理說,那玩意兒也不是金銀鑄的,誰沒事會個破銅爛鐵玩兒?

雲知尋思著是否自己記錯了,沒準當時把鑰匙捎出門了,不留神弄丟也並非沒有可能。

本來還答應了歸還,如期沒找著,總不能沒待。

一看時間,記起大伯同沈一拂相約的咖啡店好像就在附近,便想著等他們聊完,見麵說也無不可。換了件顯白的米,沿著樹蔭一路找,這飛南路十步一巷,要找家咖啡廳竟也不容易。

隻是,藍冰咖啡廳的店牌用的是英文,字母不識幾個的五小姐毫無懸唸的錯過Blue ice。

小小的咖啡廳需得提前預約,這會兒並沒其他客人。

桌上擺了兩份咖啡與糕點。林賦厲等沈一拂掃完企劃書,有些張地問:“沈先生可興趣?”

企劃書是打字機印出來的,其中一行“石油勘探技”分外醒目,下邊則附帶一些技可商用範疇等規劃。

沈一拂神平平:“企劃書的容,令公子可知悉?”

“我不做科研工作,不是他給我,哪來企劃書?”林賦厲看並無反的意思,笑說:“這項研究伯昀從英國留學的時候就開始研究了,沈先生也是優秀的科學研究者,當一看便知,若獲得獨家專利,收益鏈會有多麼可觀,當然,伯昀亦有一顆赤子之心,不論日後的發展如何,總歸是不吝報效國家的。”

石油生意,豈止收益可觀?說是暴利也不為過。

聽到“不吝”二字時,沈一拂的角微不可見的一挑,“既然大功在即,不知林先生今日找我何事?總不能要沈某分一杯羹吧?”

“沈先生說笑了,專案的研究還隻是初級階段,這一年來亦有不洋行提過合作,隻是伯昀那子,說難聽些就是很容易鉆牛角尖。他越想要安分的做科研,麻煩卻三番兩次找上門來……唯恐今後這樣的事恐怕再次發生,特來拜托沈先生,但若有您為他保駕護航,那我就放心多了。”林賦厲話音銜接的很,“當然,沈先生貴人事忙,我不好過多叨擾,若能適時幫襯,相信憑您的聲和家世,誰敢拂您的麵子?”

沈一拂不置可否轉著咖啡杯,“沈某隻是一個普通的教師,與家中也有多年不曾聯絡,談不上有什麼麵。”

林賦厲隻當是推的說辭,本不指一次就能說服,道:“昨日巡捕房承蒙您的諸多保護和照顧,雲知回家都說了,沈先生不必過謙。自然,這企劃隻是草書,籌劃還得等研究出來,沈先生可多作考慮,有任何想法都好作商議。林某一介商賈,也許話語間會有些詞不達意,最終還是希中國人自己的研究果,不讓那些洋鬼子竊了去。”

正話反話隨時轉圜,無怪能上海商會紮下的人

沈一拂卻沒什麼繼續坐下去的興致了。

等雲知找到咖啡廳時,他正好闊步而出,恰好看到了站在對街的

招手示意了一下,剛穿過馬路,但見他托車,一擰油門,呼嘯而過。

“……”

什麼況?沒瞧見麼這是?

兀自怔神,林賦厲迎麵走來,奇怪道:“五丫頭,你怎麼在這兒?”

“……我,想買點文,走岔路了。”

“逛文店怎麼逛到巷子裡頭來了?”大伯忽然想起什麼,“對了,你明天有沒有空,代大伯走一趟大南?”

***

這幾日,林公館因為伯昀的事頻繁進出,也沒坐轎車,大致瞭解了一下乘坐去大南電車站,午覺一醒,便揣著一份地圖出門了。

公館一帶別墅區比較大,步行出去都要費十來分鐘不止,等找到車站,中途轉換了兩次車,抵達目的地時已然是傍晚了。

萬沒料到,再次來找沈一拂,不是來還鑰匙,而是送禮來了。

自是不願跑這種,但大伯卻說:“沈先生對你大哥有救命之恩,謝禮是不能廢的,何況你要考滬澄,這種打點本就是禮節。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一支鋼筆而已,由你來送再合適不過。”

鋼筆的包裝盒上印著“Montbnc”的字樣,雲知縱然不瞭解這種洋人品牌,也能看出這種鎢金尖的大金筆價格不菲,以沈一拂的格會收纔怪。

林賦厲的意思是實在不收再捎回來也沒事,雲知私心裡卻覺得這樣推推搡搡的客套場麵實是既尷尬又多餘。

不好嚴詞拒絕,總歸住在大伯家,吃穿用度上學打點,大伯一家子也是費了心的。

理係的幾大乾將還都躺在醫院裡,實驗室沒開門,雲知隻能等在實驗室外的走道口,有個手持推車的大學生路過看見,上前道:“你是來這兒找人的?”

“我是林伯昀的妹妹,”雲知先自報了家門:“你知道沈先生的辦公室在哪兒麼?”

