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秦記》第三章 咸風雨

秦國的發祥地在渭水上游秦川的東岸。

自先祖蜚廉開始,秦人崇尚武風,以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氏族形式,在這片土地上艱苦地掙扎求存,長期與西戎及犬戎作戰,他們的歷史,每一個字都由和淚寫。部落式戰鬥集團的形態,雖使他們與土地的關係薄弱,難以落地生,卻令秦人先祖不土地的侷限,不斷向未開發的西方移民和與異族雜居鬥爭。

周孝王時,贏姓的非子因替周室養馬息蕃的功勞,封於此,建立一個近畿的附庸;其實卻是爲周王室承擔鎮守邊疆、防衛蠻戎的艱苦使命。西周四百多年的悠久歲月是秦人最艱辛和困難的日子,以汗及無數族人的生命,悍衛周朝共主的西防,同時向西方不住拓展。這種無時無刻不面對嚴酷挑戰和堅毅不移的勇武神,爲秦國打下堅實無比的基礎。

千載難逢的機會終於降臨秦人上,周室因幽王無德,至犬戎攻鎬京,幽王被殺,周室威權至此然無存。平王東遷,秦襄公因護駕有功,被平王將他升在諸侯之列,秦國終於擁有諸侯國的法定地位。

當戰國開場的時刻,七雄中最不雄的卻是秦國,君權旁落。直至不世霸主秦穆公登位,起用外籍政客百里奚、蹇叔、公孫枝等人,奠定一個強國的基礎。真正的富國強兵來自秦孝公和公孫鞅的改革,他們徹底地摧毀傳統的氏族部落結構,革新兵制,以軍功論爵,把王室權力提升至當時的極限。

又把國都遷至咸,築起宏偉的城闕和宮殿,統一全國的度量衡,將國土並歸爲三十一縣,把舊日封區的疆界廢除,人民可擁私田,由國家直接計田徵稅。至此秦國一躍而爲天下霸主,深爲東方各國畏懼。

當項龍長途跋涉,由邯鄲逃至咸,秦國正經歷著公孫鞅翻天覆地的改革果。

在九稷山之南,渭水之北,故又名渭城。

龍帶領妻烏廷芳、滕翼、烏卓和過千家將叩關秦,到守關將領的熱烈歡迎,一邊使人飛報咸,又調來五艘大船,免去他們跋涉山林之苦,直抵咸之南登岸,烏應元早率家將和趙倩,與呂不韋的頭號手下圖先在渡頭恭候,非常隆重。

烏廷芳父相見,歡欣若狂,恍若隔世;又起烏氏惈壯烈自殺的悲傷,百集。肖月潭和另一儒生狀似軍師型的青年,隨圖先欣然迎向項龍。

圖先型瘦長,年在三十左右,長得非常結實,皮黝黑,作靈活,舉止間有種*悍威猛的懾人氣勢,雙目炯炯有神,配上一副馬臉,算不上英俊,卻有剛的男人氣魄和魅力。

他大步上前,拉起項龍雙手,長笑一聲道:“圖先何幸!終於見到心儀久矣的超卓人,若非項龍,誰可此不朽事業?”

龍有點不知如何應付這種熱,連忙謙讓,心中同時想到現在正值呂不韋和烏家關係的月期,圖先自是得到呂不韋吩咐,要好好籠絡他們。圖先又逐一與滕翼和烏卓見面寒暄,神態親切熱烈。荊俊這時不知由哪裡鑽出來,久別重逢,各人甚是歡暢。

肖月潭擺出老朋友的姿態,向項龍介紹那青年道:“這位是楚國來的名士李斯先生,現在是大老爺的舍人。”

舍人就是食客。

龍暗忖“李斯”的名字爲何如此耳,驀地記起,容說道:“原來是懷輔助名主一統天下大志的李斯先生!”

李斯渾一震,垂著頭道:“項先生見笑,李斯哪說得上有什麼大志,只求在呂相國領導下一展所長,則吾願足矣!”

肖月潭閃過奇怪的臉,暗忖自己說李斯是楚國名士,只是客氣的擡舉之語,事實上李斯籍籍無名,只不過憑三寸不爛之舌,令呂不韋頗有點好,今天隨來是自提出要求,想一睹項龍的風采,爲何項龍竟像對他聞名久矣呢?不由得道:“龍在何聽過李先生的事?”

龍心中苦,難道他告訴肖月潭自己是由《秦始皇》那套電影認識到李斯嗎?忙岔開話題道:“呂爺當上相國嗎?”

圖先來到項龍旁,激地道:“呂爺令鄙人定要清楚表達他對烏老爺子、應元爺和龍的激,若非姬王后和政太子安返咸,恐怕會是另一局面。姬王后和政太子在大王和呂爺跟前對龍推許備至,大王特地爲龍於明晚安排洗塵宴,好讓龍稍有休息的機會。以後大家是自己人。”

龍心中暗歎,你口中說得好聽,只不過是騙項某去作呂不韋的走狗罷!他對政治和權力鬥爭早極度厭倦,更沒有興趣參與呂不韋這外族政團與本土權貴的鬥爭,心中暗作決定。

只看烏家在咸以十二個三合院落組的新宅,當知秦人對烏家隆重的禮遇,也可推知莊襄王對朱姬、由小盤假冒的贏政的寵,以及對呂不韋的寵信。烏家新宅雖遠及不上邯鄲烏家城堡的規模和氣派,卻位於咸宮附近公卿大臣聚居的區域。策馬緩馳約一盞熱茶的工夫,可抵達咸宮正中口的城闕。

外城之分。城主要由渭水之北的咸宮和渭南的興樂宮組,橫渭水,靠長達二百八十步的渭橋貫連兩岸通,形宏偉壯麗的宮殿羣,規模遠非邯鄲或大梁的宮殿可以企及。

兩宮氣勢磅礡,全部均爲高臺建築,有上扼天穹,下黎庶那種崇高博大、富麗堂皇的氣魄,然有君臨天下之象。外城比城大了十多倍,是平民聚居的郡城區,商業發達,旅運頻繁,肆上貨,品種繁多,價廉。

龍的車隊路過城東的市集,目睹各種畜類產品的出售,例如、皮、筋、角、脂、膠等等。另外又有陶、木、鐵、紡織品等手工業製品,其況之盛,遠非趙魏兩國能及,可見國勢和經濟實有直接關係。

據同乘一車的圖先介紹,咸的營運分私營和營兩種,政府設有管理市場貿易的機關和吏,以監察和促進商業的發展。例如置鹽鐵、管理手工業的“工室”、“工師”及司徒、司馬、司空、治田等吏,以釐定產品的規格、質量或生產的方向,反映秦國強大的經濟實力。

往烏家新宅路上,所見民風純樸,罕有魏趙等國到可見的鮮華服,人口卻比大梁更繁盛,邯鄲更是不能相比。項龍耳目一新,暗忖這纔是強國的規模。行人多配備兵,武風之盛,遠非魏趙能及。

抵達烏家主宅前的廣場,圖先等告辭離去,臨行前李斯向項龍表示明早想來見他,項龍欣然應允,李斯有點茫然地離開。烏府上下各人全到大門來迎接這批烏家的英雄親信,尤其項龍,更爲烏氏一族的明星砥柱,備尊崇。

烏應元撥出四組房舍暫時安頓各人,大部份子弟兵明早將出發到咸北郊的大牧場去,由於秦國地大博,所以牧場的規模更勝從前。

龍應付了親族的歡賀,春盈等四擁著他與烏廷芳、趙倩到他新的龍居去。婷芳氏原來不住旅途的艱困病倒,嚇得項龍忙趕到的香閨去。伊人清瘦不,玉容蒼白,病因卻有一半是爲掛念項龍,見他回來,摟著他喜極而泣,到晚宴前,神轉佳,可離榻活

看到春盈衆歡天喜地的樣子,項龍愁懷盡解,摟著婷芳氏和趙倩的蠻腰,欣然問道:“今晚由誰伴我?”

俏臉飛紅。

烏廷芳笑道:“不若我們三人一起陪你吧!只怕你應付不來。”

趙倩亦赧然笑道:“還有六個丫頭呢?看你怎生應付?”

了春盈四一眼,奇怪地道:“何來六個之多?”

婷芳氏笑著道:“忘了倩公主的翠桐和翠綠嗎?”

龍一呆,問道:“們不是留在邯鄲嗎?”

趙倩埋怨地道:“你忘了們哩!幸好人家央求陶公派人把們乘接走,比你們還早十天到咸呢。”

龍大喜,說道:“還不喚們來見我?”

趙倩一聲呼,兩個麗的婢堂奔出,拜倒項前,忍不住痛哭起來。項龍心中生起忽略們的歉意,憐意大生,起扶起兩一番,到主宅大堂和烏應元共進晚膳,與會的還有陶方、烏卓、滕翼和荊俊。

一番勸酒和互相祝賀後,烏應元由衷致謝地道:“我們烏家能有此再生機會,全賴各位協力同心,不顧生死爭取回來的。”

陶方道:“今次我們真的可安居樂業,王后和太子回到咸後,呂爺立即被封爲右丞相,只要再立軍功,有晉爵封侯,我們烏家得此大靠山,老爺在天之靈,可以安息。”

提起烏氏惈和隨他一齊殉死的妻妾婢僕,衆人神一黯。

烏應元咬牙切齒地道:“這筆賬,呂相國必會爲我們追討回來,圖管傢俬下對我說,相國已有全盤攻打趙國的計劃,還希龍執行。”

龍心中苦惱,說實在的,他的主要仇人只是趙穆,趙王最多是個幫兇,若要他率軍把趙境的城池逐一攻陷,塗炭生靈,實非他所願。對侵略的戰爭,他到深深的厭惡。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是他怎也不可爲呂不韋的爪牙,因爲歷史上的秦始皇,即位十年前後,與呂不韋決裂,他怎可站在呂不韋的一邊呢?可是看來烏家各人,早視呂不韋爲他們的新主子,一副生死與共、同進同退的樣子。自己又不可以告訴他們歷史會朝什麼方向發展,亦自問無法令他們相信,這確是頭痛之極的一回事。慨地道:“秦王冊封呂爺爲丞相,難道秦國本地的權貴全無異議嗎?”

