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黃天際》第五章 南頭嶺

任平生一路奔跑,回到家中的時候,東方天際,已經泛出一抹魚肚白。

趁著寨中還無人行,他悄悄進自家屋中,翻箱倒櫃,直折騰了半天,才總算把那鐵劍,藏在了一個自以為安穩的地方。

一夜沒睡,加上七八十裡的長途奔襲,年早已疲憊不堪。儘管烈日當空,屋的空氣,也是十分煩悶燥熱,他哪裡還顧得了這些,在那間徒有四壁的窄小房間中,倒頭就睡。

終於可以放鬆一下了!

昏昏沉沉之中,任平生覺得背後那得硌人的床板,開始跌落;他橫躺的,也在跟著下沉。然後,床板不見了,開始加速下墜,越墜越快。

怎麼又跌下去了?這是什麼地方?年驚慌失措,連忙扭頭往下看去,可下麵什麼也沒有,沒有,沒有,沒有底......完了,這是冥界嗎?我怎麼就這樣死了?

他慌中轉頭四顧,上下左右,四麵八方,都是一樣的,什麼都沒有!

虛空。

他突然間想到這個十分玄乎的字眼。既然是虛空,那又怎麼存在上下;不存在上下,又何來墜落?

於是,任平生髮現自己的,不再墜落了,而是停留在那無邊無際的濃稠虛空之中。

既然是虛空,有怎麼會有濃稠的覺啊!

他大驚失,拚命掙紮,扭腰肢,翻滾著,手腳蹭。

砰......

終於打破了那片虛空,到實地,跌得屁和脊背生疼。任平生昏沉沉地坐了起來,睜開雙眼,才發現自己跌落在床邊的地上。

哎,又是那個該死的夢!

自從有記憶以來,這個跌落虛空的夢,已經不知做了多遍。

在房間涼的地上坐了半晌,任平生腦袋依然昏沉,卻心中煩躁,再無睡意。開門出屋,才發現,那極不安穩的一覺,竟然已睡到了日薄西山。

他活一下筋骨,突然醒起,今天若不到田中淹水,整理秧地,哪裡來得及在穀雨之前播種!任平生慌忙背起鋤頭,乘著夕餘暉,就往村口快步趕去。

年未及出村,便看見紮堆的幾撥人,陸續走進寨門。

「任平生,昨天族長已經打了招呼,每家都須出人力去打撈橋石,你家為什麼沒人去?」走在人群前麵的麻拐七,神嚴峻,瞪著任平生喝道,「這橋塌了,可都是你們家惹的禍。」

任平生一聽此言,腦袋「嗡」的一下,瞬間一片空白。他那想得到,這病懨漢子所說「惹的禍」是另有所指。

年眼神略帶著一不易察覺的恐慌,卻故作鎮定道,「七叔公,沒憑沒據,你可不能說。我是天天上橋玩,可要把橋弄塌,就我這板,你教我啊。」

麻拐七眉一挑,厲聲道:「大家都知道這橋,是神仙所賜,橋突然塌了,自然是上天之怒所致。所以現在家家都在出力,就你們家,置事外,想招惹更大的天災?整座寨中,可是你們獵人家殺孽最重。」

麻拐七一指後逐漸圍攏過來的村民,繼續訓斥道:「大家都商議過了,要是這事你們父子倆不給個代,明天就去請祥興堂的道師過來驅魔作法,到時候,搞不好就得拿你祭天。」

任平生心中發虛,隻得服道:「我這不是昨天,給我們家那老......爹送東西去了,跑了一晚纔回來,不知道族裡的事嘛;明天加倍出力就是。」

祥興堂瑯上道師,是跺一跺腳,都能讓整片平原抖三抖的人

任平生自己心裡有鬼,倒是真怕那瑯上道師,查出橋塌的端倪。畢竟這事太玄乎,而瑯上道師,又是個更加玄乎的人

麻拐七見他態度轉變,神和緩了不:「加倍出力,於事無補。但現在有個事,是你要現在就去辦的。這個是族中公議,上誰,也不能推。要是這次你能辦好,不但在族裡能記上一功,自己也能為你們獵人家,積下不功德。石橋的事,就跟你們家沒關係了。」

任平生把那單薄的脯拍的砰砰響,一臉豪氣道:「沒問題,既然是為族裡辦事,赴湯蹈火都行。」

如此容易上鉤,倒是讓麻拐七愣了一愣。豈知兩人是各懷心思,都覺得自己佔了便宜。

正好這時,行知學堂夫子任重山從人群中走了過來,聽到了任平生的豪言壯語,便和道:「年有誌,很好,很好。你可以先回家準備一下,然後到你七叔公家,吃飽喝足之後,就帶上族人準備好的犧牲供品,去往南頭嶺。」

正腹中飢的任平生,先是聽到了「吃飽喝足」,不覺吞了好幾口唾沫;待接著聽到「南頭嶺」三字,瞬間麵煞白,吞吞吐吐道:「是要去南......南頭嶺?」

年雖然驚慌,卻眼珠一轉,說道:「「可是,我爹不在家啊。就算在家,大家也都知道,我們家沒有劍,也不會劍法。所以族裡很多大事,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去南頭嶺,有什麼大不了的,村裡好幾個你這麼大的年,都去過了。」一旁早已極不耐煩的高佬斌嚷道,「今天你去,是族中公議的結果。你要是敢不尊族規,明天就讓瑯上道師收拾好了。」