“沈先生現在還在上課呢。”那男生糟糟的頭發,“辦公室就在前邊,要不,我先帶你過去等等?”

雲知禮貌道:“麻煩你了。”

“不麻煩,剛好我今天幫沈先生搬東西呢。”那大學生聽說是伯昀的妹妹,自然熱絡了許多,“我聽說林教授他們都生病了,怎麼會一起病的?現在況好轉了麼?”

說:“就是……他們一起吃壞了肚子,沒什麼大礙,靜養幾日就沒事了。”

“那就好。我還擔心老師們都病倒了,沈先生一個人應付不過來呢……”話說著,推開辦公室的門,請先進去,“這兒還沒打理好,稍微有點兒,你先坐……沙發能坐。”

同沈一拂在滬澄的教務相比,這間屋子的擺設更簡陋些——書桌是陳舊的老木搭著玻璃麵,與等高的幾案挨在一起,一看就是臨時拚湊出來的;兩堵墻麵是帶門的書櫃,地上、沙發邊全是堆摞的各書籍、材料,桌子後的窗戶墻邊掛著一幅用原木邊框裝裱的字,題曰——科學神在於尋求事實,尋求真理。

雲知見這學生將推車裡的一大疊書搬上桌,問:“這些都是沈先生的書啊……”

“可不是,咱們院裡書癡不,但像沈教授這樣裝一卡車書的,絕對大南第一人。”他道:“還好,他要是林教授那樣攢報紙,可真沒地塞了……要不是今天林教授辦公室門鎖了,我還能帶你去逛逛另一種風格……”

雲知輕咳了一聲,“其實家裡的書房就是報社風格了,我屢見不鮮、屢見不鮮。”說著話,一堆書歪倒在腳邊,問:“就這麼放在地上麼?”

“沈先生不許我,如何擺放還得他自己來。”

雲知習以為常點頭,“他慣是如此。”

“啊?”

“沒啥,你有事就先去忙。”

那大學生道:“行,你先等會兒,沈先生一般五點下課,不會太久的。”

人走後,忙從包裡拿出鋼筆禮盒,是想放下就走,又見他書桌雜無章堆滿書,沒準人家不留神當雜丟了怎麼辦?念及自己弄丟了人家的鑰匙,索放下挎包,想著幫拾掇一點兒,算互不相欠了吧。

雲知叉著腰櫃子旁稍作打量——每一層都以類別區分,順序則是由小本至大本、由薄至厚,蹲下翻了幾個箱裡的書名,果然一開始挪書時就分好了。

嘖了一聲,“吹求疵的病倒是固嘛。”

昔日在王府伴讀時,他倆時常會被老先生打發整理書房——更別提沈家後那獨守空房的半年,臥室裡外全是書——對於沈二公子的擺放習慣,沒有人比更清楚了。

是以,為他歸納書籍,倒不費多工夫,半小時不到,除了認不全的外文書籍以及專業教材以外,滿地“瘡痍”清空大半,正想趁著熱乎勁把桌底下那一箱一併端了,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聲冷冽的斥問:“誰擅自我的書架的?”

(三)

“不、不是我……”

問話的是沈一拂,答話的則是方纔搬書的學生,雲知要起,背一一著桌,桌上一個鐵鑄地球儀掉下來,正中腳踝,砸得眼淚瞬間冒出來。

沈一拂聽到裡頭傳出“咚”一聲悶響,踩進辦公室半天沒見著人影,剛踱到桌旁,但見一個清瘦的孩子慢吞吞站起來。

沈一拂怔了一下:“怎麼是你?”

疼的額頭都沁出汗,哪裡騰得出勁回話,學生替說:“說要找沈教授您,我就讓進來坐等會兒……”

地球儀滾到腳邊,學生拾起來一看,跟被咬了一口的蘋果似得凹了一大塊,他覷向沈一拂,果不其然,沈教授猶如被冰封印的臉沉了下去:“王澤,我不是說過東西擺放無須別人手麼?”

王澤想說自己提過了,看人小生臉蒼白的,又不好應這茬。

沈大教授卻沒什麼憐香惜玉的覺悟:“林小姐來,不會是專程來收拾辦公室的吧?”

聽得出他語氣不善,也犯不著搭上笑臉,“自然是有事。”

他繞開,坐上座位,“什麼事,說吧。”

當著第三者的麵,總不能說自己是來送禮的吧?斜瞄向王澤一眼,那憨頭憨腦的大學生一時沒會意,仍捧著凹球儀瞎琢磨,沈一拂瞧見桌上的禮盒,除“萬寶龍”的英語字標外,附帶的卡紙尤為搶眼。

下意識想要拿回,沈一拂先一步撚開卡紙,上邊寫著:小小心意,沈先生切莫見笑。

“我,純粹想答謝沈先生,代我大哥。”搶聲說:“以及,在巡捕房的時候……”

“嗬。”他淡淡的笑聲打斷了話頭,“萬寶龍,林小姐真是大手筆。”

王澤再遲鈍,聽到這兒也察覺不對了,剛一撤出辦公室,雲知就忍不住道:“我好心來送禮,又幫您打理了一下書櫃,不說句謝倒也罷,何必這麼怪裡怪氣的?”

