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倒也確實神妙。猴子明，可沐浴而冠，然終不人。說到底，這是譏笑楚國人於算計而缺乏大局。就說目下這楚宣王羋良夫吧，明明是按行程於清晨時分到達逢澤的，可就是不行轅區，全部的心思就是為了最後到達以顯示尊貴。為此在三十裏外停留行獵，煞費苦心的派出斥候打探，非要等到韓趙齊燕各國之後再進，也許還等待著龐涓到三十裏外去隆重迎接呢。龐涓對這種乖張的細算計，曆來嗤之以鼻。一個國家，不在本實力上下工夫，專在這些瑣細禮節上較真兒，能有何出息？楚國自春秋末期吞並吳國之後，地闊五千裏，民眾近千萬，江淮水網縱橫如織，湖泊星羅棋布，雖有連綿高山林，然平原地帶卻是土地沃易於耕作。山重水複，疆域縱深，任哪個強國也休想一口吞下。楚國上層若有高遠局，變法圖強，北進中原，何愁不能完統於霸業？可惜這個國家就是固守蠻夷陋習，極汲取中原文明的華，製軍製民治均是自己的一套，從來不學中原各國的文明法製。丞相做“令尹”，上大夫做“左尹”，王族事務大臣做“莫敖”，上將軍做“大將軍”，還有登徒、柱國、次飛、執圭、三閭大夫等種種莫名其妙的名。這個由山地部族自立而後獲得周王朝認可的諸侯國，有許多地方是中原文化所難以理解的，這也正是中原名士難以在楚國建功立業之所在。魏武侯時期，文武全才的吳起因佞排斥不被國君信任而逃到楚國。當時的楚悼王任命吳起為令尹（丞相），立誌變法圖強。吳起以鐵腕強力變革楚國落後愚昧的舊製，卻幾乎將自己弄了孤家寡人。楚悼王一死，吳起立遭慘殺，楚國就了一個“三分新七分舊”的奇特戰國，始終是萎靡不振難有作為。龐涓當初為了選定自己要報效的國家，曾對楚國做了深的遊曆研究，認為楚國和中原文明尚有百年距離。吳起在楚國的失敗，不是變法本有誤，而是這個國家的落後愚昧封閉，和變法所需要的基礎還有很大一段距離，任誰在短期也難以扭轉。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楚國的上層貴族始終偏安封閉的山國，沒有放眼天下競爭存亡的大局。中原諸國凡有大事，都離不開楚國參與，但卻也沒有一個國家將自己的存亡希寄托於楚國。中小諸侯國更是極主尋求楚國的保護。在七大戰國中，楚國與秦國的附屬國最。秦國是因為被山東六國封閉在函穀關以西，不可能東出爭奪中原附屬國。但秦國在秦穆公時代就吞滅兼並了幾乎所有的西部戎狄部族邦國，沒有被化的草原部族也幾乎全部臣服於秦國。秦國也是一個積極向中原文明靠攏的諸侯國，不管中原大國如何蔑視秦國，秦國都始終以中原文明為楷模。楚國對南部蠻夷部族其所以缺乏有效統合，則泰半是不思進取所致。譬如嶺南的百越，楚國就僅僅滿足於鬆散的“稱臣納貢”，而沒有將這支繁衍旺盛人口眾多的部族納整國力。楚國名義上有千萬人口，能夠員的兵力卻隻有數十萬，還不如隻有數百萬人口的趙國可能員的兵力。說到底，也是這種有名無實的龐大臃腫造的。

在深的查勘中，龐涓還發現楚國上層對中原文明有一種自卑而又不甘屈服的躁。時時湧著一種要求中原文明承認他們、接納他們的強烈要求，又時時與中原文明警惕的保持著一定距離。若果不被重視，他們就會尋找機會和理由向中原示威，顯示力量。如果中原大國敞開懷，他們又會自退避三舍，害怕被中原同化。三百年前楚莊王時，誰都知道楚國的力量尚遠遠不及中原一個晉國，更不要說眾多諸侯的聯合力量。楚莊王卻要借聯兵抗戎之機，陳兵郊外，向東周王朝的勞軍使者王孫滿挑釁，問九鼎輕重幾多？那時侯，九鼎可是天子王權的象征，問鼎天子等於是向天子的王權挑戰。王孫滿回答：“周德雖衰，天命未改。”楚莊王也隻好悻悻而歸。從此以後，楚國對中原的野心大白於天下，惹來與中原王室及諸侯國的種種麻煩。

