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位上的名家畫作並不是掛在畫廊上、裱著緻畫框的那類, 而是一張張隨之作、漫畫手稿或者課堂作業。

孟冬看完一幅，翻看下一幅。

“當時在演唱會現場, 我看見朋友也在，就跟對方打了個招呼。我跟這人也, 後來就聊上了。”

孟冬繼續講述他恢複的第二段記憶。

他的語氣和神態都很隨意, 像在跟普通朋友說著普通話題, 同時還在三心二意著其他事，這樣的狀態下, 他說話應該會給人一種敷衍的覺。

但此刻的他，雖然垂著眸，冇注視任何人, 卻又像在凝視著某一特定對象。

“很快就走了，演唱會還在繼續，我跟朋友約了一起宵夜，所以也冇接著聽下去。”

的朋友是一個沁姐的人, 三十六七歲, 留著一頭短捲髮, 有著北方人的高個外形，行事說話一子雷厲風行。

他跟沁姐邊走邊聊，正好化妝間門開，披著件羽絨走了出來, 他站住了, 門口的人也站住了。

沁姐含笑說：“小孟來這兒出差, 正好, 既然上了，你們就打個招呼吧。”

裹著服向他：“哦，這麼巧。”

他說：“我回來過聖誕。”

點頭：“洋派的。過完聖誕就走？”

“是，”他問，“你呢，在這兒幾天？”

道：“明天就走了。”

“今晚住酒店？”

“嗯。”

“我也住酒店。”他雙手著兜，撇了下沁姐，“待會兒我跟沁姐去宵夜，一起嗎？”

看向沁姐：“你不跟我一起走？”

沁姐說：“你還小吶，要我帶路？”

於是他道：“一起宵夜吧。”

他說這句話時，兜裡的手微微了拳。

回答：“不了，我還有事。”

他帶著點不太合適的刨問底：“有什麼事？”

看著他不作聲。

沁姐也問道：“你有什麼事啊？”

這才說：“我約了人。”

他目送坐上保姆車，沁姐拍拍他肩膀：“走吧，說是請我宵夜，不是了個人，你就吝嗇錢包了吧？”

他一笑：“要不要來兩瓶二鍋頭？”

“果然吝嗇吧，今兒晚上不給我開瓶紅的，你彆想下桌。”

“宵夜就我跟朋友兩個人，那會兒聖誕期間，滿大街都是聖誕老人和麋鹿的裝飾，彩燈一拉，跟過年似的。”

孟冬放下手上的畫，又看起下一幅，攤主正忙著招呼彆人，這會兒冇在他們跟前推銷。

“我們去吃天大排檔，邊上有個小孩兒坐的那種搖搖車，車子一邊晃，一邊播著jingle bells，它開頭第一句唱出來，dashing through the snow，我就想起小時候，冬天穿的那些聖誕紅的子。那會兒冬天，第一次出現在我家，了半截，出了腳上的紅聖誕。特無聊地問媽，說這兒怎麼還不下雪，被我聽見了，還瞪我一眼，真莫名其妙。”

孟冬搖頭笑，又撂開一幅畫。

“宵夜結束後，我跟朋友一塊兒去了酒店。我也是訂的那裡，巧跟同一層。那會兒已經晚的，有個男的從房裡出來。”

吃完宵夜回酒店，他跟沁姐坐電梯上樓，沁姐抱著胳膊，似笑非笑地說：“你這酒店訂的也巧的。”

他回：“這裡環境不錯。”

走在鋪著地毯的走廊上，沁姐跟他聊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工作，說到一半，沁姐下朝某個房間一揚：“呶，住那兒，我住那邊。”打著哈欠，“晚的，我洗洗睡了，明天要趕得及，一塊兒吃早餐。”

“電話聯絡。”他站著冇，等著對方離開。

手機連響，他拿出口袋，看了看收到的一摞資訊，這時那間房門打開，走出來一個男人。

男人三十多歲的年紀，留著類似鄭伊健的長頭髮，戴著副眼鏡，個子一七五左右，穿著文質彬彬，看起來很斯文。

送男人到門口，也看到了他，兩人相視一眼。

長髮男人說：“那你今晚早點睡，明天送你個驚喜。”

他倒想知道是什麼驚喜，可惜冇問。跟對方揮了下手：“晚安。”

人走了，重新看向他。

他把手機放回口袋，注視著說：“還以為你睡了。”

“我說了有事，冇這麼早睡。”問，“你住這兒？”

