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陸遠就收到了人事辦送來的銷售二科職工工資條，不用去銀行查，也知道自己這個月發了多工資。

按理說，在每月15號發工資的前三天，大家都會收到自己的工資條。其他部門和科室的人都在12號就收到了工資條，就連陸遠他們樓下的銷售一科都在正常時間收到了工作條，唯獨他們二科晚了足足三天，今天纔拿到。

人事辦的人過來說，最近整個杭三棉廠都在搞機構改製，部門簡，人事調崗，人事部門和財務科室的工作量很大。銷售二科是新近立的，而且像羅大偉、孫越、胡英紅他們，都是從別的部門調崗過來組建銷售二科的，就連鄭一鳴這個科長，之前工資條上顯示的部門關係都是在招待所，職位還是招待所主任，沒有及時更新過來。所以導致他們的工資條都從原部門原科室退回了人事辦，然後中間又是週末兩天，昨天又是發薪日，所以導致他們的工資條今天才送過來。

不過雖然遲遲才收到工資條，但人事辦的人說，他們的工資都在昨天就已經由銀行代發到存摺裡了。

杭三棉廠的工資條，陸遠不陌生，畢竟是杭三棉的子弟。但是屬於他自己的工資條，他還是第一次領到。上麵寫著姓名，部門科室，職位，基本工資，考勤，績效提，高溫補，餐補，車補，差旅補……

實發工資，居然是908？

陸遠如果沒記錯的話，自己前三個月的工資，應該是850元。

他再仔細看了一遍工資條，原來還有個高溫補58元。

沒想到職才一個月，居然也有高溫補，國營大廠就是福利好啊。那像孫越、羅大偉他們這種資深銷售骨乾，除了基本工資比他高之外，是不是各種補也很高？

不過他看大傢夥都把自己的工資條攢進了兜裡，並沒有相互看彼此多的意思，也就失去了去八卦別人工資的心思。也對，在國營單位裡辦公室裡有個約定俗稱的慣例，不傳閱工資條，不探問別人的工資。不像邵剛他們公司，前兩天他們公司發工資的時候，有個同事足足拿了五千塊的提，經理大聲宣佈出來，恨不得所有同事都知道，藉此激勵眾人。

這招有沒有激勵到別人，陸遠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是真刺激到邵剛了，現在邵剛工作熱高漲，昨晚陸遠還約他，今天他發工資，下班了請他去馬佐治上班的網咖玩，但被邵剛拒絕了。他跟陸遠發誓說，要在一年拿下他們部門的業績第一，然後早日攢夠錢，買到屬於自己的房子，然後堂堂正正地去見蘇文艷爸媽，告訴他們，他要娶蘇文艷為妻！

還沒到五點，陸遠找了個由頭提前下了班，然後去了杭三棉廠支行把工資取了出來，直接坐公去找馬佐治。

馬佐治如今早不在倉前校區那邊了，他在濱江這邊租了個合租房的小單間，小到隻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張桌子。上班的地方就在合租房的附近，紅蜘蛛網咖，離陸遠比較近，坐公隻有六站地。

到了網咖，馬佐治正在前臺睡眼惺忪，打著哈欠，好像剛睡醒的樣子，邊兒上正泡著一碗方便麪，還冒著熱氣兒。

陸遠了十塊押金，讓吧臺的收銀員幫忙開臺機子，然後把馬佐治拉到一個角落，從兜裡數出四百塊錢給他。

“遠哥，你真是及時雨啊，你再不送錢來，我真要斷糧了。前臺小麗那裡，我都欠了六碗方便麪的錢了，估計再賒下去，小麗不跟我翻臉，老闆也要把我辭掉了。”馬佐治哭無淚，死了。

“辭掉好啊，方便麪的錢就賴掉不給了，哈哈哈。”

陸遠一聽，樂道：“你就不能跟阿姨服服，張張？難道真忍心看你死不？”

馬佐治搖著頭，喪氣道：“別提了，我媽現在還要我一提錢，就掛電話。還跟我說，除非我回上海，不然繼續斷我金援！”

“看來阿姨這回是了心啊。”陸遠說道。

馬佐治咬了咬牙，說道：“鐵了心我也不會向屈服的！”

