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第7節

這個心腹大患。但是魏惠王卻認為公叔痤與秦國議定的罷兵和約對魏國大大有利,不用打仗便重新占領了秦國的河西五百裏,何樂而不為?公叔痤也算將功補過了。龐涓自然拗不過國王丞相的一致主張,便謀劃出六國會盟這著妙棋,要借六國之手滅掉秦國。魏惠王對龐涓的謀劃也是大加讚賞,魏國既未負約,又得到了更大的利益,何樂而不為?然則如此一來,公叔痤卻是大大的不高興,竟直諫魏王,斥責龐涓是使魏國失信於天下!魏惠王哈哈大笑一番,竟沒有理睬公叔痤的勸諫。老公叔無奈,便進來參與六國會盟,龐涓極力否定,魏惠王卻笑著答應了,氣得龐涓直罵老賊可惡,埋怨魏王懵懂。公叔痤有何才能?論將兵打仗,一敗於石門,再敗於梁,竟老著臉皮把著相位不鬆手。若非龐涓收拾局麵,一敗楚,再敗齊,三敗趙韓聯軍,魏國隻恐怕丟盡臉麵了。論治國,公叔痤恪守李悝吳起的法令,三十年不做任何變通,眼見魏國府庫漸空,也是束手無策。這樣的昏聵老人做了一回俘虜,竟然還高居他龐涓之上,做總攝國事的丞相,魏國能重振霸業統一天下麽?但這種場上的不公平,龐涓是不能公開理論的。雖然龐涓是立足實力競爭的名士,也必須忍耐,必須等待時機。目下,正當六國會盟扭轉戰國格局之際,老邁無能偏又喜歡攪和的公叔痤竟然突發暴疾,豈非上蒼有眼,給予他龐涓一個大大的機會?

謀事在人,事在天。龐涓真要相信這句老話了。

既然做了名正言順的會盟特使,龐涓就要將會盟禮儀搞得非同凡響。本來他向魏王提出了一整套接待方略和會盟規格。偏偏公叔痤不以為然,說是不能讓五大戰國到魏國有霸氣。這種迂腐之見本不解六國會盟的真正意圖,魏王卻是不置可否,龐涓也不好執意反對。今日絆腳石自讓道,龐涓的雄心陡然重新振作,決心將會盟形式恢複到以魏國為中心的格局上來。他知道,魏王其實是很讚他的,作為一個國王,誰不想稱霸天下主宰別人命運呢?隻不過魏王不象他的父親魏武侯和祖父魏文侯那樣的鐵腕君主,往往在遇到此亦可彼亦可的選擇時就會失去主見,聽任辦事臣下的左右。公叔痤病了,他龐涓的主張沒有人反對了,魏王更不會拒絕做天下霸主,還有何理由不放開手腳呢?

龐涓的第一個作,是將六國行轅的位置重新排列。公叔痤原來安排的是六國行轅排環狀,不分尊卑主次。龐涓下令將六國行轅的位置變方形,魏國坐北麵南獨居盟主尊位,東側為齊趙兩國,西側為燕韓兩國,楚國是僅次於魏國的強國,行轅便在南麵和魏國遙遙相對。第二個作便是按照這一格局,改變會盟大帳的王座位置,同樣將環形座次變了方形座次。為了快速有效,這兩項急務龐涓都沒有讓大梁守率領民夫完,而是由他訓練有素的一千兵去做。日上三竿時,大格局的改變便已經全部就緒。

龐涓的第三步,是派出了他的兩千鐵甲騎士,在行轅區外的大道上排列一裏長的甲士甬道。兩騎一組,一麵紅大旗,一柄青銅大斧。行轅區外紅旗招展,斧鉞生,聲威比原來壯盛了許多。

就在龐涓的軺車做最後的巡查時,一騎探馬飛進大營稟報:韓國君主韓昭侯帶領一千衛隊並隨從大臣,已經進行轅區大道。

龐涓從容命令:“韓侯車駕進行轅外一箭之地,鼓號齊鳴。出迎。”

