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夯土地，虔誠的跪在石板屋的淺簷下向天禱告：“上天有好生之德，好好的下吧，一個春上都沒有雨了。甚時這院子泛亮了，上天再晴吧。”這時，老人聽見了“啪，啪，啪”的拍門聲，不輕不重，很有節奏。老人小心翼翼的向門口走來，極力不讓自己倒。老秦人的民諺，男跌晴，跌。男人雨中跌倒了，天就要放晴，如何得了？待老人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走到門口，拉開石門，卻驚訝的站在那裏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一輛牛車拉著一方用黑布包裹的大石，牽牛趕車的是一位和他一樣白發蒼蒼的老者。車後站著的是一位黑布的後生。趕車老者拱手做禮，“敢問足下，可是白駝老人？”

櫟城有牛車的絕非尋常人家。老人連忙拱手：“石工白駝，見過大人。”

“我想請足下刻一大石，一百老刀幣，不知可否？”

刻石？老石工到驚訝。連年征戰，死者無算，暴荒野尋常事，何曾有人給死者立碑刻石？他已經二十年沒有給人刻過石碑了。今日此人要刻石，莫非國府裏有大人崩逝了？況且工錢高出尋常三倍之多，尋常平民誰有如此氣魄？又覺不對，公室石刻，曆來是櫟令派遣裏長傳令他進宮服徭役的啊，何曾有上門做請的？老石工惶中不及多想，深深一躬，“使活計，何敢當一請字？請大人站過，我喚街鄰前來搬石。”

“不勞不勞，我自搬進來便是。”老者從容拱手，一轉從平板牛車上將大石橫著翻起，微微蹲背靠大石，輕輕的“嗨”了一聲，已經將大石背起。白駝老人慌得連忙讓路，驚訝麵前老者竟有如此大力，一不小心，腳下打，已經跌倒在院中。白駝老人慌得忙不迭跪在泥地裏向天叩頭，高聲禱告，“上天哪上天，小民不意跌，你可不能不下雨啊！”牛車後一直沒說話的黑後生快步走過來扶起老人，“老人家，男跌晴，跌，老人家跌得下連。你怕老天不下雨麽？”白駝老人不住嘿嘿嘿笑個不住，“後生啊，我看你是個貴相。你這個咒解得好，解得好啊！老人跌得下連？虧你想得出！老秦國不能沒有雨啊。”黑後生笑道：“民心就是天心嘛，上天還能另一套？老人家，進屋吧，院子裏淋雨呢。”這時，背大石的老者已經穩步走到了中間沒有門的石刻坊，小院中留下了足足有半尺深的一串腳印！老者似乎對這裏很悉，一蹲便將大石板擱在了最適合鑿刻的木座上。趕黑後生將白駝老人扶進來，黑老者已經氣定神閑的站在那裏了。老石工上下打量，驚訝得合不攏，深深一躬，“老哥哥，真道天人神力。”

黑老者笑道：“白大哥，不敢當。看看這塊石板吧。”

老石工走到石架前一瞄，已經從黑布沒有包嚴實的角落看出這塊石板並非新采的山石，而是一塊很難打鑿老青石板，不拱手問道：“老哥哥幾時來取？”

“請白大哥目下就做，我等在此守候，刻完搬走。”

“老朽多年未斧鑿刻刀……”白駝老人有些忐忑，實在怕對不住麵前這兩位貴人。

“老人家，國人說你是鬼斧神工，不會差池的。”

看著這年輕人的信任目，白駝老人頓時神抖擻，“行，請兩位稍坐片刻，我看看字文。”說完練的抖開布結，一眼看去，竟是臉大變。老石工雖遠不能稱為讀書人，但石工行久與碑文打道，字還是識得些許的。青石板上這鬥大的兩個字分明是“國恥”二字！一時間老石工心驚跳——誰敢刻這樣的碑文？將“國恥”刻在石碑上流傳？剎那之間，老石工似乎明白了什麽，回頭打量一老一，卻見黑後生向他深深一躬，默默注視著他。

