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閣寺》第5節

出殯的誦經開始了,我也加其中。大雄寶殿一片漆黑。掛在柱子的華蓋、垂在大

殿橫梁的華幔以及香爐、花瓶一類在閃爍的燈照耀下顯得輝煌。海風不時席卷進

來,鼓起了我的僧下擺。我不斷地到正在確經的自己的眼角裏,湧進強烈的和夏

日的雲彩。

戶外強烈的線,不斷地在我的側臉上。那輝煌的侮蔑……

--送葬隊伍再走一二百米就到達火葬場,這時候突然遇上了雨。幸好走到一個好

心的施主的家門前,靈樞也可以一起避避雨。雨還沒有停息的樣子,送葬隊伍又非前進

不可,隻好給大家準備了雨,並用油紙覆蓋著靈樞,運到了火葬場。

火葬場在村莊東南突出的海角盡頭淨是石頭的小海濱上。所以焚燒的煙灰不會吹向

村莊方麵。大概由於這個緣故,自古以來這裏就被用做火葬場。

海濱的波濤洶湧澎湃。波濤翻騰濺起浪花的時候,雨點不斷地紮進不平靜的海麵。

的雨,隻是冷靜地刺穿非同尋常的海麵。但是,海風突然把雨刮到荒涼的巖壁上。

潔白的巖壁被染黑了,似是噴上了一層墨

鑽出隧道,便到達火葬場。工人們在做火葬的準備工作。我們在隧道裏避雨。

沒有看見任何海景。隻有波濤、濡的黑巖和雨。澆上了油的靈樞現出鮮豔的木原

,被雨點敲打著。

點火了。這配給油是專為住持作古準備的,足夠用了,所以火焰反而逆著雨點發出

鞭答似的聲音,而且越來越大。在濃煙之中,白晝的火焰現出了明的態,清晰可見。

濃煙滾滾,漸漸刮到了山崖那邊,一瞬間裏,惟有火焰在雨中以端麗的形狀繚繞上升。

突然間,響起了一陣東西炸裂的可怕的巨響。樞蓋蹦了起來。

旁的母親。母親雙手抓著念珠,站立在那裏。的臉僵,而子仿佛

凝固、小了,甚至可以放在掌上。

按照父親的言,我到京都當了金閣寺的弟子。那時候,我隨住持削發為僧。學費

由住持提供,其換條件就是讓我打掃衛生和照料住持,有如俗家的學仆。

廟不久,我就馬上發現,嚴厲的舍監被征伍,寺廟裏隻剩下老者和年了。來

這兒以後,我諸事如釋重負。這裏的人都是我的同類,不會像俗家的中學同學因為我是

和尚的兒子而另眼相待……所不同的,隻是我口吃,比大家醜陋些而已。

我從東舞鶴中學中途退學後,聽從田山道詮和尚的勸說,轉學到了臨濟學院中學,

再過不足一月就將開始秋季學期,轉校後我得每天走讀了。但我知道學校一開學,同學

們都會立即被分配到某一工廠,參加義務勞。現在,在我麵前的新環境中,隻剩下數

星期的暑假了。這是我服喪期間的暑期。時值1944年,即戰爭末期,是個不可思議的寧

靜的暑期……寺廟的弟子過著紀律嚴格的生活。對我來說,這似是最後的。絕對的休假。

我還仔細地傾聽著那蟬鳴聲。

……闊別數月的金閣,在晚夏的照耀下,寂然無聲。

我剛剃度,腦袋一片青痕。產生一種像是空氣在我的頭上似的覺。這是一種

奇妙的危險的覺,仿佛自己頭腦中思索的事以一層薄薄的、敏[gǎn]的、容易損傷的皮

同外界的像接似的。

帶著這樣的頭腦仰金閣,金閣就不僅從我的眼睛,甚至恍如從我的頭腦深深地滲

進來。這種頭腦遇幹旱而發熱,遇晚風頓時又變涼了。

“金閣啊!我終於來到你邊住下來了。”有時我停住拿著掃帚的手,心中南南自

語,“不一定非現在不可嘛!但願有朝一日你對我顯示親切,對我袒你的。你的

,也許再過些時候就會清楚地看見,現在還看不見。但願現實中的金閣比我想像中的

金閣會顯出更清晰的。還有,倘使你是人世間無與倫比的,那麽請告訴我,你為什

麽這樣,為什麽必須?”

是年夏天,金閣以不時傳來戰敗悲痛消息的黑暗狀態作為餌,顯得更加生和輝

煌。六月間,軍在塞班島登陸,盟軍聯合部隊在諾曼底郊外登陸。參觀者的人數也明

顯地減了,金閣似乎愉悅於這種孤獨、這種寂靜。

和不安,累累的死和大量的富了金閣的,這是自然的。因為金閣本

來就是由不安建的建築,是以一名將軍為中心、眾多黑暗心靈的所有者籌建的建築

史家在那裏隻看見樣式的折衷,其三層的零的設計,無疑是探索一種使不安

結晶的模式,自然形如此的模樣。要是用一種安定的模式的話,那麽金閣就不可能承

那種不安而早已崩潰,這是毫無疑問的。

……盡管如此,我仍停下拿著掃帚的手,好幾次仰著金閣,我覺得在那裏存在金

閣簡直是不可思議。我曾記得,一個晚上我陪伴父親前來探訪,那時的金閣反而沒有給

我這樣的覺,可是一想到今後在生活的漫長歲月裏,金閣將會經常出現在我的眼前,

就覺得委實難以置信。

往日,我在舞鶴,總覺得金閣在京都一角上,是永恒的存在。可是,一旦住在這裏,

金閣就隻在我眺的時候才會出現在我的眼前。晚上睡在大雄寶殿時,我覺得金閣似乎

不存在。所以我每天無數次地去眺金閣,遭到了師兄弟的恥笑。不論看多遍,我都

覺得那裏存在金閣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於是,眺過後,我折回大雄寶殿的當兒,如果

