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枕上書》第二十一章 未完

葉青緹未曾想過自己有一日竟會修仙,且只待今日於瑤池洗去凡塵再去大羅天青雲殿拜過東君,他便將爲一個仙。【熱門.remenxs.com【**

葉青緹猶記得,自己爲人的那一世已是四百多年前。

他生於縉朝葉氏,乃永寧侯府的嫡長子。永寧侯府以武傳家,每一代永寧侯皆是死在戰場上,他爹亦在三十五那年濺沙場,他襲爵之時,年方十七。

彼時縉朝已是強弩之末,高門子弟泰半紈絝,葉氏子孫卻實打實是一衆爛蔥頭裡的一窩好蔥,葉青緹是這窩好蔥裡頭拔尖的。照理說葉青緹人長得俊,品好,門第又高,當爲京城諸名門擇婿的首選,奈何自縉朝建朝以來,永寧侯府出了名的多寡婦,真心疼兒的世家大族都不大願以嫡相嫁,以至代代永寧侯皆是婚姻艱難,只得寄於皇帝賜婚。

葉青緹襲爵時,正值邊地禍患不歇,是以襲爵後的葉小侯尚來不及等到皇帝的賜婚娶上媳婦兒,便開往戰場鎮守邊關去了,這一鎮就鎮了五年,徹底將擾邊的韃韃族給端了。

葉青緹建了奇功,皇帝自然高興,待他歸京後不僅對永寧侯府大加封賞,還將齊國公府嫡出的大小姐賜婚給他,又賜他一名人爲妾。本朝前代皇帝中倒是有賜臣下人的,但今上活了四十多年在位二十多年卻從未賜過人給臣子,他雖是武將不若文場上的心思繞,此事也覺有些蹊蹺。

一番暗查下來方曉得,賜給他的這位人竟是皇帝宮中儲著的一位陳貴人,原本並不得寵,只因在四年前韋陀護法誕上救了不慎落水的今上,倒令今上對青眼相加起來。據說陳貴人不得寵時對今上仰慕得要死要活,卻不知爲何,待今上對深起來時,又是一副冷淡做派,惹怒今上。

有一樁帷私,說即便陳貴人一副冷臉,今上也甚爲寵,寵四年,這四年間陳貴人卻一晚都未讓今上近過

彼時葉青緹正坐在牆頭喝酒看月亮,聽暗探說到此,手中的酒罈子啪一聲摔碎在地上,愣了良久道:“倒是位奇子,既然如此今上都忍了,還能犯上什麼大錯,今上將賜我爲妾?”

暗探斟酌片刻方道:“給……貴妃娘娘寫了封。”

擡妾不若娶妻,從納彩到迎親,依著六禮走下來,將媳婦兒娶進門慣要數月,迎個妾進門不過選定日子從後門擡進來即可。葉青緹自小一心撲在戰場上,難得對風月事有什麼興趣,然於這位陳貴人倒是頗有幾分好奇。

陳貴人進門這一日,葉青緹下房時雖已是深夜,亦打算前去碧雲院會會這位奇子。

因懶得折騰丫頭婆子們前來開院門,葉侯爺直接從碧雲院的牆頭翻了進去,腳未沾地,卻聽見一聲銀鈴般的輕笑,循聲去,眼前鋪開一方碧的荷塘,塘中蓮葉田田,數丈之外,竟有白子腳步輕盈,正踏水踩蓮追逐塘中的螢火蟲。

的月下,那子偶爾轉過臉來,舒展的黛眉間一朵花鈿,明眸似溶了星輝,脣間一抹笑靨令絕的臉愈增其妍。葉侯爺腦中轟的一聲,年時讀過的兩句文章驀然撞心間,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迴雪。

他翻牆落地時正落在一株老梨樹後頭,意中踏出一步,踩中樹下一截斷枝,靜夜中啪的一聲格外引人注意。果然見塘中的子臉上現出驚慌,一道和暖白直向荷塘中的水亭,白子倏然蹤。

他匆忙趕至荷亭,亭中一位青著惺忪睡眼從一個石凳旁邊站起來,青子一張圓臉,模樣只能算清秀,呆呆他半晌,道:“葉侯爺?”

他卻注意到子額間的花鈿。不,那並非花鈿,看上去像胎記,極豔的一朵花,似展開的翎,和方纔白子額間的一模一樣。

他長年駐守邊地,什麼樣的稀奇事沒有見過,看扮知扮得可又可笑,瞇了眼睛開門見山向道:“你是妖?”