烏應元見他對呂不韋準備委他以重任的事毫不在意,奇怪地瞧他幾眼,道:“不但有異議,還反對得非常激烈。秦自衛人商鞅之後,排外的緒相當強烈,後來爲瓦解蘇秦促的‘合縱政策’,免東方六國的聯攻,勉強起用張儀,以‘連橫政策’對抗。之後又再重用范雎,採取遠近攻的策略,應付六國連手之勢,都可說是在迫不得已下,不能不借助外國的人才,爲己籌謀。”

再嘆一口氣道:“可是白起被昭襄王賜死,秦國軍方非常不滿,終於迫得范雎丟,仇外的緒再次壯大起來。我們雖說有秦人統,可是終被視爲外人,屬呂爺的系統,所以我們定要全心全力劻助呂爺,否則若他倒臺,我們不會有好日子過。”

最後這幾句自然是要提醒項龍。滕翼等人默然不語,他們三人以項龍馬首是瞻,只看重項龍的想法。

陶方道:“現在呂爺的策略是要先立軍功,因爲秦人一向重武輕商,呂爺做生意賺錢的本事當然誰都不會有疑問,但在軍事上,秦人卻認爲他一竅不通,所以他若能在這方面有所建樹,地位即可穩若泰山,我們須在這方面爲他多做工夫。”

滕翼沉聲問道:“秦人方面反對呂不韋的主要有什麼人?”

烏應元道:“最主要是以楊泉君爲首的本地權貴,他們因姬王后曾是呂爺小妾,所以懷疑政太子非大王骨,轉而支持大王的次子蛟,這批人是秦國實力派的人,呂爺對他們非常忌憚,大王也不敢過份違逆他們,所以雖任用呂爺爲右丞相,左丞相不得不起用楊泉君。”

陶方怕他們不清楚楊泉君,進一步解釋道:“楊泉君乃昭襄王王后之弟,當年大王之能儲君,他曾盡力遊說乃姊,使向昭襄王說項,所以一直以爲自己功勞最大,現在竟然屈居呂爺之下,自然極不服氣。”

衆人恍然大悟。昭襄王乃現今贏政之父莊襄王贏異人的祖父,那時異人的父親安國君仍只是儲君份,對異人毫不重視,否則不會送他去趙國作質子。呂不韋得了異人這“貴人”之後,大施銀彈,買通安國君最寵的華夫人之姊和楊泉君,使他們分別遊說華夫人及昭襄王的后妃,再由們影響安國君和昭襄王,異人始有問鼎王位的機會。

龍知道刻下並非說服烏應元要小心呂不韋的時候,不再多言,岔開話題,一番風花雪月,晚宴完畢,各自回居所休息。離開大堂,滕翼和烏卓兩人藉口送他回去,陪他一道走。

滕翼低聲問道:“龍似乎對呂不韋沒有多大好,是嗎?”

龍苦笑道:“商人只重實利,這種人滕兄願和他朋友嗎?”

烏卓皺著眉頭道:“可是正如爺所言,我們的命運已和他掛鉤,若他坍臺,我們亦完蛋。”

龍真想把小盤的事告訴他們,終下不智的想法,微笑著說道:“隨機應變吧!待呂不韋的權位穩定下來,我們設法和他畫清界線,否則定會給他累死。這是我的想法,切莫告訴任何人,包括荊俊和陶方。”

兩人對項龍早心悅誠服,又見他這麼信任自己,欣然點頭。

話別後,項龍回到新的龍居。居燈火通明,衆聚在大廳,觀看趙倩和烏廷芳兩人下棋取樂。婷芳氏則因病尚未完全復元,回房休息。項龍先到房探看婷芳氏,這不知是否因環境影響,又或項龍的寵,原本冶豔的風姿,轉變爲姣麗中帶著貴氣的人氣質,穿了一襲素藍配上淡黃紋的貴婦服裝,刻意爲他打扮過的高髻雲鬟,淡掃蛾眉,充滿清雅人的風,臉雖仍有點蒼白,卻另有一楚楚人的姿,在燈火映照中,目藏著對他海一樣的深和依。自大梁之行後,爲應付趙人,他有與這種單獨相的機會,不住一陣疚歉。

陣陣喧笑聲,由大廳傳來,卻不至破壞這裡的寧靜,反更增添幸福,滿足和溫馨的覺。

婷芳氏見他走進房來,“啊!”一聲歡喜地擁被坐起來,玉臉生輝。

龍坐到榻沿,把撲擁個結實,起伏不停,充滿人的生命覺。

他以面頰的臉蛋,看後頸和領口一截雪白的袍,心中一陣激,比之以前任何一刻,他更有信心保護自己心子。在擁有這種信心之前,他曾經歷了無數令他心傷魂斷的事。

他想起趙雅,心中一痛!對再沒有恨意。不過又如何呢?他們沒有修好的可能。魏國的紀嫣然知不知道他已來了這裡?這通訊困難的古世界,他們像生活在兩個不同的星球上。難怪古人對離別生出這多傷,相思之苦確使人盡折磨,婷芳氏正是因此病倒,爲消瘦。現在婷芳氏和趙倩孤零無依,唯一倚憑的是自己,他怎能不寵們疼們呢?

不知是否病中特別使人脆弱,婷芳氏流下淚,死命摟他道:“夫郎啊!妾想得你很苦哩!”

龍又念起蠶娘,一時神傷魂斷,擁著婷芳氏倒到榻上去,項龍俯頭埋在的懷裡,繃的神經鬆弛下來,同時生出對鬥爭仇殺的厭倦,只希以後能退於泉林之地,把紀嫣然和蠶娘接來,過那隻羨鴛鴦不羨仙的醉人生活。腦勾畫出溪水緩流、芳草濃綠、林木蒼翠、丹山白水的景。他要求的再非華食,而是原始簡單的生活。

在這地廣人稀的世界,找個世外桃源之地,開墾荒田,種些農作,由懷中玉人養飼鴨,自己則負責捕魚狩獵,直至老死,於願已足。他想到來時經過的原始森林,途中不時遇上漫天濃霧,又或飛瀉千尋的瀑布、山中的大湖,不由神思飛越,暗下決心,終有一天,他要在山林終老。對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這種生活,最是迷人的。

婷芳氏勉力睜開眸,散發出灼熱的火,怪他仍不和歡。

龍心神俱醉,忘掉一切,把所有注意力全投到迷人的去。

終於抵達咸

的聲音,把他從最深沉的睡眠中喚醒過來,睜眼一看,初升的驕早散發朝霞,猛然坐起來。

麗的三公主趙倩嚇了一跳,抿笑著道:“我們三個都輸了,誰都估你爬不起牀來的。”言罷俏臉飛紅,喜不勝,顯是想起昨晚激烈醉人的“戰況”。

龍給提醒,試試舒展筋骨,發覺自己仍是生龍活虎,哈哈一笑,一把摟著趙倩,倒往榻上,道:“唔!待和乖倩兒再來一次!”

趙倩迎還拒,偏又渾,無力爬起來,道:“相國府的李斯先生來找你呢!”

龍記起李斯昨天向他訂的約會,嘆一口氣,起榻讓妻妾婢侍候盥洗更,指頭不用他半個,一切弄得妥當整齊。李斯在軒等他,神平靜,至表面如此。

客套兩句,秋盈獻上香茗糕點,李斯開門見山道:“項先生究竟在何聽過在下名字,爲何像對李某非常悉的樣子。”

龍昨晚曾向陶方查問過這將來劻助秦始皇征服六國的一代名臣的世,知他是韓非的師弟,師事荀子,很想騙他說是由韓非聽到的,但想到謊言說不定有拆穿的一朝,放棄這個想法。微笑道:“李先生聽過緣份這回事嗎?”

李斯愕然問道:“什麼是緣份?”

專論“因緣”的佛教要在漢代傳中國,李斯自然不明白項龍在說什麼。

龍呷一口熱茶道:“命運像一隻無形的手,把不同的人,無論他們出生的背境如何不同,相隔有多遠,最終會把他們拉在一起,變朋友、君臣、又或夫妻主僕,是之爲緣份。”

李斯臉驚訝神,思索片刻,點頭道:“想不到項先生不但劍天下,還有發人深省的思想,只不知和先生知悉在下的事有何關係?”

龍淡淡地道:“緣份是難以解釋的,項某雖是初見先生,卻像早知道很多關於先生的抱負,衝口說出那番話,或者是因爲曾聞李兄遊學於荀卿的關係吧!”

李斯皺起眉頭,他雖出自荀卿門牆,兩人思想卻有很大分別,正要說話,項龍岔開話題道:“先生對治國有何卓見?”

