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第17節

以為當上書周王,以天子名義下詔,駁斥六國會盟謬誤,真相自會大白於天下。與此同時,我秦國以王室名義聯合若幹中小諸侯,組一支數十萬之大軍抗衡六國兵馬。若能如此,則危難可解,國家幸甚。”甘龍字斟句酌,一番話很是持重謹慎,絕不是明確決斷據理力爭,而隻是以“老臣以為如何如何“的商榷口氣說話。然則這恰恰是他的份、權力與資的一種矜持,絕不意味著他曖昧含糊。

景監對國中權臣的習慣、風格與錯綜微妙的關係一概不清楚,認為自己隻要把自己想好的說完便不負國君所托,誰的臉也不看。此刻他聽完甘龍的對策,不噗的笑了出來,卻又使勁兒憋住。見無人說話,他咳嗽一聲正容發問:“上大夫對策,太過迂闊。周王室衰落到一片孤城,自尚且難保,六國誰會認這個天子?且不說周王不敢發,即或發了,一片詔告有甚用?至於以王室名義聯合中小諸侯,更是無法行通……”

“景監大膽!“杜摯麵漲紅,搶斷話題高聲道:“上大夫所言極是。名正則言順,六國會盟,周天子與秦國並天下諸侯同欺侮。我秦國唯借天子名義聲討其荒謬,方可號召天下諸侯組多國盟軍!得道多助,如何能說迂闊不通?”

“杜大夫,“嬴虔冷冰冰道:”君上有言,群策群謀,言無顧忌,你急個甚來?“杜摯頓時語塞,“好好好,讓,讓他說。“

公孫賈卻破例了一句,“行則可行,然也確實無大用。君上明斷。”

景監老老實實,“在下不讚同上大夫主張。但也還沒有想好的對策。“杜摯冷冷一笑,狠狠瞪了景監一眼,張張口言又止。

左庶長嬴虔不斷輕叩書案皺眉沉思,這時抬頭道:“上大夫之策,天子下詔一點,可行而無用。聯兵抗衡一點,有用但難行。且不說倉促拚湊的盟軍本沒有戰力,僅僅建立多國盟軍這一點,就極難做到。六國之外,天下尚有三十二個中小諸侯國,軍馬總計約在三十萬左右,的確是一個很大數目。但他們卻被六國分割在各個零碎夾中,兵馬本無法越過大國而集結。即或越過,也無法進函穀關。還有,六大戰國本來就虎視眈眈的要吞滅中小諸侯,這些蕞爾小國又豈敢激怒大國自送虎口?捉了我們的使者去大國邀功,倒是實實在在有可能。上大夫,嬴虔以為,還得再謀良策為是。”

甘龍有些尷尬,但還是嗬嗬一笑,“然也。若有高明良策,自當教。“櫟令子岸冷笑道:“這些小不砬子諸侯,哼,讓他們跟在六國大軍後麵分秦塊倒是可能。要和秦國聯合,嘿嘿嘿,他們躲都躲不及呢。”

“那你倒是有甚高明主張?拿出來啊。”杜摯麵紅耳赤,仿佛自己的主張被駁了一般。

“要我說,就和六國拚個你死我活!”子岸霍然站起,將手中短劍嗆啷拔出,噌的進地上方磚,咬牙罵道:“鳥!怕甚了?老秦人的就是往戰場流的。當年老秦族還不是在戎狄包圍中殺出了一塊地盤?既沒退路,又沒辦法,說來說去還不是個打?還不是死戰到底一條路?請君上下令,做二十萬孝服,戰六國!子岸請命做先鋒大將,不斬首十萬首級,誓不生還!”這個名臣後代慷慨激昂,聲淚俱下,顯然對這種廟堂庭議的絮叨極為不耐,竟忘記了這裏是政事堂。然則他這一番激昂怒罵與慷慨請戰的確是老秦人的本,倒嚇得從來沒有打過仗的杜摯和公孫賈瞠目結舌。

