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回的石階。因為我想拍支神簽，占卜旅途的平安。

石階上坡，右側是義照稻荷神社塗著刺眼的朱紅的神殿，還有一對用鐵網圍

著的石派。石狐裏叼著紫菜卷飯團，豎起尖銳的耳朵，耳朵裏也塗上了朱紅。

這天微弱，偶爾刮來微寒的風。登上去的石階的像是落下了一層灰塵，這

是從樹篩落下來的。線太微弱，看上去仿佛是骯髒的灰。

一口氣跑到建勳神社寬闊的前院時，我已是汗流泱背了。石階聯結著正麵的前殿。

向石階延的是一片平坦的石板地。從左右低低地朗曲的鬆樹伏在神路的上空。右側是

木壁的破舊的神社辦公室，大門上掛著“命運研究所”的牌子。從辦公室到前殿途中，

有一間白泥灰牆的倉庫，從這裏開始連續種植著稀疏的杉樹，冰冷的蛋白雲朵飽含著

沉痛的，在這不平靜的天空下，可以環視到京都西郊的群山。

建勳神社是以信長①為主祭神，以信長的長子信忠為陪犯的神社。這是一所簡樸的

神社，隻有環繞前殿的朱紅欄桿增添了幾分彩。

①信長，即織田信長（1534-1582），日本戰國、安土時代的武將。

我對登石階，禮拜之後，從架在香資箱旁的棚架上取下了一個舊六角木盆，拿在手

中搖了搖，從孔裏搖出了一支削得細細的竹簽。竹簽上用黑墨寫了“十四”兩個字。

我轉走下石階，裏不停地念叨“十四……十四……”我覺得這數字的聲音仿佛

停滯在我的舌頭上，漸漸帶出意義來似的。

在神社辦公室正門前，我求了釋簽。一個似於廚房洗涮活計的中年婦，一邊不停

地用下來的圍指拭著手，一邊走了過來，毫無表地接過我按規定送過去的十元錢。

“幾號？”

“十四號。”

“請在李廊上稍候。”

我坐在窄席上等候。就在等候的時間裏，我到自己的命運將由那人濡、皸裂

的手來決定，這實在是太沒有意義了。可是，自己就是為了這份無意義的賭注才來的，

因而也就算了。關閉的拉門裏傳來了相當難開的小屜的古老金屬環的撞擊聲，還有掀

紙頁聲。良久，拉門打開了一條小維。

“哦，給您。”

人說著遞出一張薄紙來，然後又把拉門關上。紙的一角上被人的手指濡了。

我讀了一遍。上麵寫著“第十四號兇”。

釋語是：

改有此間者這為八十神所滅

大國主命神速燒石飛矢的劫難，靠祖神的教示應離開

此國，悄然逃避的前兆。

這就是說，萬事不如意，前途令人擔心。我並不害怕。往下看，下段話多項目中的

旅行一項這樣寫道：

“旅行－－兇。尤其是西北方向，不吉。”

我決計奔西北方向去旅行。

開往敦賀的列車，從京都站發車時間是上午6點55分。寺廟起床時間是5點半。10日

早晨，我一起床馬上換上製服，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因為他們都習慣對我視而不見。