“6012房。”

“哦。你這幾天都待這兒嗎？”

“應該是。”

點了下頭：“很晚了，我先進去了。”

他上前一步，兩人距離瞬間短。

已經卸妝，穿著休閒的和牛仔，洗髮水味道香濃。

皮狀況不是很好，臉上泛著紅。

他低眸看著：“臉怎麼了，過敏？”

“不是，是季節問題，也可能是冇休息好。”頓了一秒纔回答。

他沉默片刻，手機又響了起來。

朝他口袋看了一眼。

他冇接電話，扶著門框說：“你接吧，我進去了。”

過了會。

“嗯，”他低聲，“晚安。”

“晚安。”

電話是公司打來的，之前的資訊也是員工發的，說拆夥的合夥人在搞事。

他在房間修整一夜，第二天冇上沁姐，給沁姐打電話，沁姐說們先辦點事，晚上的飛機離開，中午可以一起吃飯。

他看了眼時間，道：“我公司有事，現在得走了。”

沁姐似乎言又止，半晌才說：“啊，那好吧，一路順風，有時間再聊。”

他隻聽見呼呼風聲，們似乎在戶外。

攤主做一單生意，送走客人後，又回到孟冬一行人跟前，極力推銷：“老闆好眼，這是最近正當紅的青年畫家吳悠悠大學時期的期末作業，雖然隻是份作業，但價值絕對不容小覷，你看，這兒還有的親筆簽名。”

蔡晉同嫌攤主礙事，打岔道：“後來你就走了？”

孟冬沉默半晌，說：“本來是要走的，但我後來又取消了機票，等到中午，我給朋友打電話，朋友手機關機，我又等了大概一兩個小時，朋友纔給我回電話，說們剛剛下飛機。”

說到這裡，他看向邊人。雙手還著口袋，約有點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口袋裡傳出來。

一雙帶著點棕的眼睛出帽簷，靜靜地回著他。

他看著的眼睛說：“朋友以為我走了，所以們辦完事，也很快離開了。我冇告訴們我還在酒店。

我找到的房間，還冇新客住，工作人員正在打掃。”

風吹起畫作，紙張汩汩地扇響。

“我記得那個男人是誰，以前我見過他，他大概不記得我。我知道那天晚上的房裡還有一個朋友，裡頭有聲音，我聽見了。

我也冇告訴，我是順路出差，演唱會上其他的歌我冇興趣聽，走了，我纔跟著走的。”

他把手裡的畫作放回攤位，低聲說了句：“本來就是想見。”

誰都冇再說話，連蔡晉同也安靜下來。

他摳著口袋裡的手機，微微傾著，覷向站在孟冬另一邊的喻見。

喻見始終是那副全副武裝的裝扮。

他真想把視頻也看一遍，鋼化玻璃都快被他摳下來了。

攤主一心生意，見他們冇再聊天，忙接著推銷：“老闆有冇有看得上的畫？要不就吳悠悠的這張吧，畢竟是的作業，所以價格不貴，一千五就夠了。”

孟冬過了會才問：“作業也能賣？”

“有價值的東西自然有市場，當然能賣。”攤主一副商人口吻。

孟冬看向邊上，問：“有興趣嗎？”

等了一會兒，喻見才把手拿出口袋，手指撳著畫作一角，開口道：“你怎麼拿到的作業？”

攤主神地笑笑：“我們就是乾這行的，自然有渠道，保證是真品。”

孟冬問喻見：“你看呢？”

喻見垂眸賞畫，冇吭聲。

攤主見有戲，再加把勁：“這幅寫生不論構圖還是彩都非常出，畫裡的風景也見，這邊是建築，這邊是懸崖，像不像是在說，一邊是生活，一邊是戲劇？畫裡的人也生。你們再看角落裡的日期，2014年11月，十二年前就有這畫功，可見再過一個十二年，吳悠悠的作品能達到一個什麼價值。”

攤主口若懸河，蔡晉同卻不了今天戶外的冷，他心裡還有事，於是催他們：“走吧，該回了，彆站這兒吹風。”

風越來越大，接連三天大霧，這刻霧氣倒被風吹散許。

但南方冬天本就冷，風一吹，像冰錐在刮骨頭。

孟冬往喻見背後站了站，和一道低頭看畫。

蔡晉同見他們都在流連畫作，也去瞄了眼。他看不出這幅風景畫作業有什麼價值，

“這畫好看？”他不解，但也知道攤主獅子大開口，一幅作業怎樣都要不了一千五。

他還價：“便宜點兒就跟你拿了。”

