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黃天際》第十九章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一個腰上掛著隻酒葫蘆的老者,滿臉風塵之,出現在李家莊的廢墟之中。老者顯然不可能是外出回村的族人,因為麵對如此蕭條慘烈的廢墟,他麵上沒有一表。
他隻是緩緩地穿行過村中的每一條巷子,那看得出曾丈量天涯的腳步,均勻得渾然天。
老者似乎在尋覓某種東西,或者是實,或者是回憶。總之,他神十分專註,眼神十分幽深,卻又從沒有特意專註於任何地方,任何事。
他在以整個心,融到這一片天地中去尋覓。
看上去,他一路行來,什麼收穫也沒有。但是你看他的表,又好似老者已經得到了自己所求的一切。
孤獨的腳步無聲。
走過的巷子,沒有留下腳印!
好像隻有鬼魂,才會在石板路上如此落地無聲;才會在布滿灰燼的巷子中,不留下一個腳印。
老者不是鬼,他是魔。
——整個玄黃天下,從仙家山頭,強者宗門,到凡夫俗子,都言之變的魔;魔宗的魔。
魔宗宗主八百,是個長著一張娃娃臉的矮子;也是個天下無敵的矮子。
五百年來,天下正派宗門,與魔宗戰鬥不息,直到將所有魔道之人,趕回到了比狂人所佔據的北荒原野還遠的北極冰原;從此不得踏北荒以南半步。有違此者,無論是鴻蒙山還是北荒城,都會用普天下的眼線和力量,必殺之而後快。
北荒之北,琉璃宮闕。
那是魔宗宗門的中樞,也是當年魔道現世的發祥之地。
沒有人知道琉璃宮存在了多年,包括鴻蒙山天師賀蘭平。天師隻知道,自從開始修道,信奉太一天帝,便已經有了關於琉璃宮的傳說。
現在李家莊的廢墟中,出現的這個高大老者,毫沒有要掩飾自己魔宗修為的意思。
他是魔宗行者穆席,宗主八百以下,整座宗門戰力最強之人。
穆席出現在這裡,已經違反了玄黃天下的令,在這太一道教宗門林立的中原之地,依然肆無忌憚。
他走到昔日族長家的宅院跟前,蕭索的影,似乎突然間起了些細微的變化。
穆席原本有點散漫的眼神,瞬間變得淩厲如電。那一片仍能看出昔日紅牆碧瓦的恢弘規模的殘牆斷垣,似有什麼東西突然吸引了他的目。
他停下丈量巷子的腳步,然後走廢墟。
在族長宅院中,穆席緩慢檢視著,不放過每一細節,隻不過行走其中的形,仍是那麼筆直拔。
如村巷中一樣,老者整個心,都已融這一方小天地中,以心念之力在找尋。
「原來東西,真的就在這裡。」穆席既似喃喃自語,又似對著虛空說道,「你們的手腳,真不慢啊!也真狠。」
他走到井邊,雙眸突然放,那神態,似乎微「咦」了一聲,便很快恢復如常。
穆席從腰間摘下酒葫蘆,就坐在井沿上慢慢喝起了酒。
廢墟,濁酒,舊長袍。和諧得讓人堵心的畫麵。
穆席眼簾輕垂,神寂然,在古井邊自顧喝酒。待再睜開雙眼,老者長嘆了口氣,仍是以那副對著虛空講話的語氣道:「嗯,東西往北;不錯,送往北荒城保管,最穩妥不過了;起碼我自己就沒本事去搶出來。但人馬往南,說明正主兒還是沒有找到。你們太一道教,也不過如此。」
穆席既已明瞭自己查探的東西,卻並沒有馬上就走的意思,似是等著什麼,又好像就隻是想歇歇腳,喝喝酒而已。
猶如行走天下的過客,走累了,停下來發發獃。
過好一會,後終於有個聲音緩緩響起,話音不徐不疾:「你知道我來了。」
「不知道,但我覺到了。」老者說道,開合的,卻正好對著手中的酒葫蘆。
村外梯田之中,一個頭簪道髻,著灰佈道袍的中年道人,搖著手中的拂塵,緩緩走來,如同餐後漫步。