後來，楚國有一段稱霸時期，又缺乏謀略，不懂象齊桓公和管仲那樣樹起“尊王攘夷”的大旗，而是兇急吼吼的號令中原。結果惹來和晉國的城濮大戰，一敗塗地，從此兩百多年萎靡不振。龐涓認為，這些都是因為楚國缺乏大局所致。在龐涓看來，這樣的國家最好對付，最難對付的是那些不拘小節，甚至不計一城一地之得失，卻又雄心的國家，譬如趙國，譬如齊國。甚至秦國也同樣。剛繼位的這位秦國新君，竟將已經奪回大部分的河西土地拱手相送以求休兵罷戰，簡直匪夷所思！這種人不是懦弱昏聵，就是機謀深沉。他們對這些先來後到、座次排列之類的邦細節絕非遲鈍，可是在表麵上卻渾不計較，一心隻在大事上做文章。一個國家，若果在這種細節遊戲上較真兒，無疑已經是衰老了，因為他們已經沒有更大價值的東西去計較了。楚宣王正是這樣，給他一個尊貴的座次，再給他一點看得見的好，他就會大喊大的用難懂的楚語為盟主捧場。這一點，龐涓早就算定了。

酉時一到，魏國的鐵騎儀仗準時在行轅區外展開，漫天晚霞中顯得整肅威武，一片燦爛。龐涓的軺車駛出行轅時，逢澤大道上也卷起了陣陣煙塵。

擔任司禮的主書輕聲笑道：“上將軍，果真妙算！”

龐涓角掠過一輕蔑的微笑，緩緩舉起右手。驟然間，鼓聲大起，長號向天嗚嗚齊鳴，聲勢很是雄壯。一箭之地，黃大旗上的“楚”字已經清晰可見，王車上青銅傘蓋的熠熠閃也已經映儀仗鐵騎的眼裏。

“上將軍，王車上如何不見楚王？”主書困的問道。

龐涓沒有答理主書，隻是恭敬的深深一躬，低聲命令，“報號。”

主書醒悟，連忙以司禮份高聲唱道報，“六國會盟特使、魏國上將軍龐涓，恭迎楚王大駕——！”

王車上，楚宣王羋良夫特別興。一路上，他都是躺在特製的大型王車中想心事。因生得特別壯碩長大，兼之做國王後又日漸見，尋常軺車本容不得他坐，更別說躺下睡覺。為此，郢都的王室作坊命專門打造了這輛異乎尋常的王車——車廂丈二見方、高三尺六寸，青銅車蓋蓋高八尺，徑直一丈，車幾乎比尋常車大兩圈。中原王車是四馬駕拉，這輛王車是六馬駕拉，一旦啟便轔轔隆隆氣勢懾人。這輛王車的最大不同，就是車中永遠有兩個侍為常年揮汗如雨的楚宣王把扇、拭汗、喂水。行進到距行轅一箭之地時，楚宣王推開給他喂水的侍，趴在車廂前方的孔上瞄向魏國儀仗。瞄來瞄去，沒有看見魏王的迎接車駕，心裏頓時覺得空落落的又有些惱火。轉而看見了魏國上將軍龐涓車前的“六國會盟特使”旗號，也看見了龐涓肅然躬的謙恭姿態，才頗欣的喃喃自語：“魏王不迎我，暫且作罷，誰讓人家是盟主呢？”

一剎那，楚宣王羋良夫已經打定一個討回尊嚴的主意，六國會盟特使龐涓迎接他時一定要講出“代魏王迎接楚王”的話，否則他立即回馬。想到這裏，他神一振，扶著兩個侍的肩膀霍然站起！兩個黃衫侍差點兒被爬下，卻又連忙同時用力扶起龐大的國王。