白駝老人也是默默轉，褪下沾上泥水的衫，換上石工勞作時穿的破舊羊皮，拿過鐵錘鑿子和斧子走到青石板前。蹲在石板上時，老人雙手唞，將鐵鑿湊近大字，卻遲遲不敢下錘。那個黑後生站在他旁幽幽的問：“老人家，老秦人都是這樣想的，對麽？“白駝老人飽含熱淚，默默點頭。

“那就下錘吧，老人家。”

“鐺——！”這一開錘竟是聲震屋宇，餘音久久回。老石工大滴大滴的淚水隨著鐵錘之聲在石板上飛濺，赤摞的脊梁滲出了汗珠，一雙胳膊青筋暴起，滿頭白發瑟瑟抖。老人覺得這不是刻字，而是一錘一錘的將自己的兒子、妻子、兒和族中戰死者的靈魂，一錘一錘的鑲嵌在這永遠不會衰朽的石碑上。錘鑿打到碑旁一行小字時，老人已經不認識了，隻是本能的到這是老秦人世世代代的淚和仇恨，是滅絕刀兵火的上天咒語。一錘一錘，老人雖是淚眼朦朧，卻竟當真是鬼斧神工，分毫不差的將石碑文字打了出來，青石白字，力道奇佳。

丟掉錘鑿，白駝老人猛然撲在石碑上，老淚縱橫，泣不聲。

黑老者默默的蹲扶起老石工。黑後生卻轉過去，仰著無邊雨幕。

“白大哥，這是一百魏國老刀幣，請收好吧。”黑老者從懷中拿出一隻皮袋遞給老石工。那時侯，天下稱魏國老刀幣為“老魏錢”，那是魏文侯時期鑄造的刀型鐵錢。因為笨重攜帶不便，魏國已經不再鑄造了。但這樣一來，反而使這種刀幣了兼古董意義的名錢，走遍天下皆視為珍品。白駝老石工是居住在櫟城裏的“國人”，也在府管轄的“百工”之列，比起窮鄉僻壤的耕夫雖然好一些，但也是窮得叮當做響。這一百老刀幣對於一個櫟工匠老說，無疑是一筆大錢。何況老石工白駝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種名貴的老刀幣。

誰想老石工卻瞪起眼睛，聲音嘶啞道：“老哥哥哪裏話？這兩個大字能由老白駝錘鑿出來，死也安寧了。給錢，卻將老白駝看得賤了。老哥哥，可知一句老話？”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黑老者正容回答。

“著啊！錢為何？要它做甚？”

說話時分，黑後生走出門去，從牛車上拿回一個布袋，向老人肅然躬道：“老人家高義大德，無以為敬，請收下這兩條幹，略表後生敬老之心。”

老石工淚眼婆娑，“後生嗬，你是大貴之人，托福了。我老白駝就收下這兩條幹了。”老人猛然跪倒，向黑後生叩頭不止。

“老人家……”驟然間黑後生語音哽咽，跪在地上扶起老人，“秦國百工，尚且難以食，這也是國恥啊。”

老人流著眼淚哈哈大笑道：“有貴人碑上兩個字，老秦人吃的日子就不遠了！”

“老人家，說得好。老秦人終究有得吃的。”

當哐啷咣當的牛車駛出狹窄的石板小街時，淅瀝雨依然連綿不斷。牛車拐了幾個彎兒，便從一道偏門駛進了國府大院，直接進了政事堂前的小庭院。

秦孝公去淋得的夾層布衫，換上了一件幹爽的布袍，又喝了一鼎熱騰騰的羊湯，便來到政事堂東廳。略顯幽暗的空曠大廳中，黑伯已經將高大的石碑安放在事先做好的座上。秦孝公端詳沉思一陣，低聲吩咐，“黑伯，一個時辰，不許任何人進政事堂。”