李斯呆了一呆,這話若是莊襄王問他,自是口若懸河,說個不停。但項龍不但尚未有職,且屬呂不韋系統,假設他李斯和對方淺言深,抖出底牌,說不定會招來橫禍,不猶豫起來。自到咸,雖曾與呂不韋深談過幾次,呂不韋表示對他頗爲欣賞,他卻看出呂不韋野心極大,賦驕橫,遲早惹出禍來,兼且他治國之道和自己大相徑庭,他很難會賞識重用,正在心中苦惱。

龍微微一笑道:“先生並不甘於只作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幕僚吧!”

李斯大吃一驚,忙道:“項先生說笑!”

龍正容道:“要大事,須冒大險,先生若不能把生死置於度外,今天的話至此爲止,事後我不會向任何人提起,如何?”

李斯凝神看他,覺項出使人心的真誠,心中一熱,豁出去道:“未知項先生有何提議?”

龍道:“李先生怎樣看呂相國將來的敗?”

李斯臉微變,長長吁出一口氣,道:“項先生是有點強人所難。”

龍明白他的苦衷,溫和地道:“李先生現在呂府幹什麼工作?”

李斯爽快答道:“李某正協助呂相國依他指示編寫《呂氏春秋》,相國希以此書擬出一套完整的治國理論和政策,嘿!李斯只是其中一名小卒,‘協助’這詞語實在有點誇大。”

龍並非歷史學家,還是初次聽聞此事,奇怪地問道:“原來竟有此事,不知書對治國之道,有什麼新的看法?”

李斯角牽出一不屑之,淡然道:“有什麼新的看法?主要還不是集前人的要,提出‘法天地’的主張,那是說只有順應天地自然的本,才能達到天下大治,所謂君臣各行其道,互不相涉。爲君之道,必要以仁德治國,不時反省,求賢用賢,正名審份,最後達到無爲而治的理想。”

龍見他說理清晰,心中佩服,輕聲問道:“先生認爲相國這套主張行得通嗎?”

李斯哪敢答他,問道:“項先生又以爲如何呢?”

龍知道若不上一手,會被這博學多才、懷大志,比自己更年輕的人看不起,從容地道:“呂相國以韓人而執秦政,重用的多是三晉人,和他結的王后又是趙,加上秦國自商鞅變法以來,崇尚以法和武治國,與呂相國的治國思想如南轅北轍,全無調協的地方,將來會發生何事,還希先生明示了。”

李斯拍案而起道:“有項先生如此人才在秦,李斯可回家務農。”

龍一把抓著他手臂,拉得他坐回椅,誠懇地道:“先生言重,先不說項某對治國之一竅不通,最主要是項某無心仕途,以前種種作爲,是求存而非求名利,終有一天退山林,不理世務,大秦能否一統六國,全賴先生。”

李斯呆了一呆,暗忖這話若由莊襄王對他說就差不多,項龍縱得莊襄王另眼相看,可是莊襄王絕非什麼有爲明主,事事以呂不韋馬首是瞻。在目前的形勢下,他們這些外人,不依附呂不韋還可依附何人?項龍卻擺出別樹一幟的格局,確令他費解。

手按在他肩頭,微笑著道:“項某這番話,李先生終有一天會明白,安心留在咸吧!這是你唯一可以發展抱負的地方。”

李斯告別後,項龍找到滕翼,共進早餐。

席間滕翼道:“龍今後有什麼打算?”

龍自然有他的如意算盤,就是憑著他在《秦始皇》那套電影得來的數據,爲小盤的冒牌贏政建立他的班底,好應付將來發生的呂不韋專權,與及假宦繆毒的出現。

現在先找到李斯,還有是王翦、王賁父子,都是日後爲秦始皇統一天下的名將,有此二人劻助小盤,他可安心退田園。想到這裡,輕鬆地捱到椅背,道:“說真的,我項無大志,宰掉趙穆後,我會到烏家偏遠的牧場,過著田園的居生活,閒來打獵捕魚。”

滕翼出一難得的笑意,淡淡道:“假設你做得到,我陪你去打獵。”

荊俊旋風般衝進來,神采飛揚道:“來!讓小俊作引路人,領兩位大哥見識咸的繁華盛景。”

滕翼皺著眉道:“這些日子來你和什麼人胡混?”

荊俊在兩人對面席地坐下,興地道:“當然是相國府的人,在這裡真刺激,天天打架傷人,前天相國府的劍士在咸最大的樓中伏,死三人傷七人,算那些襲的賊子走運,我剛去了渭南的太廟看寡婦清拜祭先王,否則怎會傷亡這麼多人?”

龍和滕翼對一眼,暗不好,這小子年輕好鬥,說不定惹出禍事來。

滕翼皺眉道:“秦人不是最重法紀嗎?爲何竟會隨便打鬥?”

荊俊得意地道:“現在咸一片,誰管得了誰,尤其牽涉到左右相國府的人,更是沒有人敢理閒事。”

龍肅容道:“這幾天你最好不要惹事生非,我們看清楚形勢,立即回趙對付趙穆,明白了嗎?”

荊俊大喜敬禮說道:“小俊曉得,真好!我可以把趙致弄回來。”

滕翼沉聲喝道:“你愈來愈放肆!”

荊俊最怕滕翼,嚇得俯伏地上,不敢作聲。

滕翼對著項龍嘆氣說道:“龍!這小子年紀太輕,不知輕重,我會管教他,龍勿放在心上。”

龍笑著道:“我怎麼會怪他?”

荊俊抗議道:“小俊最尊敬兩位大哥!”

滕翼喝道:“閉!”向項龍打個眼,表示要獨自訓斥荊俊。

龍會意,自行返回龍居去,尚未踏進門坎,天井傳來衆陣陣的歡喝采聲,趕去一看,原來妻子婢們全換上輕便短襦,正在拋球爲樂,婷芳氏在一旁含笑觀看。春盈和夏盈擁上來,把他拉場去。一天就在充滿歡樂的氣氛中度過,黃昏時分烏應元使人來請他,同往皇宮赴宴。想到即可見到呂不韋這叱吒風雲,影響整個戰國曆史的人,項龍不由有點張起來。他怎想得到只不過在“黑豹酒吧”打一場閒架,竟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呢!

馬車緩緩開進宏偉的大門,由圓巷形的門,進主大殿前的廣場。大門兩旁設有兵館,駐屯兩營軍隊,由司馬尉指揮,循序問話,使十二騎前後護送項烏兩人的馬車,進宮。

像趙宮般,咸宮雖大幾倍,仍是“前朝後寢”的佈局,外朝是秦王辦理政務、舉行朝會的地方,廷則是秦王和諸子妃嬪的寢室。前廷的三座主殿巍峨壯麗,設於前後宮門相對的中軸線,兩邊爲相國堂和各類署;後廷以秦王與王后的後三宮爲主,左右兩方爲東六宮和西六宮,乃太后、太妃、妃嬪和衆王子的宮室。殿堂、樓閣、園林裡的亭、臺、廊廓等等,無不法度嚴,氣象肅穆。廷建築形式比外廷更多樣化,佈局湊,各組建築自庭院,四周有院牆圍繞,不同區間另有高大宮牆相隔,若沒有人引路,迷途是毫不稀奇的事。想到小盤有一天會爲這裡的主人,而此事正是由自己一手促,項龍不由生出顧盼自豪的

莊襄王設宴的地方是後廷的“養生殿”,乃後宮最宏偉的木構建築,是座三層樓式的高臺建築,高臺上是兩層樓閣式的殿堂,殿堂兩旁及其下部土臺的東西兩側,分佈十間大小不等的宮室,有臥室、休息室、沐浴室、盥洗室等,各室間以迴廊、坡道相連。牆上有彩繪壁畫,迴廊的踏步鋪上龍紋或幾何紋心磚,殿堂和長階則鋪方磚,氣派宏偉,富麗堂皇。

馬車停在大殿堂階下的廣場,呂不韋特別遣管家圖先在那裡恭候他們,見面時自有一番高興和客套。步上長階,圖先低聲道:“今晚除呂相爺外,還有楊泉君,此人自恃當年曾爲大王出力,專橫驕傲,大王和呂相都讓他三分,兩位小心應付。”

烏應元見他對他們丈婿如此推心置腹,顯是把他們視作自己人,心中歡喜,不斷應諾。項龍想起終有一天要與呂不韋翻臉決裂,卻是心中嘆。這或者是預知命運的痛苦,不住意興蕭索,更增避世退之心。殿門,長笑撲耳而至,一個無論形和手足均比人大的豪漢,穿華服,虎步龍遊般往他們迎來,頭戴織高冠,上鳥羽簪纓,行來時鳥羽前後搖,更增威勢。此人年約四十,生得方臉大耳,貌相威奇,只嫌一對眼細長些兒,但眸子閃閃,予人深沉厲害的覺。

烏應元慌忙偕項龍行跪叩之禮,高呼呂相。尚未拜下,呂不韋搶上前來扶起兩人,灼灼眸落到項上,訝然說道:“難怪姬王后和肖先生均對項龍讚不絕口,我呂不韋足跡遍天下,還是第一次見到龍這般人才。”有如洪鐘的聲音,在殿堂的空間震盪迴響。

龍見他只比自己矮許,氣勢迫人而來,心中暗贊,忙謙讓道:“相爺誇獎!”

