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第二十六章
人的記憶很奇怪,那些久久沒有提起,本以為應該忘的容,有時候卻會被某一小小的索引瞬間翻出。
就好比現在。
屋裡難得有了點熱鬧的氣氛,吳阿姨跟王婕在廚房做飯,許輝跟許正鋼在餐廳的桌子前坐著。
許正鋼在看一份報紙。
這樣的畫麵讓許輝約有種悉。當他開始回憶的時候,發現腦海中類似畫麵的主人公都是王婕和許易恆,母子溫馨相向,帶著有點沉悶的許正鋼,和許輝自己。
許正鋼多久沒有回來過了?
快一年了吧,許輝記不清楚了。
沒有人喜歡待在這樣的家裡,許正鋼最近幾年將力完全投在了工作上,男人總是擅長逃避負麵的環境和緒,就像許輝一樣。
飯菜端上桌,王婕和吳阿姨手藝不錯,簡單的家常菜也做得香味俱全。
王婕坐在許正鋼邊,吳阿姨本來要離開,被王婕住了。
「吳姐,一起吃吧。」
「不用不用。」吳阿姨連忙擺手,「我就不了,我在廚房吃點就行了。」
王婕看著,像是尋求依靠。
「過來坐,吳姐。」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許正鋼。
許正鋼太久沒有回家,不太清楚是什麼況,瞄了一眼家政,隨口道:「行啊,坐著吃吧,也沒外人。」
「哎呦這太不好意思了。」吳阿姨說著,坐到王婕邊。
一頓飯吃得沉悶無比。許正鋼問了問王婕家裡的況,王婕低聲說:「沒事,一切都好。」
許正鋼:「錢夠用麼?」
王婕:「夠用……」
許正鋼:「不夠了就跟我說。」
王婕:「知道。」
許正鋼看著沒有神的王婕,試著開導說:「過兩天你出去玩一玩吧,這也快冬了,你去南方旅旅遊,散散心,別天天在家裡待著。」又對吳阿姨說,「自己去沒意思的話就找個人陪著,買點東西。」
吳阿姨小心了王婕,「可以呀,出個門看看風景,也換換緒。」
王婕緩緩搖頭,「不了,我走不開。」
許正鋼:「就幾天功夫,也不久。」
王婕著筷子,抬起頭,正正地看著許正鋼。
「幾天也不行,一天都不行,你要走你走。」
吳阿姨見氣氛不對,連忙打圓場,「那就不去了,在家也行。」對許正鋼說,「我家裡的小狗最近剛好下崽了,我想著給拿一隻來,那狗可可了!」
許正鋼也不知聽沒聽清,隨便點了點頭,轉頭夾菜。轉眼之際又看見對麵坐著吃飯的許輝,問道:
「你呢,學校怎麼樣?」
許輝低聲說:「還行。」
「績呢?」
許輝:「就那樣吧。」
「考不考大學?」
許輝頓了一下,「不考。」
許正鋼沉氣,筷子也放下了。
「你以前學習多省心,怎麼現在連大學都不考了?績掉到這個份上了?」
許輝悶聲不吭。
許正鋼又說:「有沒有想出國的念頭,我有朋友說做這方麵的,你要是想出國我就讓他給你準備一下。」
許輝搖頭,「不出國。」
「那……」
「爸。」許輝抬眼,看著許正鋼,「你能跟我來一下麼,我有點事跟你說。」
許正鋼一愣,王婕也看了過來。
吳阿姨瞅了王婕一眼,對許輝說:「咱們先吃飯吧,你媽做了好久的,等會就涼了。」
許正鋼眉頭常年皺著,問許輝:「什麼事?」
許輝:「跟我來一下。」
許正鋼放下碗筷,起往二樓走,許輝跟在後麵。
吳阿姨也把筷子放下了,小聲說:「沒得好了……」
王婕一語不發,低頭吃飯。
來到書房,許正鋼把門關好,坐在皮椅上,拿著煙。
許輝開門見山,「我想借點錢。」
許正鋼臉不變,「借錢?」
「嗯。」
「借多。」
許輝猶豫了一下,「五十萬吧……」
許正鋼煙一停,「五十萬?你要這麼多錢幹什麼?」
許輝說:「我去外麵住。」
「你現在也在外麵住。」
「我是說不回來了。」
許正鋼自顧自地煙,許輝又說:「錢當我借你的,你可以給我打個欠條,我五年之還你。」
許正鋼沒說話,過一陣,好笑似說:「不回來了……」他忍不住罵了一句:「這家都他媽什麼樣了?」
許輝低著頭,看地麵。
許正鋼一拍桌子,聲帶火氣。「你說你這幾年都幹了什麼?學不好好上,書不好好讀,日子也過不明白!你都多大了?我在你這麼大的年紀已經開始養一家子人了!」
許輝垂著眼,聽著父親的訓斥。
許正鋼越說越氣,「你不想學習我不你,你最起碼把家照顧好,有個男人樣!你看看你現在!」許正鋼直接站了起來,「你再看看這個家,爸爸要求高麼?你說我要求高麼!?」
許輝忽然抬頭,眼角帶著倔強。
「又不是我不想!」
許正鋼:「那是什麼!?誰不給你機會了,誰不——」
話說了一半,書房門被咣地一聲推開,王婕站在門外,目眶裂,盯著許輝。
「我麼?」輕聲,抖地說,「我不給你機會,你是這意思吧。」
吳阿姨在後麵拉著王婕,「算了算了,彆氣啊,咱們下去。」
王婕甩開吳阿姨,也不看許正鋼,拍著自己口,大聲地質問許輝:「是不是我?!你是不是說我不給你機會!?」
「媽了個的!」許正鋼再也忍不了,桌上撿起一個煙灰缸,泄憤似地使勁往地上一砸,碎片四散。
轉就走。
