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外麵一片漆黑。

我盯著那漆黑，挪不腳步。那黑不是堅的，彷彿是流的，膨脹的，旋轉的，要從這明房子敞開的小門外溢進來。我覺得我好像一坨料，有人要拿了畫筆，蘸了我，把我塗到那噩夢般的黑畫布上去！

「我好害怕。」我語氣抖著回頭去看星使，想從他那裡尋得一點點安。

嗬！他什麼時候居然站到了小房子的最角落裡——盡量離門遠的地方，抿，神敬畏。

「喂！你站那裡幹什麼！我們到底是要來見誰啊？」我看著他那畏的樣子氣不打一來。

「不是我們，是你，意。」他輕聲細語地說。

「好，是我！我一個人去！見誰呢？」我氣鼓鼓地說，不知道是不是在用賭氣來掩蓋恐懼。

「去了、見了，自然知道是誰。」他繼續輕聲細語地說。

「那好，那你總要領我進去吧！」我著頭皮說。

「未經徵召，不得麵見。」他一邊說一邊手輕推了我一把，又低聲提醒說：「意，小心說話，細緻行事——以免累及你族中大人。」說到最後，已近耳語。

踉蹌間，我已在門外。待我回頭，門已關上。明小房子帶著麵目模糊的青星使墜下去了。

我置於這濃稠墨黑的畫布裡了。我定定神，耳朵裡隻聽得巨錘擊打的聲音：咚、咚、咚，沒錯了，那是我心跳的聲音。我索閉上眼，從來如此，閉上眼，我好像才能把這個世界看得更清楚，16年來我不就是這麼做的嗎？平穩呼吸……好了，咚——咚——咚，心跳的聲音慢下來了。非常的安靜。我集中注意力，想要捕捉到另外那人的些微氣息，但，什麼都沒有聽到。我出手，在黑暗中索，但，沒有到任何東西。我站在原地，一不，心，漸漸靜了。就在這時，也許更早一點，有一清甜、溫糯、又有點乾燥的香味在暗中彷彿認得我，無聲怯怯地尋了過來，纏繞在我鼻端，不肯去。那味道是一把鑰匙，練乖巧地從鼻腔進去，穿過重重迷宮，然後我聽到極輕極輕的一聲「哢噠」，匙鎖開——真的是有什麼東西被開啟了！

我被一陣奇妙悉的浪卷而起。

片刻的暈眩。我睜開眼，深吸一口氣，朗聲問道：「嗨，有人嗎？我是意。我來見——拜見你。」

無人應答。

我再吸一口氣，抬起腳，重重邁出一步——

腳落亮，黑暗中猝不及防的明亮如同一把刀劈麵而至，刀鋒割麵，差點把我掀翻在地！

待我定睛，整個世界在我眼前綻放開來。一片巨大花海，朵朵鬧意盛開，枝枝燦爛叢生，紅暈俏，瓣而出，看得我目瞪口呆！因為，因為這花海是從地麵向天上延展而去，猶似一匹花瀑倒掛眼前，仰頭張時，那花朵兒開放在鼻尖，似近非遠，芳香人。

花朵繁茂，但品種唯一。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就是剛才聖殿大廳那吃人的壁上花——薔薇！

心有餘悸，我退後一點。再看那花海四周，環繞墨書架，書架高聳雲，無法盡視，書格書籍排列，滿滿當當，何止萬千！想必這主人是惜花書之人哪。我心中一，想到我那同為書之人的哥哥，他此刻正在下麵等著我。我要趕回去。清一下嗓子，我朝空中揚聲喊道：「我是意，特來拜見，還請現。」

仍然無人應答。

那薔薇花已我害怕，但這滿室書籍倒我心生歡喜，我忍不住湊近去，出來看看，什麼嘛，這些文字本就不是哥哥平日裡給我讀的書上的文字，各種曲裡拐彎，各種看不懂，換一本，還是看不懂，再換一本，仍然是天書。我把書放回去，百無聊賴，仰天嘆氣，突然看到上麵的某一個書格裡隻有一本書冊，孤零零靠在那兒，我好奇心起，手去夠它，夠不著，踮起腳，夠不著，蹦起來，還是夠不著，就差那麼一點點，一點點，但我就是拿不到它。

我的好勝心被激怒了，回頭瞅瞅，並沒有主人的蹤影，好的，我攀住書架，用腳蹬住書格，試圖爬上去，拿到那本可惡的書冊。

「你就這樣做客的，意？」一個極溫和的聲音在後響起，驚得我魂飛魄散，手腳在空中停頓了一秒，等我反應過來，已手忙腳抱著一推書摔落在地。

我驚惶萬分，不敢彈，甚至連眼珠都不敢滾一下。那聲音，彷彿在混沌中已聽過無數次，無比的妥帖，我變一個網狀生，那聲音在我的網中穿梭自如。

「起來吧。」那聲音說。

我依言爬起，顧不得上的疼。背對那聲音，沒有勇氣轉。

「想看那本書？」那聲音問。溫得令人心酸。

我定著沒。過一會兒，「嗯。」我點點頭。

「你說：『花兒，來。』」那聲音說。

嗯？什麼況？我遲疑了一下。

「你說：『花兒，來。』」那聲音又說，毋庸置疑。

「花兒，來。」我說。深信不疑。

窸窸窣窣一陣響，我一低頭，差點暈死過去，那花海叢中出數枝花藤，連花帶葉朝著我腳邊蔓延過來——又要來吃我了！我尖一聲，要跳開去，那花藤已不由分說，纏繞著我的腳脖，眨眼已繞至腰間將我托舉起來。我連聲尖，不能自控，直到那花藤將我送至書冊，手即可取得，我纔回過神來——花藤助我，而非吃我。

我取了書冊，花藤將我穩穩放下，一陣窸窸窣窣，回花海去了。而我，後背已。

我擎著書冊，仍是沒有回頭。這書冊雖然看上去年代久遠，但並無浮塵，書腳微卷，想是主人常常閱讀。我屏住呼吸，不知當看不當看。

「翻開看看吧。」那聲音說。如此溫和，你卻隻能照做。

「是。」我點頭，手翻開書頁。

目之所及，心中巨震。書冊險些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