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第10節

上將軍破例飲酒,我趙種奉陪!”舉爵豪飲而盡。

“上將軍當世名將,田因齊奉陪!”齊威王也一飲而盡。

“奉陪。”韓昭侯麵無表的舉爵飲盡。

“本公,也就循例了。”燕文公矜持的徐徐飲下。

楚宣王一拍長案,“魏王特使啦,為我等接風啦。盛難卻,本王飲啦!”一爵落肚,兩旁跪坐的侍忙不迭揮扇送風。

“上將軍,請座。”韓昭侯向龐涓做了個手勢,淡淡漠漠的開口,“上將軍,天下皆知三晉一家。然本次會盟,魏王簡隻說了安定天下四個字。本侯愚昧,尚請上將軍明告,如何安定法?”

“韓侯所言極是。”趙侯笑道,“會盟總得有盟約,所約何事啊?”

年輕的齊威王炯炯有神的雙眼掃視全場,臉上卻是一片微笑。他心中有數,齊國遠海濱,除了南部和楚國界外,因為魯國隔在中間,和中原戰國很有直接的利害衝突。他應邀而來,看中的是魏國提出的“六國定天下”的大方略,想明確的是齊國在其中的地位;至於實際利益,他目下沒有奢求,而隻是靜觀待變。所以他隻是冷靜觀察,決不會主詢問什麽。

矜持的燕文公對龐涓華貴人的裝束直皺眉頭,心暗罵。表麵懦弱實則堅剛的韓昭侯先行發難,他到欣喜,對趙種的呼應他卻到膩歪。自韓趙魏三家分晉,燕國和韓魏兩國一直保持著友善,偏偏和相鄰的趙國齷齪不斷。燕國忍不了趙國這個後起之秀的人氣勢,卻又奈何不了他。中山國本來是燕國的附屬國。可是自從趙氏立國,中山國就倒向了趙國。腦之下,燕國想吞滅中山,卻又沒有實力啃不這塊帶骨頭。眼看中山被趙國蠶食,又妒忌得眼紅滴,於是隻有請魏國向趙國施加力,遏製趙國。三番五次,就和趙國結下了難分難解的死梁子,雙方都恨得牙,可實際上誰也奈何不了誰。這次會盟,燕文公有個鐵定的主見要拿出來,但必須有魏國支持方能實現。韓趙與魏國始終暗鬥不休,三晉齷齪,魏國為了尋求支持,必然會傾向於結好燕國。如此一來,燕文公的謀劃就極有可能實現。但是他必須等待最好的時機,而且必須和魏王談。目下,他想耐住子看看這個魏國新貴上將軍如何置眼前的棘手題目。

楚宣王羋良夫心很是衝,極想質詢龐涓幾件事。但他有一種不可搖的大國地位,但凡開口,必須在列國之後、盟主之前,雖不能說一言九鼎,也須得是排解紛紜,否則何以昭彰楚國的尊嚴?羋良夫對楚國的實際利益很清楚。楚國東北和齊國界,正北和魏國、韓國接壤,西北和秦國相鄰。在七大戰國中,楚國的接壤大國僅僅次於秦國,秦有五大鄰國,楚有四大鄰國。對於齊魏韓三國,楚國當然無法問津,但對於秦國,楚國的覬覦之心則由來已久。秦國西南部和楚國西北部,均是層巒疊嶂山重水複的艱險地區,道路崎嶇,易守難攻,秦國一個武關卡在西南要衝,楚國頓時沒有辦法向西北展。這一片廣袤山區裏藏著幾塊饒的綠盆地,漢水盆地、丹水盆地、漾水盆地,都是家園。一旦拿下這一帶山水,就會順利越過南山,進渭水平原,秦國就可一鼓而下。以楚國的實力,挑戰其他大國雖力不從心,但對付秦國這個日益萎的西部諸侯,還是有力量的。但有一個先決條件,就是其他大國必須不幹預,尤其是魏國不幹預。要實現這個心願,六國會盟正是最好的時機。楚宣王打定的主意是,隻要魏國讚同或默許楚國對秦手,楚國就在任何盟約上畫押蓋印,否則便不承認任何盟約。魏王給楚國的簡上有“六國會盟,楚有大利”八個字,似乎比對韓趙的簡實在了許多。所以楚宣王沒有急於開口,他要看龐涓如何拆解這個謎團。

龐涓看看齊威王、燕文公和楚宣王,拱手微笑道:“敢問齊王、燕公、楚王,有何指教?”