下樓聲噔噔,像是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很快,樓下咣當一聲響,大門關上,二樓的人都聽見了院子裡汽車發的聲音,但也都像沒聽見。
王婕慢慢走過來,站到許輝麵前。
許輝個子比高很多,仰著頭,聲音異常輕。
「許輝,你知道我跟你爸的事吧。」
許輝側過頭,王婕不給他逃避的機會,「我跟你爸青梅竹馬,我跟他一塊長大的,他一文不值的時候是我陪著他熬過來的,是我……等他有錢了你那個媽就湊上來了,給你爸灌醉有了你。」
許輝往門口走,被王婕拉住。
「你媽剛死的時候你爸說怕你接不了,我就帶著小恆沒名沒分在外麵生活,一直到你上初中了才嫁進來。小恆因為沒有爸爸,從小了多委屈,可他從來沒抱怨過。他那麼乖,那麼喜歡你,他那麼喜歡你——」
胳膊上的力拖著他,許輝大聲說:「放手!」
王婕的聲音越發淒厲,像索命一樣。
「他那麼喜歡你!熬了好幾天給你做生日禮,你怎麼忍心!你就那麼容不下我們!是不是我們真欠你們母子的,是不是啊——!你說我不給你機會,你給過我麼,我求求你也給我們一次機會行不行,我帶小恆走,我們不來了,我們再也不來了——」
「放手!」
許輝到底一個大小夥子,甩開王婕就要奪門而出。
吳阿姨在門口堵著,許輝手去撥,一個空當的功夫又被王婕抓住。
拉著許輝的轉過來,與自己麵對麵。
他撞進那雙衰老的眼睛裡,許輝忽然打從心底害怕起來。
「我不會原諒你,你把我們一生都毀了。」王婕一字一句地說著,滿腥,好像要把餘生的力量全部融進這些詛咒中。
「你但凡還是個人,就該自己去下地獄。」
許輝慄地出雙臂,王婕在他後說:「你不配過好生活,你不配……」
許輝大步下樓,到最後幾階一躍而下,猛地推開大門,冷風灌腦髓,他才覺得活了過來。
地上是兩道明顯的車轍,那是剛剛許正鋼離開時留下的。
許輝長,步子奇大,腳下生風地往小區外麵走。
晚上六點半,正是準備晚飯的時候,走在路上,隨都能聞見菜香。
鍋碗瓢盆,柴米油鹽,滿滿的人間景象。
許輝跑著離開小區,盲目地走在大街上。邊的車一輛一輛地從邊馳過,大家火急火燎,匆忙地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好像隻有他一個人,不知要前往何方。
人聲音追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腦中迴響。
「你但凡還是個人,就該自己去下地獄。」
「你不配過好生活……」
「你不配……」
北風吹著,汗散盡。
許輝頭皮發麻。
環顧四周,在這嘈雜繁複的大千世界裡,有那麼一瞬間,他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
翻出手機,許輝手指打,極快速地撥出一個號碼。
他知道這個時間白璐不會接電話,可他還是忍不住。
聽著那十幾聲均勻的聲響,一直到結束通話,許輝的心漸漸穩定下來。
這是他自己找到的方式,一種安神之葯,一躲避之所。
他不知道這種覺從何而來,他也不想探究。
在這個簡單純粹的年紀裡,沒有什麼事需要理由。
攔下一輛計程車,許輝坐在後座上,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路燈和枯樹。
手機還在掌心,可攥得沒有之前那麼了。
到家的時候八點多,他腦子很,沒有馬上回屋,換了服在家門口的小路上來回走。
不時看錶。
他在等著十點,那時白璐會接電話。
時間慢得不像話,許輝隨手揪了樹叢上一片葉子,吹了一口氣將其送走。
夜晚寒涼,已經約能看見白的哈氣。
葉子還沒落地,後傳來聲音。
「許輝!」
許輝轉過頭,看見一個男孩站在後不遠。
他走過來,材消瘦,人很神,穿著一深藍的秋季校服,右前上有一個圓形圖案,裡麵是一個昂首的飛鳥。
六中的校徽。
「哦……」走得近了,許輝認出他。「吳瀚文。」
吳瀚文過來,對許輝笑笑,「好久不見了啊。」
許輝點點頭。
吳瀚文:「住得近,但是我們放學時間不一樣。」
許輝輕笑一聲,「嗯。」
吳瀚文被這一笑晃神,拎書包的手不自覺地了。
他還跟以前一樣。
不,他比以前更甚。
許輝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想對吳瀚文說的,簡單打了招呼,又抬手看錶,轉往另外的方向走。
他穿著深灰的針織衫,背影纖瘦乾淨,吳瀚文看著他漸漸進黑暗,腦中飛速地決策著。
眼神聳。
「許輝,我有事跟你說!」
目還留在抬起的手腕上,他嫌棄指標轉得太慢……許輝在小路岔口站住腳。
回頭,輕聲。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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