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第二十一章

夜很靜,小區裡更靜。

計程車停在門口,坐在副駕駛位置的年給了錢,開門步

最近連下了幾場雨,空氣,他下車的時候咳嗽了一聲,用手蓋住了。

來到一幢別墅前。

這座花園小區不算新,有近二十年房齡,剛開盤的時候是本市最貴的樓盤,幾年前被超過了。

他印象太深了。

本來他父親是準備在那個新樓盤裡買房的,定金都已經付好。

那年他初二,父親有一晚興高采烈地回家,說房子年底就能鑰匙了,等裝修完明年就能搬過去。

他把結構圖拿回來,給全家人看。

新別墅也是三層,一層一間主臥。大家圍在一起討論分屋子的時候,父親跟王婕笑著說:「咱倆就住二樓主臥吧,我住房子就喜歡住二樓。」

王婕連連說好,拿著圖片興緻地看著。

從書裡抬起頭,他偶然回想起,母親從前住在三樓。

許易恆被王婕抱在懷裡,王婕問:「小恆喜歡幾樓?」

許易恆從王婕懷裡掙出來,王婕拉也沒拉住,直接蹦到坐在一邊的許輝邊。

脆生生地說:「哥哥住哪我住哪!」

王婕有點尷尬。

「別打擾你哥哥看書……」

許易恆那時十歲,是男孩最能瘋的時候,可他的格卻比較向,在學校從來蔫聲蔫氣,隻有回家了在爸媽麵前才放開一些。

許輝低著頭看他,沒說話。

父親提點似地對許輝說:「要不你跟你弟弟住三樓?三樓寬敞,還有個閣樓。」

許易恆激地拍手,「閣樓!」他拉著許輝的袖子,「哥……哥!」

許易恆長得很可,繼承了父母的貌。

畢竟有緣關係,他看起來跟許輝有幾分相似。

許易恆眼睛大而有神,小心地盯著許輝。「哥……咱們住三樓吧。」

許輝不知道腦海裡想到什麼,沉默了好久。

父親低聲他:「阿輝……」

許輝抬眼,看見父親與王婕都在看著他。

他點點頭,「行。」

許易恆趴在許輝的背上開心地大

那天晚上,許易恆賴在許輝房裡,很晚都不肯走。

他很興,在許輝屋裡蹦蹦跳跳。

許輝躺在床上玩遊戲機,許易恆趴過來。

「哥,你後天過生日!」

許輝嗯了一聲。

「你在哪過啊,是不是有同學去,我也去吧。」

許輝哼笑一聲,眼睛並沒有離開遊戲機。

許易恆著許輝的手,「在哪呀?」

許輝撥開他,皺著眉。

「別。」

「那在哪啊?在哪在哪在哪?」

節奏被打,許輝作的機人終於被炮火轟掉,倒地不起。

許輝閉上眼,把遊戲機扔到一邊,許易恆還在旁邊問。

「在哪啊哥?」

許輝不耐煩地把被蓋起,「我要上學,生日不過了。」

「啊,怎麼不過了!」許易恆有點失

「學校補課。」許輝隨口一說,蒙被睡覺。

他隨口一說……

*

院子沒有人打理,堆得全是雜

父親在外談生意。

都說家是避風的港灣,可最近兩年,他父親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沒有人氣的房子,看著格外寒涼。

許輝掏出鑰匙開門,鑰匙擰到一半,裡麵有人開啟了。

是保姆吳阿姨。

吳阿姨今年四十多歲,是一個職業家政。

家裡出事之後,父親找來幫忙照顧王婕,已經好幾年了。

許輝很見到一踏家門就陪在王婕邊,是以對許輝有著強烈的敵視緒。

吳阿姨應該是聽見門口的靜才過來開門,見到許輝,不住啊了一聲,然後馬上擋在門口,打量著許輝說:

「你爸沒在家。」

許輝僵地嗯了一聲,「我回來拿點東西。」

吳阿姨有點猶豫,「今天你媽回家住了……」

許輝手兜裡。

在家?」

「是啊,白天一直在醫院,最近不好,晚上回來休息。」看著許輝,「所以你過兩天再拿吧。」

……」許輝言又止,頭一直垂著,看著地麵。

這時另外一道聲音傳來,有些弱的聲。

「吳姐,誰呀?」

「沒人!」吳阿姨馬上回頭喊了一句,然後轉回來,使勁給許輝。「趕的呀。」

許輝撇開眼,猶豫了一下,腳還沒地方。

拖鞋的聲音漸漸近了,吳阿姨抬手推了許輝一下,就要關門,許輝出一隻手,抵住。

「吳姐?」王婕走過來,終於看見門口的許輝。

「……」

吳阿姨一跺腳,「嘿呦!」沖著許輝狠白一眼。

王婕還不到四十歲,人已經老得不樣子,完全找不到當初的風姿,頭髮白了大半也沒有染,麵板糙,眼袋黑深。

看見許輝的一瞬,人呆立住,而後轉過頭,默不作聲地往樓上走。

「小婕!」吳阿姨跟過去扶著,剩下許輝一個人晾在門口。

「王姨。」許輝開口。

王婕回頭,沒等許輝說什麼,已經開口道:「你要拿什麼就拿什麼,不用問我。」

「不是……」

許輝著石頭一樣,說話磨砂般吃力。

「小恆……」

剛剛說出兩個字,王婕忽然淒厲大

「你要拿什麼就拿什麼!要拿什麼就拿!不要問我!別問我——!」

聲音太尖太銳,到了破音走調的程度。

吳阿姨抱著,一邊拍的後背。

「好了好了,小婕,不想了啊。」一邊又指著門口的許輝,瞇著眼睛,指尖如錐子一樣,咬牙切齒地說:

「年紀輕輕怎麼就這麼壞呢!就沒見過你這麼惡毒的!害了自己弟弟現在還回來害媽!」

剛剛初秋,可屋裡已經冷如冰窖。

王婕崩潰了,捂著臉,大聲哭嚎。

「真壞啊你!」吳阿姨還指著許輝,臉都氣變形了,不住地說:「你媽都什麼樣了你還說這些!這家全讓你毀了,好好的全讓你毀了!」

許輝兜裡的手握在一起,沒用力,卻抖得不行。

地上一道門檻,不高,卻永遠也不過去。

許輝一句都不能再聽,狠狠摔上門,背過跑掉。

吳阿姨瞪著眼睛看著門,尖地喊:「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啊這是!」

王婕跪倒在地上,吳阿姨一下一下地的後背。

「別理他!」

吳阿姨嘆口氣,說:「真是壞到家了!小婕,要我說你就的盯準許正鋼,最好就自己再生一個,到最後一分錢都別給他!讓他知道報應!哎……你這麼善良,老天不長眼,好心沒好報喲。小恆多好的孩子,聰明可的。」

的別墅裡,哭聲近乎瘋癲。

*

他跑了太遠。

出了院子,出了小區,跑出去整整兩條街才停下。

都是汗,嗓子乾無比。

小賣店,許輝了一瓶水,扔下錢就走,後麵老闆使勁喊他,「找錢啊!找錢!」聽都沒聽見,大步離開。

一瓶農夫山泉賣了一百塊錢,老闆樂得角咧到耳

許輝在路邊灌了整整一瓶水,喝了一半,倒了一半,,可上還是燙的。

空瓶扔到一旁,許輝狠狠地抹了一把臉。

臉上很,不知是水還是其他。

十幾分鐘過去了。

了的襯衫被晚風一吹,在麵板上,在夜幕之下,他看起來更為單薄了。

許輝坐在馬路沿上,雙手按住自己的頭,的。

汗散盡,他開始覺到冷了。

*

白璐在睡夢中被吵醒。

後半夜了,從電話裡嗅到了公路的氣息。

他說話上氣不接下氣,語調偏移。

「到底為什麼……」

白璐迷迷濛蒙,「什麼?」

「你到底為什麼那麼說我,你憑什麼那麼說我……」

白璐剛醒,無法適應突如其來的亮,皺著眉頭閉上眼睛。

許輝聲線抖,好像比更為迷茫。

「到底為什麼跟我說那些話?」

白璐靜默一會,說:「對不起。」

「誰讓你跟我道歉……」

「那要怎麼樣。」

要怎麼樣?

他也不知道要怎麼樣。

白璐在沉默間隙看了一眼時間,兩點半。

他還站在大街上吹風。

聽筒裡的呼吸聲漸重,白璐低聲說:「你要是不喜歡我說的那些,就當我沒說過吧。」

險些聽到了他的磨牙聲。

千磨萬轉後,許輝泄了氣,低聲罵了一句:「都他媽怪你。」

「什麼?」

「都怪你……」許輝說著,比起埋怨,聽著更像是走投無路時的賴皮。

白璐頭昏沉,也不想追究許輝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簡單地將之歸結為上次不隨心的談話造的後癥。

「對不起。」不想腦,夜晚想太多,會容易睡不著覺。明天有周測,不想為了許輝的電話耗費心神。

許輝怪罪了一通,白璐一次又一次地道歉。

昏昏睡的聲音讓白璐顯得格外的輕,飽含誠意。

「算了……」許輝的語氣終於恢復正常,隻剩下疲憊。

「也沒什麼……我都習慣了。」

白璐閉著眼睛,慢慢失去意識,完全聽不到許輝說了什麼。

電話裡隻剩下許輝一個人自言自語。

「其實,我本來也想問問……我好久沒有見過他了……」

他變得太脆弱。

「我不敢見他……」

「上次我去了一次,他就剩下那麼一點了,渾在一起。」

「他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你說他醒了還能不能變回原來的樣子……」

「白鷺……」

風鼓吹著,掩蓋他不堪一擊的聲音。

「我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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