拂曉時分的寺廟，各稀疏地分布著掃除的人們，有的清掃，有的揩扶。6點半以前

是掃除的時間。

我打掃前院。連書包也沒有攜帶，仿佛是從這裏突然被神仙幕起來似的，外出旅

行就是我的計劃。我幻想著：我和茗帚在黎明中微微發白的沙石路上晃。突然答帚倒

下，我的影消失了，留下來的隻是黎明中的白沙石路。我必須是這樣出走啊。

我沒有向金閣告別，原因也在於此。因為必須是突然從包括金周在的我的全環境

中把我奪走。我漸漸向山門掃去。過鬆樹梢，可以見晨星在閃爍。

我的心激烈地跳。應該出發了，幾乎可以說是振翅待發。總之，我必須從我的

環境中，從束縛著我的的觀念中，從我的坎坷不幸中，從我的結中，從我的存在條

件中出發了。

省帚像是果實離開了果樹似的，很自然地從我的手裏掉落在黎明前的黑暗的草叢中。

在林木的遮掩下，我躡足向山門走去。一出山門，就一溜煙地起步跑了。首班市營電車

已經靠站了。車廂裏稀稀拉拉地散坐著一些像是工人模樣的乘客。我沐浴在車廂璀璨

的燈下，自己好像從未曾到過這樣亮的地方。

這次旅行的細節，我至今記憶猶新。我的出走，並不是沒有目的地。我的目的地就

是中學時代一度修學旅行過的地方。但是，漸漸接近了這地方的時候，由於出發和解放

的思緒過分強烈，我到我前方仿佛隻有一個未知的領域。

飛奔著火車的這條路線，是通向我故鄉的悉的路線。不過，我從來沒有以這樣新

鮮、這樣稀罕的姿態眺過這樣陳舊的熏黑了的列車。車站、汽笛，乃至黎明時分擴音

混濁的回響，都重複著同樣的一種，強化這一種，在我眼前展開了淨是令人

醒目的抒的展。旭日把寬闊的月臺劃分段。奔跑在上麵的鞋聲、裂開的木屣聲、

平靜而單調的不停的鈴聲，以及從站上小販的籃子裏拿出來的桔的……所有這一

切，仿佛都是委於我的龐大的一個個暗示和一個個先兆。

車站上任何細微的片斷，都被拉向別離和出發的統一的世界裏了。在我眼皮下

向後退的月臺，是多麽的大方、有禮地向後退啊。我到了。這種鋼筋水泥的無表

的平麵，通過不斷從那裏移、別離、出發，使它顯得多麽的燦爛輝煌啊！

我信賴火車。這種說法多麽可笑。雖然可笑，但自己的位置是從京都站起一點一點

地向遠方移，在保證這種難以置信的思緒方麵，隻能是這樣說了。鹿苑寺之夜，我好

幾次聽見貨運列車駛過花園附近的汽笛聲，如今自己乘上這趟列車不分晝夜地確實奔向

我的遠方，這隻能說是一種神奇啊。

火車沿著我當年與生病的父親一起看過的群青的保津峽奔馳。也許是氣流的影

響吧，從宕連山和嵐山西側起至園都附近一帶的氣候，與京都市截然不同。10月、11

月、12月期間，晚上11點至翌日上午10點景，從保津川泛起的霧河很有規則地籠罩著

這個地方，這霧靄不斷地流，很有中斷的時候。

田園朦朧地展現，收割後的田地呈現出一派零綠。田埂上的稀疏林木，高低大小

錯落有致，枝葉修剪得很高。細樹幹全部用當地稱做蒸籠的稻草束圍了起來，依次地在

霧合中出現了，其狀活像林木的幽靈。有時，在車窗的跟前，以視野所不及的灰蒙蒙

的田地為背景的一株相當鮮明的大柳樹出現了，它沉甸甸地垂下了的葉子，在霧靄

中微微搖曳。

離開京都時，我有一種意氣風發的神，如今卻又被導向對故人們的追憶。對有為

子、父親和鶴川的懷念，在我心中喚起了無法形容的親切，我懷疑自己是否隻能把

故人當做活人來呢？抑或是古人比起活人來，有一到更加容易把人喜的形象呢！

在不太擁的三等車廂裏，也有許多難以的活人，他們有的慌慌張張地著煙，

有的剝著桔皮。鄰座的一個像是一民間團董事模樣的老人在大聲說話。他們一個個⌒思⌒兔⌒在⌒線⌒閱⌒讀⌒

都穿著陳舊的不舍的西裝，其中一人的袖口還出條紋裏子的破綻來。我再次到凡

庸並不是隨年齡的增長而有所衰頹。這些農民裝扮的人的黝黑而皺的臉，連同因酗

酒而嘶啞了的聲音，表現出一種應該說是凡庸的華。

他們在議論著人們關於應該讓民間團捐獻的評論。一個沉著的禿頭老人沒有加人

議論，一個勁地用不知洗過幾萬遍的發黃的白麻手絹在指手。

“瞧這雙黑手，是給煤煙自然弄髒的，真糟糕。”

另一個人搭話說：

“您是曾經就煤煙問題給報社投過稿的呀！”

“不，不！”禿頭老人否認了，“總之，真傷腦筋啊！”

我漫不經心地聽著。他們的對話裏不時說出金閣寺和銀閣寺的名字來。

他們的一致意見是：必須讓金閣寺和銀閣寺捐獻更多的效。盡管報閣隻有金閣的一

半收，也是一筆巨大的金額啊。舉例來說，金閣年收人估計在500萬元以上，寺廟的生

活是禪家之常，加上水電及，一年費用充其量是20多萬元。餘下的錢是怎樣理的？一

提起這件事，大家都相繼發言了。有人說寺廟讓小和尚吃冷飯，老和尚自己卻每晚到抵

園去尋歡作樂。寺廟的收也不用上稅，是同治外法權一樣。像這種地方，就必須

無地要求他們捐獻。

那禿頭老人依然用手用指手，人們的話頭一中斷，他就開口說道：

“真傷腦筋啊！”

這句話就了大家的結論。老人一個勁兒地指，一個勁兒地，手上連煤煙的痕跡

也沒有了，放出了像小墜子般的澤。實際上這雙現的手，與其說是手，毋寧說是手

套更確切。

說也奇怪，這是第一次傳到我耳朵裏的社會批評。我們屬於僧的世界，學校也是

在這個世界裏，寺廟彼此之間沒有開展批評。但是，老董事們的這番對話，毫也不使

我到震驚。這些都是明擺著的事！我們是吃了冷飯。老師是常去逛了抵園……對我

來說，用老董事們的這種理解方法來理解我，使我產生了一種不可言喻的厭惡。以

“他們的語言”來理解我，使我難以容忍。“我的語言”同“他們的語言”是截然不同

的。即使看到老師同抵園的藝一起行走，我希他們也能想起我不會陷任何道德上

的厭惡。

老董事們的對話，隻在我的心靈上留下猶如見庸的移的香味和些許的厭惡，爾後

逝去了。我無意仰仗社會支持我的思想，也無意將社會上容易被人理解的框框套在自己

的思想上。正如我一再說過向那樣，不被人所理解才是我存在的理由。

……車廂的門扉突然打開了，公鴨嗓的小販`前掛著一個大籃子出現了。我忽然覺

得肚子，買了一盆盛滿像是用海藻做的綠麵條吃了。霧散了，天空依然是一片沉

沉。丹波山脊的貧瘠土地上，開始見種植桔樹的戶戶造紙人家。

不知為什麽，舞鶴灣這個名字像以往一樣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