周圍一眾村民,隨聲附和,聲勢頓時高漲起來。饒是任平生再狡㸃,一個十一歲的年,也無法應付,更何況,想想橋塌的事,和那神鬼莫測的瑯上道師,便咬咬牙道:「好,去就去,待我回家帶點東西,就去七叔公家接祭品。」

年就範,任重山和麻拐七,都不由得長出一口氣。

「怕什麼,他們去了,都能回來,難道我山打獵這麼多年,去趟南頭嶺,還不如他們?」任平生暗暗自我寬心道。

在族人們滿含驚奇的眼之中,他背著汙紡錘般的大鐵劍,挑著供品;肩背上還挎了個包袱,出村往南邊的丘陵山區走去。

雖然往月也是子送祭,但一般都有家中大人攜劍作陪。饒是如此,一年多來,還是先後有高佬斌家的孩子,還有另一家作陪的大人,命喪南頭嶺。但這個結果,比之南頭嶺的妖進寨襲殺人畜,已經好了許多。

供品是兩頭半大的烤豬,外加些以心烹製的米麪素食。其實大家都知道,南頭嶺的妖不取素食,隻不過每次都準備一些,萬一它喜歡上了呢。

五六十斤的擔子,對於村中十一二歲的年,不算什麼負擔,加上任平生腳力見長,所以走得很快,黑的時候,已經翻過第一重山嶺。

手中的竹筒火把,也已經亮了起來。用竹筒裝滿火油,筒口塞上麻布點燃,就是一把十分耐用,火又足夠明亮的火把,不怕風吹。

「這燒豬的香味,說實話,連我都流口水呢。好在我都兩三天沒洗澡,這臭烘烘的,那傢夥,肯定看不上。」

黑暗中行走,凡事往好想,那黑暗,也就沒那麼可怕了。

任平生不怕黑暗,怕的是南頭嶺,和嶺上不知是什麼東西的東西。

「大家都是山裡麵討生活的,說不定氣味相投,能個朋友吧。」

一陣涼颼颼的山風吹過,任平生覺腦袋一陣清冷,那些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子被吹散得乾乾淨淨。

南頭嶺到了!

山寒料峭,脊背上沒來由的就升起一冷意。

祭祀的時間,應是亥時。他完全有足夠的時間趕到半山那座簡陋的「靈君祠」,但一張,行走的速度,便不自覺地加快起來。

「靈君祠」其實就南頭嶺出現妖之後,思安寨族人為了進貢祭品而建的一個小棚屋,正麵敞開,正中一張寬大的供桌。

任平生卸下肩上的擔子,把一應祭品,按照夫子的代,依次擺到供桌上,燃上族人自製的茅香,手腳兀自微微抖,拜了幾拜,口中喃喃有詞。

「靈君大爺,不,靈君大神;我今天誠心給您老人家送供品來的,沒功勞也有苦勞,我好幾天沒洗澡,就不在這裡影響你老人家的食慾了,先走一步。到了時辰,您就慢慢用。」

黑夜中,陣陣風,直灌進山祠,冷得更加瘮人了。

任平生一邊叨唸著,一邊後退,這會已經退到了敞開的大門之外,提了火把,轉就跑。

好險!它老人家還沒出現。

起步那一刻,他暗自慶幸。

剛抬腳,那第一步,竟久久沒有邁出。抬起的腳,一哆嗦就踉蹌往後踏去,全如篩糠般抖不已。

——那是什麼怪啊!

中,隻見一個四腳著地的龐然大,那長相,十分可怖:貔貅闊,銅鈴大眼,龍頭突額,獅長鬣;通黝黑,長滿鋥亮的麟甲。

雅疆神!閑時聽人們說些誌怪故事,曾描述過雅疆神的樣子。這玩意,上看不出半點所謂「雅」的氣息來。

那傳說中的雅疆,就站在跟前,高大巍峨,任平生隻能到它頸項的高度!

齜著兩長長的獠牙,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盯得任平生全

中,年連忙側讓道,指著祠堂門口,對著巨聲說道:「雅疆大......神,您的供......品,可都送到了。麻......麻煩讓個道。不不......不用讓道,請進裡麵用。」

那雅疆開始低頭,兩隻掛著長長粘的鼻孔,湊往任平生的頭臉,不斷吸氣。

那又熱又臭的氣息,撲麵而來。年心中大懼,雙腳一,便坐倒在地。再想說幾句好話,卻覺舌頭打結,嚨梗塞,再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雅疆膩膩的鼻子,幾乎是蹭著任平生的臉皮,聞得很爽。突然「嗷」的一聲吼,震耳聾,它張開盤大口,就往年頭上咬來。

火把已經跌在地上,還在燃燒。

那足以吞下任平生整顆頭顱的大口中,兩排尖利的牙齒,就要到臉頰,那不已的長舌,已經能到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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