兩人相距,起碼還有兩裡之遙,說起話來,卻隻是用喃喃自語的音量。
「你們這次找到的,是盤龍筋,還是老劍條?」穆席問道,似乎這種事,在他們之間不應該存在什麼。
人家屠滅全族來做的一件事,他打探起來,如此理所當然。
「盤龍筋,」出人意料地,灰袍道人並沒有毫要遮掩的意思,他已經來到了穆席的側。
道人站在,穆席坐著,都懶得。
但王璟的回答,倒讓老者有點吃驚了,隻不過仍是不形於,淡淡說道:「如此坦誠相告,想來鴻蒙山行者,是為殺我而來了?」
「不是。」王璟直截了當道,「道魔之間,水火不容;殺你是本份所在,但今天不行。」
「因為你沒有把握?」穆席道,「還是因為你是不喜歡腥的王璟?」。
「都有,主要還是,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嗯,我喜歡坦誠的人。」穆席一邊說著,一邊終於轉過來,對王璟遞出酒壺道,「要不要來一口?若不是有這生死不易的宗門隔閡,說不定我們會為朋友。很好的那種。」
王璟很儒雅地報以一笑道:「謝謝,我不喝酒。再說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
「既然不是和我打,也不朋友,幹嘛還來?為那兩個活著的小孩?」老者毫並沒有道士那種雅量,一言一語,仍是十分直接。
「一半一半,原先我並不知道有兩個孩子活著。很多時候,在一些地方做完了些事,我短期若有空,就會回去看看。一是查,二是看有那些地方,下次可以做的更好。」王璟答道,如同老友閑聊。
這是個很好的習慣,養了這種習慣的人,都是很可怕的人。
「你不打算放過那兩個孩子?」老者步步。
「我並不是特意來找他們的。」
「那麼遇見我呢?」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王璟苦笑道。
同一句話,對同一個人,不同時間說出來,意思常常天壤之別。
「如果我沒猜錯,我們出現在這裡,應該都是為了同一件事。」王璟以詢問的口氣道。
「是的。」老者也沒有瞞道,「你不怕我先找到?」
王璟笑了笑,「不怕,那就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了,全天下的宗門,都會為此而滅了魔宗。」
「嗯,有道理。」穆席點了點頭,「但是,你們這些正派宗門,就不會手?500年前,幾千人的任家滅了,後來逃亡的兩百多人,也被你們屠殺得差不多了。」
穆席突然笑了笑道:「剩下幾個不氣候,甚至自己到死都不知怎麼回事的人,分散各,隻求傳宗接代而已。留點給我們做,起碼還可以讓你們這些所謂的正派宗門,憑空撿到半塊遮布嘛。」
王璟突然收斂了笑容,十分認真道:「我得澄清一下,我們是除魔,不是屠殺。對於太一天帝的敵人,我們越殘酷,就越是對這方天下的仁慈。」
「嗯,除魔還是屠殺,這與件無關,隻與誰做的有關。」穆席道,「如果是我們做的,是屠殺,還是除魔?」
這個問題,王璟倒是從沒想過,因為500年來,那幾乎已經是不可能的事。魔宗的人,不可能踏南方半步。
如今魔宗行者突然提出,灰袍道人也是不由得心念一,隻不過瞬息恢復如常道:「太一天帝,俯瞰天下,大到天災**,小到人心善惡,無所不知。既然那是太一天帝的旨意,便應該是天帝的僕人來執行。」
