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閣寺》第6節

……說不定我也?……

排寺不理世俗社會,按照樣寺的老規矩開展活。因為是夏天,每天早晨最晚是五

點起床。樣家將起床稱做“開定”。起床後馬上上早課誦經,稱做“三時回向”,即讀

三回經。然後打掃室衛生。然後進早餐,稱做“粥座”。進餐前要誦“辨座經”。

利人邊樂

十行無常

有益報竟

粥饒果究

誦畢吃粥。飯後做諸如除草、打掃庭院、劈柴一類雜務。學校開學的話,做完雜務

就該是上學的時間了。從學校回來,不久就進晚餐。餐罷,有時聽住持講授經典教義。

九時“開枕”,也就是就寢。

我的日作息如上所述。每天起床的信號,是夥夫--稱做“典座”--的搖鈴聲。

金閣寺也就是鹿苑寺裏,本應有十三人,但現在有的應征伍,有的征調出去,剩

下的是:一個專管向導和傳達的七十開外的老頭,一個年近六旬的專管炊事的老姐,還

有執事、副執事,再加上我們弟子三人,僅此而已。老人們已是風燭殘年,年們畢竟

還是孩子。知事,也稱做副司,掌管會計,盡心盡力地工作。

數日後,我被分配給住持(我們稱做老師)的房間送報。報紙派來的時間大致是在

早課後掃除完畢的時候。在人手、時間短的況下,要打掃這擁有三十多間房屋的寺

廟,揩拭所有的走廊,工作就難免雜了。有一回從大門口把報紙取來,走過“使者間”

的前廊,從客段後麵繞了一圈,再穿過間廊,來到了老師所在的大書院。看得出這一路

上的一道道走廊都是盜過半桶水,然後洗幹淨的,所以地板凹陷都積了水。在朝

下,積水閃閃發,連腳踝骨都被濡了。時值夏天,覺得很是舒暢。可是,來到

老師的房間拉門前就得跪下,招呼一聲“拜托您啦”,待所見“嗯”他一聲回答以後,

才能進房間。師兄教給我一個訣:在進老師房間前得先用僧下擺將濡了的腳丫

指拭幹淨。

我嗅著油墨散發出來的俗世的濃烈氣味,瀏覽了一遍報紙的大標題,急匆匆地

走過了廊道。於是,我讀到“帝都可以免遭空襲嗎?”的大標題。

過去我常常產生一種奇妙的想法,卻從不曾把金閣和空襲聯係起來。塞班島淪陷以

後,本土遭空襲在所難免。京都市部分地區迅速強製疏散。盡管如此,金閣這個半永

恒的存在和空襲的災難,在我心中隻能是彼此無緣的東西。我深知金剛不壞的金閣,與

那科學上的火相互間是截然不同質的東西,它們一相遇,仿佛就會迅速相互躲閃似的……

可是,過不多久,金閣也許會毀於空襲的戰火。照這樣下去,金閣化為灰燼將是確實無

疑的。

……我心中產生了這種想法之後,金閣再次增添了它的悲劇

學校開學前一天,即夏季最後一天的下午,住持應邀領著剛執事到一個地方做法事

去了。鶴川邀請我去看電影。我不太興趣,他也突然興致全無。鶴川就是這樣的格。

我們兩人請假數小時,穿上草黃子,打上綁,戴著臨濟學院中學的製帽,

從大殿走了出來。夏日炎熱,沒有一個遊人。

“上哪兒去了?”鶴川問道。

我回答說,出門之前,我想先去仔細地看看金閣,因為說不定明天這個時間裏就再

看不見金闖了。也許在我們去工廠期間,金閣就遭到空襲,毀於一旦了。我這番話沒有

把握,結結地說了出來。這時候,鶴川吃驚而又不耐煩地聽著。

講完了這番話,我汗流滿麵,好像說了什麽可恥的事似的。隻有對鶴川一人,我可

以袒自己對於金閣的異乎尋常的執著。鶴川在聽我這番話的時候,顯出一到見慣了的

焦躁的表,就像要努力聽清我的結語言的人所常有的那種焦躁的表

我遇上了這樣一副表。當我公開一樁重大時,當我傾訴對的激越時,

或當我掏盡自己的五髒六腑向對方披時,我所遇見的就是這樣一副麵孔。這副麵孔是

以無可置疑的忠實,如實地模仿我的稽的焦躁,可以說它變了我畏懼的一麵鏡子。

這種時候,不論多麽麗的臉,都會變形,變同我一模一樣的醜陋。我遇上這副表

的時候,本想表現出來的重大事,瞬間會變毫無價值的東西,猶如一塊瓦片一樣……

夏日猛烈的目,直在鶴川和我之間。鶴川稚的臉閃耀著燦燦的油,一

的眼睫也燃起金,從鼻孔呼出的悶熱的氣擴散開去。他等待著我結束我的話。

我談完了。話畢的同時,我也惱怒起來了。因為我與鶴川初次見麵以後,他至今一

次也不曾取笑過我的口吃。

“為什麽?”我追問了一句。

我已一再說過,嘲笑和侮辱遠比同更合我的意。

鶴川泛起了無以名狀的溫的微笑。然後這樣說道:

“什麽呀,我天生對這種事就毫不在意。”