眼一看,除在上首設的三席外,大殿左右各有兩席,每席旁立著兩名宮,暗舒一口氣,不用應付那麼多人,自然輕鬆許多。

呂不韋毫無相爺架子,左右手分別挽著兩人,往設於上首右席走去,低聲在項龍耳旁道:“本相正苦於有兵無將,龍來了萬事俱備,何愁大事不。”又哈哈笑起來。

那邊的烏應元歡喜地道:“全賴相爺提拔。”

龍心中苦,人非草木,孰能無,呂不韋這麼看重自己,他怎憧憬中的田園生活?

二人來到席前,呂不韋揮手命宮退開,低聲道:“本相和大王說好,任龍爲蒙驁將軍副將。蒙將軍本是齊人,來秦後一直被本地軍將排,鬱郁不得志,其實他兵法謀略,我大秦無人能及,若有龍爲輔翼,立下軍功,本相定不會薄待你們。”

龍暗厲害,呂不韋的籠絡手法,直接有力,怎不教人爲他效死命。先扮作激的樣兒,道:“相爺如此看重龍,縱爲相爺肝腦塗地,不會有半分猶豫,問題在於龍的大仇人趙穆仍然健在,一天不能將此惡賊碎萬段,龍很難分神到別的事上。”

呂不韋大力抓他的手臂,眼中厲芒一閃道:“本相恨不得把他剝皮拆骨,龍儘管放手施爲,萬事有本相支持,拿得他首級,謹記定要帶回咸,大王和本相要一睹爲快!”

龍至此真正領教到呂不韋的厲害,難怪他能以一個商人,爲天下最強大國家的右丞相。而且他只由自己幾句話,看穿自己準備潛回邯鄲行刺趙穆,可知他的腦筋多麼靈敏迅捷。

唱道:“蒙驁將軍到!”

龍差點衝口說“一說曹,曹就到”,幸好記起曹尚未出世,連忙忍住。

呂不韋欣然轉,大笑道:“有什麼事比見到老朋友更令人高興的呢?”

龍和烏應元往正門去,一位高瘦的男子,穿錦袍,氣宇軒昂地大步走殿,隔遠禮拜道:“蒙驁參見呂相!”

呂不韋以他獨特懾人的步姿,迎了上去,親熱地與蒙騖把臂而行,往烏項兩人走來。

蒙驁臉型修長,年紀約在四十左右,黝黑,滿臉風霜,眉頭像時常皺到一起的樣子,不過雙目藏神,使人有孤傲不羣的覺。非常朗靈活,顯然因大量運保持在極佳狀態中。項龍暗忖呂不韋的眼這麼厲害,給他看得上的蒙驁自非無能之輩。蒙驁和烏應元早已認識,打過招呼,閃閃的眼神落到項龍臉上。項龍不想和他對,忙行下輩之禮。呂不韋爲兩人引介。

蒙驁顯然不大擅長際,繃的臉沒有什麼笑容,有點生地道:“幸會!幸會!”

烏應元笑著道:“荊俊那小子來此幾天,與蒙將軍的令郎們結爲好友,不時結伴到荒郊打獵遊樂。”

呂不韋欣然道:“那小子的手真的很好,來咸這麼短一段日子,連續擊敗本地三個著名劍手,他卻誰都不服,只服龍,害得我們心想看看龍的絕世劍法。”

龍聽得不知應歡喜還是憂心,看來暫時他想不站在呂不韋的一方也不行。

蒙驁聽到有人提起他的兒子,出一難得的笑容道:“看看龍什麼時候有空,請來舍下一敘,小武和小恬非常仰慕龍。”

龍尚未有機會答話,門唱喏道:“左丞相楊泉君、大將軍王齕到!”

蒙驁的笑容立時收起來,呂不韋則冷哼一聲,看來新和舊、外地和本土兩個派系的鬥爭,已達完全表面化的白熱階段。項龍目投往大門,穿領華服的矮胖子和穿著戰袍的彪型大漢,昂首闊步而來。秦人風氣確與趙人不同,既沒有前呼後擁的家將,亦沒有奏樂歡迎的樂隊,簡單多了,反使項龍輕鬆不。項龍心中好笑,呂不韋的右丞相和楊泉君這位左丞相,各帶一名將軍出席,顯是並非偶然,而是秦王蓄意讓雙方勢力均衡的安排。

不過王齕乃秦國軍方首要人,而蒙騖只是個不得志的將軍,顯然呂不韋仍未獲得秦國軍方的支持,此正爲呂不韋致命的弱點,所以如此積極爭取項龍,否則這務實的商人可能沒興趣看多他一眼。

楊泉君和王齕的目凝注在項上,項龍和烏應元連忙施禮。王齕很有風度,微笑還禮。

楊泉君神倨傲,略一點頭,瞇起那對被包圍的險捆眼,冷冷一笑道:“項兵衛來了多天呢!本君若非到此赴宴,恐怕仍不能一睹尊駕的風采!”

這幾句話分明怪責項龍到咸後,沒有謁見他這要人。

烏應元心中暗罵,臉上堆起笑容道:“愚婿昨天才到,疏忽之,君上大人有大量,切勿放在心頭。”

龍反放下心來,楊泉君喜怒形於,庸俗平凡,怎會是呂不韋對手,反是王齕厲害多了。

“當!”磐聲響起。十八名虎背熊腰,型彪悍的衛士手持長戈,步履整齊地由後堂進殿,排列兩旁,接著殿後傳來集步下樓梯的聲音。項龍心中恍然大悟,原來莊襄王一直在上一層的殿堂,這時得人通知賓客到齊,下來主持晚宴。同時猜到先前呂不韋當是在上一層與莊襄王議,由此可見兩人關係多麼切。

衆人分列兩旁跪伏迎接秦王大駕,先是四名侍肅容步出,後面是八位俏麗的年輕宮娥,服飾以紫爲主,襯以紅藍二,頗有點土氣,遠及不上趙魏兩國宮侍的華袍繡服。他們分兩組,每組二男四,肅立一側。

環佩聲響,一位態綽約、羅長褂的俏佳人,牽著發冠華、年約十歲的小孩盈盈走了進來。

眼一看,還以爲是朱姬和小盤,等看清楚,才知錯了。

侍之一唱道:“秀麗夫人、蛟王子到!”

龍心想,這就是楊泉君要捧的王子,秀麗夫人姿不俗,應是莊襄王由邯鄲返秦後納的妃嬪,和兒子能出席今夜宴會,有與朱姬和小盤分庭抗禮之勢,可見莊襄王對頗爲寵,否則早被打下冷宮。

環佩再響,項龍立時眼前一亮。只見朱姬穿用金縷刺繡花紋圖案的短襦,熠熠閃,非常搶眼,下面是褂,加上高髻宮裝,走起路來若迎風擺柳,更襯托出纖腰態和在骨子裡的人風,立時把秀麗夫人比下去。一手攬,另一手拖著以黑爲主、短襦錦的小盤,正是“羅何飄飄、輕裾隨風還”,輕盈、飄逸若神。

龍想起曾與擁眠被,枕邊細語,又是另一番滋味。低下頭去,避免與的四目

侍唱道:“姬王后、政太子到。”

兩對母子,分別來到宴席旁,下跪等待莊襄王的龍駕。小盤目不斜視,不往項龍投上一瞥。項龍心中讚許,他曾千叮萬囑地吩咐小盤,對他絕不可神態有異,否則說不定會惹起朱姬或其它有心人的懷疑。

四名侍一齊唱道:“大王駕到!”

龍不敢看,只能在腦海幻想對方模樣。

一把和悅耳、斯文平淡的聲音在前方響起道:“衆卿平!”

衆人齊呼道:“謝大王!”

龍隨衆人起立,擡頭一看,剛好與莊襄王打量他的眼直接

曾在邯鄲作質子的秦王,年約四十,材高瘦,頗有點仙風道骨之態。皮白皙如子,臉容蒼白,卻有罕見的文秀神采,手指纖長,予人一種有良好出,大族世家子弟的氣質,只可惜雙目神不足,否則更是氣概不凡。

頭頂冕旒,外黑紅,蓋在頭頂是一塊長方形的冕板,使他擁有帝王之姿。上當然是帝皇的冕服,黑底黃紋,襯金邊,莊嚴肅穆。看到項龍遠勝一般人的形神采,莊襄王的龍目亮起來,脣角出一溫文爾雅的笑意,聲道:“能非常之事,必須非常之人,龍你沒有令寡人失。”

龍想不到莊襄王直呼他的名字,語氣如此親切,連忙拜謝。

莊襄王目落到烏應元上,溫和地道:“得婿如此,烏先生尚有何求,烏家異日定能因大門楣,可以預期。”

烏應元大喜謝恩。楊泉君和王齕換個眼,互看出對方心中不滿。

莊襄王目掃過衆人,淡淡地道:“衆卿席!”

磐聲再響。另十八名衛士由步出,先前的衛士九人一組,移到客席後持戈守立。衆人紛紛來到席旁立定,待莊襄王坐下,侍衛卓立其後,秀麗夫人和朱姬兩對母子亦席地坐下,方敢席。

右邊兩席,上首坐的是呂不韋和項龍,接著是蒙騖和烏應元;另一邊則由楊泉君和王齕各據一席,涇渭分明。項龍故意不看朱姬和小盤,以免莊襄王或其它人發覺他和“母子”二人的特別關係,這寧教人知,莫教人見。宮穿花蝴蝶般穿席間,爲各人添酒和奉上佳餚。

莊襄王道:“姬後和政王兒均安返咸,寡人再無憾事,讓我們喝一杯!”

