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第十九章 千裡家書
嘉康初年十二月十八日,仙人峽之戰大捷,英睿皇後斬嶺南王於南霞縣城樓之上,一番功績尚未傳汴都。書趣樓(www.shuqulou.com)
汴都皇宮,太極殿。
蘭燈初掌,小山高的奏堆在明黃的龍案上,火漆幽紅,字如刀,燈影之下淌一般。奏皆以墨錦裹著,唯有最上頭的一封裝在明黃錦囊之中,步惜歡的目落在其上,那眸波不知是驚訝,還是歡喜。
還以為一出宮就如同那飛鳥林、大鯤歸海,一門心思都在百姓事天下事上,竟還知道念著家事念著他?
步惜歡瞅著家書,似瞅著心上那人,如山的奏章皆放一旁,先將那明黃錦袋提了起來,如此迫不及待,他終究是太歡喜。
可錦袋一提起來,他就怔了怔——這麼厚?
難道不該是薄紙一張,書行兩行,照舊是那句“我很好,勿念”之詞嗎?
步惜歡見地出些許詫異之來,隨即便開啟了錦袋。但信封出的一瞬,男子的眸底卻忽起驚瀾,隻見信封上封著火漆,漆上蓋著的赫然是個“淮”字!
算算時日,這信送出時,的確該在淮州。可在神甲軍中,若寫家書,應蓋私印,縱然不講究,蓋的也該是神甲二字,怎會蓋淮南道的軍印?莫非事有變,此信並非家書,而是軍機要事?
步惜歡速速拆了信,明潤的手指著泛黃的信封,竟有些發白。可見信的剎那,他怔怔地看著那皺的家書半晌,驚瀾如水般漸漸退去,眸底慢慢漾起春波,一層一層,爛漫醉人。
這的確是家書,薄紙一張,書行兩行,照舊是那句“我很好”之詞,隻是“勿念”換作了“盼安”。縱然寡言,卻如甘,平驚緒,安了他的心。
隻是……為何皺這般?
心中疑著,步惜歡拿開了眼前的家書,目往下麵那張皺得更狠的書信上一落,見的呆了呆。他從未有過這般神魂離之態,似被人施了蠱封了脈,許久難。
意外、驚艷、詫異,乃至寵若驚,男子的眸底剎那間明華照人,似人間銀花火樹,熱鬧歡喜。
大殿裡靜悄悄的,唯有翻家書的聲響,男子看得極慢,每翻一頁總要耗上許久,每翻一頁,男子眉宇間的繾綣之意總會深幾許,邊的笑意總會濃烈幾分,待看到最後一頁那龍飛舞殺氣騰騰的“想你”二字時,終於忍不住伏案大笑。
殿外的宮人嚇了一跳,誰也不曾聽陛下這麼笑過,初時都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病。
殿,笑聲許久方歇,步惜歡伏於案上,蘭燭照著側臉,半張容,含盡春風。
不知不覺間,他重頭再看家書,好似能過手中一封封皺的信看見子提筆糾結的神。他敢斷言,這一遝厚厚的家書裡,唯有頭一封和最後一封纔是想寫的。第一封被了,大抵是怕他新賬舊賬跟一起算,而那些氣回腸深纏綿的千古絕詩,有些隻寫了上闕便了,想來……是衷腸還未訴完,便把自己給麻壞了吧?
他從來不知道,一封家書能把難這樣,但正因為得見這一封封爛了的家書,他才如此歡喜。
男子垂眸笑著,眸波似海溺人,他看著家書,不知看了多遍後才執起筆來,蘸著硃砂,似批閱奏章般在家書上畫了兩道紅圈。
——鵲橋,長江。
他是該把這家書再傳給,讓給他釋釋疑呢?還是……
罷了!還是莫要傳給了。這些家書既然了,想必原本是棄了的,定是哪個下人心細,一併傳了宮。這差事雖不知是誰辦的,可一旦把家書傳回去,這人勢必要暴,這可不,他還想留著此人,日後多辦些這樣的差事呢!
步惜歡笑著將家書收好,瞥見火漆,疑問復來,遂將家書收懷中安放,這才取了本淮州的奏看了起來。他隨便從小山般的奏上頭取來一本,剛閱兩行,瞳眸驟,那收著的家書也沒能使他心安,反倒忽生燙意,他出了一驚汗!
在淮城?!
步惜歡一目十行,閱罷之後又取來一本,大殿之中似生暗風,蘭燈照著奏摺上麻麻的陳奏,幽幽箋在男子的眉宇間掠過,似千裡之外的刀劍影,一掠間,驚心魄。
神甲軍中敵現形,夜審敵計,敗嶺南軍於大莽山!
折道淮,平叛問政,出賑災良策,平商戶之怨,夜審叛黨,臨機決斷!
神甲軍、淮州軍和淮州刺史府的奏摺裡事無巨細,滿滿都是出宮之後的作為和護他於危難的良苦用心,步惜歡看著最後一本奏,神恍惚,彷彿又見那年,他在行宮,麵前奏如雪,寫滿從軍的一路。當年,為的是亡父,救的是一軍之兵,一村之民,而今為的是他,救的是這半壁江山,南興萬民。
比當年長了太多,而他也不再如當年那般人所製了,他絕不會讓再歷那孤守上俞村之險!