他其實覺得會否認,像他二十歲那年在邊界一個村子裡見過的嫁與一個獵戶的蛇,即便尾出來了卻還委屈著極力辯解。但只是愣了半刻,愁眉苦臉問他:“我這樣的,看著竟像是妖?”不及他回答又長嘆一聲,“如今混得越發不像樣了,從前還只是額間花被判做朵妖花,如今連真都被人認作是妖。”嘆完又追問他,“我果真像妖?我哪裡像妖?你有見過長得像我這樣漂亮的妖嗎?”

正因得不似凡人,他才篤定是妖,卻問他有見過這樣漂亮的妖沒有,他心中一,雖覺得這個推測有些離譜,卻還是眼中含笑問

“難不你是天上的神仙?”

抿了抿:“你們凡人是不是都以爲只有天上有神仙?我不是天上的神仙,是青丘之國的神仙,東荒你聽過沒有?我是東荒的神九。”

說這個話的時候,清澈的眼中跳著揶揄,雖頂著陳貴人一張圓臉,卻人忘了那張臉而只看到清澈的眼睛。

一顆心劇烈地跳起來。

葉青緹活了二十三年,從不曉得是什麼,初識滋味,卻是上一位神仙。這位神仙長得子活潑順,廚藝高超,喜舞槍弄棒,同他很談得來,據說此回專程下界,乃是爲他們的今上造一個劫。

問他:“哎,你懂不懂什麼是造劫?我其實不是專司造劫的,哪曉得這麼背運,本來下凡報恩來著,結果正遇上我姑姑來改人的命格,一時不慎被牽連進去。”同他抱怨皇帝,“司命非得讓我臨時抱佛腳來給他造劫。

你明白我造劫的辛苦嗎,司命給我一本戲文,上頭那些負心小姐們作踐才子的法子我都用盡了,他竟依然對我深不悔。”打了個冷戰,“我沒有辦法,只好出個下策,給他的貴妃寫了封信。”嘆口氣:“這種事我都做了,你說他難道不該賜條白綾或賜盞鴆酒給我嗎,他到底怎麼想的才能將我賜給你做妾啊,搞得我此時走也不敢走,還怕走了連累你!”

將他當朋友,誠誠懇懇地同他發牢,他就提著酒罈子邊一口一口灌酒邊笑。他記不得在何曾聽過一句話,說仙本,做神仙的既七又六慾,他上個神仙,註定是什麼結果。他有時會恨那一夜他爲何心,又恨那一刻心爲何竟能延綿五年,深深扎肺腑,讓他除門。

他彷徨過,掙扎過,去聽國師講過道,亦去隨高僧坐過禪,但末了還是想到邊,哪怕遠遠看著也好。是來爲皇帝造劫,又何嘗不是爲他造劫。

他其實不想給什麼負擔,原想著這份到他臨老臨死就隨他一併掩黃土罷,可真到了臨死的時刻,他卻未能抑住。

自陳貴人傷了皇帝的心後,皇帝開始喜研道法,尤信重一位老道士,還將此道封爲國師,修了個皇家道觀,每月十五與國師於觀中坐而論道。

他也是在那一夜方知此道卻是個惡妖,看中了皇帝的魂魄意佔來煉丹,潛心圖謀五年,打算趁著該夜這個近十年難見的至天象取了皇帝的命,是以在皇帝依常例來觀中論道時,水到渠地提著妖刀嵐雨朝皇帝發了難。

他沒想過手中長年繫著的銀鈴卻是知皇帝危險的法,他也沒想過神仙竟能有。妖刀嵐雨劈頭朝皇帝砍過去時,分明蒼白,撲上去爲皇帝擋刀時一聲“東華”幾乎裂肺撕心。皇帝不東華,那是他第一次聽到東華這個名字。

毫猶疑擋在了皇帝跟前,而他毫猶疑地擋在了的跟前。

嵐雨的刀尖扎進他心肺,刀刃卻被他握在手裡。

他怕刀尖穿心而過傷到他後的

妖道死在反手揮出的劍下,觀外的侍衛姍姍來遲將皇帝團團護住,而他終於支撐不住倒在懷裡。

同他嘮叨時他一向笑,臨死前他蒼白臉卻依然帶笑:“他們說……

神仙,我便……信了,其實……神仙是可以有的,對……否?”

他見哭著點頭,就生了妄心:“今世……已緣,可否……能與你結下……來生之約?”