衆人舉酒祝賀,不過秀麗夫人、楊泉君和王齕等的臉當然不太自在。

莊襄王的眼落到朱姬和小盤,眼神更溫了,以他那充滿的好聽聲音道:“政王兒,龍有大恩於你,還不敬項先生一杯!”

龍不由爲他的風采傾倒,深功非靠僥倖。莊襄王能於落魄時被呂不韋看中是“奇貨可居”,後來又打最被當時昭襄王寵的華夫人,納其爲子,最後突圍而出,爲王位繼承者,自有其攝人的特採。否則縱使呂不韋花再多的錢,只是枉費工夫。

小盤聞言起立,來到項龍席前,到此刻兩人始有機會眼神接。小盤一對眼睛立時紅起來,出深刻的,幸好一閃即沒。

當下自有侍捧來酒壺酒杯。項龍起,恭敬俯,舉手過頭,接過小盤遞來的酒,一飲而盡。小盤的壯,神冷靜,當項龍想到他日後統一天下的雄姿,不由心中一。兩人分別回到席位,項龍忍不住再小盤一眼,發覺朱姬正含笑看他,秀眸盡是溫,嚇得忙垂下目

莊襄王逐一和衆人閒聊兩句,眼再落到項上,從容自若道:“若要攻陷邯鄲,滅掉趙國,把趙穆生擒回來,龍認爲須多軍馬?”

朱姬和小盤的眼睛同時亮起來。楊泉君和王齕出注意的神,看他有什麼話說。

呂不韋哈哈一笑道:“龍放膽直言,舒陳己見!”

龍微微一笑道:“以現在的形勢論,攻陷邯鄲二十萬人即可,但要滅趙,就算舉大秦全國之力,仍未可辦到。”

衆人齊愕然。

楊泉君冷笑道:“項兵衛對兵家爭戰之事,時日仍短,故有此無知之言,王大將軍可否向兵衛解說一二,以免他見解錯誤仍不自覺。”

他始終堅持稱他作兵衛,正是要提醒別人,他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將,更表明視他爲外人。莊襄王和呂不韋先是對項龍之言出不愉之,旋又深思起來。朱姬則是角含春,對項龍滿懷信心。烏應元則向項龍猛打眼,希他慎言。蒙驁雙目亮起來,顯是會到項龍說話中的含意。項龍從容不迫地看著王齕,虎目芒閃閃。

王齕給他看得有點心寒,謹慎起來,道:“臣子想請項先生先解釋一下爲何有此立論。”

此話一出,莊襄王、呂不韋、烏應元和楊泉君四個不通軍事的人,立知項龍非是胡誨一通,否則王齕不會如此有所保留。

龍淡然一笑道:“長平一役後,趙國確是遭到致命之傷,不但影響軍心士氣,亦深打擊王公大臣對國家的信心,不過正是由於這種心態,形上下拚死抗敵之心,燕人的大敗正是明證,臣下提出能以二十萬人攻陷邯鄲,是趁我們烏家剛撤離趙國,牧場所有牲畜均被毒斃,使趙人在這方面的補給難繼,兼之士氣大損,而有此把握。且此戰必須以快打快,趁李牧和廉頗分別被匈奴和燕人纏困,無暇分,故城破則退,不宜久留。”

再沉聲說道:“若只爲破城,十萬人可以辦到,但若要速戰速決,全師而退,非二十萬人不可。”

王齕呆了半晌,嘆道:“項先生的話不無道理。”

不住對他好大增,由於對方不會睜眼說謊話。

蒙驁沉聲說道:“末將完全同意龍之言。”

楊泉君氣得臉陣紅陣白,與秀麗夫人換個眼,一時說不出話來。

朱姬一陣笑,眼一送,向莊襄王道:“大王啊!人家沒推薦錯人吧!大將軍和蒙將軍似還是首次對同一件事點頭同意呢!”

這麼一說,王齕和蒙驁尷尬起來。小盤凝龍,涌起崇慕和依緒。

莊襄王先瞥呂不韋一眼,又問道:“龍的舉我全國之力,仍未能滅趙,又怎樣解釋呢?”

張的是烏應元,假設項龍在此項上不能說服秦王,剛佔得的一點優勢,將盡付東流。

龍陳辭說道:“戰爭之要,雖說以國力爲本,軍力爲,但外報卻是同樣重要,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楊泉君道:“這兩方面的事,我大秦從沒有疏忽過,先王以張儀爲相,正是從外手,碎六國合縱之策,至於報方面,我們不時有探子到各國偵察,從沒鬆懈下來。”

龍愈來愈看不起這秦朝元老,不客氣地問道:“請問君上,假設我們傾全力揮軍攻趙,各國會有何反應?”

楊泉君登時語塞,因爲若沒有確實報的支持,如何可答這假設的問題。呂不韋在幾下拍拍項龍的大,表示很高興他挫折楊泉君的鋒頭。

王齕終是和楊泉君共乘一船,出言說道:“此事確不可輕舉妄,齊楚兩國暫且不說,但三晉脣亡齒寒,必會齊起反抗,三國任何一國之力仍未足抗我大秦百萬之師,聯合起來,則是另一回事。”

如此說,雖似爲楊泉君緩頰,也等若肯定項龍的說法。

龍不讓衆人有息之機,侃侃而言道:“趙國若攻擊,各國絕不會坐視,縱使開始時抱有隔山觀虎鬥的檢便宜心態,但只要趙人閉關穩守,再派人截斷我軍的補給路線,其它各國遲早必派軍應援,那時我們四面敵,勢殊不樂觀。”

莊襄王拍案道:“好一句‘隔山觀虎鬥’,這麼采的語句,寡人還是初次聽到。”

龍暗忖難道這句話仍未在這時代被引用?謝過莊襄王讚賞後續道:“況且魏國信陵君仍在,足可影響各國,再來另一次合縱,我們險矣。”

衆人均默然無語,八年前魏國信陵君聯同各國軍隊,在邯鄲城下大破秦軍,各人自是記憶猶新,仍有餘悸。

莊襄王嘆道:“如此說來,難道任由趙穆這賊逍遙自在嗎?”

只憑這句話,當知莊襄王沒有統一天下的大志,否則這句話應是“如何纔可平六國。”

龍肅容地道:“若只是要把趙穆擒來,大王則不必費一兵半卒,只須由臣下去辦。”

衆人同時愕然。

莊襄王神一振問道:“可有虛言?”

龍道:“絕無半字虛語,臣下只須半年的時間去搜集報,便可行,把趙穆生蹦活跳帶到大王座之前,任憑置,不過此事最要保,否則臣下恐難活命回來。”

莊襄王拍案道:“誰敢泄出此事,立殺無赦!”

同一時間呂不韋在項龍耳旁嘆道:“怎可說出來?”

龍知他擔心自己會被楊泉君陷害,探手幾下,在他大上寫了個“假”字,呂不韋登時會意,讚許地看他一眼。楊泉君垂下頭去,免給人看破他的喜

朱姬笑起來,向莊襄王撒道:“生蹦活跳的趙穆,龍用語真是有趣,剛纔人家的提議,大王還要猶豫嗎?”

衆人一聽,立知另有文章。

果然莊襄王哈哈一笑道:“與龍一席話,令寡人痛快極矣,若能把趙穆生擒回來,以泄寡人心頭之恨,定然重重有賞,由今天起,龍就是寡人客卿兼太子太傅,專責教導政兒劍兵法。”

呂不韋大喜,忙向項龍舉杯祝賀。要知太子乃王位繼承人,若能爲他的師傅,異日太子登基,自可發揮直接的影響力量,所以這位實是非同小可,人人眼熱。

楊泉君由席中走出來,跪伏地上,聲道:“大王尚請三思,我大秦立國數百年,以武聞名,能當太子兵法劍太傅者,均乃國最佳兵劍大家,從沒有外人擔任此職,況且項兵衛一無軍功,二來不知劍是否名實相符,不若待項兵衛擒趙穆回來後,大王再作定奪。”

他這番話合乎理,可見此人仍有點小聰明,可是莊襄王哪聽得耳,不悅地道:“寡人怎會看錯人,這事就是如此安排,左丞相不必多言。”

王齕忍不住走出來跪陳道:“大王務要三思,否則恐人心難服。”

大將軍一開腔,等若秦國軍方齊聲反對,莊襄王雖心中大怒,不得不猶豫起來。

龍見狀跪稟道:“左丞相和大將軍之言不無道理,大王請收回命,先看臣下能否擒回趙穆,再作決定。”

烏應元和朱姬暗可惜,朱姬更暗恨去與項龍接的機會,小盤則差點想把楊泉君痛揍一頓。

莊襄王嘆道:“衆卿請起。”

楊泉君和王齕兩人知他回心轉意,大喜回席。項龍從容回席去也,王齕見他毫不介懷,不住心生好。莊襄王尚未說話,呂不韋一聲大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呂不韋正容說道:“政太子太傅一職,怎可丟空半年以上。兵法方面,龍剛纔表現超卓,而龍在趙魏兩境,以勝多,大破賊軍,又斬囂魏牟之首,早名震天下,不用贅言。至於劍,只要楊泉君和大將軍請來心目中我國最有資格的劍大家,擇日前比試,立見分明。”

莊襄王大喜道:“就這麼辦,好了!讓我們喝酒作樂。”

一拍雙掌,一隊歌舞姬立時飄進殿來,載歌載舞,可是卻衝不破那張的氣氛。雙方都盤馬彎弓,準備讓對方栽個大觔斗。項龍心中苦笑,知道自己給捲進秦廷權力鬥爭的風暴中。這或者就是人在江湖,不由己吧!