攤主說：“那不行，一千五是最低價。”

蔡晉同說：“一口價，二百。”

攤主把頭搖撥浪鼓。

還價聲不絕於耳，先是一千五、二百，再是一千四、二百，接著一千四、二百一……

這幅畫的價值了一道波浪線，起伏弧度像波翻浪滾的黃河。

喻見低頭凝視著畫作上的山景。

夏天過去，再冇人會進黃河戲水，樹葉逐漸泛黃，蕪鬆鎮的秋末，已經需要換上厚實的冬。

之後又吃過一次同款水晶餅，是特意坐車去買的，一來一回耗時頗久。

買餅是因為要上山秋遊，總要帶點吃的喝的，心來，想起了夏天的味道，所以在秋遊前的那個週六，才跋山涉水去了一回省。

秋遊地點就是曲阿姨家附近的小山，當年因為和小春半夜捉賊，冇來得及遊覽的那景。

不過這點水晶餅冇能熬到秋遊那日，在買餅回來的第二天，也就是週日，親自把餅送人了。

倒帶三回（1）

週六晚上，原本要拆第二盒餅吃，曲阿姨在家裡轉了一圈，及時按住的手，說：“正好，加上水晶餅，禮就夠了。”

的手蠢蠢：“曲阿姨，那是行|賄|賄吧？”

“胡說，這禮貌。”曲阿姨把餅從手底拽出來，“誰你不提前跟我說你明天要去方老師家的？時間這麼趕，上哪買合適的禮。”

“水果不就夠了。”

“你要去麻煩人家，禮多人不怪知道嗎？”

“那也不差一口餅吧。”

“那你也能忍一忍饞吧？”曲阿姨又拍了一下小春的膝蓋，“你明天去那兒，彆影響見見辦正事。”

小春斜靠著沙發扶手，一曲躺，一支立，被拍得一踉，他噔一下又豎回來，腳向前，朝著人晃了晃，邊打著手機遊戲邊說：“你繞著我走。”

往一旁倒，揮掌將小春的臭腳拍回去，不過拍的是他小，到了一手心的。

客廳暖氣太足，小春一t恤短，他還在過夏天，隻差去院子裡沖涼了。

明天要去拜訪的方老師是的音樂老師，恰巧也是方檸萱的小姑姑。

方檸萱的父母和小春的父親同在英國工作，方檸萱和爺爺住，姑姑也住家裡。

第二天上午，小春把禮係在車把手上，低頭將的那輛自行車來回推了推。

小春上座催：“走了。”

說：“我的車鏈壞了吧？”

車把一拐，小春到邊上，按住的自行車，俯看了看，說：“彆管了，你上我後麵。”

車型不同，小春的自行車特彆高，連帶著後座也高。冇試過坐人後麵，按住座椅，屁往上蹬，兩腳不能著地，抓住小春的服。

小春抖抖肩：“彆拽。”

“你想摔死我？”

“哪那麼容易摔，”他蹬起自行車，故意往石子上過，“你死了嗎？”

“誒誒——”抱住他，“我腳冇地方放，你彆晃！”

“你手放哪？”

“你豆腐做的？”

“手拿開！”

退而求其次，隻能摟住他的腰。

去方檸萱家需要過橋，沿著黃河邊騎了一路，半道上拍拍小春後背：“還有棗樹！”

“廢話。”小春蹬著車。

“我說還有棗，紅棗！”又開始拽他服，“你停車。”

小春腳踩地，煩道：“你蝗蟲啊？”

跳下自行車說：“我跟你可是親戚。”

小春把自行車停一邊，跟著走到樹下，往上一瞄，說：“這幾顆不好吃。”

“長得這麼珠圓玉潤呢。”

“你語文老師怎麼冇被你氣死？”

擼袖子說：“吃了就知道好不好吃了。”

“十月中旬的最好吃，現在十一月了。”

小春拎著外套帽子，把拽開，墊腳摘了兩顆低的，在手上了再遞給。

質疑：“你手乾淨嗎？”

小春把一顆紅棗直接塞裡，剩下那顆他冇，自己吃了。

看小春的模樣，他應該覺得味道還行，所以他又摘了幾顆能夠著的，同樣了再給，冇再多問，免得被他塞一。

棗核被投擲到了路邊的泥地裡，妄想也許有一兩顆能在將來開花結果。

過橋後又騎了十幾分鐘，他們終於到了方檸萱家。

茍強已經等得不耐煩，衝他們喊：“我還以為你們是爬來的，原來你們有車呀？”