猛然回頭再,就會覺得金閣恍如歐裏秋克①頓時消逝,無影無蹤了。

①歐裏狄克:希臘神話中奧爾甫斯之妻。奧爾甫斯企圖救離冥神哈得斯之手而未果。

一天,打掃完金閣的四周,為避愈發炎熱的朝,我走進後山,登上了通向夕佳亭

的小徑。正是開園前的時間,闃無人影。大概是舞鶴的航空隊一隊戰鬥機低飛掠過

金閣的上空,留下頂的轟鳴遠去了。

後山裏有一布滿藻類的寂靜的池沼,人稱安民澤。池中有一小島,聳立著一座名

白蛇塚的五重石堆。這一帶的早晨,鳥兒啁啾鳴囀,卻看不見鳥影,仿佛整片林子都

充滿了婉轉的鳥語。

池子前,夏草繁衍。小徑用低矮的柵欄把那塊草地劃了出來。一個穿白襯

年橫躺在草地上。他邊的矮楓樹旁靠著一把竹耙子。

年坐起來,其氣勢似乎要拂去飄忽在那裏的夏日清晨的空氣。他看見我便

說:

“嘿,是你呀!”

這個姓鶴川的年,是昨晚經人介紹才認識的。鶴川家在東京近郊的祖福寺裏,家

裏送了很多學習費、零用費和糧食等。隻是為了讓他驗弟子的學習生活,家裏才通

過住持將他托付給金閣寺。他暑期回鄉省親,是昨晚提前返回寺廟來的。站在池畔

東京口音說話的鶴川從秋天起了我在臨濟學院中學的同班同學。從昨晚起,他那伶俐

的口齒,快活的談吐,就已使我恐懼了。

如今一聽他說“嘿,是你呀”,我就啞然失聲。然而,我的無言,似乎被他理解為

這是一種責備。

“算了,何必那麽認真打掃呢。反正遊人一來就會弄髒的。再說,遊人也不多嘛。”

我微微一笑。對某種人來說,這種無意識地流出來的無可奈何的笑,好像了引

發親切的緣由。我就是這樣,總是不能對自己給人的印象細節負責。

過柵欄,在鶴川旁坐了下來。鶴川橫躺在草地上,曲肱為枕。兩臂外側被太

曬黑了,側卻很白,連靜脈都了出來。在那裏,早晨從樹葉隙間篩落下來的

把青草的淡綠的影子撒滿了大地。憑直,我知道這年大概會像我這樣不金閣。因^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為我不知什麽時候把對金閣的偏執,統統歸咎於自己的醜陋。

“聽說你父親去世了?”

“嗯”

鶴川機靈地轉了轉他的眼珠子,毫不諱地出了年特有的熱衷於推理的神

說:

“你所以非常喜歡金閣,那是因為一看見它,就會使你想起父親的緣故吧?譬如,

因為你父親非常喜歡金閣。”

他猜中了一半,可我對這種推理卻無於衷,表毫無變化。我對此有點自鳴得意。

鶴川就像喜歡製作昆蟲標本的年經常所做的那樣,把人的分門別類,整齊地收藏

在自己房間的巧的小屜裏,不時取出來,實際檢驗檢驗,他有這種樂趣。

“你父親去世,你很悲傷,有時也很寂寞吧。昨晚我們第一次見麵,我就有這種

覺。”

我沒有任何抵緒。他一說我很寂寞,我就從對方這種想中贏得了一定的安心

和自由,活兒便口而出:

“沒什麽可悲傷的啊。”

鶴川飛揚起煩人的長睫,凝著我:

“哦?……這麽說,你憎恨你父親,至是討厭他了?”

“談不上什麽憎恨,也不是討厭……”

“哦?那麽,為什麽不悲傷呢?”

“我也說不清楚啊!”

“真不明白!”

鶴川遇到了難題,又支起子,坐在草地上。“那麽,是不是還有比這更悲傷的事

呢?”

“還有什麽,我不知道。”我說。

說罷,我又反省自問:為什麽喜歡引起別人的猜疑卿對我自己來說,這是沒有什麽

疑問的,是明擺著的事。我的也會像口吃一樣打頓。我的總是趕不上趟。其結

果,父親的死這件事,同悲傷這種是彼此孤立的,互不相聯係,也互不相侵犯的。

往往由於時間上差錯一點或是晚了一點,我的和事件就會完全被拉回到七零八落的

狀態。大概它的本質就是七零八落的吧。如果說我有自己的悲傷,那麽它同任何事件、

任何機都毫不相幹,是突然的,毫無道理地向我襲來的……

……然而這一切,在我還不能對眼前的這位新朋友加以說明時就完結了。鶴川終於

笑了起來。

“咦,你這個人真奇怪!”

他裹在白襯衫裏的腹部在起伏,搖曳在上麵的過葉下來的,使我得到

了幸福。我的人生激起了波瀾,猶如這家夥的襯衫的皺紋。但是,這襯衫多麽潔白耀眼

啊!所起的皺紋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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