跟著的十天,項龍度過來到這古強國後最悠閒的好時。他領著妻子婢,與滕翼、荊俊、烏卓和那些隨他由邯鄲前來的家將,到城外烏家新開發的牧場休養生息。牧場佔地甚廣,快馬一個時辰可勉強由一端去到另一端,共有十八組簡樸但設備完善的房舍。他們選取一座位於麗小谷的四合院落,名之爲“龍別院”。

每天清早起來,便和妻子婢在大草原上馳馬爲樂,順道練習騎。又找來滕翼、烏卓和荊俊三個高手對打,練習各種武的掌握運用,作爲與楊泉君等選出來那仍未知是何人的對手決戰前的熱練習。

兵團”由原先的七十七人擴展至三百人,日夜練,以作將來返回邯鄲活擒趙穆的班底。有項龍這真正的特種戰士主持,人人進步神速,掌握到各種深敵後的偵察與作戰技。烏家人丁旺盛,其中不乏懂得冶鐵的巧匠,烏卓遵項龍之言,在牧場立冶煉鐵的作坊,依照他的設計,打造出攀爬腰索和飛針一類的工

龍更不忘依墨氏補捲上的方法打坐練氣,滕翼發現後大興趣,從他學得訣竅,效果比項龍還要好。項龍索把補卷贈他,由他自行鑽研上面寫的兵法和劍,兩人間的關係,比親兄弟更勝一籌。樂也融融時,陶方來了,衆人齊集在廳舉行會議。

陶方神采飛揚道:“有邯鄲的消息,真是采。”卻沒有立即接下去。

衆人見他賣關子,急得牙起來,只有滕翼不爲所,沉著如常。

陶方笑著道:“逐件事來說吧!今次被我們害得最慘的是趙穆,當趙人發現我們那條直通城外的道,發覺上了大當,然後收到真正的贏政返抵咸的消息,孝王氣得大病一場,更把趙穆痛罵一傾,整整一個月不肯見他,到現在關係始稍行改善,趙穆權勢已大不如前,反而那郭開不知說了什麼謊話,竟騙得孝王那昏君對他信任大增。”

龍忍不住問道:“趙雅的況如何?”

陶方知他仍沒有忘記這善變的,嘆道:“也大病一場,齊雨還想去纏,給轟出府門,很多人都看到呢!”

烏卓奇怪地問道:“趙王沒怪嗎?”

陶方沉道:“據說曾苦勸趙王不要對付龍,昏君事後大有悔意,又見病得死去活來,或者基於這些原因,趙雅的地位並沒有多大影響。現在邯鄲人心惶惶,怕我們會引領秦軍攻打趙國。最近孝王派出使節,希能聯結各國,以應付秦人的侵,真是大快人心。”

滕翼道:“假贏政的命運又如何?”

陶方搖頭嘆氣道:“給趙穆死了,他滿肚子氣,惟有拿無辜的可憐蟲發泄。”

龍心中頗不忍,不過卻知是沒有法子的事。

陶方忽地手按著項龍肩頭,低聲道:“告訴你一件事,千萬莫要氣。”

龍一驚,問道:“什麼事?”

陶方眼中掠過異樣神,沉聲道:“終有蠶孃的消息。”

龍臉大變道:“死了?”

陶方搖頭道:“不!是嫁到到附近一條村莊去,還生下兒子,丈夫是個頗有名氣的獵戶,據說相當。”

龍呆了半晌,反輕鬆起來,想起分別時的景,蠶娘可能早立下決心不離開那和平的地方。也好!最有個好歸宿。

荊俊湊到陶方旁,輕聲問道:“有沒有給我送信與趙致?”

滕翼一震道:“你那封信有沒有泄我們回邯鄲的事?”

荊俊嚇了一跳道:“當然沒有,小俊怎會這麼不知輕重。”

陶方由懷裡掏出一封信來,塞到荊俊手裡,笑道:“看來趙致對你有點意思哩!”

荊俊一聲歡呼,凌空翻二個觔斗,一溜煙走了,看得衆人失笑不已。

陶方見項龍乍聞蠶孃的事後,仍然緒穩定,放心地道:“我們到大梁的人有消息回來,聽說紀才已到楚國去。”

龍一震道:“不好!定是往邯鄲找我。”

衆人同時捕捉到他的意思,紀才當然不能直接赴趙國找他,惟有先往楚國,再取道齊國往邯鄲去、古代訊息不便,邯鄲發生的事,恐怕到這時紀嫣然尚未知曉。

龍卻是心煩意,斷然道:“我們立即到邯鄲去!”

陶方道:“至要過了大後天才,秦人推出一個人來和你爭太子太傅之職,定下大後天午前在前比武,有點份地位的都會來觀戰。”

烏卓道:“那人是誰?”

陶方回答道:“好像是王翦吧!”

龍大錯愕,心想又怎會這麼巧的。

龍在離農莊別院不遠的小瀑布旁獨坐沉思。在古戰國的時代裡,無不是桃源仙境,眼前便是罕見奇景,谷秀峰羅列,萬象紛陳,奇巧怪石,碧水流經其間,飛瀑彩池,自然天,水石變間,在下百彩織,使人怎麼看都不厭倦。他坐在一個這樣的水池旁,傾聽飛瀑注清潭的悅耳聲響,欣賞岸旁綠竹翠樹,浮波盪漾,水豔,充盈初春的生機和欣欣向榮的意象,不由心曠神怡。

可是當心神轉到大後天的前比武上,又愁懷暗結。不論那一個勝出,恐怕都會有點問題,問題在他能否改變歷史。若答案是否的話,那他大可不理一切,遨遊山林,終日與妻子婢們的魚水之歡,而小盤自然會爲中國首位皇帝,只恨他不能肯定。若他擊敗王翦,對方還能否爲日後統一六國的蓋世名將呢?真教他煞費思量。而他亦是敗不得,否則烏家將會到很大的損害,對小盤更是嚴重的打擊,甚至他的邯鄲之行也會到影響。苦惱間,甜的笑聲傳來。

草樹掩映中,翠桐和翠綠兩位俏麗的婢,每人挑著兩個小木桶,到這兒來取水,低言輕笑,並沒有留意到項龍的存在。兩來到池旁,放下挑擔小桶。翠桐坐到一塊石上,翠綠則掉鞋子,出秀的赤足,濯在水裡,意態放浪自如,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項龍想起與蠶娘在小谷的溪流,同作水中嬉戲的景,心不無

翠桐忽然道:“爺摟過你嗎?”

翠綠笑反問道:“你呢?”

翠桐霞生玉頰,點點頭,有點苦惱地道:“唉!只是輕輕擐人家的腰,吻吻臉蛋了事。”

翠綠笑道:“小丫頭春心。”

翠桐氣道:“你比我好得多,昨晚夢中都在喚爺。”

翠綠紅了臉,說道:“不準你再說!”

看到兩態,愁思難解的項龍不由怦然心,由藏站起來。兩忽覺有人,別過頭來,見是項龍,先是大吃一驚,然後是臉紅耳赤,得不知鑽到哪裡去纔好。項龍怕們不勝急急溜掉,迅速移到兩人間,分別抓起兩的小手。兩,挨在石上池旁,不肯起來,額頭差點藏到裡。

龍威脅著道:“不想給人看到嗎?乖乖的隨我去吧!”

無奈站起來,既又喜。項龍拉著兩,沿溪踏著高低起伏的怪石,往上攀去,不一會來到最高一層的小水池,剛好可盡收谷地的景。著兩和他並肩坐下,共賞媲人間仙境的樂土。兩人不自的靠他懷裡,芳香沁人。

文明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二千多年後的科技,肯定是人類作繭自縛,不住地去破壞麗的大自然。任何人若能像他般來到這古時代裡,都要爲大自然異日的面目全非心生慨。

翠桐低聲道:“爺剛纔是否一直坐在那裡?”

龍促狹地道:“我睡著哩,聽不到什麼輕輕摟抱,親親臉蛋,又或有人昨夜發夢囈語那類說話。”

立時窘得無地自容,同聲,把俏臉埋他懷裡。

龍一邊讚歎這時代的男人真幸福,兩手的臉蛋,溫娑,此時無聲勝有聲。項龍心中一陣,若現在是太平盛世,即使永不能返回二十一世紀,亦有何憾可言。

那晚項龍縱歡樂,可是即使在銷魂蝕骨的時刻,他的腦海仍不住閃過紀嫣然、蠶娘,甚至趙雅的倩影。衆知他趙國之行迫在眉睫,神傷魂斷下,份外對他癡纏,難捨難離。

在這種況下溜得特別快,兩天後他們離開麗的小谷,返回咸城去。除荊俊外,滕翼和烏卓留下來繼續兵。

甫抵烏府,烏應元把他召去,神凝重地道:“圖先調查過王翦,據說此人不但劍稱冠秦國,最厲害是騎的功夫,可連發三箭,用的是鐵弓銅弦,五百步,人畜難避。”

想起死鬼連晉的箭,可能仍及不上此人,項龍不由頭皮發麻,問道:“什麼年紀?”