“月影!”步惜歡喚了聲,話音落下,殿多了個人,他的目卻仍在手中的奏裡,“傳旨邱安,皇後抵達嶺南之日即是淮州發兵之時!遷延半日,朕拿他是問!”
這些奏裡皆未提及青青審過叛黨之後的事,想來要過幾日才能收到淮州的奏,但他不能坐等!青青許仲堂傳信給嶺南王,有取信嶺南王之意,應該想要替何氏前往嶺南,伺機拿下嶺南王!此舉太險,哪怕能拿下嶺南王,也難以孤軍深。青青並非魯莽之人,他相信拿下嶺南王後的第一件事定是奏請朝廷出兵,把平定嶺南之務給朝廷,自己則率神甲軍前往南圖。可嶺南離汴都千裡之遙,一來一去頗費時日,嶺南王擁兵自重二十餘年,四府三十九縣中遍是他的親信部眾,朝廷晚用兵一日,就等於多給他們一日應變的時間。
兵貴神速,不能等!等則生變,會有險!
“範通!”月影退下之後,步惜歡放下手中的奏,從旁又拿起一本來。這本奏摺一直攤開著,乃是淮州刺史劉振的奏摺,上頭是有關賑貸之策的陳詞奏請,“宣陳有良、傅民生和韓其初進宮議事!”
……
三人奉旨覲見之時,宮中已傳更聲。太極殿宮毯瑰麗,暖爐生煙,步惜歡披著大氅融在龍椅裡,閉目養神,似睡非睡。
殿翻奏摺之聲極輕,時不時的有氣聲傳來。
嶺南對神甲軍用蠱,事先竟被皇後孃娘看穿了!
竟敢改道淮城!
這治國之論!
這賑災之策!
這雷霆的手段!
還有,何氏竟然勾結南圖使,謀被擒,謀奪後位?
捧折太監將奏分放三堆,三人番閱看,耗了大半個時辰,最終連韓其初都被驚著了。
“啟奏陛下,以微臣對皇後殿下的瞭解,恐有擒嶺南王之意!”韓其初將陳奏叛黨審的那本奏摺合起,急奏道,“娘娘膽略過人,又善察人心,嶺南王很有可能會栽個跟頭,此乃平定嶺南千載難逢的良機!微臣以為應即刻傳旨給邱總兵,命淮州軍盡早發兵嶺南,不可等前方軍報傳來朝中再用兵,那時就遲了!”
“旨意早已下了,這會兒傳旨的人都該出城了。”步惜歡闔著眸道。
韓其初稍怔,隨即深深一恭,麵容上有難以掩飾的激越之。此番南巡之計,陛下可謂計之深遠,原以為能將朝中佞和淮州叛黨一網打盡,皇後再潛嶺南,順利抵達南圖就已經是大捷了,沒想到皇後在南下途中有此驚世之舉!他第一次覺得,南興有如此帝後,興許可以一舉定江山!
“三位卿以為,那賑貸之策如何?”這時,步惜歡坐直了子,將何氏勾結南圖使之事拋去一旁,先問起了賑貸之策。
韓其初回過神來,瞥了眼陳有良手裡捧著的奏摺,出一抹苦笑。他跟隨皇後多年,都被這賑貸之策給驚著了,就莫說左相和傅老尚書了。
陳有良和傅民生此時的確驚意未定,兩人湊在一起,把劉振呈來的奏摺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逐字琢磨,生怕了任何不可行之。可是此策並非空想,皇後把一切利弊都考慮到了,連個從蛋裡邊兒挑骨頭的兒都沒給人留。
“娘娘……真不愧為後也!”陳有良捧著奏摺,憋來憋去,隻憋出這麼一句來。他實在想不通,暮懷山敦厚老實,除了驗,在其他事上皆無長才,可以說是個平庸之人,怎麼就養出了這麼個兒?
傅民生滿麵紅,指在奏摺的手都在,“回陛下,黔西偏遠,民生困苦,老臣治縣二十年,深知儲糧之重。臣曾施行過多次屯糧之策,皆因倉儲與施濟難以平衡而收效甚微。賑貸之策奇在貸上,既可濟民,又可倉,長遠計之,能濟民,能賑軍,可富國!劉刺史稱此策利在糧倉,功在社稷,老臣以為實非誇贊之詞!此策的確利民利國,待朝局安定之後,可行朝議。”
“自古以來,政施改革皆在利弊權衡之間,從無千年無弊的萬全之策,但賑貸之策非但利在當下,而且於國於民皆獲利深遠,其利遠大於弊!臣以為,如見弊端,頒布法令嚴加約束即可。”陳有良附議,麵復雜,耳邊彷彿彷彿還能聽見皇後當年之言——我不坐你的刺史椅,不要你的驚堂木!給我一間空屋,兩把椅子,天下須眉行不得之事,我行給你看!你這個州問不出的兇手,我給你問!倒要讓你瞧瞧,仵作替不替得了州之職,子行不行得了男子之事!
