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四人當場呆立，麵麵相覷。魚兒們已潛回水中，隻見水麵波紋微漾，恍惚間似是幻覺。

姐姐鬆開我。對夫人淡淡說道：「我去收拾。」快步出廳去了。

夫人隻是盯著水麵，微抿，頜骨端方，下尖尖，說不出的清秀怡人。不說話，我也盯著看呆了。

「意，隻有一句話，」夫人突然開口，聲音無骨：「請你，一定，一定，要把畫海帶回來。你做得到。」

我心中巨震，這句話，就是剛才大人離去時在我耳邊說的那句話。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以，我什麼也沒說。

哥哥拉我，向夫人說：「我先帶意出去。」

夫人不以為意，眼睛隻是盯著我，追了一句：「意，你能答應我嗎？」

哥哥扯了我就要走，我心頭一熱，看著夫人那宛如果核的飽滿的眼睛，笑著說：「當然，我一定會把姐姐帶回來，還給你。」

哥哥拉了我急走，剛出花廳大門，來到走廊上，就低聲問道：「意，你是回房休息、收拾，還是隨我去個地方？」眼中有期盼之意。

「去！去！隨哥哥去！」我出聲來。原來我真是個不嫌熱鬧的人。

「輕聲。」哥哥攜了我手，快步安靜地穿行在走廊之中。出了走廊隻見哥哥直直地朝一麵牆走去，眼見就要撞上去了，哥哥並未停下腳步，我心中大駭，正要驚呼，沒想到哥哥手一推，牆麵裂開，哥哥拉著我閃進去。原來是一扇門。門後是奇怪又黑暗的廊道，低矮，狹窄，哥哥得微微含著，我把自己半邊子藏在哥哥的肩膀窩裡，以免撞上廊壁。那廊道曲曲折折沒有盡頭，且明顯的是一直在從下往上延展。

我又是興，又有些微的害怕，低了聲音問東問西，哥哥並不回答，隻是攬了我肩膀，腳步更快些。廊道幽暗，但始終有一團瑩瑩之籠罩著我們，片刻費解，我馬上就明白了那來自何，乃是我塞在袍中的明珠。我忍不住手去它，它就待在我的夾裡，溫潤，安靜，一如藍龍那溫順的眼神。我一陣難過，手取下頭上綰髮的帶，出一絛，將那明珠穿了係在頸中，心中略踏實。

哥哥停下腳步，幫我把帶重新紮好，想說什麼，最終隻是幫我攏了攏耳邊碎發，什麼也沒說。

終於到了廊道盡頭，一扇暗紅的小門在等著我們。門上一把緻小鎖，湊近細看，鎖上鐫刻著一朵艷紅薔薇，花瓣邊緣是金描畫，層層怒放，明艷難當。

哥哥取出一枚金小鑰匙，問道：「意，準備好了嗎？」

我連連點頭，激得頭皮發麻，說不出話來。

匙開鎖落，暗紅小門從外向裡悄然開啟，彷彿是門外有人已等候多時，心中焦急卻又不忍催促，聽得靜，就滿心歡喜，手輕推。

門開了。一新鮮又辛辣的腥氣撲麵而來，飽滿濃厚得讓我不敢深深呼吸。哥哥拉著我向門外去。腳下一，踩在一片綿綿的東西上。哥哥扶住我，一言不發，隻聽到他在大口大口深深地呼吸。我站穩、靜心，舉目四，發現自己置在一個靜謐、藏藍、高遠、空曠的所在。腳下一片，優的深影，延展到無窮遠，踩上去有「沙沙」的聲音，湊近看，彷彿就是紅薔堡那片的銀草坪模樣，但銀草坪是細巧的、堅的，會紮進手掌，讓我傷，而這草坪，是溫的，隨的，手指拂過，有的覺，手掌不知何時已潤一片。原來這些葉片之上，滾著無數顆晶瑩水珠，我趴下，把那水珠一顆一顆抿到我的手指上，才突然發現，那新鮮的、充沛的、甜的、又充滿腥氣的味道來自何，明明就是從這的草叢之下溢位來的。我趴得更低些，整張臉幾乎都埋在了草間，貪婪地深嗅。