烏應元顯是爲他擔心,嘆道:“今年應是二十歲上下,聽說樣子頗斯文秀氣,從外表看誰都不知他這麼厲害。”又沉聲道:“圖先查出楊泉君和王齕等人早定找他來和你比武,拖十多日是讓他利用這段時間加練。那些人不安好心,看準你和妻妾久別重逢,在牀笫間必有大量損耗,真虧他們想得到。現在呂相很擔心哩!”

龍記起昨晚的風流,心生慚愧,同時想到自己是有點輕敵。

烏應元拍拍他肩頭道:“儘量養足神,我會向芳兒解說。”

龍回到龍居,拋開一切,避靜室,依墨氏補的指示,打坐吐納,不一會我兩忘,神進至靜至極的禪境。

“咯!咯!”

叩門聲把項龍驚醒過來。項龍忙把門拉開,出烏廷芳悽惶的面容,抖著聲音道:“小俊給人打傷,傷得很重呢!”

龍大吃一驚,忙趕到主宅。烏應元和陶方全在,還有烏府的兩名府醫,正爲荊俊止和包紮。項到荊俊旁,吩咐各人退開,詳細檢視他的傷勢。他上至有七、八劍傷,最要命是左脅的傷口,差點刺心臟,其它傷勢雖嚇人,不外皮之傷,不過其中兩劍深可見骨,皮綻開來,目驚心。荊俊因失過多,陷半昏迷的狀態,臉上不時出痛楚難當的神

龍雖心痛,卻知他應該可撿回小命,退到烏應元和陶方中間道:“誰幹的?”

烏應元道:“已通知圖先,他們會派人查探,幸好這小子朗,傷得這麼厲害,仍能撐到回來後倒地,算他本事。”

陶方道:“這些人分明想要他的命。”

門衛的聲音傳來道:“呂相國駕到!”

衆人想不到呂不韋親來探,轉迎接。

呂不韋在十多名手下擁護裡,大步走來,先細看荊俊的傷勢,然後和三人到一旁說話,神肅然道:“定是楊泉君等人的詭計,借殺死小俊,打擊龍的神,龍千萬不要上當。”

龍平靜地道:“他們顯然低估小俊的逃生本領,只要小俊醒來,當可知誰人下的手。”

呂不韋道:“無論是誰下手,所有事待明天與王翦一戰後才和敵人算賬。只要龍奪得太傅之位,本相會全力支持龍爲小俊討回這筆賬,教所有人知道呂不韋並不是好欺負的。”

龍心矛盾,他並不想與呂不韋的關係這麼切,但看來勢若依現時方向發展下去,他遲早會變呂不韋的一黨。這還不是問題,最怕是大家生出,將來更頭痛。荊俊一聲,醒轉過來。衆人圍了上去,荊俊只看到項龍一人,憤然道:“大哥!他們好狠!”

手按他肩頭,道:“不要!”

呂不韋沉聲說道:“誰幹的!”

荊俊冷靜了點,咬牙苦忍上的痛楚,道:“他們有二十多人,我認得其中一人‘疤臉’國興。”

呂不韋吩咐把他擡到後宅養傷,雙目殺氣大盛,道:“國興在咸頗有名氣,是渭南武士行館的三大教席之一,館主邱日升與軍方關係切,一向不把我的人放在眼龍遲些替我把那行館挑了,我要讓秦人知道開罪我呂不韋絕不會好過。你要多人?儘管說出來。”

龍暗自思量,這不就等於是作了他的打手了嗎,口中應道:“區區小事,我們有足夠力量辦妥。”

呂不韋喜道:“有了龍,我們整個聲勢改變過來,楊泉君等若非畏懼龍,何用出此下策?”又道:“明天本相會先來此與你們會合,一起進宮,本相有信心龍不會教人失。”

龍心中有事,先向烏應元和陶方打個眼,道:“讓龍送呂相國出門!”

烏陶兩人會意,任他獨自一人送呂不韋到門外登車。

呂不韋乃極爲明的人,低聲道:“龍有什麼話要說?”

龍微笑不語,直至來到車前,道:“這十天沒有一刻龍不在爲呂相籌謀苦思,發覺這樣和秦國本土勢力對抗下去,終是下下之策,說不定最後落得兩敗俱傷。”

呂不韋嘆道:“凡事以和爲貴,我沒想過這問題嗎?奈何大利當前,秦人一向仇外,誰也不相信我有誠意爲秦國盡心盡力。”

龍從容地道:“他們既是因利益而結合,我們就以利害來分化他們,像楊泉君又或渭南武士行館等死份子,我們以無手段摧毀他們,借之立威。但像王齕這類並非純爲私利的人,大可籠絡施恩,使他靠到我們的一方。”

呂不韋目,仔細打量項龍,點頭道:“龍似是妙計在,快點說來聽聽!”

龍輕描淡寫地說出計劃。

呂不韋聽罷道:“若做得到,自然最好,只怕一不小心,弄巧拙,白賠命。”

龍淡淡地道:“呂相對烏家恩比天高,我冒點險算得什麼呢?”

呂不韋哈哈一笑,用力摟摟項龍肩頭,離開時心愉快。項龍知道取得呂不韋絕對的信任,轉頭看荊俊去了。

宮主殿旁的大校場上,萬頭攢,有若鬧市,人人迫不及待觀看即將舉行的比武盛事。一方是秦國威名最盛的無敵悍將,另一方卻是聲名鵲起,戰績彪炳,從趙國來的不世劍客。誰都希看到兩人如何分出勝負。

普照下,靠主殿的一方架起三座高臺,擺好座椅,正中的當然是莊襄王和太子后妃的寶座。左臺坐滿以楊泉君和王齕爲首的大臣和軍方將領;右臺除呂不韋外,蒙驁和親呂不韋的大臣客卿均已列席。李斯是其中一,他本沒有列席的資格,由於關心項龍,憑三寸不爛之舌,遊說得一個座位。其它地位較低的人,只好站在校場的四周觀戰。

甲冑鮮明,比其它六國人材更高大的秦兵,守在正殿長階上和三座看臺的四周,長戈在下閃爍生輝,平添不莊嚴肅殺的氣氛。

呂不韋和項龍等剛乘車抵達,下車後往右臺行去,立時造,均對項龍指點呼

呂不韋籲出一口氣,在項龍耳旁道:“秦人好武,最重英雄,此戰是許勝不許敗。”

龍今早以墨氏補捲上的方法行氣吐納,龍虎猛,信心十足,道:“呂相放心!”

呂不韋道:“左邊看臺那穿黑戰服的人是邱日升,切勿忘記他的樣子。”語氣出深刻的恨意,項龍依言去,臺上近百人的目全集中到他上,忙以微笑點頭響應。瞥那邱日升一眼,移開眼

呂不韋領他登上看臺,引見諸人,坐下來問後面的圖先回道:“王翦來了嗎?”

圖先答道:“應該來哩!卻不知在哪裡?”

號角響起。衛簇擁中,一龍袍的莊襄王,引領小盤、朱姬、秀麗夫人、王子齊和一衆妃嬪,由殿步出,朝中間看臺行去。軍士肅立正視敬禮,其它臺上臺下諸人跪伏迎接,一時整個校場肅然無聲。項龍心中暗贊,只看況便知秦王的威嚴和秦人的服從和重紀律。直到莊襄王和衆王子王妃在臺上坐好,近侍宣佈衆人平座,會場回覆先前模樣,但人人都停止說話,靜候莊襄王的宣佈。

侍高唱道:“項龍何在!”

龍連忙起,順手掉外袍,出他完形,下臺來到主臺前面,行晉謁秦王的大禮。

莊襄王欣然看著項龍,不住點頭,表示讚賞。

他長居國外,基本上可算外人,所以對這由趙國來,又救回他妻兒的青年劍手特別有好

侍再呼道:“弁將王翦何在?”

話聲才落,一陣蹄聲響起,一騎旋風般由宮門馳來。人羣起震天采聲,紛紛讓路,騎士直馳場心。若說聲勢,項龍明顯輸一大截。

王翦騎驚人,短短一程,已作了俯衝,側靠等等高難度的姿勢,快要停下,竟奇蹟馬腹下,從另一邊登上馬背,躍下馬來,跪伏地上,大嚷道:“末將王翦!叩見我王!”