那天,沒坐刺史椅,如今已貴為一國之後。
那天之後,行的的確是天下須眉難行之事,每一樁都足以驚天下。
他不得不承認,有些子,的確不讓須眉。
傅民生和陳有良皆有過常年治理地方民生的經驗,這並非韓其初之所長,故而他隻笑道:“微臣附議!”
“好!那就等此間之事了了,再行朝議。”步惜歡倦倦地抬了抬手,範通意會,命宮人將奏都收了回來,“這些奏是八百裡加急送來的,朕倒是有興致等著看何家何時會收到訊息。”
韓其初道:“叛黨以為事,定會迫不及待地想讓訊息傳都城,微臣估著,頂多再有個三四日,城中就會有風聲了。何家隻要不蠢,就不會在這之前進宮奏事,否則就等於告訴您他們在淮州有眼線。”
傅民生道:“娘娘察事如神,斷不會有錯,何氏勾結南圖使,不知此事襄國侯可知?”
“他知不知姑且不論,他孫兒一定知,那日可是何楷領著他妹妹到朕麵前自薦的。這兄妹倆,一個誌在前朝,一個誌在後宮,何善其中庸半生,倒是養了兩個敢謀大事的好兒孫!”步惜歡漫不經心地隨手一拂,龍案上堆如小山的奏摺劈裡啪啦地翻到了地上。
陳有良三人忙跪了下來,一時間沒人敢再吭聲。
聽聖意,何善其是知之有罪,不知有過,何家兄妹意圖謀害皇後,這刀到了聖上的心窩子裡,看樣子是要嚴懲不貸了!
“趁這兩日尚且風平浪靜,卿等回府好好歇幾宿吧,等朝中鬧起來,可就睡不著覺了。朕乏了,跪安吧。”半晌後,步惜歡融進龍椅裡,又闔眸養神了。
“是,臣等告安。”三人一齊跪安,隨即退出了大殿。
孤月當空,三位天子近臣立在大殿門口,迎著寒的冬風,卻誰也不覺得冷。
重重宮墻防不住寒江上吹來的風,汴江上封了大半年,這回要生大浪了……
太極殿,步惜歡不知何時已在窗前,月灑落窗臺,他抬手輕握,卻握了一掌霜白,“兩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可為夫隻想朝朝暮暮,上天何忍我們長相思離苦?”
這離愁別恨剛嘗了月餘,他便覺得人間夜長,不知何日是佳期。
“罷了,與其苦盼,倒不如仗劍而行,披荊斬棘!”步惜歡鬆開掌心,放那一掌月離去,轉往後殿去了。
這夜,步惜歡沒回寢宮,說是歇在太極殿,殿的燈燭卻一夜未熄。
次日,步惜歡連夜宣見近臣的事了些風聲出去,皇後南巡的意圖尚且人琢磨不,朝臣一聽說此事,紛紛算起了日子。南巡的儀仗早該到淮了,淮州水災剛退,賑災之務繁重,駕必定會在淮城中多停留一段時日,莫非是淮州的奏到了?
近來,左相陳有良和兵曹尚書韓其初在早朝之時政見多有不和,百對二人旁敲側擊,無人不想打聽奏之中所奏何事,竟至於聖上連夜宣召左相等人議事,一夜未眠。可無論如何打聽,陳有良和韓其初都不肯半個字,傅民生下了朝更是乾脆稱病不見外客。
三人守口如瓶,宮裡卻一連三日有風聲傳出。
聽說,聖上一連三日夜召近臣到太極殿中議事,這些近臣裡除了陳有良、傅民生和韓其初,還有汴州總兵徐銳、龍武衛大將軍史雲濤,三天之,外八衛的統領被連夜宣召了個遍!
百聽著宮裡的靜兒,心中惶惶不安,覺得出了大事。
果然,三天之後,流言傳了汴都城中——淮州都督許仲堂勾結嶺南王起事,洗刺史府,皇後被擒!劉振和邱安被迫出印和兵符,淮州已落叛黨手中多日!
都城炸了鍋,百聚在宮門外跪請陛見,一個時辰之後,宮門才開了。
“聖上有旨,宣襄國候祖孫覲見!餘者不得聚於宮門,有本明日早朝再奏!”範通宣了旨,瞅也沒瞅百,轉就往太極殿去了。
百眼睜睜地看著何善其和何楷進了宮門,心中越發惶然。
淮州的事十有**是真的,不然聖上這幾日為何頻頻夜召文武近臣進宮議事,為何深居太極殿,又為何夙夜不眠?嶺南和淮州起兵謀反,江山岌岌可危,聖上當然要著奏,不敢朝議了。今日眼看著紙裡包不住火了,這才宣見何家人宮,這是聖上前陣子與何家生了嫌隙,怕江南水師也在此時謀反,有意要召見安吧?
江山本就失了半壁,卻再失兩州,皇後又落了叛黨手中,南圖皇位更替在即,北岸大燕虎視眈眈,這風雨飄搖的朝廷究竟還能茍延殘幾日?