當龐涓的特使儀仗駛出行轅外甬道時,遙遙見大道上一麵綠大旗迎風招展,悠悠而來,顯然便是韓昭侯的會盟車隊。車隊駛一箭之地的石碑標誌時,甲士甬道外鼓聲大作,兩排長號仰天而起,嗚嗚齊鳴。龐涓在軺車上肅然拱手,高聲報號:“六國會盟特使龐涓,恭迎韓侯車駕——”

迎麵而來的王車上,肅然端坐著一位三十餘歲的國君。他就是韓國第六代君主韓昭侯。這位君侯是戰國時代著名的節用之君,惕厲自省,簡樸,竟是不怕列國哂笑。目下他乘坐的王車,竟是一輛鐵皮包裹的木車,車哐啷嘎吱響,車廂中的傘蓋竟也是木製的,稍有顛簸便搖搖晃晃。駕車的隻有兩匹灰斑馬,且顯然不是名馬良駒。韓昭侯本人穿一領極為普通的綠布袍,頭戴一頂高高的竹皮冠,長須飄拂,神散淡,似凝重又似愁苦。若是平白在道邊相遇,別說龐涓,任誰也隻將他認做一個尋常的遊學士子。

龐涓出一輕蔑的微笑,但又立即變為肅然莊重。他可以哂笑韓昭侯的寒酸,甚至認為這是矯做作。但他絕不能輕視和魏國同出一源的韓國,絕不能哂笑擁有天下最大鐵山和最好鐵坊的“勁韓”。龐涓輕輕咳嗽一聲,他的軺車緩緩迎上。

韓昭侯早已經聽見了迎風傳來的龐涓聲音,隻是沒有作答。他看著這位鄰邦上將軍總覺得別扭,打了幾場勝仗便不可一世的樣子,渾寶氣的大不是正道滋味兒。然而,他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兩車迎麵時,他拱手淡然道:“上將軍榮任會盟特使,可喜可賀。”

“公叔丞相有疾在,魏王命龐涓代行特使,請君侯見諒。”龐涓知道公叔痤和韓趙兩國的淵源極深,所以謙恭的自貶為“代行特使”,以示對韓昭侯與公叔痤誼的敬重。

“敢問上將軍,本侯是第幾家到達?”韓昭侯岔開話題,淡淡微笑。

龐涓拱手笑答:“君侯先聲奪人,第一家。君侯請。”

韓昭侯又微微一皺眉頭,臉上卻是淡淡漠漠:“韓魏近鄰,自然早到。請。”

“君侯先請。”龐涓一揮手,後一名導引騎將走馬而出,高舉一麵繡有“韓”字的綠大旗到韓昭侯車前高聲報:“末將導引君侯車駕——”撥轉馬頭,走馬行甲士甬道。

韓昭侯閉目養神,既不看落後半車的龐涓,也不看紅旗林立斧鉞生輝的鐵甲騎士。龐涓卻是始終微笑的看著韓昭侯,默默護送,絕不主找話,心中卻在暗笑這位君侯的迂腐——明是心虛偏又自做輕蔑狀。

穿過甲士甬道,進行轅大門後走馬急行裏許,來到煙波浩淼的逢澤北岸,眼見一片綠軍帳圍一個巨大的環形,環形軍帳又是兵車圍的一個環形,一座綠銅頂大帳被兵車圍在中央,轅門口一桿“韓”字大纛旗迎風舒卷。龐涓拱手道:“君侯請看,這便是貴國行轅。行轅外軍帳可駐紮君侯帶來的一千軍士。”

“尚好尚好。上將軍請忙公務。本侯奔波困倦,想休憩片刻也。”

龐涓本以為韓昭侯至要邀他進帳稍事寒暄,他也很想借此機會和各國君主先行磋商試探一番,給魏王打好基石。沒想到韓昭侯竟毫不做姿態,公然拒絕了他。剎那之間,龐涓到了這位寒酸君主竟是頗難對付。正在此時,一騎探馬飛來,高報燕公駕到。龐涓就勢拱手笑道:“君侯車馬勞頓,理當休憩,龐涓告退。”

