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洲島上魚龍混雜，從不缺亡命之徒，以及懷揣淘金夢想的異鄉人。

但從本質上來說，亡命徒與淘金人，本就是一類人。

他們都把財寶，視為比生命更有價值的東西。

前者把貪婪暴得更徹底，而後者藉由理想之名，去掩蓋心本來的麵目。

在去往「風語者酒館」的路上，穆薩突然聊起了關於亡命之徒的話題。

這話題絕不有趣，但有益於加深彼此的瞭解。

因為，無論是穆薩，還是李衛真，對於「亡命之徒」這四個字，都有著切所。這個名詞，既代表了前者曾經的生活經歷；也現了後者，如今的境況，十分切。

李衛真很坦然的接了，自己是亡命之徒的份，這點無可辯駁。逃出月山以後，回想起這幾個月發生的事，他好像真的沒有做過幾件「正義」的事。而且，外人也不會再把他當作是一名玄門弟子了。

一個被滿世界通緝的人，說自己是好人，又有多人願意相信呢？

穆薩說他年時，沒想過會去當海盜，他家境其實不錯，祖上幾代人都是王室用的翻譯。隻是在他二十三歲時，發生了一件事，就此改變了一生的際遇。

那年他從西洋遊學歸來，所乘坐的商船，在六丁海峽被劫持了。一次偶然的遭遇下，他通多門語言的能力，得到了海盜們的重視。

穆薩自嘲道，在那三十七年海上漂泊的生涯裡，他其實都隻是一位「特殊的人質」。哪怕現在已經上了岸，可他還是覺得，自己的靈魂，被海浪拍打著。

或許，所謂的亡命之徒，都隻不過是在夾之中，求一點，承一雨，茍且生罷了。

獅山鎮，是守新山城的三大重鎮之一，地西北，因背靠的山嶺形似臥獅而得名。

穆薩所居的莊園，就在獅山鎮的外郊，騎上快馬奔赴，隻需半個時辰就能抵達。

而穆薩所提議前往的「風語者酒館」，便是獅山鎮的一重要地標之一。雖名為酒館，但對於知門路的人來說，那裡其實是一人才黑市。

報、殺手、從後門抬走的，是那間酒館裡的三大日常。

隻要口袋裡的錢足夠多，就能在那間酒館裡，給人命估個價；同樣的，哪怕已經走投無路，隻要有殺人的本領，以及能買上一杯廉價麥酒的錢，就能在酒杯見空前，在酒館裡等一個出賣靈魂的機會。