大廈將傾,大廈將傾了……
“陛下……”何善其老眼含淚,一進太極殿就巍巍地跪了下來。
“快平,朕對不住卿!”步惜歡從龍案後走出,親手將何善其扶了起來。
何善其寵若驚,擺著手哭道:“陛下無需自責,當初老臣告訴過心兒此行有險,不聽勸,今日之事早該在意料之中。隻是到底是老臣的孫,念在對陛下是真心實意的份兒上,老臣求求陛下,一定要想法子救!”
步惜歡道:“有功於社稷,朕豈能見死不救?再說了,朕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淮州落叛黨手中的。”
“那老臣就放心了。”何善其拿袖口拭了拭眼角,此話他是信的,聖上腹有乾坤,怎會任由叛黨宰割?他一連三日夜召近臣議事,應該已有良策了,“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明調大軍,暗遣死士。眼下非用兵不可,可戰事一起休期難料,且刀槍無眼易生險事,故而朕會遣死士混淮城中救人。”
“……”隻是這樣?
何善其默然,這並非奇策,隻能算是無可奈何之舉,難道南興真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際,聖上迴天乏了嗎?
何楷陪在一旁,恭謹地低著頭,眼裡卻有嘲弄之。若真有奇策迴天,聖上何至於夙夜難眠?淮州淪陷那麼大的事何至於一瞞三日不行朝議?
“不知陛下打算調遣哪路大軍?”這時,何善其問。
“關州軍。”步惜歡長嘆一聲,意態憂愁,“眼下能調的也隻有關州軍了。”
何楷一聽,再難裝聾作啞,於是問道:“敢問陛下,何不命水師南下淮水,與關州軍合圍淮州?”
他一開腔兒,何善其便轉頭看來,眉頭暗皺,目警告。今日他本不想帶孫兒一同進宮麵聖,奈何府裡兩天前就收到了淮州淪陷的訊息,當時訊息尚未傳汴都城中,他怕進宮麵聖就等於告訴聖上何家在淮州有眼線,惹得聖上猜忌,於是便在府裡熬了兩日。他年事已高,了兩日焚心煎熬,今日已有神不濟之,楷擔心他,保證在宮門外候著,絕不惹事。可沒想到,聖上將他一併宣進了太極殿,進了宮門後,他一再地告誡他莫要沖撞聖上,他怎麼就管不住?
何楷把眼簾一垂,權當沒看見。
步惜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朕豈會不想用水師?可一旦水師南下,豈不等於自撤屏障?到時也不必平叛了,直接迎元修過江便可。”
“臣說的不是江南水師,而是江北水師。”何楷瞄了步惜歡一眼,見他背襯明窗,錦龍環,眸似日,淡涼薄寒。縱然江山危矣,他依舊雍容矜貴,這骨子裡的尊貴氣度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俯首。何楷慌忙俯首,心頭沒來由地生出惱意,於是繼續諫道,“大江北岸畏懼的是我朝水師之眾、戰船之威,有江南水師鎮守汴江足矣!而今正當用兵之際,陛下何不命江北水師興船南下,助關州軍對淮州形水陸合圍之勢,以平淮州之叛?天下皆知江北水師曾是西北新軍,擅水戰亦擅馬戰,如此軍,若命其走河道登陸淮州,定可與關州軍裡應外合,重挫叛黨!”
這一番諫言義正辭嚴,可何善其一聽就明白了孫兒的用意,剛要開口斥責,便聽步惜歡漫不經心地道:“江上行船難掩行蹤,一旦江北水師興船南下,叛黨必能猜出朕用兵之意,倘若事先埋伏,江北水師莫說是與關州軍裡應外合了,隻怕一登岸就會被圍殺於淮州境。水陸合圍之策並非不可行,但需天時,若江上無連日大霧,朕就是想用此計,也得顧及五萬將士的命,卿說是不是?”
步惜歡問著,角噙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方纔那涼薄的目彷彿隻是錯覺。
何楷卻心頭一驚,忙請罪道:“是,微臣救妹心切,思慮不周,請陛下降罪!”
“卿不過是出個兵策罷了,兵馬又無損失,何罪之有?”步惜歡的話裡雖沒有怪罪之意,卻未宣平。
何善其聽了,已知龍不悅,哪知何楷彷彿未覺,竟借機道:“陛下,臣想請命領兵伐逆!”
何善其大驚,怒極攻心之下,眼前一陣泛黑!
“哦?”步惜歡睨來,似笑非笑。
何楷道:“叛臣作,朝廷有難,微臣理應報效皇恩!臣請隨關州軍赴淮州平叛,陛下恩準!”
“胡鬧!你乃水師將領,如何領兵馬戰?況且何家一脈單傳,你妹妹已經困於淮城中,你若再在淮州出了什麼事,朕如何跟你祖父待?朕會想盡一切辦法將你妹妹救回來,江上的防務就給你祖父。男兒誌在報國是好事,可也得分時候,你想建功立業,日後有的是機會。”步惜歡斥罷,睨了眼何善其。
何善其忙恭聲道:“陛下放心,老臣今日就登船佈防!”
“那就辛苦卿了。”步惜歡轉回了龍案後,取了本奏摺便批閱了起來,淡淡地道,“朕尚有摺子要批,跪安吧。”
“是!老臣告安!”何善其脧了眼上首,忍著心頭的絞痛厲道,“還不跟祖父回去!”