三人神各異的默默搖頭,齊威王微笑,燕文公矜持,楚宣王冷漠。

實際上龐涓早就料到了五國君主急不可待的心,對由自己親自揭開會盟主題並代魏王進行先期磋商,更是到驕傲。他清清嗓子,再次向五座拱手道:“五位國君,龐涓既蒙魏王委做六國會盟特使,自當代魏王向五國之君闡釋此次會盟主旨,並行先期磋商。魏王以為,方今天下,周室衰微,諸侯紛爭,弱強食,春秋時期的一百多個大小諸侯已經減到三十餘個。而這三十多個諸侯國,實在是由七大戰國主宰乾坤。自春秋以來,天下兵連禍結業已三百餘年,魏王恤天下蒼生,披肝瀝膽,謀劃天下和平之道。道在何方?在六大戰國會盟定天下。”

說到這裏,五國君主的眼睛一齊盯住了龐涓,凜凜生威。他們本不相信魏國會披肝瀝膽謀劃天下和平之道,他們關心的是六國定天下如何定法?利害衝突如何擺平?魏國想得到什麽?自己得失如何?

龐涓對五雙震懾天下的目並沒有在意,繼續從容道來:“六國定天下,如何定法?大要有三:其一,六國盟誓,互不為敵,永不犯界;其二,對其餘三十餘個諸侯小邦,劃定各自勢力圈,圈小邦由宗主國吞並,他國不得幹預;若宗主國三年無力吞並,則任他國吞滅;其三,也是本次會盟要害所在,肢解秦國,將這個西部蠻夷從戰國中抹掉!何以要六國分秦?因秦國之大,不能劃給任何一個戰國獨吞,那樣將破壞天下均勢。魏國軍力最強,也不想獨吞秦國,此乃魏王的天下為公之心,請諸位深解我王苦心。如此三條之實施,可保天下納王道,永久和平。”龐涓嘎然而止,有頃,四顧笑問:“魏王之意,諸位以為如何?”

大帳中安靜得唯聞熄之聲,良久,竟是沒有一個人講話。矜持沉默的表麵下,五大戰國君主的頭腦裏都是車飛轉,權衡利弊得失。對第一條,沒有一個人當真。盟誓罷兵,那隻是得到點兒熄時間,緩過神來照打不誤,魏國還不是打出來的?若沒有吳起和諸侯的七十四次大戰,沒有眼前這個龐涓的幾次戰績,就是有十個李悝變法,魏國也將領土擴大不了三倍。魏國說不打,那隻是不讓別人打罷了,他自己則是想打就打,誰也拿他沒辦法。但也有一條,別人要打,他也不一定有辦法。所以人人都在想後兩條。這兩條可是非同小可,非但瓜分所有小國,而且還要瓜分大大的一個秦國,這可是任何一個戰國都從來沒有想過的大胃口大謀劃!乍一聽,這個謀劃非但宏大,而且人人得益。然則仔細一想,這裏邊的文章多得竟是一下子理不出頭緒。作為爭雄天下的戰國君主,誰都在波濤洶湧中沉浮過幾回,一旦涉及本,他們絕非易與之輩。沒有理清,他們就不講話,不置可否,決不會在節骨眼上輕率表態。

龐涓沒有料到竟會有這樣的僵局。按照他的設想,謀劃一端出,就會立即引起爭吵,這些人君是經不起些微的利益的,如同狗對骨頭的爭奪一樣。如今看來,他們竟是在細加揣,並沒有急吼吼爭搶。如何打破僵局?龐涓略一思忖,向楚王遙遙拱手,恭敬的微笑道:“敢問楚王,魏王將秦國西南由楚國置,不知楚王肯接納否?”