仍是哭,眼淚落在他的臉上,卻沒有給他他想要的迴應,哽咽著說:

“青緹,我欠你一條命,定還給你。”

“青緹,我爲你守孝三世。”

“青緹,你,安息。”

至深,爲捨命。但世間本此理,說捨去一條命便能換來一段

他想,明明說仙者可以有,卻不願將此給他。哭著說會還他,命可以還,也是可以還的嗎?

而兩百年前,他自幽冥司醒過來時,方知曉時移事易,凡間早已換了天日。他死後七年,邊戎族西征,京城被佔,縉朝覆亡,太子率宗室南遷,重建一朝,曰南縉,偏安一隅百來載。

他原本是早該作古的人。是給了他一副仙軀,一半的修爲,一縷永不須再迴的魂魄,一個凡界帝王傾舉國財富也法求得的仙品。會還他,就真的還了他。

冥主謝孤栦拎著個酒壺搖晃:“你對九之,我約莫聽說過一些,但既然重生爲仙,從前之便如大夢一場,且忘了罷。給你這許多,也是想盡可能還你對。你救過的命,東華帝君也曾救過的命。當年還帝君,是拼了命地想以相許,還你,卻是捨命拿頻婆果再渡你半修爲。報恩之法如此不同,你說是爲何?”

看他久久不答,輕嘆道:零級大神/19181/“並非帝君是神尊而你當初是個凡人,不過是,一個是,一個非罷了。同帝君糾纏了數千年,說放下也說了數次,卻沒哪一次是真放下了。”將壺裡的酒倒進杯中,不顧方纔一陣搖晃生生搖壞了口味,一口一口飲盡道,“思慕帝君,這麼多年來已了本能。你忘了,對你纔是好的。”

謝孤栦只主提過這麼一次,後來再未同他談及九與東華之事,他也未主打探,只是偶爾想到謝孤栦嘆息般說出的那句話。思慕帝君,這麼多年來已了本能。你忘了,對你纔是好的。

兩百年後,當他在九天瑤池旁重逢九時,終於明白當年謝孤栦此話中的含義。

比當初在凡界時,他見著時面上喜並存,亦帶笑看他,如同當年般喚他青緹,但笑意中卻藏著疏離。

瑤池畔只他與兩兩相對,近些年因奇緣而飛昇爲仙的,只他一人。

洗塵禮倒是簡潔,念祝語時卻有些心不在焉。禮畢後一個小仙子提著子來請,眨著眼睛向:“帝君請殿下先去青雲殿旁的琉璃閣坐坐。”

他瞧見小仙子僅說出帝君二字,便讓一瞬失神。

他不是沒有聽說這些年一直躲著東華,不是沒有想過謝孤栦或許看走眼了,這一次已真正放下了帝君。

但,即便真正放下了又如何,聽到他的尊號依舊會失神。若非本能,便是還有,若是本能,便令人心驚。

回神時同他作別,道以後同僚爲仙,彼此多照顧。

他看良久,只答了個好。

目送的背影漸漸遠去,他亦轉。或許他們的緣分原本便是如此,在凡界相遇,在天庭分別,他想,其實這也足夠了。

琉璃閣是座兩層樓閣,位於三十六天大羅天,鄰著青雲殿。東華帝君每年僅上一次朝會,便是五月初五在青雲殿中給衆仙定階冠品。

往常衆仙拜辭帝君後,有時會上琉璃閣坐坐。但今年琉璃閣卻沒有仙者登樓的靜,九坐在琉璃閣二樓喝茶,猜測可能因樓下鎮守了位大馬金刀的小仙娥。

這位小仙娥舉止上不如天上的其他宮娥般如模子裡刻出來似的規矩,領九來的一路上十分活潑,既不認生也不拘禮:“殿下雖不識得奴婢,但奴婢卻早就聽聞過殿下呢,奴婢是梵音谷的一頭小靈狐,兩百年前被帝君救上的九重天,奴婢聽說殿下也曾住過梵音谷,我們梵音谷很,殿下說是不是?”