“是,微臣告安。”何楷叩首起,隨祖父卻退而出,窗影掠在臉上,若風起於山嶺,湖波未生,暗影已。
……
何善其一回府就宣了府醫,待藥熬罷,何楷端著藥去了祖父房裡。
“祖父……”
“跪下!”何善其臥在榻上,氣息虛浮,老態盡顯,“自聖上親政起,你惹了多事,你說!”
“祖父,先把藥喝了吧。”何楷端著藥碗跪在榻旁,孝敬恭順之態與麵聖時判若兩人。
何善其揚手一打,藥碗翻在虎皮毯上,聲音沉悶,如石落地,“你妹妹被叛黨所俘,你獻策救人倒也罷了,竟想趁機除掉江北水師!你以為你的心思聖上看不?你竟還敢奏請領兵出征!咱們何家水師的兵權就夠聖上忌憚的了,他豈會讓關州的兵權落你手裡?更別提是眼下這種時候!你是不是覺得江山岌岌可危,聖上的帝位不穩了,今日麵聖纔敢如此大膽?!你難道不知連日來聖上將徐銳、史雲濤和外八衛的統領宣召了個遍?他防著都城生變呢!你不表忠心倒也罷了,竟敢顯這種野心,你是想把聖上急了,在江山傾覆之前先誅滅何家滿門,是不是?”
何楷沒吭聲,隻是把碗拾了起來,起出去了。頃,又端了碗藥回來,跪在榻前說道:“祖父,子要,先把藥喝了吧。您先喝了藥,孫兒有事要稟,事關妹妹的。”
說罷,他將藥吹涼,遞了過去。
何善其睜了睜眼,濁目裡出狐疑之,他不知孫兒有何事稟告,但太清楚他執拗的子,於是隻得強住怒氣,將藥喝了。喝罷之後,纔有氣無力地道:“何事?”
何楷將碗放到桌上,回伏在榻前,附耳嘀咕了一陣兒。
何善其雙目猛睜,忽然咳了起來,“你們……你們……咳咳!”
何楷直起來,笑意涼薄,“祖父也別怪妹妹,對聖上一片癡心,怎會甘心將後位拱手他人?隻不過,妹妹被那黑袍子所騙,事先並不知淮州會反。一心為後,若事先知道此行會危及陛下的江山帝位,是絕不會去的,可如今木已舟,祖父覺得嶺南王會放妹妹回來為後,讓我們何家跟聖上為一家嗎?假如聖上派人救妹妹時得知了與那黑袍子之間的約定,又將如何?聖上本就猜忌我們何家,如若知曉此事,必治我們一個通敵謀逆之罪!何家早就沒了退路,那何不一不做二不休?”
何善其咳得厲害,腸之間如穿劍而過,含怒道:“好!好!你們都長了,敢謀大計了!可你們把事想得太簡單!就算我們何家與嶺南王裡應外合奪了南興的江山,你以為就能得到北燕的封賞?你姑祖母當年與元貴妃結下的仇,你忘了?元修登基後是如何清除異己的,你也忘了?你以為他一統大興江山之後會允許何家繼續掌著江南水師的兵權?你以為何家對元家稱臣就會有好下場?你太天真!”
“天真的是祖父。”何楷嘲諷地看著榻上的老人,“祖父真的老了,自爹過世起,您就變得前怕狼後怕虎,事到如今了,竟還在權衡對誰稱臣才能保住何家,怪不得當年姑祖母會死在元貴妃手中,我們何家真的太缺魄力了。”
“你、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祖父為何總想著追隨舊主還是另擇新主?我們為何不能像元家那般攝政於國,號令君臣?”
“……什麼?”
“我們可以先奪宮權,再傳信嶺南,詐降北燕。北燕帝和嶺南王必不會放心將汴都城到我們手中,勢必會派親信率大軍前來接手,到時我們便可挾聖上號令汴州、關州兩軍及外八衛,伏殺敵軍,拿下率軍之將!祖父別忘了,聖上渡江時曾俘獲了北燕鎮國公府的小公爺季延,他至今還被圈在汴都城中,他祖父鎮國公可是元修的啟蒙恩師,元修會不想救他回朝?再說了,江北水師裡有幾個將領可是西北軍的舊部,他們背叛元修追隨皇後,元修難道不想除之而後快?我們有這麼多的籌碼在手裡,何愁不能與北燕和嶺南涉?一旦涉起來,那勢必如兩國議和,曠日持久,足夠留給我們清洗朝堂的時間了,就像當初元家那般。”
這一番話,何楷說得輕描淡寫,何善其起無力,咳得直搗心口,“你……你想效仿元家,也不看看你的對手……聖上也好,元修也罷,豈是那麼容易被你拿的?這期間出一星半點兒的差池,就會讓何家滿門萬劫不復!”
“難道一心為臣,我們何家就會有好下場?聖上已經與我們生了嫌隙,就算礙於何家之功不便手,我們何家的榮華富貴到如今也就算到了頭兒了,待祖父百年之後,等待何家不過是日薄西山罷了。既如此,何不一搏?”