穆席麵一肅,凜然生威道:「既然如此,幾百年前那數千人中;十幾天前這裡那幾百人中,有未知世事,不能言語的嬰兒,還有初涉世事,但還不知善惡的孩子,他們也是太一天帝心中的魔?你們這個俯瞰蒼生的天帝,也太扯淡了點。」
「你在求戰?」王璟突然眼神冷地看著穆席道,「辱沒天帝,天下所有的太一道教信徒,無論強弱,都會與你死戰。」
老者麵上,愈發看不出表,隻是淡淡道:「我不求戰,但也不妨一戰。對剛才的你,我沒把握;但現在的你若戰,必死。」
王璟麵逾冷,手中拂塵的潔白細,無風而。
太一天帝的神威,不容侵犯。就算必死,他也必須一戰。
老者屹立如山,周上下,不見氣機激,不見半分殺意流轉。他便在這方天地之中,或者說,他本來就屬於這方天地。無懈可擊,甚至,王璟不知該如何與他開戰。
除非,他能直接劈開這方天地。
王璟頹然垂下雙手,這時的他,不止是沒有把握——誠如穆席所言,若戰,自己必死。
「你道心已經了,這很危險。」穆席緩緩說道,「但這並不是因為你心境不堅,道心不凈。」
王璟的心境,在慢慢恢復,「你們魔宗,不懂大道。」
「我們不懂的,隻是你們太一道教的大道。」穆席一臉正式道,並無毫戲謔之意,「主要還是不屑去懂。」
「話不投機,」王璟無意與邪魔外道陷這種罵街式的爭端,「既然你都已經看過這裡,我想自己也沒必要再看了。」
「再見。」老者詭異一笑。
「但願還是莫要再見的好。」王璟話一出口,便有點後悔。——氣勢上,又輸了一籌。
「但若真的有緣,我會和你一戰的,而且必須殺你。」他接著就補充道,「你明知此時自己佔優,為何不殺我?」
穆席呷了口酒,眼神越過廢墟的殘牆,向遠方道:「這片江湖,之所以還有點意思,就在於朋友和決生死,都可以隨緣;濁酒還不貴。」
老者收起酒葫蘆,先一步轉往南而去,頭也不回。出了村莊,他抬頭看了看業已當空的烈日;從懷中取出一件十分怪異的墨事,罩在臉上,便完全遮住了雙眼。
一個黑的不知什麼材質的纖細架子上,有兩片墨綠,卻晶瑩如水晶般的薄片,罩著雙眼;兩邊撐開兩個枝杈,末端微彎,掛在兩邊耳朵上。
在魔宗之中,穆席是耐寒、善水第一人。有次他深潛冰原東邊的大海,發現了一艘古怪的鋼鐵沉船。沉船腐爛得幾乎已與海底的山巖貝類同化,隻是挖開表麵重重覆蓋的貝類,才發現那是艘這個世界從沒見過的船。
船艙中所有的東西都已腐爛泥,唯獨一個不知什麼材質製的小夾子,完好無損,並不腐朽。夾子關閉起來,紋合,一點都不水;開啟夾子之後,穆席便發現了這件古怪的眼罩子。
在北極冰原反的刺眼之中,戴上這個罩子,眼睛十分舒服,卻一點也不影響視線。自此穆席一直將這副罩子帶著邊,並取名為「墨鏡」。
王璟轉移步,道袍到背上,他才發覺自己背後的衫已經盡。
對那位魔宗行者,按道理,儘管沒有十的把握必勝,但王璟沒有任何理由畏懼他。
他隻是很生氣。
500年來,他已經很生氣。是啊,為什麼要生氣。他是魔宗,他不懂大道,信口胡謅。
——可是自己為什麼要生氣?
「萬能而不朽的太一天帝,這樣的世俗之人未教化,不明天道,冒犯了您神聖的天威;待我有幸不辱您所代的使命,一定要用他的,來澆灌因您的恩寵而滋養艷的百花;一定要將他的骨,回饋給那些因您的雨滋潤而沃的土地......」
離開李家莊的路上,幾番默默的禱告之後,王璟的心境,才慢慢復歸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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