從前九就嫌天上的宮娥太一板一眼,這個小仙娥子卻喜辣,倒是頗得意,遂開口稱是,又笑著問天庭有什麼近況。

小仙娥嘆口氣:“奴婢傷好了曾留在三殿下的元極宮當了一陣差,後來司命星君缺人手,奴婢就又去司命星君府上當了一陣差,再後來因殿下與帝君的親禮有些忙碌,重霖大人就又將奴婢要了回來。奴婢在這三個地方當差,照理說消息該靈通,但眼見的近況卻只有一則,司命星君常唸叨殿下,連宋君常提起殿下,帝君他……”

話到此故意賣了個關子,卻見九意續問,小仙娥垂頭有些氣餒道:

“奴婢在重霖大人跟前服侍,其實不常見帝君,但聽聞帝君這兩百年來並不大待在太晨宮,大多時候都在碧海蒼靈,重霖大人說,那裡纔是帝君家裡,有帝君懷念的時。”

九腳底下一頓,但並未停得太久,小仙娥話落時,已移步上了琉璃閣金石做的階梯。

樓下傳來悉的腳步聲時,九瞧著外飄搖的曼陀羅花,卻覺心平靜。手中一隻茶碗,茶湯泛著碧,令人偶起詩興,若是個擅詩詞文章的,此時定可詠出佳句。但關乎茶事的詩詞,九唯記得一句,還是意從蘇陌葉聽來,作春眠覺味,閒倚欄桿吃苦茶。

九抿了口茶湯,手中這盞茶倒是不苦。

故人重逢,多年後再見,戲文中都是如何演?大多該來一句“經年不見,君別來恙否”罷。

紫袍映眼角,鼻尖傳來一陣藥香,九微微擡頭,兩百年不見,果然如姑姑信中所言,東華他清減了許多,臉有些病態的蒼白,但神瞧著還好。

他有些微恙,別來恙這話此時就不大合宜了。手多拿了個茶杯,問他道:“喝茶嗎?”

東華走到邊矮坐下,一時卻沒有什麼靜,眼中只倒映出的影子,目專注。他在看著

九將倒好的茶推給他,斟酌良久,輕聲道:“你其實不用這麼大周章地尋我,我不過出門歷練歷練,早晚有一日,你我會在仙界再見,塵封瑤池……著實沒有必要。”

他眼神平靜,如一般輕聲道:“若非如此,你會出現嗎?”他輕嘆,“小白,我不過是想再見你一面。”

啞然,凡界的日子逍遙,再回仙界雖不至煩惱重重,但總覺不若凡界輕鬆自在,近些年的確從未想過要主回來。撥弄著杯蓋道:“這些年我在凡界,學到了凡人的一句話,作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倒是句好話。”認真道,“其實見與不見又有什麼要,都這麼多年了。”又緩緩道,“你同這些年也還好罷?”

他皺眉道:“誰?”

就笑了笑,沒說話,又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將杯子擱到桌上方道:“姑姑給我的信裡倒是提過你在找我,不過沒提你同如何了,雖然我從不喜歡,但既然你選了,我也沒什麼可說,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如今我過得還不錯,也希你過得好。”

他看著客套疏離的模樣,眼中流出疲憊和悲:“那時候我沒有及時趕回來,都是我不對。”

有些驚訝地偏頭看他。

他道:“我讓姬蘅回了族中,對仁義已盡。”

加驚訝,想了想問他:“是不是因爲我離開了,才讓你覺得同相比我又重要起來?我並非負氣離開,你不用……”

他搖頭:“從來沒有人比你重要。”

懵懂擡頭:“什麼?”

他握住的手,良久後鬆開,攤開手掌,掌中是一隻琉璃戒,戒面盛開著一朵羽花,似飛的一對翎。

他的右手像是要的面頰,卻停在耳畔,只是爲理了理鬢髮,他看著重複:“從來沒有人比你重要,小白。”

有些發怔,低頭看手中硃紅的琉璃戒,半晌方道:“那時候,我真是等了很久。”

輕聲道:“你沒趕上親宴,我擔心你出了事,急得不行。後來爺爺說你同……”頓了頓,像是不願提起那個名字,轉而道,“並非旁人說什麼我信什麼,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同我解釋,只要是你說的我都信。如果那時候你能趕來同我說這句話,說從來沒有人比我重要,可能我就信了。

但如今……”

他閉眼道:“小白……”

卻搖頭笑了笑,打斷他的話:“那時候在青丘等著你,我有時候會想,你同我說過那麼多話,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但後來我才知道,想那些又有什麼意思,畢竟,連我腦中的那些記憶,都是被修改過的。”

擡頭向他:“帝君,我們就這樣罷。這兩百年我們各自也過得很好,你說是不是?”

