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噤聲。藍薔堡敲月大人抬起下，都沒畫海一眼，別轉頭去，迅速俯在那藍衫年耳邊，似是低語，又迅疾彈開。

黑袍人雙手蓋於聖星之上，巍然站立，兩個青星使一左一右分站他後。

「有事宣佈，眾人細聽。」那名「思灰」、引我拜見黑袍人的星使發話。

「我執掌這天上地下、黑暗明已近2000年，今日決意退位。」黑袍人說道。整張臉仍然在黑罩袍之下，隻聽得聲音溫和沉靜，不怒自威。

眾人再是掩飾，也沒能擋住從人群中崩裂出的一陣抑聲浪，那聲浪炸開，有人開始躁。

黑袍人不以為意，繼續說道：「由聖族眾位長老推舉，並經過我的首肯，選出以下候選人，他們是——」黑袍人沒有任何的遲疑，直接宣讀：「藍薔堡落英，紅薔堡畫海，黃薔堡寄城。」

不知為何，他宣讀一個名字，我的眼皮就跳一下。話音落地，片刻的安靜。集的屏息。那幾個名字從耳朵進心裡，很是需要些時日。「轟——」一聲，數萬隻形昆蟲竄進廳，吸附在人們上，見不到人，隻聽得「嗡嗡」響。

思灰做了個手勢，「嗡嗡」聲方纔漸消。

黑袍人接著說：「三位候選年收拾行裝，明日出發。君王之路，千難萬險，明年此刻，三人之中，新王誕生，另兩位即要煙消雲散。」

眾人驚愕。一時間居然無人應和。

三人之中，新王誕生，另兩人煙消雲散？那就是說，如果姐姐不能王，就隻有死路一條！等等，那——我是什麼？扶欄所言——「天上地下的王」是個什麼鬼？逗我玩兒呢！

我茫然向哥哥，他也有些懵呆。

「聖王決意退位，實在突然，縱使選拔新王，承繼聖位，也可從長計議……」大人突然發話，態度恭敬，但語氣並不熱切。

「沒有時間了。」黑袍人冷淡打斷大人的話。

「聖王選拔，自是採剖璞，無論多嚴格都不為過，是為聖族的千秋萬代，隻是這規矩是否過為嚴苛，或者王，或者亡，對於今日才為聖族新員的他們來說，是否……」大人緩緩而言，字字沉穩。有人深以為然，小聲附和。

「不會。我要的是能承擔大業、統領天下的王，不是瞻前顧後、一團和氣的廢！」黑袍人又冷又又堅定。

「何須以命相賭？」一個人的聲音。居然是夫人。順如夫人居然嗆聲黑袍人！

「有何不可？真正的王者從不會為了回頭而保留。犧牲兩個弱者篩選出真正的那個強者，很是值得。命？弱者的命又是什麼值錢的東西！怎麼，對你紅薔堡畫海如此沒有信心？」黑袍人語氣中已有不耐。

「聖王！」人群中一個孩子的聲音，是姐姐，隻見兩手分別輕大人和夫人臂膀，示意他們安靜，然後轉朝向黑袍人深深作揖，朗聲道：「聖王有禮了。聖王所言極是，不拚盡全力，怎知沒有奇蹟？畫海得候選新王，深以為幸，自會全力以赴，不作他想，明年此刻，是王是亡，畫海一應擔下。至於我族中大人、夫人所憂，實在是為人父母、舐犢深，還聖王諒。」

姐姐一席話說得落落大方，姿態甚為漂亮。這可是在黑袍人麵前啊。想想我剛才初見黑袍人時那副孬樣，心裡不住為姐姐暗喝了一聲彩。

「好！」人群中已有人出聲喝彩。但見那黃衫年寄城也閃出列，沖畫海咧一笑，向黑袍人行禮說道：「聖王有禮。我是黃薔堡寄城。爭逐王者，我有信心……」

「就憑你？」有人出聲打斷寄城，轉而向黑袍人作揖道：「我是寄城族中大人關風，可否懇請聖王取消寄城新王候選資格？」

我認出來這正在說話之人就是剛才對寄城冷漠不屑的黃衫男子。他是寄城的大人啊，說這話什麼意思？

寄城回頭看著他的大人，臉上又驚又窘，角兀自裂笑著，沒來得及收回來。那神脆弱又好，讓人有點心酸。

「哦，關風又是為何有此一說？怎麼，也是深似海、不忍放手？」黑袍人饒有興趣，沉聲發問。

「並非如此。」關風道：「我與寄城不過是大人與被養人之間的關係，到得今日，寄城聖族新生，我亦可全而退。正是與寄城沒有骨深，才更能客觀公正評說此子……」

「大人，寄城知道大人對寄城頗有不滿，寄城請求大人莫再說了。」寄城低聲說，麵白亮，額角似有亮。眼角低垂，麵有求肯之。

「不滿？我作為族中大人對你一介異族、晚輩能有何不滿？我提出異議實在是因為為聖族甄選明君絕非小事，泛泛平庸之輩豈可濫竽充數！」關風看上去斯文儒雅，說起話來卻如此傷人。

寄城終於不笑了。眾目睽睽之下，他麵灰敗，微，不發一言。隔著人群，我遠遠著他，聖殿大廳流綺麗，暈罩在他棕頭髮、淡黃長衫上，彷彿帶了圈，那圈保護著他。天真又無辜。

「聖王，寄城自小由我帶大，確比旁人多瞭解幾分。」有人說話，一個黃衫子。頭髮稀疏，骨瘦如柴，一張白中黃的麵皮油水綳在臉骨上，麵皮之下，顴骨若若現，隨時都要穿而出。一把聲音無打采，雖是在對黑袍人說話，眼睛卻不停瞄向關風。

「怎說？」黑袍人接腔。隻聽見聲音，完全看不到那黑罩袍下的臉。我沒來由地一陣心急。

「我是黃薔堡夫人剪雪。寄城冷漠、古怪、自私，甚至帶有一邪惡之氣，他確非合適王者人選。」剪雪說，話中沒有。

「那不更好，寄城在你二人口中如此不堪，想來也難擔大任，就當他是自尋死路好了。」黑袍人說。語氣輕描淡寫，卻聽得我心中突的一跳。

「那萬一他若了呢？」剪雪追問。略有焦急。這位夫人是有多害怕一手養長大的孩兒就王業啊。個中緣由，我不得而知，隻覺齒冷。

隻見寄城突然麵向他族中大人、夫人，埋下頭去，深深作揖，隻見他修長手指纏相握，送至關風麵前，微微抖，猶如獻祭。半晌，寄城抬起頭來，清風拂麵，如花綻放，角噙笑，語帶溫：「大人和夫人的養之恩，寄城難報萬一，哪怕隻是為了這『萬一』，也值得寄城不留後路，王歸來，傾心相報。」說到最後四個字時，幾近耳語。關風剪雪極不自在，一個挑眉，一個撇，把臉別開。

「『王歸來』？笑話。」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