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的消息，可災禍離京都很遠，京都顯現的隻是一片早春澄明的天空。

我近乎絕地等待著。這早春的天空保閃亮的玻璃窗，不讓人窺見其部，但我相

信其部藏著火和破滅。如前所述，我對人的關心是淡薄的。父親的死，母親的貧窮，

幾乎沒能左右我的心生活。我隻幻想著一種在巨大的天下的榨機似的東西，在一定

的條件下把災難、悲慘的結局、滅絕人往的悲劇、人、質、醜陋的東西、好的東西，

統統得碎。早春的天空異乎尋常的璀璨，令人常常以為是覆蓋著大地的巨斧的冰涼

的刃。我隻是等待著它的下落，甚至無暇思索就迅速下落。

至今我仍然覺得有些事是不可思議的。本來我並沒有波黑暗的思想所俘虜。我所

關心的、讓我到是個難題的，理應隻是的問題。但是，我並不認為戰爭作用於我，

使我抱有黑暗的思想。如果人隻過度思慮的問題，就會在這個世界上不知不覺間與最

黑暗的思想撞。人大概生來就是這樣。

我想起戰爭末期京都的一段曲。那是簡直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但目擊者並非我一

個人。我邊還有鶴川在。

那天是停電的日子，我和鶴川一起到南禪寺去。我們還沒有拜訪過南彈寺。我們橫

穿過寬闊的公路，走過了架有坡道京車的木橋。

這是五月的一天，天氣晴朗。坡道索車已經長久不使用，牽引索車的坡道上的軌道

長滿了鐵鏽，幾乎被雜草埋沒了。在這雜草上的十字形小白花隨風搖曳，直至索車坡道

都淤積汙水，浸滿著這邊岸上的葉櫻①街樹的投影。

我們站在這小橋上，毫無意義地凝著水麵。戰爭期間的種種回憶中，這樣短暫而

無意義的時間卻留下了鮮明的印象。這種無所事事。茫然若失的短暫時間，就像偶爾從

雲隙出的晴空那樣可見。這種時間，活似痛切的快樂回憶，非常新鮮，這是難以

想像的。

“好極了！”我又毫無意義地微笑著說。

“嗯。”鶴川也著我微笑了。

我們兩人深深地到這兩三個小時是屬於我們的時間。

布滿碎石的寬闊的路向前延著。路旁有一條清澈的水，水麵上搖曳著麗的水

草。馳名的山門很快就堵在我們的前麵了。

廟門無人影。一片綠叢中，點綴著許多小廟的瓦脊，似是一本①葉櫻，櫻花已

落盡，正綻新葉的櫻樹像倒伏的鑲銀的巨書，極了。這瞬間，所謂戰爭算什麽呢？

在某種場合。某個時期，戰爭使人覺得像是隻存在於人的意識中的奇怪的神上的事件。

據說當年石川五右衛門①腳踏樓上的欄桿，讚賞滿目的鮮花，大概就是在這山門吧。

盡管已是葉櫻的季節，我們還是抱著一種孩子般的心倩擺起五右衛n一樣的姿勢，眺一

番這般景。我們購了不貴的門票，就登上水完全發黑了的很陡的階梯。登到盡頭的

休息臺時，鶴川的頭撞在低矮的天花板上。我剛要取笑他，自己卻馬上也撞上了。

兩人拐了個彎，登上臺階就來到了樓上。

①石川五右衛門：日本桃山時代的大盜。

從地窖般狹窄的臺階上來，置於廠麥的景觀，張頓時鬆弛，舒快極了。我們盡

觀賞葉櫻和鬆的景致、聳立在對麵鱗次櫛比的平安神富的鬱蔥森林的景致、京都市街

盡頭的朦朧的嵐山，以及北方、貴船、賣裏、會見羅等群山的姿影，爾後才像個寺廟弟

子的樣子，掉了鞋，恭恭敬敬地進太廟堂裏。昏暗的佛堂有二十四鋪席寬，釋邊像

擺在中央，十六尊羅漢的金眸子在黑暗中閃閃發。這裏是五風樓。

南禪寺同屬臨濟宗，但與相國寺派的金閣寺不同，它是南撣守派的總寺院。我們就

是在同宗異派的寺廟裏。我們兩人卻像普通中學生一樣，手拿說明書，一路觀賞著彩

鮮豔的壁頂圖案，據說這是出自狩野探幽守信②和土佐法眼德悅③的手筆。

②狩野探幽守信（1602－1674）：江戶幕府的用畫師。

③土佐法眼德悅：生卒年月不詳，據傳擅長畫墨畫觀音像。

壁頂的一邊，畫了飛天彈琵琶和吹笛子，另一邊畫出了手持白牡丹振翅飛翔的迦陵

頻枷。它是棲息在天竺雪山的妙音鳥，上半呈滿的子的姿態，下半鳥。另外，

壁頂中央畫了一隻凰，與金閣頂上的鳥是友鳥，但與那隻威嚴的金鳥毫無相似之，

卻像是華麗的彩虹。

在釋邊像前，我們跪下，雙手合十，然後走出佛堂。但是，我們舍不得離開接上，

便倚在上來時攀登的臺階旁邊朝南的欄桿上。

不知怎的，我到仿佛有個麗的小小的彩旋渦似的東西。我想，它可能是剛才

看到的壁項圖案的五斑斕的殘影吧。凝聚了富彩的覺，就像那隻跡陵頻枷鳥，

棲在葉叢中和鬱蔥的鬆枝上，隻讓人從隙看到它華麗的翅膀的一端。

事實並非如此。在我們的眼皮下，隔著馬路立著一座天授庵。從簡樸地種著許多矮

