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就到岸邊我的腳下來。

是年11月，我突然出走，都是所有這些事積累的結果。

日後回想起來，乍看似突然出走，其實則是經過長期深思慮和猶豫的。然而，我

總喜歡把它認為是被突然的衝所驅使的行為。因為我心缺乏本的衝，所以我

尤其喜歡模仿衝。譬如，有的男人頭天晚上計劃好第二天去祭掃父親的墓，可是第二

天出了家門，來到車站前的時候，突然改變了主意，轉而到酒友家中去了，這種況能

說他是純粹的衝嗎？他的突然改變主意，難道不是比迄今長期準備去掃墓更有意識的、

對自己的意誌的一種報複行為嗎？

我出走的直接機，是由於頭天老師第一次以堅決的口吻明確地說：“我曾經打算

讓你接我的班，不過現在我必須明確地告訴你，我已經沒有這個意思了。”

對於老師這番言明，我耿耿於懷。雖說這種宣告是頭一次，但我早就預到會有這

種宣告，是有思想準備的。所以我聽到這種宣告時，並不到是個晴天霹靂。再說，事

到如今，大吃一驚或狼狽周章都無濟於事。盡管如此，我還是喜歡這樣認為：我自己所

以出走，是由於老師這番話的發，一時衝之下采取的行為。

我施展照片的策略，確實探知了老師很我之後，眼看著我的學業就荒疏了。預料一

年級的績是：為首的華語、曆史均是84分，總分是748分，名次是84人中排列第24名。

總課時是464小時，缺課僅14小時而已。預科二年級的績總分是693分，名次落到77人

中的第35名。我不是有錢去消磨時間，隻是不願意上課，以閑暇為樂而逃學的，是在上

三年級之後，在這新學期恰恰發生照片事件之後不久開始的。

第一學期結束時，校方警告我，老師也訓斥了我。績不佳，缺課時間多固然是訓

斥的理由，但最使老師惱火的，是一學期隻上三天的排宗教義課我竟全部曠課了。這三

天的祥宗教義課，學校都是安排在暑假、寒假和春假之前，采取與諸事專門道場同樣的

形式進行的。

老師特別把我召到他自己的房間裏訓斥，這是罕見的。我隻耷拉著腦袋，一聲不言。

我心中暗自等待的是一件事，然而老師對照片事件，或上溯到娼婦勒索事件都隻字不提。

從這時候起，老師對我明顯地疏遠了。這就是我盼的演變結果，是我希看到的

證跡，也是我的一種勝利。而且，要獲得這種勝利，隻需懶就足夠了。

三年級第一學期，我曠課達六十多個小時，約為一年級三個學期總曠課時間的五倍。

我曠課這麽多時間，不是用來讀書，也沒有錢去娛樂，除了偶爾同拍本閑聊，就是我獨

自一人無所事事。大穀大學的記憶，同無為的記憶幾乎是難以區分的。我緘口不言，獨

自一人無所作為。或許這種無為也是我這號人的一種“樣的教義一吧。這種時候，我片

刻也不到寂寥。

有時，我幾個小時坐在草地上，觀察著蟻搬運細紅上去造窩的形。並非螞蟻引

起我的興趣。有時，我長時間地呆著學校後麵的工廠的煙囪冒出的縷縷輕煙。也並非

煙雲引起我的興趣……我覺得我全然地，甚至連生命都沉浸在自己的存在中。外界

都是忽而冰冷，忽而炎熱。是啊，怎麽說才好呢？外界時而呈現斑駁，時而又呈現條紋

狀。自己的在和外界不規則地緩慢地流轉化，四周無意義的風景映在我的眼簾裏，

風景闖了我的心，而且沒有闖的部分在彼方活潑地閃爍著。這閃爍著的東西，有

時是工廠的旗幟，有時是土牆上的微不足道的汙點，有時又是被拋棄在草叢中的一隻舊

木屣。所有這些東西，都是一瞬間在我心中產生，又一瞬間在我心中消失。可以說，這

是沒有形所有形態的思想吧……我覺得重要的事總是與微不足道的事聯係在一起，

今天報上刊登的歐洲政治事件，似乎同眼前的舊木屣有著不可分割的聯係。

我曾就一片草葉尖端的銳角進行過長時間的思考。說思考是不恰當的。這種奇怪的

瑣碎的念頭決不會持久，在我的覺裏，它做活著，又似死去，實在難以捕捉，猶如樂

曲的副歌執拗地反複出現。這片草葉的尖端為什麽其銳角必須是這樣尖銳的呢？倘使是

純角，難道就會失去草的種別，就得自然從這一角整個崩潰嗎？倘使是拆掉大自然的齒

中的極小東西，不就可以使整個大自然顛覆嗎？我想人非非，陡然地思考著這種方法。

……轉眼間，老師的訓斥泄了出去，寺廟的人對我的態度變得日益險惡了。妒忌

我升大學的那個師兄弟總是帶著一種充滿勝利自豪的冷笑凝著我。

夏秋兩季，我一直在廟裏生活，幾乎不與他人談。我出走的前一天早晨，老師命

令副司把我喚去。

那是11月9目的事。正是我上學前，我穿著製服來到了老師的眼前。

老師本來胖乎乎的臉，異樣地繃得的，大概是由於一見到我不得不跟我說話這

樣一種不愉快的緒所導致的呼。而我呢，看到老師的眼睛像看麻風病人似地著我的

