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黃天際》第二十四章 天怒

自從任平生去了南頭送祭,便再沒有回來。思安寨中各人等,免不了要私下裡嘀嘀咕咕,各有各的反應。

夫子任重山和他的遠房堂叔任凈平,頗煎熬。但想到那隻不過是世世代代,已經多族人眷顧,卻沒什麼貢獻的獵人一脈,也能稍稍權當自我安

再過得幾天,獵人獨自回來,帶了一大堆的獵獲,族中老,便覺得有些噁心——這都是在加重殺業啊。

好幾天,獵人都是白天忙著整理田地播種,晚上置獵獲的類皮。村裡要重新建橋,他當然也需得出人出力,幫忙搬石運土。

奇怪的是,一旬過去了,始終沒見著獵人的兒子現,獵人任強,竟也不聞不問。

反正日常上,獵人都是一副悶聲不吭,不冷不熱的麵孔,悲喜不形於

越是如此,村民就越發起來。他們幾乎可以確定,任平生肯定是被那妖給弄死了。當時委派他去南頭嶺送祭的事,雖然沒人敢提,但久而久之,大家便都覺得此事理所當然起來。

接下來的一個月,仍然有村中年,在父親攜劍陪同之下前去南頭嶺送祭。隻不過回來之後,便說了件極其怪異的事。上次任平生送去的祭品,竟毫沒有過,都發黴發臭了。靈君祠周邊山地,燒得一塌糊塗,卻並不見有人骨。

如此異象,在村中再次引起軒然大波。有好事者三五結夥,壯著膽子又去了幾趟南頭嶺,有膽子更大的,甚至在哪裡蹲伏了兩天兩夜,始終未見任何古怪。

於是村民便更加確認,南頭嶺妖邪,一定是殺孽深重的獵人家招致。那個不祥的年死去,妖邪也就解了。

但是村中橋塌一事,在思安寨中,仍是村民心頭一道抹不去的影。

說來也怪,自從那迎聖橋垮塌之後,整片平原,迎來了百年不遇的大旱。本應是春雨如油的春末夏初季節,卻再沒有下過一滴雨。

春潤直接變了秋燥,山中草樹,多有枯黃之態。而且十裡八鄉周邊,連起野火,燒煉山野。

西北偏遠山地,有一全是木屋的寨子,被煉山野火燒寨中,全寨房屋糧倉,悉數燒盡!

各村各寨,還有各地的富足人家,紛紛派人前往上河寨,重金聘請瑯上道師到本村作法祈福,辟鎮妖邪。

瑯上道師的日程,幾乎排到了年後。思安寨的信使去慢了一步,已經給了定金,卻也隻能定到立秋之前。至於任重山家想獨自再請一場法事,那就得排到春節之後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更烈!