左庶長嬴虔變,“子岸,把劍收回去。這裏是政事堂,不是戰場。”嬴虔是秦軍統帥,又是威震三軍的猛將,也隻有他才能震懾住老秦人特有的本

子岸默默拔出在地上的短劍,沉著臉重重坐回案前唏噓拭淚。

秦孝公麵如常,對子岸的激烈慷慨仿佛沒有看見,毫沒有責怪的意思。他此刻隻是覺到,有嬴虔這位庶兄,他省了一半力氣。有嬴虔擋一擋,他便對每個人的主張都有充分思考的餘地。當然,對子岸那樣的主張是不用思考的。那是一條悲壯的殉國之路,退無可退時,也隻有拔劍而起浴疆場與國家共存亡了。隻要有神準備,那是用不著多想的。危難之際,主戰將士的勇烈剛猛永遠是最可貴的。他作為一國之君,可以不納其言,卻無論如何不能傷其心。他從座中站起,走到子岸麵前,遞給他一方白布汗巾,慨然一歎,“子岸哪,果真秦國無路可走時,我也會和你一樣戰到底的。在座大臣們,也都會拔劍而起的。”

“哇——”的一聲,子岸竟是放聲大哭。

一時間,廳中君臣人人拭淚,個個唏噓。

秦孝公站在廳中,緩慢沉重的問:“諸位,秦國真的是無路可走了麽?”他看著唯一沒有講話的景監。隻要有一個人沒講話,秦孝公就不會講出自己的想法,他要最大限度的將自己的決策建立在臣下主張的基礎上,如果臣下闡述充分,他自己寧可不說而全盤采納。新君即位,要大臣們齊心協力,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覺得自己是在推行自己的主張。除非象昨夜那樣的急關頭必須當機立斷,秦孝公寧願讓臣下來斷事。這樣做,既是他的思謀結果,也是他的格所致。

“君上,列位大人,”景監站起來沉著,“我有一策,恐有失大雅,不知當講不當講。”

秦孝公爽朗大笑道:“生死存亡,無所不用其極。隻要有用,就是大雅。說吧,我等聽聽這不雅之策。”杜摯憋不住“吭哧”一笑,又連忙捂住低下頭。

景監卻是落落大方,朗聲說道:“景監思謀,目下惟有一計可用:遊說六國,重金收買權臣,分化六國,延緩時日,使六國分秦盟約自行瓦解。六國之中,齊國與我秦國不搭界,不會主當頭羊。韓國燕國最弱,也不會單獨攻秦。魏楚趙三國分秦最力,也是最有實力最有可能單獨攻秦的。而魏楚趙三國,均有酷的權臣。尤其魏國,因魏王酷珠寶名,大臣多有貪風。我們隻要以重金賄賂,並許以其他好,此等權臣決然不會令我們失。若此三國不,六國分秦自然拖延,拖則盟約自潰。”

“諸位,果然是不雅之策啊。”秦孝公不一笑。

廳中大臣一齊大笑。杜摯笑得眼淚鼻涕拭抹不及,連連咳嗽。甘龍則皺著眉大搖其頭,“重金?統?豈不令天下恥笑?”公孫賈則隻是大笑,卻不說話。櫟令子岸嘖嘖嘖撇,“景監哪景監,虧你想得出!”左庶長嬴虔微微一笑,卻是默然沉思。

惟有景監沒有一笑意,一臉茫然的看著國君和大臣們。

嬴虔霍然站起,“景監之策,醜歸醜,有大用。話說回來,方今天下,那國不是狠歹毒挖牆腳?趙侯錚錚一條漢子,為了爭取魏國,是將自己的妾送給了魏王。楚國還不是賄賂齊國大將田忌三千金,才使齊楚罷兵?龐涓那小子號稱名士,為了做丞相,還賄賂魏王的狐姬呢。國家生死存亡之際,有何忌諱?說到底,老秦人以往隻知道兵來將擋水來土屯,想不到使招罷了。目下六國我們用招,我們就用,怕他何來?”

