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第6節

薄令人厭惡,斷然拒絕了大梁守請他從正門城接萬民拜迎的懇切要求,命令打開城外通道,蔽進事先準備好的上將軍行轅。

行轅的第一件事,龐涓便派人打探城中各種傳言。他要知道的是,六國會盟的究竟泄出去多?及至各路探在一個時辰後報齊,都說大梁人慶賀的是遷都消息,幾乎沒有人議論六國會盟。他才長長鬆了一口氣,仔細一想,卻又到疑不解。遷都大梁是何等重大的國事,他為上將軍,何以竟然一無所知?誰提出的立即遷都?魏王何時讚同的?為何不預聞與他?一時理不出頭緒,他也不再糾纏。他相信如此重大的國事總是繞不過他這個手握重兵的上將軍,遲早一切都會明白,瞞他的人也會付出代價的,目下最要的是準備六國會盟。

五鼓時分,龐涓已經在大銅鏡前梳洗完畢,一幹爽的白布使他覺得分外舒適。喝下一陶碗羹,他輕輕的咳嗽一聲,侍衛便捧進了上將軍的全副裝束。那是一用上好鐵特殊打製的甲胄,薄而又極為堅,甲葉攃時便發出清亮的振音。還有一頂青銅打製的上將頭盔,一尺長的盔矛在燭下熠熠生輝,徑直五寸的兩隻護耳弧度,耳刺異常。再就是一件等製作的質大紅披風,一經上潔垂平,脖頸下的披風扣便大放華。穿戴完畢,銅鏡中便出現了一個威嚴華麗且極有氣度的上將軍。龐涓稍事打量了一下自己,了一下披風扣上的兩顆大珠,卻微微皺起了眉頭。作為戰陣大將,他很不喜歡這種浮華招搖的東西。但這是他被封為上將軍時魏王賞賜的,兩顆當作披風扣的海珍珠是魏惠王的心,這甲胄則是魏王派專使在大梁著名的作坊定製的。這一裝束可真正是價值連城。除了魏國,大約那個諸侯國的上將軍都不會擁有這樣豪華名貴的甲。對於魏王的特意賞賜,如果在六國會盟這樣的重大場合不裝束起來,魏王肯定會不高興的。當今的魏國大臣中,隻有丞相公叔痤和他這個上將軍得到了這一特殊賞賜,酷珠寶名且又特別講究著威儀的魏王能不在意麽?

裝束停當,龐涓摘下劍架上的金鞘長劍,低聲威嚴的命令:“護衛十名,隨我從小街出南門。三千鐵騎走大街,午時趕到逢澤。”

“遵命!”侍立在大帳外的軍務司馬答應一聲,疾步走出。

龐涓走出大帳時,他的三馬軺車已經輕快的駛到帳口。十名鐵甲騎士也已經整裝上馬立於車後。龐涓走到車前,右手一搭車軾,利落的躍上軺車,立於六尺青銅車蓋下,劍鞘輕輕一點,軺車便轔轔駛出行轅。

因為大梁的喜慶和六國會盟關聯不大,龐涓對大梁人的厭惡也消退了許多。他決定不再從道出城,而是直出南門,順便看看大梁人的狂歡景。他相信從小街走,又是黎明時分,耽擱不會太大。按照大梁人慣於夜生活的風習,清晨時分正是安睡之時,街上行人最為稀。但龐涓沒有想到,今天這條無名小街竟然也是火把片,人頭攢,社舞鼓樂熱鬧非凡。龐涓在高高軺車上眼見人頭火把不到盡頭,微微皺眉,沉聲命令:“改道!”

但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喊:“上將軍——!上將軍到了!”