聽起來，那是一個多麼公平的地方！

但李衛真在得知「風語者酒館」後的第一反應，是厭惡，這也是大多數正常人，理應會有的想法。

李衛真問穆薩，一個如此深藏黑暗的地方，當地的統治者，全然不管嗎？

穆薩是這麼解釋的：「你想說的，是王法吧？在獅山鎮，唯一的王法，就是不能當街殺人。但在街上走的，幾乎都是殺人犯。李公子，你殺過人嗎？」

李衛真沉默不語，卻見穆薩微微一笑，心中已有了答案。

穆薩又說道：「如果在這裡待久了，你就會明白一件事，善惡從來都是一的，我們從不把它們混淆，也無法將它們分開。既然如此，金錢，就了能把人區分開來的唯一真理！」

「或許你會談法治，可完善的法治，應該是建立在一個和平社會當中的。對於星洲這塊土地來說，和平還是很奢侈。甚至對於很多人來說，都還缺生存的機會。」

「在船上的日子，我見過邊太多的人，他們總想著，如何去短自己的生命。因為，死亡很容易，但要麵對生存，卻很困難。」

「這的確是一個錯誤的想法，可生活總是不斷迫使我們去犯錯。那如果還有活下去的理由，最好的辦法，就是忘記曾經犯過的錯！」

李衛真的雙手，不由地攥韁繩，沉聲道：「先生教我良多！」

穿過地形複雜的林間小道，坦平原的盡頭，約可見燈火。馬蹄飛疾，言語了多餘，一直到抵達酒館門前時，李衛真的心才放鬆了些許。

這間酒館的規模為兩層高的木屋，佔地不小，可以說一條街數過去，數它最出彩。

一般來說，做正經行當的，都是開啟門做生意，迎四方客人。

但這間酒館，它卻是「關門營業」。也不是說全關，它是門框的中間有兩扇門扉，門板上不及門梁，下不門檻，也不上鎖，從裡外都能開。

這種門，做蝙蝠門，是曼人帶來島上的一種裝潢風格。它的作用不是用來擋人的，而是阻擋視線。

酒館裝上這種門，那在街上路過的人，就觀察不到酒館裡的人在做什麼，但又能聽到聲音傳出。那種半遮半掩的神，很是吸引人的好奇心。

把馬匹栓好，推門後，一陣陣糅雜著酒氣、煙草味、汗水味的渾濁空氣便撲麵而來。如果不是懷著目的到來，憑這點，就足以讓人難以忍，無法長久在此逗留。

別看環境惡劣，但酒館幾乎座無虛席。

人聲鼎沸，嘰裡咕嚕，不同的語言織在一起，相互撞乾擾，最後就隻剩下「吵鬧」二字，聽不清誰跟誰，說些什麼。

李衛真跟在穆薩後頭，走向吧檯，他的目快速遊，發現在這酒館中，就他一個，有華夏人的麵貌特徵。

而酒館裡的許多人，也開始把視線留意到李衛真這個新麵孔上，嘈雜的聲音也因此有了短暫沉寂。這突如其來的反差，倒是讓人到有些不適。

而那些打量在李衛真上的目，更是在很短的時間裡，從冰冷的猜疑，變化為熱的貪婪。

原因很簡單，這裡的人都是老江湖了，他們能夠分辨出，什麼人是跟他們搶活乾的，而什麼人是來送錢花的金主。

顯然，在李衛真上，正是散發著那麼一人的金錢味道。

察覺出端倪的穆薩對李衛真低聲說道：「公子氣度非凡，給人的觀極佳，但在這種場合，隻怕待會他們得獅子大開口了！」

李衛真微微一笑，不以為然道：「不怕他們胃口大，就怕他們沒斤兩！」

穆薩一臉歉意地點頭道：「那倒也是，公子是辦大事的人，是老夫多慮了！」

二人來到櫃檯，穆薩用馬塔語對酒保說道：「請給我們來兩杯麥卡尼十八年。一杯加冰，一杯純飲。」

打理櫃檯的酒保有兩名，都是當地的年輕人，都穿著亞麻質地的輕薄上，腰間係著黑圍，他們的麵貌兼了馬塔人與烏斯人的特徵，應該是兩族通婚的後裔。

酒保後的那麵牆，擺放著三個巨大櫃子，中上層為半封閉式，裡頭擺滿了各式酒瓶。櫃子的最下層是全封閉的，李衛真親眼看見酒保從裡頭拿出杯子。

這裡的一切，都與過往的見聞有異，充滿了新鮮！

在一名酒保去取來兩個晶瑩通的乾淨杯子時，另一人也不閑著，隻見他拿過一隻銀製的寬口杯，往裡頭加了量的清水，便把手掌扣在杯口。

寒氣在掌中驀然凝聚，不一會兒，這名酒保接過同伴遞來的水晶杯，繼而將銀杯的杯口，扣在水晶杯上，大小正好合適。

接著，酒保的手掌輕輕往銀杯的杯底一拍，嘩啦一聲，一塊冰就落在了水晶杯裡。