隆隆駛來的大型王車傘蓋下，突然冒出了天神一般的楚宣王！

魏國儀仗騎士與鼓號手死死忍住大笑，卻將一噴然之氣弄了一片噴嚏吹進嗚嗚咽咽的號聲。司禮的主書也連連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憋得眼淚流到了鼻端也不敢。要不是魏國軍士訓練有素，非弄一團兒戲大笑不可。

龐涓知道後發生了什麽，卻沉靜得渾然不覺。待楚宣王的超大王車嘎嘎吱吱的剎住，楚宣王目盯住他卻不說話時，龐涓莊重清晰的遙遙拱手道：“六國會盟特使龐涓，代魏王迎候楚王大駕，楚王萬歲！”

楚宣王心中大快，一雙大手拱了鬥大的拳頭：“魏王大禮，羋良夫何敢承？魏王康健萬歲。”是不涉龐涓而隻提魏王。

“魏王恭請楚王，先行轅歇息。晚來戌時，魏王為楚王接風洗塵。”謙恭的龐涓也始終隻提魏王而不涉自己。

楚宣王依舊搖晃著鬥大的拳頭，滿臉笑意，“魏王忒得多禮啦，羋良夫何敢叨擾啦？”

“請楚王營，魏王特使相陪。”

“羋良夫謝過魏王，忝為先車啦，營！”

馬蹄遝遝，車聲隆隆，楚國的車隊人馬宇軒昂的開進了會盟行轅。楚王羋良夫扶著高高的車軾，莊重肅穆的巡視著行轅，臉上充滿了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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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接風小宴公開了會盟

夜晚，逢澤變得分外麗。六大行轅區的各燈火，在浩淼的逢澤水麵倒映出一個流溢彩的燦爛世界。軍旗獵獵，刁鬥聲聲，有軍營的壯，卻沒有戰場的蕭瑟殺氣。初夏尚有涼意的微風中，逢澤彌漫出一片華貴的侈糜。

逢澤是兩條大河滋養的。西北有黃河，東南有濟水，中間地帶就聚了蒼蒼茫茫的逢澤。戰國時期，江、河、淮、濟被稱為天下四大名水。這四大名水，黃河在北，長江在南，中間是濟水與淮水。北河南江之間，正是華夏文明的中心地帶。而逢澤恰恰又在河濟之間，西北又靠繁華文明的大梁城，是中原腹心地帶最盛名的大湖。論水麵規模，逢澤遠遠不及楚國的雲夢澤，但論當時的名氣與文明涵，逢澤卻是遠遠高出於雲夢澤。魏國作為天下第一強國，選擇逢澤做六國會盟的地點，不僅僅因為逢澤是魏國最好的形勝之地，而且因為是當時整個中原文明的形勝華之所在。

六國會盟的總帳，設在逢澤北麵依山傍水的山腰草地上，地勢略高出於其他五國的行轅駐地。以燈區域看，五國行轅對盟主行轅的總帳恰好形五星捧月之勢，使總帳地位十分突出。時下，盟主行轅所在的山地崗哨林立，山腰總帳燈火通明。

大帳沒有樂舞和侍衛。先到的五國君主默默坐在各自案前目不斜視，等待龐涓的開場白。龐涓的座案設在平地上，背後是暫時空置的魏王盟主的長案。龐涓剛剛走進來，他沒有落座，肅立案前向君主們所在的三個方向深深一躬，拱手朗聲道：“六國會盟特使、魏國上將軍龐涓，參見楚王、齊王、燕公、趙侯、韓侯。各位國君安然到達逢澤，盟主魏王委派龐涓代為五君接風洗塵。龐涓不善飲酒，然則六國誠會盟、安定天下，龐涓願以卑微之敬五國君主一爵。”說著雙手捧起案上青銅大爵，抱爵拱手，“請接龐涓敬意。”說完一飲而盡，憋得滿臉通紅，連連咳嗽。但龐涓毫沒有慌，用白帕拭去角酒水，又是真誠一躬，“龐涓失態，敬請見諒。”

趙侯爽朗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