他看著,聲音沙啞:“我過得並不好。”

的手,意識道:“你……”又想起什麼,“是我爺爺找你麻煩嗎?我聽說過他曾讓你贈我一紙休,爺爺氣急了說糊塗話,即便我們分開,也不該是你給我休,爲了彼此的名聲,好還是到媧娘娘跟前和離……”

他面平靜,眼中卻一片冰涼:“我不會同你和離,小白,到我死,你都是我的妻子。”

訥訥:“你今日……”

著額角,接著的話道:“今日我有些可怕是不是?你不要怕。”

鋪在三十六天的日已有些退去,他怔了片刻道:“碧海蒼靈中,你想要的亭子已搭好了,菜園子也墾好了。仙山中的靈鳥,我讓它們每個月末都到觀景臺前獻舞,你想什麼時候回去看都可以。”

愣了愣道:“我暫時……”

他打斷道:“我在觀景臺旁給你弄了個溫泉池子。靈泉旁的渺景山埋了許多玄鐵,是鍛造神兵的好材質。渺景山下給你開了個藏劍室,裡邊有兩百年間我收來的劍,應該都是你喜歡的。”

看著不明所以的模樣,聲音終下來道:“以後喝涼水,半夜不要踢被子。”

怔了一會兒,茫然道:“你爲什麼同我說這些?”秀眉蹙起來,臉上的表有些疑。今日待他穩重客氣,就像是個陌生人,如今卻終於有些他們親的呆模樣。他握著的手放到脣邊,脣印在的手背上。

反應遲鈍,竟忘了回手。他眼中便閃過一點笑,終於是被疲憊覆蓋了,良久,鬆開的手向道:“你走罷。”

看著他就像是不認識,有些迷茫地問他:“帝君這是……要和我兩清嗎?”低頭片刻,再擡頭時臉上是一個爲疏離的笑,將手中羽花的指環重放回他手中,“你給我的這些……我都不要,這個我也不要,其實你不用給我這些,我們也算兩清了。”

他看著離開卻並未阻攔,只是在的影子消失在三十六天天門時劇烈地咳嗽起來,赤金跡沾在琉璃戒的戒面上。重霖聞聲趕上來,他有些疲憊,將指環放一方錦帕中給重霖道:“犟得厲害,此時不肯收,待我羽化後,這個論如何讓收下。我走了,總要給留些東西。”

重霖斂眉答是,接過錦帕時,年輕的神卻忍不住落淚,垂著頭,只是一滴,打在錦帕之上,像朵梅花紋。

是夜九失眠了。

九此次回來並未宿在青丘,而是借了謝孤栦在冥界的一個偏殿暫住。

當年去凡界時,因明白若讓爺爺曉得懷了白滾滾,一時半會兒別指走出青丘的大門,是以九求折瞞了此事。折上神一心以爲求他瞞,乃是因不想將白滾滾生下來,因此瞞得既盡心又盡力,連小叔也沒告訴一聲,還暗中給了許多極安妥的墮胎藥,也不曉得是與帝君有什麼深仇大恨。

此回九牽著白滾滾回來,自覺,如何向長輩們解釋是個大問題。

因這個大問題尚未尋著解決之法,是以決定暫時不回青丘,在謝孤栦蹲一陣子聊且度日。

幽冥司終年不見日,不比青丘饒,出門便可拔幾棵安神藥草,若不幸失眠,只能睜眼撐到天明。

宿在幽冥司的次日,九頂著一雙熊瞎子眼去找謝孤栦,謝孤栦思忖良久,給房中送了兩罈子酒,說酒乃百藥之長,睡前飲點酒,正有安神妙用。

當夜九先用小杯,再換大盞,卻越喝越神,直喝到曉報晨,不僅睡意,竟連醉意也沒有,且比打了還要興

謝孤栦瞧的模樣片刻,判應是心事重重,喝小酒安眠怕是行不通了,索又往房中送了兩罈子烈酒,提點若想安安穩穩睡一覺,將這兩罈子酒齊灌進肚徹底醉倒就好了,白滾滾嘛,他幫帶幾天。

九兩日兩夜熬下來著實熬得有些心累,深覺謝孤栦出的這個主意,看起來雖像是個餿主意,但終歸也是個主意,當天下午便將兩罈子烈酒灌下了肚,醉得頭腦發昏,倒頭便睡,倒確然睡得一個好覺。

酒醒睡醒已是四日之後,九恍一睜眼,卻瞧著謝孤栦領著葉青緹神肅穆地坐在牀邊,定似的謝孤栦手中還抱了個呼呼大睡的白滾滾。

九被這陣仗嚇了一大跳,一時瞌睡醒了,幸得當日合而眠,否則此時第一樁事該是將榻前二人出去。

謝孤栦暫不提,九瞧著葉青緹卻有些疑:“按理說天上迎接晉仙者的大宴即便宴罷了,你也不該在此呀,難道東華帝君他不曾給你定階封品?還是他封你做了孤栦的左膀右臂?”