“上將軍是國家幹城!給上將軍讓道!”一個白發老人在社舞隊列中高聲大喊,連連揮手中的紅小旗。街心參與社舞的男和蔓延到街邊的看社舞人眾,呼啦啦向兩邊閃開,“魏王萬歲!上將軍萬歲!”喊一片。

親見大梁民眾如此敬重自己,龐涓心中不熱流。雖然他沒有提出立即遷都,但他卻是魏國上層主張遷都大梁最堅定的一個,明靈通的大梁人豈能不知?然則大梁人絕不會公開喊上將軍為“恩公”,而隻喊上將軍為“幹城”。就是連續不斷的狂歡,大梁人也隻是高呼“魏王萬歲!”“魏國大業,大梁當先!”沒有一個人喊出埋藏於心的真正衝——大梁即將為王城!龐涓自然明白其中就裏,但卻對大梁人的狡黠老到總有一不安與不快。數十萬市井之民竟能如此默契的借機宣,如此忍耐的在狂歡中深藏不,這在目下戰國大都會中絕然沒有第二個大城庶民可以做到,包括齊國臨淄和魏國安邑。麵對這樣的民眾國人,龐涓總有不塌實的覺。他本來想對敬重他的大梁父老們說上幾句熱的敬謝話,但這種不塌實的覺卻使他的抿起厚闊的,臉上一片莊重。他在軺車上拱著雙手不斷向兩邊民眾做禮,在歡呼聲中轔轔駛出了大梁南門。

清晨卯時,龐涓到達逢澤。

他的軺車直駛魏國營區的上將軍大帳,匆匆吃下一鼎逢澤黃羊,便到會盟行轅區做最後一遍視察。明日六大戰國的國王便將陸續到達,一切差錯都要消滅在今天。本來這會盟營區的興建是由掌管地方民治土地的都司徒府督察,由大梁守實施建造的。論大梁對這件事的興與重視,應該是沒有差錯。但龐涓還是不放心。龐涓太清楚這次會盟功對於他這個發端者的重要了。說起來,六國會盟是他向魏惠王提出的,總方略也是由他製訂的,就連會盟的地點時間也都是他提出的。魏王對他提出的謀劃幾乎是全盤接。如果功實行,他龐涓就將是魏國霸業的奠定者,從近說,他至為魏國的丞相兼上將軍,名副其實的出將相,一改與公叔痤將相分權的局麵。從遠說,他將遠遠超過名將吳起在魏國建立的勳業,若魏國統一了天下,那他毫無疑問將名垂千古。龐涓想得很深很遠也很細,他絕不允許六國會盟出一一毫的差錯。正因為如此,他稟明魏王,自領三千鐵騎星夜奔赴大梁做最後的督察。

一整天巡查的結果,雖然查出了幾小紕,但總算沒有大的差錯,龐涓還算滿意。他以上將軍名義,賞賜給大梁守三名技擊武士做護衛。大梁守誠惶誠恐的接了,立即向上將軍獻上十名大梁和十桶大梁酒。龐涓堅決回絕,並嚴厲斥責了大梁守私自用會盟舞和會盟王酒。大梁守慌得打躬不迭,連連辯解說舞酒絕非品,隻是大梁父老的重托而表示的一番敬謝。

“既非品,即刻返還大梁父老。下去吧。”龐涓的聲音沒有一點表

“是是是”,大梁守一看龐涓冷若冰霜,忙不迭著汗退出大帳。

龐涓沒有因為這件小事影響謀劃。吃完晚餐,他將上將軍府掌管文書的三名大主書與掌管雜務的八名庶子全部召來,布置他們以會盟執事的份分別加到五國君主的侍從行列,探聽五國君主的態。龐涓特別嚴厲的叮囑,任何重大消息隻能向他單獨報告,否則殺無赦!分派完畢,大主書立即發下執事吉服和出令牌,各人便出帳準備去了。