因為腦子裏車飛轉,楚宣王竟忘記了自己“王言必於後”的尊嚴鐵則,見龐涓問話直指預想目標,不由口道:“秦國西南麽,自當由楚國接納啦。然則秦國腹地在渭水平川,沃土六百裏,難道不分一勺羹與我大楚啦?”

龐涓淡淡一笑,“茲事大,請楚王與魏王麵商,楚國一定會滿意的。”

韓昭侯冷冷道:“韓國四周沒有小邦可吞並,秦國的渭水腹地,理當全部由韓國接納。”

齊威王“啪!”的一拍長案,“齊國距秦國千裏之遙,無意分秦寸土之地。然則魯國、宋國、薛國須得全境由我齊國置,魏國楚國不得染指。”這是公然向兩個最強的大國要價,舉座不側目而視。

楚宣王大皺眉頭,搖著頭拉長聲調,“齊王耶,你的胃口太大啦。魯薛兩國姑且不說啦,宋國可是楚魏之間的地盤噢。”語氣詞極多的楚國話嗚哇啦一片。

齊威王田因齊終究年輕氣盛,衝的臉扭一種獰厲的笑,又是“啪!”的一拍長案,“楚王所言差矣!百年以來,楚國吞滅小諸侯幾多?二十一國!晉國幾多?十二國!其餘大國呢?齊滅四國,秦滅三國,越滅兩國。數一數,哪國胃口最大?楚國!”齊國話卻是聲沉語慢,字字如板上釘釘一般。◆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楚宣王唰的冒出一頭大汗,一時竟被噎得反不上話來。

半日沉默的燕文公卻悠然開口:“齊王這筆賬算得甚好。春秋三百年,恪守王製,未滅一國者,唯我燕國。今日會盟,卻不知列位何以報償?”

侯厭惡的向旁銅盆中“啪!”的吐了一口痰,冷冷一笑,“三百年寸土未得,竟然也算得一個戰國?”

燕文公向以六百年王族貴胄自居,自視極高,這種赤摞的嘲諷使他惱怒,立時拍案而起,“趙種,休得欺人太甚!天下九州,唯有道者居之。燕國不堪,卻也是六百年安如泰山。趙國呢?區區五十年諸侯,有何資格對本公說三道四惡語相加?”

趙種一陣哈哈大笑,“姬凡,別泛酸。趙氏子孫素來不吃祖上功勞,講究個赤手空拳打天下。有本事別找靠山,燕趙兩國堂堂正正擺戰場,看誰個安如泰山?上將軍以為如何?”誰都知道,燕國若非魏國長期庇護,可能早就被悍勇善戰的趙國活吞了。趙種麵向龐涓征詢,實際上顯然是一箭雙雕,嘲弄燕國,試探魏國。

龐涓期著這種爭吵,沒有五大戰國相互爭奪,魏國衡平天下的霸主地位就無從談起。

所以他一直微笑著麵對爭吵,對他們開始的沉默到好笑。見趙侯話鋒向他,龐涓拱手笑道:“趙侯笑談了。六國會盟,親如手足。天下未定,自相酣鬥,豈不惹天下笑話?龐涓以為,今日大計,還是以分秦為要,那些蕞爾小國的存亡劃分,完全可另行商定。龐涓所言,乃魏王之意。諸位高見?”

又是一陣沉默。龐涓所言的確有理,要在一次會盟中商定對三十多個小諸侯的分割,牽扯出來的數百年恩怨糾葛未免太過複雜,幾乎不可能人皆認可。然五國君主默認龐涓的更深理由,還不在於怕發生恩怨糾葛,幾十年幾百年打打殺殺都不怕,還怕宴會上麵紅耳赤?即或拔刀相向,又有何妨?誰都明白的更深的理由是,對戰國勢力範圍的劃分和消滅小諸侯權力的確定,僅靠一張羊皮盟約是本不可能的。誰滅誰?能不能?完全要靠實力。這是春秋戰國四百多年曆史鑄下的鐵則,在這裏口頭爭吵最多出出氣,實在沒有實際意義。

矜持尊貴的燕文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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