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者守護著惡泉，繼續施咒。

而我，等待著。

我當然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是眾生魔的安排，他鐵了心，要讓我親眼看著好被摧毀的過程。

借著暗者的眼睛，我留意到，時間被加快、推進了：從惡泉湧出的泉水形的水窪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變了一個深潭——眾生魔不耐煩，他隻想讓我看到關鍵的部分。

「啪嗒！」有什麼東西從空中墜下，打在暗者的臉頰上。

是一滴雨水。

果然，來了！

巨大的雨滴彷彿有生命，不肯在暗者的臉頰上多做停留，順而下。

暗者又是興又是惶恐，哆嗦著出手，去接墜落下來的雨滴。

時間彷彿又變得凝滯，雨滴緩緩而下，明靈小呢曾經對我說過的一段話，再次回到我的腦海：

「……隻是這泉水遇風會四散開來，水滴如同雨滴，而且彷彿是通的，隻向著明靈而去，如若滴明靈的眼睛，哪怕隻有一小滴，都會吸附走明靈眼珠的，然後是翅膀的，那吸附了眼珠和翅膀的泉水會流出明靈的眼睛，汽化蒸騰在空中，彷彿認得路一樣，最後都會匯聚到泉眼之畔，一滴一滴又一滴，天長日久，在泉眼旁邊的窪地匯了一個深湖，他們稱之為『暗夜之淚』……」

我知道，第一滴被咒語指引、攫取了明靈的眼珠和翅膀——那不僅僅是，那更是明靈的靈魂之所在——的惡泉泉水回來了！

暗者接住了雨滴，將其托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湊近檢視。

他所看亦是我所看。

眼睛突然一陣異樣的刺痛，灰白晦的世界像是被那顆雨滴撕開了一個缺口，又明亮又炫目，鮮艷的刺激彷彿驟然亮出的數枚利刃，幾乎要把眼珠剜去！

「啊呀！」暗者一聲驚，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將手中的雨滴拋了麵前的潭水中。

我知道他為何這樣，對於一個生下來世界就是黑白灰的黑暗靈來說，陡然看到鮮亮明艷的彩，那不是賞心悅目，那簡直比死還難！

幸好，不用藉助他的眼睛，我仍能看清。

雨滴漸漸多了起來，到後來，幾乎是嘩嘩而下。

有的淋在暗者的上，更多的是直接落了潭中。

暗者始終沒再睜眼，但他的心在劇烈地砰砰跳。

我冷靜地看大雨落下，知道這裡麵的每一滴雨水都裹挾著一個明靈的眼珠、翅膀、上的所有，一滴雨水就代表著一個被攫取了靈魂的明靈，從此以後，他再也無法與這個生明麗的世界相互輝映，從此以後，他就如同行走，活著如同死去。

對於一個生下來世界就是彩絢爛的明靈來說，陡然失去一切，睜開眼，世界變了死寂的黯淡，那不是失去，那是生不如死。

時再次被加快。省去了一切過渡，場景在我眼前瘋狂切換：

惡泉汩汩湧，無止無休，彷彿這世間的惡永遠也無法掏空；

暗者了惡泉最忠實的守護者，他幾乎再沒離開過一步；

水窪早已不是水窪，它變了一個深潭；

潭中水珠被咒語召喚，升騰至半空，聚烏雲，烏雲四散，化作大雨，瘋狂攫取，雨滴迴轉，墜深潭。如此迴圈往複，不曾停歇。

天忽暗，場景再次轉換：

數個明靈撲閃著翅膀，半飛半跑，踉蹌著朝深潭而來。他們翅膀淩，眼神渙散，尚未從世界驟然顛覆的打擊中恢復過來。

而惡泉邊，深潭畔，早已站滿了麵不屑的黑暗靈，渾濁的眼神裡充滿了惡意。

我看得很清楚，在這些飛奔而來的明靈中，有一兩個眼者：他們曾經辱、活埋過喚醒惡泉的暗者——曾經的加害者，如今變了害者。

看樣子，明者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找到這裡來了。他們要阻止惡泉，他們要從這深潭中尋回被攫走的東西。

令人奇怪的是，站在深潭邊上的暗者們沒有毫要阻止的意思。

隻見作最快的那個明者扇翅膀，縱一躍，想要跳潭水中。

就在這個時候，時彷彿再次凝滯，張開翅膀的明靈像是被一無形的釘子給釘在了半空，是的，他就那樣展著翅膀，懸在深潭上空，一不。

突然，深潭中一束亮從潭麵直竄而上，一下子就攏住了懸在半空的明者的腳，一卷青煙乍起，明者彷彿被點燃了一般，火苗從明者的腳底逆勢而上，瞬間將整個明者捲了一團青火裡。

時再次加快，快到本來不及看清楚狀況，那燃燒的明者就變了一焦殼，墜潭中，不留一痕跡。

暗者們毫不掩飾地揚聲喝彩，臉上又是驚惶又是大仇得報的喜悅。

驕傲的明者忍無可忍，顧不上害怕，齊齊欺而上。

但，絕大部分都是尚未潭，就被潭水中直竄出來的亮攫住、燃燒，最後變焦殼，落潭中。

隻有兩個明者聲東擊西，趁其不備，抱住了站在譚邊的暗者，把他們朝潭水中拖去。結果，是一樣的。這古怪的潭水並不特別優待暗者，他們一起被燒殼子，掉進潭中。

如果這潭水就是「暗夜之淚」，而它又近不得，如何才能將其帶走？

那潭水中竄出來的亮又是什麼呢？

眾生魔，你永遠不會給我想要的答案，你隻給你想讓我看到的。

好啊，我看到了，整個過程我都看到了。惡的誕生，多麼合合理，惡的能量，又多麼所向無敵，在惡的麵前，所有的一切，幾乎是無差別的，轉瞬就可以燒灰燼！每一個生命的臉上都寫滿了仇恨，每一個生命的腔裡都湧著殺戮。至於其他，其他那些可以稱之為「好」的東西，彩、亮、溫、堅守、謙遜、悲憫……統統埋葬在這稱作「暗夜之淚」的深潭中！

我呆住了。

「暗夜之淚」，歷盡千辛萬苦，我終於來到你麵前，你竟然是這樣的一個存在！

無涯！你以族聖王的寶座當做籌碼，以換得落英、畫海和寄城搏命相拚，就是為了這種東西？！

無涯！你帶領族君臨天下已2000年，這天上地下已什麼樣子你難道還不清楚嗎？這「暗夜之淚」如此邪惡詭異，你要它意何為？

突然，我發現自己在移。

確切說，是暗者，那個用驚天地泣鬼神的惡毒之意複流了惡泉的暗者，在移，朝著深潭的方向。

而我，從一個的角度來說，是不存在的，因為我隻是被眾生魔做了手腳、以魂靈的形式待在暗者的心底。

但現在，他在移，連帶著我。

他的心跳沒有特別激烈。我揣不出他在想什麼。

沒有人注意到他。其他的明者和暗者在以生命為代價廝殺。

他拖著骯髒灰暗的翅膀，腳步卻格外的輕盈。

他來到了譚邊。

他回頭看了看他的同類和異類。

他將微微蹲下。

他將力量積蓄在腳掌。

他開始笨拙地起跳！

糟糕！

我突然明白過來他要幹什麼！

但我無可逃。

他力往高跳。

他用他一生中最大的決心，把自己帶到了半空，懸在了深潭之上。

我困在他那蠢笨又決絕的裡，

親眼看著水麵上的一束亮親切又迅疾地撲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