龐涓鬆了一口氣,信步踱出帳外。已經是月上中天了,雖是初夏,逢澤水麵吹來的風還是略帶寒意。龐涓著一天星鬥與逢澤岸邊的連綿燈火,油然生出一腔慨。他已經出山三年了,雖然打了幾場還不算小的勝仗,但在刀兵頻仍的戰國還遠遠達不到名天下的地步。必須有一舉牽天下格局的功業,才算真正達到了名士的最高境界。譬如李悝在魏國的變法,一舉使魏國為超強大國而舉世聞名。譬如吳起,除了是戰場上的常勝將軍,還是執政變法的名臣。隻有這樣的名士,才是龐涓的人生目標。他常常覺得自己的才能與吳起相似,既是兵家名士,又是治國大才,該當是出將相天下敬畏的攝政權臣。也許,正因為對自己如此評價,正因為有如此遠大的目標,龐涓的目從來都沒有僅僅局限於兵事,從來都沒有滿足於做個能打勝仗的帶兵將領。他對治國權力,對涉及天下格局的邦大事更為關注。一個既能夠統帥三軍馳騁疆場,又能夠謀劃長策縱橫捭闔於天下諸侯之間者,方得為真名士也。這一切,都因為六國會盟的實現而使龐涓邁出了第一步,盡管很艱難,但龐涓是滿懷信心的,他一定會功,一定會改變老師對他當初的評價。

▃▃

二、五國君主同一天到達逢澤

逢澤的清晨分外壯。浩淼水麵在火紅的天幕下金波粼粼。一紅日湧出水天相接,山水風朦朦紅剪影。蒼茫葦草翻滾著金紅的長波。連綿不斷的各式軍帳、戰車、幡旗、矛戈結的壯闊行營,環繞水麵形一個巨大的弧形。悠揚沉重的號角伴著蕭蕭馬鳴此起彼伏。岸邊道上,一騎紅快馬飛馳而來,在葦草長波中恍如一葉飛舟。

龐涓剛坐在長案前準備開鼎用餐,就聽見大帳外駿馬嘶鳴。他微微一怔間,帳口護衛已經高聲宣呼:“安邑信使到——!”

未及龐涓站起,信使已經匆匆進帳,從背上出一個銅管雙手捧起稟報:“魏王急命,上將軍開啟。”龐涓拱手接過銅管,擰開頂端銅帽,出一卷羊皮紙打開,兩行大字赫然目:“龐涓我卿,公叔丞相有疾難行,今著龐涓我卿為特命王使,以代本王迎接五國君主,預商會盟事項。八年四月初六日。”龐涓心中湧起一陣衝,麵上卻是不道:“請告我王,龐涓當鼎力維持,不負我王。”說著拿起公案上的一支六寸長的青銅令箭,給信使作為回執。信使拱手道:“回執如信,本使告辭。”大步出帳,上馬疾馳而去。

龐涓握著羊皮紙高聲命令:“懸掛特使纛旗!備車出巡!”

半個時辰後,龐涓大帳外兩麵大纛旗迎風舒卷。一麵大書“六國會盟特使龐”,一麵大書“魏國上將軍龐”。百名鐵甲騎士護衛著一輛青銅軺車轔轔駛出帳外,軺車前三名騎士護衛著一麵“六國會盟特使龐”的紅大旗,組了迎接會盟國王的特使儀仗。中軍司馬一聲高報,龐涓著華貴的上將軍甲胄,外罩芒四的大紅披風,大步走出軍帳。後是一名紅長衫的主書,手捧一柄金鞘長劍,當先躍上軺車轅木,肅然站立。龐涓扶軾登車,低聲命令,“出巡。”大旗當先,軺車發,儀仗隊從容向會盟營區出發。

龐涓遙行轅相連的廣闊營區,一種豪油然而生。上天對他真是庇護極了,恰恰在他最需要公叔痤消失的時候,公叔痤就突發惡疾,若非天意,真是沒有解釋。六國會盟原是龐涓一手策劃的,可就是因為公叔痤是老丞相總攝國事,卻是要進來做了魏惠王的會盟特使,代表魏王迎接五國君主並事先磋商六國盟約。龐涓心是一百個不服氣一百個不放心。六國會盟本來就是針對公叔痤提出的魏秦罷兵謀劃的,如何能讓這個老邁無能的權臣攪進來?梁大戰,公叔痤本來是被秦軍俘獲的,然而卻鬼使神差的與秦國達了罷兵和約。龐涓堅決反對,力主對秦國繼續用兵,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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