“禮是你伯父讓你送的?”

雲知:“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你可知教師收超過十塊錢的東西就算賄?”沈一拂將禮盒往前一推:“東西和謝字,請帶回去還給你的伯父。”

雲知:“……”

明明前兩天在醫院時還是有商有量的,合著才收了個櫃子,就搖了一尊冰佛?

雲知也懶得辯白,一把兜回禮盒,不告聲辭,轉就走。

隻是腳傷著,不便,隻能拖拽著一瘸一拐,沈一拂見著,:“怎麼了?”

不答,兀自咬著牙踱向門去,缺沒控製好力度踏錯了邊,生生刺了一個大踉蹌,眼見要栽跟頭,下一刻就被沈一拂扶住,甚至沒看清他是如何從書桌對麵越過來的,隻聽他問:“腳怎麼腫這樣了?”

不提還沒注意,右腳踝已經隆出一個小包。

反譏道:“可不是我不留神麼?著了您的寶貝地球儀,便是砸斷了,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哎!”

沒說完,他徑自將半扶半托送沙發邊坐下,不等反應,肩被他摁住,輕言說:“地球儀有十來斤,真砸損了骨頭,想當一輩子瘸子?”

“瘸警告”對於無比惜命的雲知而言還是奏效的,難得不繼續唱反調,由他慢慢轉著腳踝,“疼不疼?”

疼自是疼的,在能忍的範圍不肖擺什麼楚楚可憐款。他大致出沒大礙,瞟了一眼:“你倒能耐,傷這樣,一聲也沒吭。”

□□著倔強:“嗬,我顧著聽沈教授的訓誡,哪有空吱聲啊。”

“我看你是顧著記仇。”他沖隔壁實驗室喊王澤拿兩袋冰過來,一回頭見雲知似要起,食指一指:“不許起。”

跟被傳染似的,他話裡也不自覺夾槍帶棒,但方纔那般冷冽的氣息悄無聲息疏淡了。等冰袋送來,沈一拂喚王澤去醫務室請校醫,一回頭,見可勁兒拉不下鞋,像一隻炸的小鹿。

這雙洋鞋的暗釦設計的尤為花哨,之前出門塞進去的,眼下腫腳不掉。雲知一掀眼皮,見沈一拂彎下腰為解開,“你穿鞋的時候總不是套進去的吧。”

穿的某人:“……”

冰袋上麵板時疼痛瞬間得到舒緩,隻是與他這樣視線齊平,耳又不聽話地燙起來, “我自己來。”一把拿過冰袋,手上還抓著禮盒,沒留神,筆就從裡掉出來。

沈一拂眼疾手快接住,竟然是一支銀蓋紅的鋼筆。

他怔住。

像萬寶龍、百利金那樣鑲金嵌銀的名筆都頗有分量,而這筆較輕,鋁鍍搪瓷的工藝明顯不能與大品牌相提並論,更像是文商鋪裡的學生用筆。

沈一拂又看了一眼盒子的標識,確認自己沒看岔字母,“你這是拿自己的筆梁換柱來了?”

“並不是!隻是借來大伯的盒子。”

沈一拂手撐著膝蓋,就著旁坐下,“原包裝的筆呢?”

“沒帶。”雲知:“早就知你不會收,帶了乾嘛?”

他平整地雙眉輕輕舒展開,“你怎麼會想到送紅筆的?”

“在滬澄那次,瞧你筆筒裡每支鋼筆都是黑,連找個批卷子的紅筆都費勁。”雲知一撇,“紅杠筆可不好找,跑了幾家店呢,喔,錢倒是沒多花,四塊半,擔不起行賄的罪過……”

“怎麼不早說?”

本想說你本沒給機會,話到了邊,變:“我偏不想說,我就想看看傳說中的‘一隻玫’有多麼不講道理,又多麼講道理。”

他不同小姑娘置氣,“有林小姐在,這綽號我不敢當。”

雲知愣了三秒,等反應過來他在暗諷,氣的想把筆要回來,沈一拂起將紅筆筆筒裡,說:“櫝歸還,珠笑納了。”

一會兒不收,一會兒搶,哪是什麼教授校長的,分明是蠻不講理的兵匪子做派!

未及往下理論,王澤就帶著校醫出現了,見有旁人,不得不暫時抑惱火,復原一副乖巧良善的姿態。實則校醫來時,已經消腫大半,後又讓試走幾步,說沒有傷筋骨,休息一兩天即可。

沈一拂看送校醫出門時有禮有節地“謝謝”長、“謝謝”短,就跟那晚在醫院時一般,實是人前人後兩幅麵孔。

沈一拂無聲笑了笑,順手開了書櫃門,手上書籍沒來得及擺,臉上的笑意倏然消散。

他愣了好幾秒,又不信邪地將剩餘的幾扇櫃門都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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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鐘,琥珀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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