思安寨人眾,從此但凡路逢任強,必遠遠避開,生怕沾染了毫晦氣。至於對任平生失蹤一事,早已經絕無半分愧疚。

~~~~

草長鶯飛之後,又是綠樹蔭;山花爛漫已過,又見枝頭瓜果。

任平生已經很久沒有去過白猿中問劍了。山下峽穀中的麝丹果,早已經被他自己摘來吃

年的頭髮,又長長了不,沒功夫打理,蓬蓬的用山藤在腦後紮了個髮辮。

他日夜在山崖中出劍。

每一劍,都飽含怒氣!

惱怒,慍怒,憤怒,震怒,狂怒......

從氣勢洶洶,到不形於

從心起伏,到波瀾不驚。

然後一劍揮出,眼看著需要承年怒氣的天地,然變

——天怒。

獵人代代相傳,都在用卑微如芥子的人生,短暫無常如同朝的生命,積攢怒氣。

據說上萬年來,從沒有攢那份天怒。

每一代的獵人,都在等一個生而知之的後輩。所以獵人家的孩子,十四歲前,從不送學。

但是上萬年來,任家獵人一脈,從沒有人看到過一跡象。

到了這思安寨中,每一代的獵人,都在等待一個,能從柱中拔出鐵劍的孩子。

任強試過了,任強的父親試過了,還有父親的父親......

都未能將鐵劍從那斷頭柱之中拔出。

任平生做到了,所以正如那個隻有獵人知道的傳說一樣,石橋塌了。

年不知現在是夏季還是秋。

從他心懷怨怒到有點佩服的父親,一直沒有再出現過。但這沒什麼關係,這麼多年早已經習慣了,平日無事,他也是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更加自在。

任平生不知道的是,每隔半個月,就會有個中年獵人,出現在懸崖之上,口附近。

獵人任強從鐵劍的破風之聲,聽到了年日漸順暢的劍勢;從劍出無聲,聽到了劍勢的緩拙無方;再從空氣撕裂,聽到了那緩慢一劍的無匹之疾......

最後,他看見了口之外,迸發出一陣濃鬱劍意,在廣袤虛空之中,激起陣陣劇烈漾的漣漪。

鐵劍的刃邊,一道劍招盡而未盡之時,便出現道道湛藍焰芒縈繞,如電。那顆雅疆妖丹,已經煉化得差不多了。至於日後藍焰大小,威力如何,全看自火府的蘊養充盈程度,那是常年累月的水磨工夫。

中年獵人對著那陣陣激的虛空漣漪,淚流滿麵。

他攀上天堂頂,虔誠地跪倒塵埃,伏地而拜。他拜的不是上天,而是信仰與劍......

獵人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便看見了眼前一對白絨絨的腳。白上,有跡斑斑。

他站起來,仰頭看著眼前高大的白猿。

大白猿一臉委屈,氣,一潔白的長,此時淩不堪,跡斑斑。好在都是皮之傷。

自從看到那一陣驚天地的劍意,獵人就知道了白猿中,下一刻可能發生的事。

這一次問劍,隻是任平生出劍,收劍,便已經結束。

鐵劍出鞘,那滔天劍意,迸發而出,瞬息充滿白猿中的整個空間。割裂虛空,緩緩而來的劍影,無不在,如驚濤駭浪搬洶湧撲來。

之前任強出劍,白猿還有應對之策,而此時,它終於發覺,自己毫無還手之力。無論避向哪裡,哪裡都是劍意;無論擊向哪裡,哪裡都是劍影。

無論退到哪裡,哪裡都是怒氣!>其實它早想斂手認輸,不幹了,但是那無不在的劍意,得它不得不繼續閃避還擊。

白猿看不清劍尖擊中了自己上的那個部位,也看不清擊中了幾次。隻看見全,白散開,麵板點點裂,然後鮮濺出,染得全,儘是斑斑跡。

好不容易等到年收劍,白猿倉皇逃離山,循著一道悉的氣息,來到了天堂頂上。它看見了這個正在虔誠跪拜的獵人。

任平生緩緩向山頂走來,步履均勻,臉沉靜如水。他看到天堂頂上,一人一猿並排坐著,氛圍和諧。

白猿看到年走來,低著頭輕聲嘯,嘯聲裡滿含恐懼。

父親臉上,是年從沒見過的神

「它大白,早該介紹你認識的;不然就沒有你們之前在南頭嶺一番誤會了。但既然不打不相識,現在也不算晚。那顆雅疆妖丹,儘管出於無心,就算大白送你的見麵禮吧。」

原來多年之前,任強曾在雪山高崖之上,發現了重傷將死的白猿,是一步一步把這比自己起碼重著數十倍的大傢夥拖了下來,並治好了它的一傷勢。

年一陣躊躇,終於對白猿報以歉然一笑......

「對了,你不是說那四麵的雪山,從來沒有人上得去過嗎?」任平生好奇地問道。

「那時我想著,要是哪天真能在我這一輩獵人的兒子,拔出了迎聖橋的鐵劍,那他終究是要翻過不歸山,到山下的廣袤世界去的;所以就提前去探了探路。隻不過,以我之能,還是沒法登頂。」任強不無憾道。

「我們的祖先,有九人互相扶持,從山下上來,翻過不歸山的萬年冰雪,能活著走到這片平原的,也隻不過三人而已。」

「爹,為什麼四麵雪山,都不歸山?」任平生問道。

任強雙眼著北麵連綿的雪嶺,嘆口氣道:「在我們這裡看,是東南西北四麵的雪山。但是從外麵的山下看,其實雪山隻是一座。山腳方圓千裡,數十郡城。自古有話,這山,就算有人上得來,也沒人回得去。所以就不歸山,號稱玄黃天下的盡頭。」

年心中頗為不安道:「既然如此,為什麼我非下去不可?」

「因為,你有了那把劍。」任強收回目,看著任平生道。

「哦......」

任強指了指思安寨的方向,嘆口氣道:「任家祖先,奔波亡命,就是因為這把劍。至於這把劍的來歷,無人知道。我們知道的是,即便主把劍獻給太一道教,任家人,依然免不了滅族之禍!」

「悲天劍法,隻能由獵人家代代相傳。聽老祖宗傳下來的說法,沒有一代獵人,曾真正修得這悲天劍道傳承之萬一。」

「到了思安寨中,我們的祖先傳下訓,隻要有人能從柱中拔出這把鐵劍,就應該送下不歸山去,尋覓屬於自己的大道機緣,自會得人指引,解開任家悲天劍道之謎。」

「將來指引我的人,會是什麼人?」任平生大奇道,「除了思安寨那幾百號人,還有上河寨的賦差,難道還有別人會認得我們。」

任強道:「他們不會認得你我,但一定都會認得這把劍。所以,以後下了山,要小心。至於現在,別想那麼多。當務之急,還是先好好練劍。」

「走吧,回家。」任強站起來,拍拍上的塵土道,「回去幾天,做些準備,你再回來和大白練劍。十七式練之日,就是你下山之時。」

「爹,不是十八式嗎?」

「最後一式悲天,爹教不了你。」

「那誰能教?」

「我也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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