“如若敗了呢?”
“敗即死,何懼之有?”
“你不懼一死,可有想過你妹妹?陷淮州,一旦你詐降惹惱了嶺南王,你妹妹的命乃至名節,你可有想過?!”
“南巡是想去的,後位也是想要的,英睿皇後都敢率軍孤南圖,為何家之將門之後,擔不得此險,何以為後?”何楷涼薄地笑了笑,“隻要奪宮事,何家攝政,廢後立後之事就由不得聖上!莫說妹妹會在淮州失了名節,就是失了命,牌位也能皇族宗廟,得償夙願!”
“你……咳咳!”何善其扶著榻沿兒,咳意難止。這是他從小養大的孫兒,他知道他心高氣傲,沖謀,也知道他與自己政見不合,聖上親政之後,孫兒更是對他心存不滿,卻從來不知他有此狠辣之心!
何楷看著榻上的老人,看著他老如樹的手,看著滴落在虎毯上殷紅的,冷淡地站了起來,“祖父年事已高,何家的事還是給孫兒吧。”
何善其費力地抬起頭來,眼前人影虛晃,已如雲霧,他看不清孫兒的神,隻聽見話音自他頭頂上傳來。
“祖父放心,孫兒是不會謀害祖父的,隻不過料到祖父不敢兵行險著,故而想讓祖父歇幾日罷了。祖父就權當睡一覺好了,待您睡醒了,朝堂上就會是另一番風了。”何楷說罷,指尖在祖父後心一點,隨即將人扶著躺好,了角的,而後便拿著藥碗走了出去。
“把藥渣清理乾凈,換上昨日的。”何楷將藥碗遞給守在門外的一個大丫頭,隨即便往書房去了。
兵符在書房,何楷取來兵符給長隨,道:“執兵符召集各位老將軍到府中議事,就說是江防要事!”
長隨領命而去,何楷緩緩地打量了眼書房,目幽涼。良久,他繞過書桌,往那把從未坐過的闊椅裡坐了下去。
……
老將們來時,何楷正在祖父的臥房裡拿帕子著虎毯上的藥漬。
老將們驚聲問道:“都督,老都督這是……”
何楷就地回,大禮叩拜道:“幾位老將軍,何家有難,還救我!”
老將們嚇了一跳,急忙去扶何楷,“都督何出此言?我等奉軍令前來議事,老都督怎會病這副模樣?有難又是何意?”
何楷抬起頭來,眼中含淚,嘆道:“一言難盡!祖父病重,榻前不宜吵鬧,還幾位老將軍隨我到書房詳說。”
老將們隻好退出了暖閣,到了書房,房門一關,幾人列坐。
何楷立在書桌前,朝幾人打了個深恭,麵憂忡,開門見山,“幾位老將軍可聽說淮州之事了?”
“聽說了,隻是不知真假。聽說上午老都督和都督已進宮麵聖過了,不知可有探聽到什麼口風?”
“此事屬實!”
“啊?”幾位老將互看一眼,神凝重。
“事到如今,就不蠻幾位老將軍了,其實……”何楷瞥了眼房門,院外明明有親兵嚴守,仍低聲音道,“其實皇後孃娘並不在南巡的儀仗之中,如今被叛黨所俘之人是我妹妹!”
“什麼?!”老將們皆以為聽錯了,回過神來急聲問道,“都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聖上為穩江山,助巫瑾登南圖君位,率軍護送巫瑾回國的人其實是皇後孃娘,南巡不過是個幌子。家妹因對聖上一片癡心,甘為替子冒險南巡,卻不料被淮州反臣所俘。聖上三天前就收到了奏,卻因怕朝中生變而沒敢聲張,隻是頻召近臣宮議事,直到今日,事瞞不住了才召祖父宮覲見!其實,祖父前天就收到了淮州出事的風聲,卻因怕惹聖上猜忌而沒敢進宮麵聖,生生在府裡苦熬了兩日。祖父年事已高,這兩日湯藥不斷,今日晨起時已瞧著子不大好,之後又與百一樣在宮門外跪了些時候,結果聖上非但沒有良策,反倒命祖父親自登船領兵佈防,祖父領旨回到府裡之後就咳不起了。我沒敢聲張,怕聖上得知後疑祖父詐病怠防,這才私取兵符命人前去請幾位老將軍過府議事。眼下該如何是好?還幾位老將軍教我!”何楷抱拳跪拜,語氣沉痛。
書房裡半晌無聲,老將們皆在震驚之中難以回神。
南巡之事真可謂驚天之,說起來寥寥數語,卻絕非一時半刻所能消化的。
不知過了多久,一位老將才發覺何楷還跪著,忙起將他扶了起來,說道:“都督快快請起!老都督的病,家醫怎麼說?”
“家醫說是急火攻心!祖父以為聖上頻召近臣,定能謀得良策,哪知並無奇策,他怎能不急?”
“那聖上打算如何救人?”