“不屈服你也得有錢住啊！”

陸遠指著他手裡攥著的四百塊錢，提醒道：“你省著點花啊，你可要堅持熬到你自己工資，不然這個月我是真沒錢再幫你了。”

陸遠說得是實話，給了他四百塊，就剩五百了。老媽那裡，去城廂鎮給了他兩百，洪剛他丈母孃過世隨份子，又借了兩百。既然發工資了，怎麼著也得先還個兩百塊吧？不然下次就不好再借了，畢竟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馬佐治嗯了一聲，說道：“今天開始我換夜班了，晚上上班，白天睡覺，了房租，除了吃飯也沒啥花錢的地方了。”

都是年輕人，吃點苦也不算啥，陸遠倒不覺得馬佐治這有多慘，這社會上比他辛苦比他難過的人，多了去。每個人都要學會為自己的選擇去負責，馬佐治既然要離他老媽的掌控，就要學會承擔起在異地獨立帶來的負擔。

不過對於他上夜班，陸遠還是有些微詞，畢竟長時間通宵熬夜對不好，他問道：“你怎麼上起夜班了？看你是新來的，就要讓你熬夜班？”

馬佐治搖頭道：“我自己要求的，上夜班客人，不會太忙，也能清靜點，我好騰出時間靜下心來看些程式設計的書。你知道的，在網咖當網管不過是權宜之計，我可是有夢想的，你曉得的啦。”

“嗯……”

陸遠收起了玩笑，鄭重地點了點頭，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道：“好樣的，我你！”

馬佐治的理想他當然知道，報考杭師大是他媽媽的安排，但他更喜歡電腦，熱遊戲，大學幾年他雖然顧著上網打遊戲，但也在輔修和自學計算機程式設計，他希有朝一日能進遊戲公司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

這時，前臺小姑娘喊著馬佐治的名字，馬佐治看了看時間，說道：“快七點了，我要卻跟白班的換班了，遠哥，你先玩，一會兒我請你吃方便麪！”

“好。”

陸遠也沒吃晚飯，自然不會拒絕好兄弟請得一碗方便麪，“佐治，加油！”

“嘿，加油！”

馬佐治比了一個fightg的手勢，臉上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轉跑向了前臺。

……

陸遠在網咖玩到了十點多，坐著最後一班公回了家。

到家時，老爸老媽早睡了。

等著第二天醒來，老媽已經從食堂打了油餅豆漿回來。

吃飯的時候，陸遠拿出兩百塊錢要還老媽，一旁的陸青山啃著蔥油餅，慨道：“秀琴啊，時間過得真快啊，沒想到咱兒子也掙工資了。”

吳秀琴也是突然眼眶有些潤，嗯了一聲，點點頭，但是死活不肯要陸遠的錢。

“媽，你就收著唄。我以前沒能力掙工資，花著家裡錢，是你們養我。現在我上班了，掙工資了，我借了你的錢，就該還。不過我剛借了我同學幾百塊，這個月隻能先還兩百，剩下兩百下個月再給你……”陸遠執拗地把吳秀琴塞回來的錢，又遞了回去。

吳秀琴再次把錢拍了回來，有些惱道：“還什麼還？一家人還什麼還？什麼兩百四百的，照你這麼算，以前上學的錢，從小到大吃喝的錢，都要還給你媽我了？”

“咳咳，秀琴，我覺得咱兒子說得對，這有能力掙工資了，借了就該還。”

陸青山說道：“要你這麼算，那憑什麼上個月從你這兒借的一百塊，昨天發工資你就給我要走了？”

吳秀琴白了他一眼，說道：“陸青山，你要點臉，好不？每個月你工資上，我批你一百五十塊的零花錢。但是上個月你超支了。沖我借一百塊，憑啥這個月就不要還？”

“兒子啊！”

陸青山拍了拍陸遠的肩膀，苦笑道：“你看咱爺倆的家庭地位，一目瞭然啊。”