樹的寂靜的庭院，穿過用四角石角接角地鋪的一條小曲徑，通到了敞開著拉門的寬闊

的客廳。可以清楚地看見客廳裏的壁龕和百寶架。這裏似乎經常用作舉辦供神佛的獻茶，

以及供人租用舉辦茶會，所以鋪著鮮豔的緋紅地毯。室跪坐著一個年輕的子。映

我眼簾的，就是這些東西。

戰爭期間，是不會看到穿著如此華麗的長袖和服的子影的。假如穿這種盛裝

出門，半路上定會被人指責，不得不折回家中。的長袖和服就是這樣華。雖然看不

見細的花紋，卻能看見緋紅腰帶上的金線閃閃發，誇張地說，映得四周熠熠生輝。

年輕貌的子端莊地跪坐著，那白皙的側臉被浮雕出來，令人懷疑地是不是真正的

活人。我極度口吃地問道：

“究竟是不是活著呢？”

“剛才我也這樣想。真像個偶人啊！”鶴川目不轉睛，將口在欄桿上，回

答說。

這時，隻見一個穿陸軍軍服的年輕上從裏首走了出來。他彬彬有利，正襟危坐

在距子近一米的地方，麵對著子。兩人紋不，久久地相對而坐。

子站起來，在廊道的昏暗中平靜地消失了。良久，子端著茶碗，折了回來，

微風吹拂著的長和服袖子。在男子的麵前勸茶。按茶道的禮法功過淡菜以後，又

回到原來的地方跪坐下來。男子似乎說了些什麽，卻怎麽也不呷一口茶。這段時間令人

到異樣的長，異樣的張。子深深地低下頭來……

此後發生的事實是令人難以置信。子依然保持著端莊的姿勢，冷不防地解開了

領口。我的耳朵幾乎聽見了從堅的腰帶裏側拉出絹帶的春市聲。瑩白的脯袒出

來了。我倒了一口氣。子公然用自己的手將一隻瑩白而滿的[rǔ]房托了起來。

主手裏端著一隻深黑的茶碗，膝行到子的麵前。子用雙手著[rǔ]房。

這些景，不能說我都看到了，但這一切我都清清楚楚地覺到了。呈現在我眼前

的，仿佛是溫馨的白噴在黑茶碗側的冒泡的綠茶中，仿佛看見已經濟完而殘留⑧本⑧作⑧品⑧由⑧思⑧兔⑧網⑧提⑧供⑧線⑧上⑧閱⑧讀⑧

著滴的形，白弄混濁了寂靜的茶水而起泡沫的形……

男子端起茶碗，將這奇怪的茶一飲而盡。子瑩白的脯也被蔽起來了。

我們兩人脊梁發，看得人神了。後來我們按順序回憶，覺得可能是懷了上的孩

子的子，與出征的士舉行訣別儀式吧。然而，這時候的，拒絕了做出任何的解

釋。由於過分注意，反而看不見，過了很久，待意識清醒過來時，才發現這對男不知

什麽時候從客廳消失了，剩下的隻是一塊寬闊的緋扛地毯。

我看見了那張潔白的浮雕般的側臉和那無與倫比的瑩白的脯。即使子離去以後，

那天剩下的時間，或第二天、第三天，我還執拗地尋思著。的確，那子就是複活了的

有為子啊！

父親一周年忌辰到來了。母親沒想了一個難以想像的方案。正逢義務勞總員，

我不能返回故裏，母親就打算親自將父親的牌位送來京都，請求田山道詮和尚為舊友忌

辰誦經，哪怕誦上幾分鍾也好。兒沒錢，隻好求他看在清分上。於是給和尚發

了一封信。和尚答應了，並且把這個意思告訴了我。

我並不是帶著欣喜的心請聽取這個消息的，迄今我故意省筆不提有關母親的事，這

是有其原因的。因為我打心眼裏不想及母親的事。

我不曾－－一句也不曾就一件事責備過母親。估計母親也沒有察覺到我燒得那件事。

但是，從此以後，我心中就一直不原諒母親。

事發生在我上東舞鶴中學，寄居在叔父家中，第一學期放暑假，我初次回故鄉省

親的時候。那時母親的一個名倉井的親戚在大飯的事業失敗後回到了生村，他是人

贅婿，他的妻子不讓他踏家門。妻子未消氣之前，他無奈隻好寄住在我父親的寺廟

裏。

我們的寺廟蚊帳很，估計父親的結核病不大會傳染了，母親和我就同父親共用一

床帳子，如今再加上倉並。我記得，那是在夏天的一個深夜裏，沿著庭院的樹木，我仿

佛聽見無數的蟬發出了知了知了的短促的悲鳴，飛來又飛去。大概是這種聲音把我驚醒

了。海怒吼，海風掀起了黃綠的帳子的下角。帳子的飄異乎尋常。

海風把帳子吹得鼓脹起來。帳子過濾著風，無可奈何地飄著。所以被風刮堆的

帳子的形狀，並不是風的忠實的形狀，隨著風勢漸弱，棱角也消失了。帳子下角攃著

鋪席，發出了像矮竹葉搖曳似的聲音。然而傳到帳子的不是風吹的，是比風吹時更輕

微的，是泛起漣漪似地擴展到整床帳子的。這種，使布帳痙攣，從側看見的

巨大的帳子的一麵，仿佛洋溢著不安的湖麵。不知是湖上遠方的船激起的浪頭，還是已

遠去的船留下的餘波的反映……

我把惶恐的目投向的源頭。於是我到好像一把錢子猛紮進了我在黑暗中睜大

的眼珠子裏。

四人在極窄的帳子裏，父親躺著的我，翻的時候不知不覺地把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