“說是明調大軍,暗遣死士,調的是關州軍。”
那老將不說話了,任誰都知道,這並非奇策,隻能算是無奈之法。
“哼!所謂近臣,不過是些書生!左相迂腐,傅民生隻擅刑獄,韓其初更是個年輕小兒,當了兩年軍師,贏了驍騎營幾回演練,就真以為自己深諳兵家之道,能勝任兵曹尚書的要職了!聖上親信這些文人,結果卻商議不出良策來,延誤戰機不說,小姐若是在淮州出了事,老都督如何承得了?他又怎麼對得起小姐的一番心意?”一個老將怒捶桌麵,茶盞叮當作響,聲似刀兵相擊。
何楷麵悲涼,“江山岌岌可危,聖上哪顧得上一個子的心意?”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那老將頓時怒道:“他怎麼顧不了?當初皇後被遼帝所俘,他可是棄了半壁江山的!”
何楷聞言,自嘲地道:“家妹怎能與皇後相提並論?聖上就是因為選妃一事才與何家生的嫌隙……”
“都督,你太天真了!你當真相信聖上是因為專寵皇後纔跟何家生的嫌隙?”那老將嘆道,“聖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怕小姐了後宮,何家了外戚,日後憑借水師之權和久踞江南之勢會變又一個元家!”
“可祖父從無此意!”
“嗨!自古帝王多疑,聖上哪會信老都督?”
“那眼下該如何是好?祖父病重,不能登船,我被罰思過,尚未復職,家妹陷囹圄,聖上怠於營救,莫非是天要亡我何家?”何楷仰麵問天,神悲苦。
老將們聽得麵沉肅,紛紛出言安,“都督莫急,我等跟隨老都督半生,此事絕不會袖手旁觀!”
何楷大為,深深一恭,“多謝各位老將軍!”
“都督切莫客氣。”方纔那老將將何楷扶起,說道,“江山已危,老夫料聖上不會在這種關頭惹怒我江南水師,都督大可放心進宮麵聖,奏明老都督的病,請聖上指醫過府診治,再請聖上復你之職,允你登船領兵佈防!”
“這……聖上能準嗎?我年輕學淺,水師有各位老將軍坐鎮,何需我領兵佈防?再說了,聖上不得何家不再掌水師兵權,前陣子好不容易抓著過錯停了我的職俸,怎會輕易答應復我之職?如若真需人領兵,諸位老將軍哪位不強過我?再不濟,不是還有江北水師的將領嗎?”
“敢!”那老將拍案而起,怒道,“我江南水師隻認都督,他章同小兒算條江裡的蟲?老夫這就隨都督一同進宮麵聖,請都督領兵佈防,倒要看看聖上敢不敢不準!”
“老夫也一同前去!”
“老夫也去!”
老將們紛紛起表態,同仇敵愾,要助何楷領兵。
何楷激涕零,再三拜謝。
“老夫還是那句話,聖上不大可能在眼下這個關頭惹怒我江南水師。但假如聖上復了都督之職,都督便要奉旨佈防,那可有想過如何營救小姐?”那老將問道。
何楷聞言垂首抿,麵掙紮之態。
那老將見了,疾步走到窗前掃了眼院中,又疾步回來,低聲音道:“都督但講無妨。”
何楷眉頭深鎖,默然良久,抬頭掃視了一眼屋中的一乾老將,沉聲道:“不瞞諸位老將軍,今日祖父咳床頭之時,我心中的確有大逆的念頭。可我何家自先帝時起,戍守江防,忠心耿耿,我又怎敢行那不臣之舉,毀我何家忠義之名?可聖上猜忌功臣,欺瞞百,縱容皇後乾政,親寒門而遠士族,我擔心的不僅僅是妹妹的安危,還有將來,將來隻怕有卸磨殺驢的一天,所以我想,即便不能行那大逆之舉,也不可坐等那一天。如今朝中已被左相等人把持言路,聖上聽不進我等之言,那何不……兵諫?”
何楷頓了頓,瞄了眼一乾老將的神,兵諫二字如白日落霜,生生書房裡無風自涼。
老將們相互之間傳遞了個眼,竟無人立刻反駁。
半晌後,一人問:“怎麼個兵諫法?”
何楷的角幾不可察地揚了揚,立刻又抿道:“以佈防之名興船江上,先安聖上之心,再趁夜登岸,以清君側為由闖宮兵諫!”
何楷把眼一閉,事到臨頭,仍有掙紮之態,彷彿兵諫乃誅心之策,他痛下決心才做此決定,“聖上有對淮州用兵之意,可關州的兵力與淮州和嶺南周旋不了多久,聖上本該命汴關兩州大軍一同兵淮州,卻因猜忌水師而命汴州軍戍衛州境和都城,如此下去,假如兵敗,非但聖上的江山不保,家妹也難以從叛黨手中救出,倒不如冒死兵諫,則可保江山,亦可汴州軍出兵淮州,敗則一死!我為家為國,何懼之有?隻是……”
何楷掃視了一眼老將們,目似鐵,深深一恭,“隻是兵諫難免要擔罵名,諸位老將軍皆是看著我長大的,待我如親孫,我怎忍心讓老將軍們暮年辱?請老將軍們放心,隻要你們助我登船領兵,此後的事當作不知即可,我一人領兵登岸殺宮門,則矣,敗則死!到時還諸位老將軍在聖上麵前求個,祖父重病不醒,此事是我一人之意,念在渡江之功上,還請聖上莫要株連無辜!”