衆人再響起驚天地的喝采和打氣聲音,把氣氛推上澎湃的高、呂不韋臺上諸人,包括對項龍深信心的烏應元和陶方,見他騎技驚人至此,信心搖起來,更不用說呂不韋等未知項龍深淺的人。

莊襄王出驚異之,頻頻點頭。朱姬因對項龍別張得抓著小盤的手,發覺小盤手心也在冒汗。楊泉君那臺上的人卻是人人面,好像項龍的敗北,已定案。

王翦站起來,往項來。剛好項龍含笑看去,大家打個照面。雙方同時出驚訝神,爲對方的形氣度驚異。王翦確如烏應元所說的白皙秀氣,但卻不足描畫出他真正的氣魄。

他最多比項龍矮上半寸,穿紅黑相間的武士戰服,外配件藤甲背心,肩寬背厚,形彪悍,予人英姿爽颯的印象。高鼻深目,一對眼深邃莫測,烏黑的頭髮在頭上扎短髻,用一條紅繩綁,兩端垂至後頸,更顯威風八面。

龍心讚賞,微笑施禮,暗忖如此人材,難怪將來能助小盤打下江山,統一六國。王翦見項龍神友善,放鬆面容,禮貌地還禮,眼仍允滿敵意。上臺侍讀出這次比武的目的和作用,其中自然不免對朝臣作出勉勵,強調保持武風的重要。到最後,侍朗聲道:“這次比武分兩部份舉行,先比騎,再比劍。”

龍心中苦,暗忖自己近來騎技雖大有進步,但若要與王翦相比,回家多練幾年也不。王翦高聲領命,項龍只好學他般應諾。

“颼!”的一聲,王翦以一個妙的姿態飛上馬,疾馳開去,直趨場角快要衝圍觀的人堆時,忽然勒馬人止,兜轉馬頭,蹄不沾地地轉過來,倏然停下。

當然是另一陣喝采好之聲。兩名軍士早由場邊擡出箭靶,放在廣闊大校場的正中央。

此時呂不韋使人把“疾風”牽來,項龍從容一笑,雙足一彈,由馬尾躍上馬背,一夾馬腹,靠著“疾風”驚人的高速,繞個大圈,抵校場另一角,亦贏來不喝采聲。

王翦從馬鞍旁拿出他的鐵弓,往頭上一揚,登時惹來一片讚

龍知他信心十足,準備表演箭技,收攝心神,向王翦遙喝道:“死靶怎如活靶,不若王兄在下三箭如何?我保證絕不用盾牌擋格。”

全場立時雀無聲,不過所有目出難以置信的神,像在猜測這人是否找死?項龍卻是有苦自己知,與其等著落敗,不若行險一博,憑自己的劍手應付對方的騎,若能功,可過此一關。

王翦顯然不是想佔便宜的小人,沉聲喝道:“箭矢無,項兄可有想清楚。”

龍遙向莊襄王施禮道:“請大王欽準!”

莊襄王猶豫片晌,以手勢示準此請。全場近二千人全屏息靜氣,等候驚心魄的場面出現。

王翦一手舉弓,另一手由背後箭筒拔出四支長箭,夾在五指之間,手勢練,使人到他要把四箭出,有若呼吸般輕易。項龍心中暗呼親孃,原來這人一直深藏不,使外人以爲他技止三箭,到現在亮出真本領示人。

雀無聲。

王翦大笑道:“末將鐵弓鐵箭,可貫穿任何盾牌,項兄用盾又如何,小心!”微夾馬腹,戰馬放蹄衝來。

龍仰天一笑,拍馬衝去,取的是靠近莊襄王那一邊,欺他不敢向莊襄王的方向發箭,好泄他的銳氣。兩騎接近分開,換位置。

王翦一馬頭,一刻不待回馳來。項龍心神進墨家守靜的訣竅,天地似在這一刻完全靜止,舍王翦外再無他。同時催馬往王翦迎去。只要近王翦,避過四箭,這場騎競賽當可收工大吉。兩騎迅速接近,由過千步的距離,拉至七百步

“騰!”

王翦先拉一下弓弦,不知如何,其中一支箭已落到弓弦,霎時弓滿箭出。

龍從未見過這麼快的箭,幾乎是剛離弦便抵面門。幸好他的反應比常人敏捷十倍,一聲大喝,浪離背而出,斜劈矢頭。全場不論友敵,一齊轟然好。

龍策馬、拔劍、疾劈,幾個作一氣呵,行雲流水,角度時間拿得恰到好,表現出一種作和力度的極致態,觀者無不深,爲他喝采。由此可見秦人率直真誠的格。

“當!”的一聲清響,鐵箭應聲斜飛墮地。

王翦大一聲“好”,倏地消失不見,原來躲到馬腹下。項龍心中駭然,剛纔對方一箭力道驚人,震得他整條右臂痠麻起來,差點甩手掉下浪寶刃,這時見不到王翦,即是說連他怎樣發箭都不知道,哪能不吃驚。

大校場寂靜至落針可聞,呼吸聲像宣告暫停,只餘下戰馬如雷的奔騰聲,雙方由七百步拉近至五百步。

不聞弦響,以項龍的角度看去,兩支箭同時由略往右斜移的馬腹下出,一取項龍心窩,另一箭往他大去,絕對地把握項龍在矢到時的準確位置,教人歎爲觀止。項龍知道由於比先前接近二百步,兼之手臂的疼麻仍未復元,絕無可能以臂力挑開對方更強力的勁箭,把心一橫,以劍柄往來箭挫下去,同時純憑本能和直覺,閃電飛出一腳,迎往另一勁箭。衆人仍未有時間分神爲他擔心,“篤”的一聲,劍柄把勁箭磕飛,下面則鞋頭一陣火痛,勁箭應腳失準,在項前斜向上掠,直達最高點,往下掉來。

兩騎此時相距三百步之遙,項龍忽覺不妥,原來最後一箭兄無聲無息地由馬頸側來,角度之刁鑽,除非翻下馬背,休想躲過,不過此時已來不及。項龍整條手臂這時痛得連舉起或放下都有問題,能拿著浪只是作個幌子。一聲大喝,左手出掛在馬側的木劍,勉強掃在對方這最後一箭上。

“噗!”鐵箭被掃得橫飛開去。全場采聲雷,王翦亦不住再聲“好”,把鐵弓掛回馬背側,拔出佩劍,往項龍疾衝過來。

龍不敢大意,浪回到背上,一振左手木劍,拍馬衝去。兩人而過,連串的木鐵鳴聲響徹校場。項龍試出對方臂力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心中懍然,故意馳到場端才轉回馬來,好爭取右臂復元的時間。觀者此時無不看得一顆心提到咽

王翦高舉長劍,策馬衝來。項龍木劍到右手,深吸一口氣,朝頑強的對手馳去。

兩騎迅速接近,五十步許的距離時,項著那紅佳人紀嫣然贈送的駿驥,忽然增速,箭矢般疾竄,有若騰雲駕霧般來到王翦馬前。

龍使出墨子補三大殺招的以攻爲守中的“旋風式”,木劍彈上半空,旋轉一圈,力道蓄至極限,一劍掃去。王翦因對方馬速驟增,判斷失誤,本想憑馬取勝的計策登時落空,隨著又給對方怪招所,到劍風迫臉,勉強一劍格去。項龍出此奇招,就是怕他的馬上功夫,若讓他清楚疾風的速度和自己的劍路,久鬥下必敗無疑,對王翦來說,馬上比馬下更要靈活自如。

“當!”的一聲巨響,王翦差點連人帶劍給他劈下馬去,既因項龍這一劍借自然之力加強勢道,更因木劍本的重量,造此等意外戰果。

王翦仰馬背上,防範項龍乘勢進襲。項龍木劍在他右上方幻出數道劍影,同時趁兩馬過之際,足在王翦大輕點兩下,可是由於所有人的目全集中到他的木劍,馬又阻隔大部份人的視線,所以除戰雙方心知肚明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王翦當然知他腳下留。項龍知道是時候,向臺上的呂不韋揮了一下木劍,打出約定的暗號。此時兩騎互換位置,遙遙相對。

王翦一臉頹喪,他乃英雄豪傑,輸贏既定,不肯撤賴,正要棄劍認敗,呂不韋猛地起立,高喝道:“停手!”

衆人愕然向他去。

呂不韋走到臺邊,朝莊襄王跪下稟報:“項龍王翦兩人無論劍技騎,均旗鼓相當,臣下不想見他們任何一方稍有損傷,此戰請大王判爲不分勝負,兩人同時榮任太子太傅,負起訓導太子重責。”

楊泉君那一臺的人裡,有一半出愕然之,想不到呂不韋有如此容人大量,雖然他們看不到項龍點在王翦上那兩腳,但剛纔王翦給劈得差點翻下馬背,卻是人人目睹,清楚他落在下風。

莊襄王微一點頭,朝項龍道:“項卿家意下如何,肯否就此罷休!”

他這麼說,自然是看出項龍勝出的機會較大。只要是明眼人,看看王翦的臉,就不會對他樂觀。

龍回劍鞘,恭敬地道:“王將軍騎蓋世,劍超羣,臣下至爲欽佩,呂相國這提議有若久旱裡的甘,臣下命,甘之如飴。”

莊襄王哈哈一笑,站起來宣佈道:“由今天起,項龍、王翦兩人,同爲太子太傅,不分高低,共侍太子。”

喝采聲震天響起。最激的是王翦,太子太傅一職對他實在太重要,否則空有抱負,亦難發揮。

最高興的卻是呂不韋,項龍教他這一手確是漂亮之極,使他贏得滿場采聲,在秦國這是他從未嘗過的甜滋味。

朱姬興握小盤的手,湊到他耳旁道:“久旱甘,甘之如飴,世上還有人比你這師傅說話更聽嗎?”

小盤雙眼發地看著唯一的親人,不住點頭。歡呼聲中,項龍和王翦並騎來到主臺前,下馬謝恩。

全場跪送莊襄王之際,王翦低聲道:“謝謝!”

龍低聲答道:“這是你我間的,王兄請我吃頓酒如何?”

王翦正擔心他事後宣揚,激得連聲答應。此時衆王公大臣擁下臺來,爭向兩人道賀。項龍趁機來到王齕前,誠懇地多謝他予自己這個機會,使王齕立時覺得大有面子,好像項龍是由他一手提攜起來那樣子。呂不韋和他早有約定,自不會怪他向王齕示好,徑向王翦道賀,好爭取人心。莊襄王見結果如此圓滿,泛起一臉笑容。

除楊泉君和幾個死派因扳不倒項龍而面沉外,衆人得睹如此神乎其技的比武,人人興高采烈,喜氣洋洋。一場風雨,就這麼安然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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