黑伯答應一聲，便出去守在了庭院唯一的石門前，卻總是心神不寧。想了想，他招手喚過一個帶班護衛的武士低聲叮囑幾句，便匆匆向最後一進走去了。

距日落還有一個時辰，國府大院第六進大廳就已經是暗幽幽的了。但是，廳中閃的紅影與劍氣芒，卻給沉沉大廳平添了一片亮。練劍者纖細高挑的影，飄飄飛的長發，連同一火焰般的紅勁裝，都在顯示著這是一個洋溢著青春氣息的。◢思◢兔◢在◢線◢閱◢讀◢

這是一間擺滿各種兵的大廳，往後兩進就是秦國的後宮，往前五進則是國君的政務諸室。這間擺滿兵的大廳隔在國君與後宮的中間，短兵廳。廳中兵架上是各種各樣的短兵。非但有中原各國流行的騎士厚背短刀和闊短劍，還有已經滅亡的吳國的彎劍——吳鉤，其他諸如韓國的戰斧、戎狄的戰刀、東瀛的打刀、越國的細劍、魏國的鐵盾、趙國的牛皮盾等等，幾乎包容了當時天下的種種常用短兵。練劍在廳中不斷選擇各種短兵演練，無論快慢，卻都是一點兒也不花哨的基本格殺作。當從劍架上拿下一柄吳鉤彎劍演練時，揮劍斜劈，卻怎麽也沒有淩厲的劍風嘯聲。不皺皺眉頭連劈數次，還是不行。停下來想了想，掏出汗巾檫檫，提著吳鉤向前院匆匆而來，步履輕盈，步態，象風一樣掠過了一道道門檻。

政事堂的院子裏靜悄悄的，隻有唰唰唰的雨聲。輕手輕腳的走進庭院，走到書房門口，輕輕了一聲“黑伯。”見沒有人答應，頑皮的一笑，長脖子向書房裏張，也沒有人。拍拍自己的頭，忽然一笑，便從長廊下向政事堂大廳輕盈走來。走到門口，又是長脖子頑皮的笑著向裏張。忽然間，屏住了氣息，麗的臉上充滿了驚愕和恐懼，急急捂住已經張開的，輕輕退出幾步，轉向後院飛跑而去。

片刻之間，紅扶著白發太後來到政事堂門外。黑伯疾步在前打開政事堂虛掩的廳門。白發蒼蒼的老太後沒有說話，隻向黑伯搖搖手，便徑自走進政事堂。

黑沉沉的政事堂裏，嬴渠梁躺在地上，上沾滿了片片點點的鮮。前五步之外，立著一座高高的石碑，碑上的跡在沉沉大廳中發著幽幽紅。

“大哥——！”一聲哭喊，撲到嬴渠梁上太後站在石碑前一不。石碑中央是目驚心的兩個大字——國恥！大字槽裏的鮮還沒有凝固，細細的線還在蜿蜒下流。石碑右上方是一行拳頭大的字——國人永誌六國分秦是為國恥天下卑秦醜莫大焉。左下方是“嬴渠梁元年”五個字。石碑上跡斑斑，線，令人不忍卒睹。

一回頭，太後見兒子還在妹妹懷中昏迷未醒，兩斷指還在淌！剎那之間，太後腳步踉蹌，幾乎要昏倒。咬牙關，扶住大柱終於站穩，嘶聲吩咐：“黑伯，背渠梁到後宮，快！”

黑伯一個箭步衝來，兩手平進國君下，平端起國君飛步向後院的太後寢室而來。

嬴渠梁悠悠醒來時，天已經大黑了。無邊雨幕蕭蕭落下，風鈴鐵馬叮叮有聲。燭下，他麵容蒼白得沒有一點，眼睛卻亮得沒有半點兒衰頹氣息。他聞到了一濃濃的藥味兒，也看到了瓦罐前木炭火映出的淚臉。

“熒玉？”他驚訝的輕聲呼喚。

“大哥！你醒來了？”驚喜異常的跑過來，坐到榻前邊檫眼淚邊笑，“疼不疼？不？吃不吃？手別也。”

嬴渠梁哈哈笑道：“不疼。不。不吃。”

“對！你就睡覺。娘說了，今晚不準你走出這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