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這閃爍傳播開去，金閣終於在既不是白晝也不是黑夜的

不可思議的時之下，漸漸地變了清晰可見的東西。金閣從未曾以如此完整而致的

姿態，各個角落都閃爍著突現在我的眼前。我仿佛將盲人的視力當做自己的視力了。金

閣因自的發而變得明，從外麵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期音壁頂的仙奏樂圖案，

以及究竟頂牆上斑駁的古老金箔的殘片。金閣巧的外部，與它的部渾然一了。我

的眼睛可以把它的結構和主題明了的廓、主題化的細部的心的重複和裝飾、對

比和對稱的效果等等一覽無。法水寺和音的同樣寬廣的二層，呈現了微妙的差異，

盡管如此，它們卻是在同一深屋簷的庇護之下，就像一雙頗為相似的夢、一對頗為相似

的快樂的紀念重疊起來了。本來倘使隻是其中之一就會容易讓人忘卻的東西，現在輕易

地從上下將其弄明白了，因此夢變了現實，快樂變了建築。但第三層究竟頂忽然

小的形狀。使得一度弄明白的現實崩潰了，被那個黑暗而輝煌的時代的高超哲學所概括，

乃至於屈服這種概括。於是薄木修耷的屋頂高聳，金銅凰連接著無明的長夜。

建築家仍不滿足於此。他還在法水院西側架起一座形似釣段的小巧玲政的漱清亭。

似乎要打破均衡，他就將其賭注押在一切的力量方麵。對這建築來說，漱清亭是反

抗形而上學的。雖然它決不是長長地向地麵，卻看似是從金閣的中心通達到任何的地

方。漱清亭像一隻展翅飛的鳥，如今張開了翅膀，正從這建築向地麵上，向一切當

今世界的東西道逃。這意味著是從規定世界的秩序向無規定的東西，甚至可能是向能

過渡的橋。是啊。金閣的靈就是從這座形似半截橋的激清事開始，完三層的樓閣，

然後又從這座橋通達的。為什麽呢？因為漂在地麵上的巨大的能的力量，雖是建築

金閣的潛在力g的源泉，但這種力量在完全建立起秩序、完麗的三層樓閣之後，再也

無法忍耐居住於此，就隻好順著漱清亭再次向池麵、向無垠的能的漾、向故鄉通達

了。除此以外，別無他途。這是我經常思忖的事。每逢眺彌漫在鏡湖池上的朝霧夕靄

的時候，我就思忖著那裏才是築起金閣的巨大的能力量的所在。

於是，概括了各部分的爭執、矛盾和一切不協調，並且君臨其上！它如同用泥金

一字一字準確地抄錄在深藏青冊頁上的納經①一樣，是一幢在無明的長夜裏用泥金修

建的建築。然而，我不知道究竟是金閣本還是與籠罩著金閣的座正之夜同一質

的東西！或者兩者都是。既是細部，也是整；既是金閣，也是籠罩金閣之夜。這

麽一想，過去曾令我苦惱的金闊之的幣可解，仿佛有一半已經解開了。為什麽呢？因

為倘使審視其細部前，諸如其柱子、欄桿、板窗、板門。花格子窗、寶形造型的屋頂……

其法水院、音、究竟頂、漱清亭……地麵的投影、池心的小島群。鬆村乃至油開石

等等細部的，就知道決不是以其細部告終，以其局部完結的，而是任何一部分的

都包含著另一種的預兆。細部的，其本就充滿著不安。它盡管夢想著完整，卻不

知道完結，波唆使去追尋另一種、未知的。於是，預兆聯係著預兆，一個一個不存

在這裏購的預兆，形了金閣的主題。這種預兆，原來就是虛無的兆頭。虛無，原來

就是這個的結構。這些細部的在未完之時，各自都結含著虛無的預兆，木質結構

尺寸比例細而纖巧的這座建築，就像瓔珞在風中日落似的，在虛無的預中栗。

①納經，為死者祈冥而將經文抄錄下來，獻納在靈場上的經書之謂。

盡管如此，金閣的從沒有中斷過的時候！它的總是在某回響。我有如息耳鳴

疾的人，到聽見金閣的的回響，習以為常了。以聲音來做比喻的話，這座建築猶

如曆經五個多世紀響聲不絕的小金鈴或小琴。倘使它們的聲音中斷……

……我遭到了不堪勞頓的侵擾。

夢幻的金閣在黑暗的金閣之上，依然清晰可見。它的燦爛輝煌沒有終了。池畔的法

水院的欄桿的確謙虛地後退了，屋簷下用天竺式的肘托木支撐著的音的欄桿，容易

做夢似地向池麵探出自己的膛。房簷在地麵的反映下顯得十分明亮，水波的漾使倒

映也晃不定。斜輝映或月照耀之時，金閣恍如一種奇妙地流著的東西，一種振

翅飛的東西，這就是由於這種水的的作用。由於漾的水波的反映，堅固的形態的

束縛被解開了。這種時候，金閣仿佛是用永遠飄的風、水和火焰般的材料建的。

金閣的是無與倫比的。我知道我的不堪的勞頓是從哪裏來的。在最後的機會再

次發揮它的威力，企圖用過去曾經無數次襲擊過我的無力來束縛我。我的手腳無力了。

直至剛才，隻差一步就行的我，再度從這裏大大地後退了。

“我已準備隻差一步就行了。”我前南自語，“既然行本完全是夢幻，既然

我已經完全發揮了這個夢幻的作用，那麽還有必要行嗎？這不是徒勞無益的事嗎？”