我大吃一驚。我是在農村礦的環境中長起來的,不理解這種溫。鶴川的溫

告訴了我,並使我發現在我的存在中,除去給我依然可能是我。我味到的筷

幹脆被剝赤摞的了。鶴川那雙照上長隨的眼睛,僅僅把我的結已過濾後,就接

了我。過去,我這個人總是莫名其妙地深信,誰要是無視我的結,就等於抹殺我這個

人的存在。27

……我的和諧和幸福。我永遠忘不了這時刻所看到的金閣的景,這是

不足為奇的。我們兩人從正打瞌腆的傳達室老頭的跟前走過,沿著土牆急步經過渺無人

影的路,來到了金閣的前麵。

至今我還可以清晰地回憶起來。兩個年打著綁穿白襯衫,並肩站在鏡湖畔。

兩人的前方便是金閣的存在,中間沒有任何東西阻隔。

最後的夏天,最後的暑假,最後的一天……我們的青春聳立在令人目眩的尖端上,

金閣也同我們一樣聳立在尖端上,麵對麵地對話了。對空襲的期待,竟使我們同金閣如

此地接近起來。

晚夏寧靜的日,在究竟頂的屋頂上上了金箔,傾瀉直下的,使金閣部充滿

了夜一般的黑暗。過去,這建築的不朽的時間迫著我,阻隔著我。可是,想到不久

它將被燃燒彈的火燒卻的命運,也就與我們的命運靠近過來了。也許金閣會先於我們而

毀滅。這樣一來,我覺得金閣和我們仿佛經曆著同樣的生。

環繞金閣植滿赤鬆的群山,籠在蟬聲之中,宛如無數看不見的僧人在念著消災咒:

“怯怯。佉呬呿呬。吽吽。嚩羅嚩羅。盋羅人盋。盋人盋羅。”

我想:這麗的不久將化為灰燼。於是心象中的金閣和現實中的金閣,便像將

過給絹描摹的畫重疊在原畫上一樣,它的細部漸漸地相互重疊,屋頂疊屋頂、突出池

麵的漱清殿疊欣清殿。的勾欄疊勾欄、究竟項的花格子窗疊花格子窗,彼此都吻

合了。金閣已經不是不可搖的建築了。可以說,它化了現象界的虛幻的象征。這

麽一想,現實中的金閣的,就不亞於心象中的金閣的了。Ψ本Ψ作Ψ品Ψ由Ψ思Ψ兔Ψ網Ψ提Ψ供Ψ線Ψ上Ψ閱Ψ讀Ψ

明天,也許大火會從天而降,把細長的柱子、優雅的房頂的曲線化為灰燼,我們再

也看不見它了。然而,眼前的它那典雅纖細的影,依然沐浴著夏日火一般灼熱的

顯得自在自若。

夏回山脊上飄浮著擺出一副莊嚴架勢的雲彩,好像亡父人檢時映正在誦經的我的

眼角時一樣。它充滿積鬱的,俯視著這纖細的建築。在如此強烈的晚夏的照耀

下,金閣仿佛喪失了它的細部的意趣,其部依然籠在森冰冷的黑暗中,隻用它自己

廓拒絕著周圍閃爍的世界。並且,隻有立在屋頂尖上的凰為了不在這太

下失足,張開尖利的爪子,地抓住了座子。

對我的長時間凝視厭煩的鶴川,拾起腳下的小石子,以優的投擲姿勢,向鏡湖池

中的金閣倒影中央扔去。

池麵上激起的波紋推著藻類擴展開去,頓時麗而致的建築投影崩潰了。

此後至戰爭結束,整整一年是我同金閣最親近、最關心它的安危和沉灑在它的

時期。怎麽說呢?我沒想這時期金閣下降到同我一樣的高度,我就可以無所畏懼地去

它。我還沒有到金閣的壞影響,或者到它的毒害。

在這人世間,我和金閣有著共同的危難,這激勵了我。因為我找到了把同我聯係

在一起的介。我到在我和拒絕我、疏遠我的某種東西之間,架起了一座橋。

燒毀我的火,也定會燒毀金閣。這種想法幾乎陶醉了我。在遭相同災難、相同不

吉利的火的命運中,金閣和我所居住的世界一元化了。盡管金閣堅固,卻與我的脆弱而

醜陋的禸一樣,擁有易燃的碳素的禸。這麽一想,我似乎可以把金閣藏在我的禸

裏,藏在我的組織裏,然後潛逃,就像潛逃的盜賊把昂貴的寶石咽下,然後匿起來似

的。

想一想這一年間,我沒有學習經典,也沒有讀書,天天都接、軍訓、武道訓

練,上工廠和充當強製疏散的助手打發日子。戰爭助長了我富於夢幻的格,人生距我

更遙遠了。對我們年來說,所謂戰爭恍如一場夢,是一種沒有實質的匆忙的驗,恍

如被隔斷了人生意義的隔離病房。

1944年11月,B29型轟炸機第一次轟炸了東京,這時我想:也許明天京都也會遭到空

襲。我暗自幻想著京都全市被圍在火海裏。這古都依然如故地過分地保護著古老的東西,

以致許多神社佛閣忘卻了其中產生過灼熱的灰的記憶。因為我想像著應仁大使這古

都荒蕪了的時候,就覺得由於京都忘卻戰火的不安太久,由此喪失了它的幾分的

也許正是明天金閣將會遭到火劫吧。充滿空間的那個形態將會喪失吧……那時候,

屋頂上的那隻凰將會複蘇為不死鳥而飛翔。被束縛在形態中的金閣將會輕飄飄地離開

它的錨而出現在這裏那裏,漂泊在湖麵上、黑暗的海上、漾在水麵上……

等啊等啊,京部終於沒有遭到空襲。翌年3月9日,傳來了東京小工商業區一帶

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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