逢澤大道上重新卷起煙塵,約可見紅藍兩的大旗翻卷飛來。龐涓思忖,燕國究竟是老牌諸侯,國弱勢不弱,看這車速,顯然是燕文公率領燕山銳親赴會盟。時人眼裏的七大戰國——魏、楚、齊、趙、燕、韓、秦,其中唯有燕國是周武王滅商後直接分封的“公”字號老諸侯國,第一任國君是周武王的弟弟召公奭,一脈延續六百餘年竟未失政。另外六國,楚國是蠻夷部族自立為諸侯國,西周第三代天子周康王才予以正式冊封,迄今五百年曆史。秦國是周平王東遷後冊封的諸侯,迄今三百多年。現下的齊國也不是周武王分封的老齊國,那個齊國的君主是薑姓,第一任國君是赫赫大名的薑尚,世人稱為“薑齊”。目下這個齊國,是老齊國的田姓大臣田乞在勢力坐大時殺掉了薑姓國君,田乞自立為國君,至今已經傳了六代,世人稱為“田齊”,時下也就一百多年。魏趙韓三國,原是老牌諸侯晉國的三家大臣,勢力坐大後,三家共同瓜分了晉國。周威烈王於魏文侯四十三年不得不正式冊封魏趙韓三家為諸侯國,迄今不過四十餘年。這就是說,七大戰國中,有四個是坐大奪權建立的——齊魏趙韓;一個是山高水遠先自立而後被王室認可的——楚;隻有燕秦兩國是正式冊封立國而一脈相延的諸侯國。燕國是西周的開國諸侯,秦國是東周的開國諸侯,燕國比秦國恰恰老了整整一個時代。

正因為如此,燕國是七大戰國中最為孤傲的一家,而眼下這位燕文公又是燕國曆代國君中最為桀驁不馴的一個。

對這種老牌諸侯,龐涓卻毫沒有敬畏之心,倒是覺得十分的可笑。一方諸侯六百餘年,靜悄悄無所作為,竟然還心安理得趾高氣揚的茍活於天地之間,真真的無可救藥。你看這燕文公,銅車駟馬,金頂車蓋,黑玉天平冠,手執金鞘劍,長須飄拂宛若天神般站在車中,哪有一一毫的愧之

鼓聲大作長號齊鳴時,龐涓已經從遐想中恢複常態,他不卑不的在軺車上遙遙拱手報名,原地迎候這唯一有西周王族統的老牌貴族君主。

燕文公早已經看見行轅區外的甲士儀仗和龐涓的車騎,對如此隆重的迎候他頗為滿意。尊重周公禮製的姬氏王族,凡事都很講究,越是細節就越是講究。漸行之間,他已經發現了迎候儀仗不合禮製的十多,最顯眼的是沒有郊迎的樂隊而隻有長號大鼓。龐涓作為盟主特使,禮當出車迎接,而他卻隻在原地迎候。魏國號稱天下第一強,如何便如此禮樂有失大雅?然則又能如何?燕文公長歎一聲,就象多年來蔑視一切禮崩樂壞和僭越行為一樣,又一次蔑視了魏國的無知和愚昧。

“魏國上將軍、六國會盟特使龐涓,恭迎燕公車駕。”龐涓畢恭畢敬。

燕文公矜持的拉長聲調:“上將軍,魏王安在?”●思●兔●在●線●閱●讀●

“回燕公,盟主魏王明日駕到,今日本使代我王行迎候大禮。”

“盟主?尚未會盟公推,何來盟主?” 燕文公冷冷一笑。

“回燕公,本次會盟事關重大,各國均已先行回書,擁戴我王為盟主。燕公何其健忘也?”該挑明龐涓也不會虛與周旋的。

“既為會盟大典,何以如此不通禮法?燕國不是韓趙,本公解盟。”手中長劍一揮,“回燕!”

龐涓並沒有急之,拱手高聲道:“燕公六百年貴胄之,竟以些須禮法瑣事置大計於不顧,氣量何其狹小也?魏王遲到,非為不敬重燕公,乃是為燕國謀劃一份重禮也。”

“上將軍所言何意?”燕文公彎回軺車,口氣顯然溫和。

龐涓微微一笑,“中山國可是一塊正噢。”

“中山侯去了魏國?”

龐涓點點頭,“此刻,魏王隻怕正為中山侯洗塵接風呢。”

燕文公默然有頃,爽朗大笑:“好!本公且看看魏王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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