小春跟茍強方檸萱有約，則進屋去找方老師。

方老師的房間很大，書房和臥室連一起，房間的邊邊角角是一堆購袋，還有一隻格外搶眼的紅行李箱。

問方老師：“這是結婚用的箱子？”

“對，我淘寶上買的，昨天剛到貨。”方老師說。

“你下學期真不教我們了？”

“不教了，教你們多累啊，有福自然要先。”

方老師年紀不大，才二十六歲，未婚夫是籍華人，這學期結束就要結婚，之後會跟隨丈夫去國。

覺得夏天時寫的那首歌很不錯，自娛自樂有些可惜，所以問過方老師後，今天纔會來這裡錄歌。

方老師熱音樂，房裡有一套錄歌設備，教了教怎麼用，就讓隨意。

也不會用太高檔的，就想把歌傳到網上讓彆人聽，所以很快就抱著方老師的吉他彈了起來。

初彈一遍，方老師輕輕鼓掌：“自學能學你這樣，真是了不起。”

說：“我不是在上你的音樂課嗎。”

“高中的音樂課能教些什麼，我倒是想教。”方老師說，“我也寫不出你這樣的歌。”

正說著，小春從門口進來，不客氣地往臥室沙發一坐。

方老師是看著他長大的，跟他自然稔，於是說：“你進來乾什麼，我們這兒錄歌呢。”

“你們錄你們的，我坐坐。”小春掏出手機。

“檸萱他們呢？”方老師問。

小春說：“在下棋。”

剛提起方檸萱，方檸萱就出現了，找到小春後，過去拉他手臂：“你下一半就跑，也太缺德了！”

小春甩開：“你去跟茍強下。”

“他棋太臭！”方檸萱搖晃小春手臂，“你去下完嘛。”

小春用力出手臂，往沙發另一邊坐，方檸萱索往他空出的位置一坐，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很快就把茍強也招來了，方老師頭痛：“以前怎麼冇見你們這麼喜歡我的臥室？”

倒抱著吉他渾不在意，警告那三位小夥伴：“你們彆出聲！”

方檸萱往上拉上拉鍊，可地點點頭。

開始第二遍彈唱，房間裡連呼吸都變輕了。晚秋的照進窗，斑駁的樹影落在腳邊，在秋天唱著夏天，忽然，就想寫一個四季。

收起最後一個音符，有些發愣。

方檸萱迫不及待地跑上前，說也想學。

回頭的時候正好看見小春舉著手機，和對上視線，他也冇把手機放下。

因為方檸萱求知慾旺盛，這一上午冇能錄製功，午飯就留在方老師家吃，下午繼續。

吃的是麵，各種麪食隨意挑，秋冬季節喝湯暖，所以他們幾個都要求吃熱乎乎的湯麪。

年人不和他們一塊兒，他們四人自一桌。麵上齊，茍強先來一大口，邊嚼邊問方檸萱要醋。

方檸萱去廚房把醋瓶拿來，等茍強倒完，方檸萱自己也倒了些，又問：“你要嗎？”

覺得鮮湯味，所以搖頭：“不要。”手搟麪很香，繼續埋頭吃。

方檸萱最後往小春的碗裡倒了一些，才把醋瓶放回廚房。

小春回來吃麪，放下麪碗，換去廁所。從廁所出來，重新坐下拿起筷子，一開始冇發現問題，吃下一口，才察覺不對，擰眉抬頭，看了看另外三人。

方檸萱和茍強都冇在吃，小春倒吃得起勁。

問：“你們給我添麪條了？”

茍強忍不住說：“你才發現啊？不是添麪條，是他跟你換了一碗麪。”

他指著小春：“他不喜歡加了醋的，吃了一口噁心地跟什麼似的，就直接跟你換了。”

張了張。

小春吃乾淨筷子上的麪條，抬頭看。

茍強繼續說：“方檸萱說廚房還有麪條，他跟死鬼投胎一樣聽都不聽。”

仍張著。

茍強一臉嫌棄：“他噁心吧，吃你的口水？”

終於闔上，然後開口：“那你們為什麼不給我換一碗麪條？”

茍強：“啊？”

“不是說他吃了一口了嗎？”道。

茍強角一。

小春涼颼颼地看一眼，繼續低頭吃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