柏木所說的事或許是真的，他說，改變世界的，不是行而是認識，並且是一味模

仿行到了極限的認識。我的認識就是屬於這種類型的，並且是一種使行真的變無

效的認識。如此看來，我長期以來的心準備，豈不是完全為了“無需行也行”的這

種最後的認識嗎？

請看看吧，如今，對我來說，行隻不過是一種剩餘的資。這是從人生中出來

的，是從我的意誌中溢出來的，就像另一種冰涼的鐵製機械似地放在我的麵前，等待著

啟。這種行和我，簡直毫無關係。至此，我還是我。從此以後，我就不是我了……

我為什麽一定要把自己變非我呢？

我依靠在鬆樹上。這濡了的冰涼的樹，吸引了我。這種覺，這種冰涼，使我

到它就是我。世界以其本來的形態停止下來，也失去了，我心滿意足了。

“這極度的疲勞是怎麽回事呢？”我想道，“總覺得渾發燒、倦怠，手不能隨意

活。我準是生病了。”

金閣依然燦爛輝煌。真像《弱法師》①中的俊德丸所看到的日落時分麵向極樂淨土

冥想中的景。

①《弱法師》：能樂的劇名，作者世阿彌。

俊德九雙目失明，在黑暗中看到了夕的影子也起舞的難波海。天氣晴朗時，甚至

還看到了夕映照的淡路繪島、須磨明石、紀之海……

我的麻木了。淚珠子一串串地湧流了出來。就這樣持續到天明，即使被人發現

也無所謂了。我大概不會做任何的辯解。

……我迄今一直敘述著有關我從年起記憶的無力，但我應該說突然複蘇的記憶也

帶來了起死回生的力量。過去，不僅把我們拉回到過去的境域。過去種種的回憶，也許

為數甚，但卻有強韌的鋼發條，而且現在我們一接，發條就會立即長，把我們彈

回到未來。

發麻了，但心靈還是在什麽地方擺弄著記憶中的事。某些語言偶爾泛起又消失

了。心靈的手即將夠著又通了……那些語言在呼喚著我。也許是為了鼓舞我，才接近

我的吧。∴思∴兔∴在∴線∴閱∴讀∴

“向裏向外，逢者便殺。”

……《臨濟錄》“示眾”這章最著名一節的開首一行是這樣寫的。接著語言流暢地

出來了。

“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逢父母殺父母，逢親眷殺親眷，始能獲得

解。不拘於而灑自在。”

語言把我從深陷的無力中彈了出來。頃刻間我渾充滿了力量。盡管如此，心靈的

一部分卻執拗地告訴我，今後我應該做的事是徒然的，我的力量變得不懼怕白費了。因

為是徒然，才是我應該做的。

我將邊的坐墊和包袱皮團一團，挾在胳肢窩下，站起來朝金閣了。金閃

閃的夢幻的金閣開始朦朧了。欄桿漸漸被黑暗所吞噬，林立的柱子變得模糊不清了。水

消失，屋簷側的反也消去了。不久，細部也完全沒在黑夜中，金閣隻剩下黑xu

xu的朦朦朧朧的廓。

我奔跑起來。繞過了金閣的北側，我的腳步練了，沒有絆跤。黑暗不斷擴展，給

我引路。

我從漱清亭旁走到金閣西側的板門，縱躍進兩扇敞開的大門，把挾在胳肢南下

的坐墊和包袱皮扔在握在一起的行李堆上。

我的心歡快地跳，濡了的手微微唞著。火柴也了。頭一沒有劃著。第

二剛劃著又折以了。劃第三時，我用手擋風，火從指了出來，燃著了。

我在尋找稻草的下落，因為剛才我將三相稻草到塞，現在已經忘記塞在哪裏。

待我找到的時候，火柴也已燃盡。我就地蹲了下來，這回是兩火柴一起劃著的。

火苗把稻草堆積的複雜的影子描畫了出來，浮現出一片荒野的明晃晃，濃重地

傳向四麵八方。接著，火苗注在騰起的煙雲之中。不料遠蚊帳的綠膨脹起來，烈

火熊熊燃燒，我到四周頓時熱鬧起來了。

這時候，我的頭腦清晰極了。火柴為數有限。這回我走到了另一個角落，珍惜地劃

了一火柴，把另一捆稻草點燃了。熊熊的烈火安了我。以前我和朋友燒天火的時候，

我是特別擅長點火的。

法水院樹起了一個巨大的搖曳的影子。中央的彌、觀音、勢至三尊佛像，紅彤

彤地映現了出來。義滿像閃爍著用語的目。這等木像的影子也在背後搖晃著。

我幾乎不到熱度。我看到火勢著實地蔓延到香資箱，心想：已經不問題了。

我把安眠藥和短刀全然忘卻了。我突然產生了“要在烈火包圍中的究竟頂裏死去”

的想法。於是，我從火中遁達，登上了狹窄的階梯。音的門為什麽敞開？我沒有生

疑。原來是老向導忘記關二樓的門。

煙霧從我背後將過來。我一陣咳嗽，看了看譽稱惠心①之作的觀音像和仙奏樂

藻並圖案。彌漫音的煙霧愈發濃重了。我再上了一層樓，準備打開究竟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