陸遠默默地老爸心疼了一秒鐘，從他記事起，他就知道，老爸每個月領了工資，就上家裡總攬財政大權的老媽手裡。

不過他這兩百塊錢，說破大天去，吳秀琴都不肯要。

陸遠想到了一個折衷的辦法，從兜裡掏出兩百塊，連著桌上的兩百塊，一共四百塊一併給吳秀琴，說道：“媽，要不這樣吧，我每個月發工資，給家裡四百塊生活費，剩下的我自己存著，這總行了吧？我吃著家裡住著家裡的，總不能一直這麼啃老吧？也讓我盡點家裡的責任。”

陸青山一聽，不自地點頭，贊道：“我看行，兒子是真長大懂事了。”

陸遠又說：“媽，我不夠花了，再跟你要！”

吳秀琴猶豫了一下，兒子這麼說的確有道理，這都上班了，掙工資了，總不能一直吃著家裡用著家裡，總要學會承擔點家庭責任。

接過陸遠手中的四百塊錢，然後又數出兩張百元鈔還給了陸遠，說道：“每個月就兩百生活費，剩下的你自己留著。你們小年輕，又要出門會朋友，又要逛街買新，還要偶爾看場電影什麼的，花錢的地方太多了。”

陸遠張還要說點啥，卻被吳秀琴一票全權拍板道：“別囉嗦了，就這麼定了！快去上班吧。”

在陸家，陸遠很清楚，家庭地位決定話語權，老爸決定的事往往會被推翻，但是老媽決定的事，就像舊社會下的三座大山，除非鬧革命，不然很難推倒。

他把剩餘的錢揣回兜裡，喝完最後一口豆漿，直接出門去上班了。

陸遠前腳走，陸青山後腳就搖頭嘆道：“慈母多敗兒啊，秀琴，他都自願四百了，你還乾啥還兩百。你看樓下老李家，每個月發工資，老李跟他兒子總吵架，因為他兒子不願生活費。咱兒子願意，你乾啥還推三阻四的？錢到你手裡，那也是替他存著，在他自己手裡，年輕人有幾個是存得住錢的？”

“你曉得啥？”

吳秀琴又沖他剜了一眼，一邊收拾著桌上的碗筷，一邊沒好氣地說道：“年輕人談，兜裡怎麼能沒錢？你要把他工資全收走了，誰給你陸家領進兒媳婦來？”

“哦，談是要花錢。”

陸青山說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訝異問道：“你說咱兒子談了？啥時候的事兒啊？誰家的姑娘啊？咱們廠裡的，還是外頭的啊？”

“我看信封上的落款寫著這姑孃的名字，高思悅。這名字好聽不？”

吳秀琴突然有點小興起來，放下手上的活兒，笑瞇瞇地說道：“不止名兒好聽，那姑娘長得也水靈，那氣質一看就不像咱廠裡的工。老陸啊，我喜歡這姑娘！”

“真的假的？你咋知道這些？”陸青山問道。

“嘿嘿，我也是替他收拾屋子的時候，不小心翻到一個紅的信封。”

吳秀琴指了指陸遠的臥室，然後比劃道：“那紅信封鼓鼓囊囊的，我一不小心就開啟了，裡麵是一遝的相片，都是咱兒子跟那姑孃的合影，不過這合影怪怪的，好像是別的合影相片裡剪出來似的，又好像是上去似的。不過他倆的合影裡，那姑娘看咱兒子的眼神，絕對是喜歡的不得了！”

“我也去瞅瞅！”陸青山站了起來，抬腳就要往陸遠的臥室走去。

吳秀琴一把拽住了他，數落道：“老陸，你這就不對了！你如果沒經過咱兒子同意進屋翻他的信封，你那侵犯啥啥個人私權！回頭兒子知道了，非跟你生氣！”

陸青山說道：“吳秀琴，你這話說的，你翻他信封，看裡麵的相片，就不算侵犯啥**權了？”

吳秀琴聳聳肩，狀若輕鬆地說道：“我那就不小心打翻了他的信封，無意中看到，好麼？我現在給他裝回屜裡了，你要再翻出來看，就是侵犯兒子的**！”

“媽的。真是說不過你這老孃們！”

陸青山氣得悶哼一聲，抄起桌上的自行車鑰匙，直接出門上班去了。

長在春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