時候，我就到異常的痛快。因為這正是我所期待的充滿人的的眼睛。

老師旋即把視線移開，一邊在手爐上著手一邊說話。那的掌心上的相

互攃發出的聲音，雖然輕微，但是在初冬早晨的空氣中，聽起來卻是充滿著清澄的刺

耳。這使人到和尚的與之間存在著超過需要的親。

“你看看這封信吧，校方又寄來了嚴厲的警告。令首在天之靈有知的話，不知道會

多傷心啊。你自己也應該好好考慮，這樣下去結果會為什麽樣子呢？”……然後，他

接著說了那一句：“我曾經打算讓你接我的班，不過現在我必須明確地告訴你，我已經

沒有這個意思了。”

我沉默良久，然後才說道：

“這不就等於已經拋棄我了嗎？”

老師沒有立即回答。過了一會兒才說道：

“到了這種地步，還能不被拋棄嗎？”

我沒有回答。過了好大一會兒，我不知不覺意結結地扯到別的事上去了。

“我的況，您完全了解了。您的事，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清二楚又怎麽樣？”老師的眼神頓時暗淡下來，“這不了什麽氣候，也無濟

於事嘛！”

這時老師出了一副完全拋棄了現世的麵孔。生活的細節、金錢、人和所有的一

切，他都-一染指了，他這樣一副汙辱現世的麵孔，是我從未曾見過的……我到厭惡，

仿佛到好、有溫的。

這時候，我湧起一種痛切的覺，希周圍的一切事遠離自己，哪怕是片刻。我

從老師的房間退出來後，不斷地思考著這個問題，而且這個想法越來越劇烈了。

我用包袱皮把佛教辭典和柏木贈送的尺八包裹好，一手拎起這個包裹連同書包，就

急匆匆地趕去學校。這時候，我一心惦掛著出走的事。

一踏校門，恰巧柏本就走在我的前麵。我拽住柏木的胳膊，把他帶到路旁，向他

借了3000元，並要求他收下佛教辭典和他贈送的尺八，權作某種補。

柏木平日那種敘述反論時的哲學式的爽快，早已從他的臉上消失了。他咪纏著眼

睛，用迷惘的眼神著我說：

“你還記得《哈姆萊特》一劇中雷歐提斯的父親對兒子忠告了些什麽嗎？他說：

‘不要把錢借給別人，也不要向別人借錢。錢借出去就沒有了，並且還失去朋友。’”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我已經沒有父親了。”我說，“不借就算了。”

“我沒說不惜呀。咱們漫漫商量吧。現在不知道我能不能湊夠3000元呢。”

我不想起從花師傅那裏聽到的柏木的手段，就想揭揭他從人那裏榨取金

錢的巧妙手段，後來還是控製住了。

“首先想想怎樣理這本字典和尺八吧。”柏木說。

話音未落，他馬上就掉頭往校門的方向走去，我也折了回去，與他並肩緩步而行。

柏木告訴我：“俱樂部”的學生主任作為金融黑市的嫌疑犯被逮捕了，9月被釋放後，

信用一落千丈，眼下境十分困難。從今春起，“俱樂部”主任就引起了柏木的很大

興趣，他不時出現在我們的話題中。柏木和我都確信他是社會的強者，沒想到僅僅兩周

之後他就企圖自殺了。

“你要錢幹什麽？”

柏木冷不防地問了我一句。我覺得這種問題不像是由昔日的柏木提出來的。

“我想旅行，出去隨便走走。”

“還回來嗎？”

“多半…”

“你想逃避什麽吧？”

“我想擺自己周圍的一切事，擺自己周圍的事所噴發出來的有氣無力的氣

味……我終於懂得老師也是無力的，是非常無力的啊！”

“也想擺金閣嗎？”

“是啊。也想擺金閣。”

“金閣也無力嗎？”

“金閣不是無力。絕不是無力。但它是一切無力的源！”

“這是你想像的吧。”柏木說。

柏木非常愉快似地咋了咋舌頭，邁著誇張的舞蹈步伐走在人行道上。

在柏木的向導下，我們走進一家冷眩目的小古董店把尺八賣掉了。隻賣了400元。接

著順便到舊書店，好不容易用100元的價錢，也把辭典賣掉了。柏木為了偌給我剩下的2

500元，讓我陪他回到自己的公寓裏。

在公寓裏他提出一個離奇的建議。尺八其是歸原主，辭典算是禮，兩樣東西都

暫且歸他所有，所以賣這些東西所得的5冊元也算是柏木的錢了。這500元，再加上2500

元，借款當然總共是3000元。歸還時止，月息按一分計算。比起“俱樂部”的高利貸

月息三分四厘來，幾乎是優惠得多了……柏木拿出了紙和視臺，正經八百地把這些條件

都寫在紙上，然後讓我在借條上簽字畫押。我不願意考慮將來了，所以馬上用拇指沾上

印泥捺下了一個指印。

……我心急如焚。把3000元揣在懷裏，一走出柏木的公寓，乘上電車，在船岡公園

前下了車，爬上了通向建勳神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