這邊完事後，另一名酒保也已經從酒櫃裡取來一瓶酒，拔起木塞，把淡黃的酒水倒兩隻水晶杯裡。

很快，兩杯酒就已經擺到了穆薩麵前，有意思的是，加了冰塊的那杯酒，跟沒有冰的那一杯，水平線是等高的。

穆薩從口袋裡取出七枚銀幣，給酒保，方纔搖手指，對李衛真說道：「雖不清楚公子的好，但這酒確實不錯，選一杯吧！」

李衛真拿起加了冰塊的那杯酒，笑問道：「這杯還要更貴一些？」

穆薩挑眉道：「那當然，島上悶熱，能喝到冰鎮的好酒，不容易！這種酒是舶來品，以前隻有曼貴族家的酒窖纔有，現在隻要有錢，就好辦多了！」

穆薩喝下一口酒，然後背對櫃檯，迷眼打量起酒館的一桌桌「客人」，歪著腦袋對李衛真細語道：「酒好不好，一口便能知曉，但要看明白一個人，就複雜多了！」

李衛真也轉過來，手裡拿著酒杯，晃著裡頭的冰塊，不斷發出輕微的壁聲，他覺得很是悅耳。

李衛真若有所指地道：「還有什麼好的推薦嗎？」

穆薩很快給出答覆：「右邊第三桌，看們手臂上的圖騰，應該是來自「南荒-盤蛇寨」的納達族戰士。」

「納達族信奉「萬有靈」的說法，在他們所信仰的眾多自然神之中，尤其尊崇「蛇神」；更以「白蛇-拉達」、「彩蛇-多斯達」佔據「五靈主神」中的兩席。」

「信仰與圖騰的力量，使得這些納達族戰士們，被譽為天生的叢林殺手。他們大多手敏捷，箭湛，耐力驚人。更重要的是，意誌堅定，無懼死亡。」

「他們堅信自己如果戰死的話，是會回歸自然，為蛇靈，那是一種榮耀！」

「除了戰鬥力以外，他們對環境的適應，也是極佳！在很多無人居住的荒島，其險惡之是毒障遍佈，毒叢生，但這些困難，對於納達族的戰士來說，本不值一提。」

「因為在他們長的故鄉，本就是那樣惡劣的環境！」

跟隨著穆薩的指引，李衛真把目力的專註，集中在了那三名納達族戰士的上。

們材高挑，穿無袖皮甲和戰，偏向棕紅，頂著一頭過耳的編髮，雖為子，但的線條充滿了力量。

三人的左臂上，皆刺有暗紅的蝰蛇圖騰，像一條毒蛇纏在手臂那般。

其中一人的眉心上，還刺有一對黑的毒牙圖案，據穆薩解釋，這是納達族英戰士的標誌。

李衛真喝了口酒，沉聲道：「我有點好奇，聽說那些有著強烈信仰的部族，不會遠離故土。那這幾名納達族戰士，又是什麼況？」

穆薩解釋道：「公子所瞭解的，是很久以前的狀況了！」

「嚴格來說，南荒也算是南海上的一座島，但以它廣袤的土地麵積，說是一塊大陸也不為過。隻是那裡的自然條件，太惡劣，人族很難在那生存繁衍。」

「南荒，聽這名字就知道，絕不是什麼好地方。但偏偏又有人在那落地生，納達族也隻是其一。」

「為了改善部落中，常年缺食的狀況，越來越多的納達族年輕人，會選擇走出南荒，通過自努力，把從外界掙到的財富，帶回故土。期能夠給後代，建設起一個更好的生存環境！」

聽到這裡，李衛真忽然有些同的。他向那幾名納達族戰士的目，也不再是打量「商品」的眼神，而是由衷地多出了幾分欽佩與尊重。

隻是後者似完全無視了這份好意，深邃的眼眸依舊冰冷，像毒蛇般無。

閱歷富的穆薩很是敏，連忙提議道：「公子如果對們興趣的話，現在就可以去談價錢，在這裡，是無需婉轉的。」

「如果要試一下們的實力，也很簡單，我們可以再挑一批人。酒館的下麵是格鬥場，押一筆錢，就能把活下來的人帶走！」

聽完建議後，李衛真似仍在沉思，但他的目已經挪到別的桌子上了，顯然是對提議有了意。

「那我們就……」

正要做出決定之時，酒館裡又來了新客人，並且還隨之闖了一淡淡的海腥味。

李衛真的目不由自主地挪開，見到剛進來的兩人，有著明顯異於人類的形貌，便立即遏製住了快要說出口的言語。

就連見多識廣的穆薩，此刻也不由地發出低聲驚嘆，「稀奇了，竟然是鮫人？」

「鮫人？他們是人，還是？」

「是半人，半妖！更是殺戮的海中獵手！」

「絕對的難得一見，公子好運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