公孫賈沉道:“敢問上大夫,府庫有金幾多?秦國有幾多?”

甘龍冷笑,“老夫隻知道金不足五千。幾多?哼哼,大約隻有長史知曉。”↓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公孫賈仿佛沒察覺甘龍的嘲諷,自顧道:“五千金?設若魏楚趙三國各有兩名權臣,那就是六人。除去特使的金、搜羅金,大約每個權臣隻能得到三百金。魏楚趙三國的權臣從國王那裏得到的賞賜,輒就是數百金,胃口極為貪婪,三百金他們可能看都不看。若果沒有萬金之數,此計難行。景監將軍,你以為如何?”

作為一個鏖戰沙場的低級將領,景監確實不知道國府拮據到如此地步。公孫賈所說,又的確是實。一時間景監愣在廳中,竟是無言以對。

杜摯一副頗為認真的神,“我倒是可以將先君賞賜的三百金,送給景監將軍,可也是杯水車薪,難以為繼啊。”

甘龍冷笑,“老夫也可拿出八百金,夠麽?”

突然之間,一直在踱步沉思的秦孝公卻眼睛發亮,似乎因此而悟到了什麽,站在那裏良久未,似乎又在盤算什麽。一時間,他竟是目炯炯的掃視廳中,“諸位,六國利劍已刺我咽,國家危亡決於旦夕之間,我等君臣不能拘泥。春秋宋襄公恪守仁義,不擊半渡之兵,敗師辱國,詒笑天下。但是,宋襄公失去的畢竟隻是小霸主地位。今日不然,一旦自縛手腳,老秦人就要亡國滅種。六國要滅秦分秦,最為歹毒的就是前後夾擊。東方大兵境,同時策西方戎狄叛。那時侯,老秦人隻怕連回到隴西河穀的退路都沒有了。他們要將老秦部族斬草除,我們連投降都不會被接。這就是亡國滅種,請諸位掂量。“猛然,他背過子,肩膀一陣微微的

一時間舉座容,一凜冽的冰涼驟然滲每個人的脊梁骨。

公孫賈聲道:“君上抉擇就是,臣等赴湯蹈刃,死不旋踵!“他本是極鮮明表態之人,此刻竟也是滿麵通紅之氣。”赴湯蹈刃,死不旋踵“是流傳天下的墨家誓言,說得是墨家弟子追隨墨子,每臨危局,人人爭先赴險,死也不會轉過腳跟逃跑。今日公孫賈將這句誓言用在這裏倒是分外令人。眾人不齊聲慷慨,”赴湯蹈火,死不旋踵!“秦孝公已經轉過來,聲音略顯諳啞,“嬴渠梁的,會與老秦人流在一起的。““君上——”幾位大臣連同景監,一起匍匐在地,哽咽不止。

秦孝公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語氣轉為平靜,”諸位請起,老秦人也不是好欺侮的,我等還是得拿出個主見來,否則,無麵對國人。““但憑君上抉擇!“大臣們異口同聲。

“的實說,景監之計不失為應急奇策。“秦孝公走下三級臺階,緩緩的踱著步子,”重金,重金是要害。至於,有則也好,沒有也無傷大局。國府所存八千金,不能用分毫,那是秦國十萬大軍的命脈。另則,也不能向民眾急征收。百年征戰,秦國民眾逃亡過半,留下來的都是老秦人。他們已經快被榨幹了,家徒四壁,一貧如洗,隻剩下老秦人的一腔熱了。國府再艱難,也不能打他們的主意。”年輕君主說到這裏,已經是兩眼含淚,沉重得停下來低頭熄。有頃,秦孝公抬起頭激昂的開口,“國難當頭,金從何來?嬴渠梁為秦國之君,願將國君私庫的兩千金拿出,再將公室所存的周王室曆代賞賜的寶珍品一並獻出。其餘尚有缺額……”突然,他不再往下說了。

剎那間,政事堂大廳肅然無聲。大臣們被這位年輕君主的宣布深深震撼。自古以來,國君啟用私庫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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