我暈了。

「草地之下是泥土。你聞到泥土的芬芳了吧。」哥哥語氣歡悅。

一個翻，我仰躺在草地上。目之所及，如遭重擊！

一整匹深藍的綢在我頭頂鋪展開來。無邊無垠。如同浸在清澈的水底，膩又清亮，安靜地流淌。綢之上，是碎開四散的晶瑩，別緻、粹亮，在藏藍的波中漾，偶爾會害地閃躲一下，更多的是在文雅地竊竊私語。

我知道它們是什麼。我從草地上一躍而起，手便要去摘那彷彿隨時會墜落下來的晶亮，撲了個空。抓了一手的風。

「哥哥，這是星星，是嗎，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我大聲問道。心中不知為何，歡暢無限。

「意，你果然非同一般，我並未出聲，你何以知道這是滿天星辰？」哥哥驚奇問道。

「這16年來，意雖然沉睡不醒，但哥哥對意說的每一句話，看的每一張圖，唱的每一首歌，意都聽到了，記住了。哦，對了，一直想對你說一句話，」我走過去摟住哥哥的胳膊，仰臉，突然大喝一聲：「哥哥，謝謝你！！！」

哥哥沒提防我來這一招，唬了一跳，手便要敲我，我哈哈笑著躲開了。

哥哥仰眾星，默然片刻，說道：「原來，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當年，把你從源園抱回，就想著有一天，你長大了，一定要帶你來草地打滾，明夜摘星，讓你在為族之前盡作為一個人類應該擁有的一切……沒想到，這一等就是16年……」

「瞧哥哥這語氣，這不是來了嗎？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我問。

「人間。」哥哥簡短答道。

「這就是人類生活的地方？」我問。

「不止是人類。還有龍、螢、蘚、水四大族類。這人間便是這五族的生存之地。」哥哥說。

「那我們呢，我們待的是什麼地方？」我問。

「嗯？」哥哥不解。

「他們五族同人間，而我們好像在另一個世界。我們自紅薔堡而來，但那紅薔堡到底是什麼地方？草是的，沒有星星，也沒有『泥土的芬芳』。」我問。

「地下。」哥哥道：「聖王一統天下之前，族因為被神所棄，喜暗厭明，加之吸習，令人類為首的其他五族又惡又怕，一直在夾中生存。後來聖王統領天下，五族臣服，聖王用了數百年建造地下世界，分族建堡，並且吸納人類英，以圖族發展強大，堅不可摧……」

「那又有何意思！」我冷笑一聲，打斷哥哥：「那聖星堡倒是雄偉，但我看還不如這草地、泥土、星空、微風來的痛快，統領天下又如何，收服了五族又如何，日蝸於地下，不見星辰，憋屈得！」我恨恨說完，狠狠吸了幾口新鮮氣息。

「哼，那你是還沒見過這人間勝景，這隻是夜晚，等到日出東方，萬丈芒，湯湯大河，鬱鬱森林，萬生長，繁華盛景，你豈不是更神清氣爽、無限嚮往！意，在這世間，人各有立場，各有所求，於你，可能一片星空已足矣，於他，號令天下恐怕方得心安。」哥哥道。

「號令天下？哦，是啊，你說的這一切，如此好，還不是臣服於他一人之下。但這人間再，彷彿也是跟他沒什麼關係的吧，他為族，懼怕明，玻璃人兒，黑袍裹，哥哥不覺得他很可憐嗎？」我說。

「他法力強盛，權傾天下，各族生死不過是他一句話，他自有他的位置和格局，何勞你我心他可憐與否……」哥哥正說著，突然聽得一聲輕笑，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打斷哥哥道：「小鬼就是小鬼，放著如此良辰景，卻在那裡討論什麼生死、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