白滾滾扭了扭,像是有些被孃親的嗓門吵醒的徵兆,謝孤栦手拍了拍白滾滾的背穩住他,低聲向九道:“你知道帝君給青緹封的是何仙職嗎?”

九莫名向葉青緹。

葉青緹苦笑向道:“五月初五當日的朝會上,帝君並未賜階定品於我。

我因你之故而飛昇,其實定不了階品也沒什麼。但前日宴罷,帝君私下將我召太晨宮,”他頓了一頓,“賜我這個初爲神仙、資歷尚淺之人爲太晨宮繼任帝君,說待他去後,由重霖仙者輔佐我掌管八荒仙者名籍。”帝君還令他爲仙一日便不得再見九,此段他了未提。

九一怔,疾聲問他:“你說什麼?”

此刻的九有些同四百多年前的那夜相重,面上難得一見的惶然措令葉青緹微有失神。

那夜九嘶聲出東華二字,葉青緹就一直想知道東華到底是誰,在幽冥司醒來後又聽謝孤栦提過幾次,好奇心便甚。後來他略懂了些仙界之事,方知此位乃上古神栦,是九重天至尊的天神。謝孤栦有一回還輕描淡寫嘆過一句,說一開始就是九先打東華帝君的主意,這種事一般的仙想都不敢想,但不但想了還做了,後來竟然還做功了,其實讓他甚爲欽佩。葉青緹就想見見這位東華帝君。

青雲殿的定階朝會其實是個好時機,但葉青緹站在下首,瞧不大真切,只依稀看到是位銀髮紫袍神姿威嚴的神仙。朝會上帝君的話不多,聲音也不高,卻時刻不著一冷肅之意。這位尊神在朝會上提也沒提他一句,葉青緹原以爲是因他同九之事而故意冷落他,卻沒想到幾日後,唯有他一人被留下召了太晨宮。

那是葉青緹頭一回看清東華帝君,明明聽說是幾十萬歲的上古之神,容貌卻極爲出,且模樣竟同他一般年輕,唯有周的氣勢,確像幾十萬年方能沉澱而。帝君靠坐在玉座上垂眼看著他,神極爲淡然:“這批神仙裡就你一個還未定階封品,你並非正經修仙修上來的,估計什麼也做不好,那就做太晨宮的繼任帝君吧,這些差使裡頭,就掌管仙者名籍一項還算簡單。”

袖被扯時,葉青緹方從回憶中醒過神來,見九雖扯著他的袖子,卻是在問謝孤栦,聲音發:“方纔……青緹說的什麼?我沒太聽清。”

謝孤栦神有些悲憫道:“你並非沒有聽清,只是不信罷了。”

九眼神瞬間空落,整個子都踉蹌了一下:“我去太晨宮找他。”白一閃,人已不見蹤影。

葉青緹因帝君賜他的位品著實超凡,且提出此議后帝君便令座下仙伯將他看著嚴他出太晨宮,他覺得這件事著實有些異樣,方尋著今晨宮中有些混鑽了個空子跑出來。

仙界他人不多,只得來幽冥司同謝孤栦商量,但謝孤栦甫聽他說完,卻是徑直將他拉到了九牀邊。

他預想中,九聽聞此事可能會覺得驚訝,但他不明白爲何竟會反常至此。

同謝孤栦一道追著行雲至九重天的路上時,方聽謝孤栦同他解道:

“仙界中事,凡是上仙以上的仙者,若有封位品,其繼任者皆由該位仙者自己指定,一般都是指定同自己有仙緣的仙者。帝君指定你爲太晨宮的繼任,自然是因你上的仙澤來源於九的修爲,他不是同你有仙緣,而是同九有仙緣。”

風過耳畔,獵獵作響,謝孤栦續道:“指定繼位者這個事,尋常都是在後的時間裡纔來指定,換句話說,一位仙者若指定了繼任者,”他的聲音有些縹緲,“泰半隻有一個原因,便是這位仙者即將羽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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