說罷,何楷雙膝跪地,頂禮叩拜,咚聲似錘,三聲過後,地磚上見了。
老將們深,著手將何楷扶了起來。
“都督見外了,我等追隨老都督半生,如今何家有難,我等又豈是那貪生怕死之輩?”
“兵諫並非易事,淮州之事已然傳開,為防有變,自今夜起,外八衛必定嚴守都城,戰船開去了江心,如何悄悄靠岸,如何引開城防,如何攻宮門,皆需仔細謀劃,稍有差池,便是事敗死!與其看著都督冒險,倒不如我等助你事!自從都督被罰,軍中早有不滿之聲,不過是老都督著,將士們無可奈何,隻好忍氣吞聲罷了。而今聖上不仁,也就休怪將士們不義了!”
“聖上親信寒門,彈士族,不滿的何止軍中將士?都督放心,隻要事,朝中自會有人聲援何家。”
“沒錯!但此事需要從長計議,我等先隨都督進宮麵聖,待到了江上,再商大計也不遲!”
老將們你一言我一語,何楷大為,再三拜謝之後,命人備了馬來,隨後與老將們出了府,一同進宮麵聖。
這天,淮州兵變、皇後被俘的訊息傳遍了汴都城,百姓惶惶不安,好事者聚在市井街頭議論紛紛,難以相信那般英武睿智的皇後孃娘竟會被叛黨所俘。
臨江茶樓裡,學子們疾呼國難當頭,聯名告討逆檄文,援當今天子,誓與南興共存亡。
上午在宮門口未得召見的百回到府中,不約而同地派眼線盯住了何府。
何善其祖孫出宮回府後,侯府便大門閉,晌午過後,老侯爺何善其了兵符,命幾位老將過府議事。傍晚時分,眾將領與何楷從侯府出來,一齊策馬直奔宮門。眾人麵聖後說了什麼不得而知,隻知出宮時天已黑,三位醫跟在後頭急奔侯府,直到二更天,醫纔回宮復命。
醫一走,侯府裡便舉了火把,何楷披甲而出,手執兵符佩劍,老將相隨,親兵護從,大搖大擺地馳過長街,往江堤而去。
三更時分,戰鼓雷,水師大軍舉火登船,出江北去。夜幕之下,戰船如雲,黑水濤濤,大江之上似橫著延綿無盡的黑山,接天並水,萬丈崔巍。城中宵,百姓不敢出門張,也不敢再睡,紛紛栓門,提心吊膽地聽著江上的聲響。
江上鼓聲不絕,掩了江北水師都督府後門那吱呀一聲門響,後巷風大,一人穿黑袍,攏了攏風帽,行匆匆地往東街而去。
兵曹尚書府的書房裡,韓其初正挑燈翻閱公文,後窗無風自開,桌上的燭火搖了兩下,忽然滅了。
韓其初一驚,猛地回頭,見一道黑影掠了進來,一落地便掃上窗子,麵前有火星兒閃了兩閃,隨即桌上的燭火又燃了起來。
那人徑自尋了把椅子坐下,將火摺子揣懷中,摘了風帽,淡淡地道:“尚書府重地,護衛怎的如此鬆散?”
“並非鬆散,而是有意撤防,等的便是章兄。”韓其初鬆了口氣。
章同眉峰一沉,“這麼說,聖上有險?”
連日來,聖上宣見了汴州軍及外八衛,唯獨江北水師未得宣召。江北水師乃皇後嫡係,聖上不宣,本是件好事,說明事態尚未險到要用江北水師的地步,故而這幾日,即便軍中將士再憂急,他也能沉得住氣,直到今夜忽聞江南水師兵,主帥竟是何楷,他放心不下,這才夜探尚書府,想要問個究竟,沒想到韓其初竟已等著他了?
韓其初在等他,即是聖上在等他!聖上有事,卻不能明著宣召江北水師,說明聖上非但有險,而且需要江北水師行事。
韓其初目炯亮,笑嘆道:“章兄繼任都督之後,心思比以前深了。”
“你這不不慢的病倒還跟從前一樣。”章同懶得廢話,當麵把掌心一攤,一塊玉佩躺在他手心裡,暖潤如膏,瑞古樸,燭下泛著歲月之輝。
韓其初笑意驚斂,忙行大禮,問道:“章兄,佩怎會……”
“娘娘臨行前所托,命我提防何家,若有兵險,可便宜行事,萬不得已之時可執佩斬殺臣!所以你就別賣關子了,聖上可有神甲軍的訊息?娘娘應該到了淮州與嶺南的界地帶了,淮州陷落,嶺南要反,腹背敵,聖上可有解救之策?”章同攥著佩,手心裡冒了汗。江北水師未得宣召,這幾日來,他不知道是淮州出了事,今日聽到傳言真是驚出了一冷汗,就算江南水師未,他今夜也會來尚書府。
韓其初著佩嘆了一聲,“章兄,帝後乃人中龍,此番齊心謀事,這世上能他們腹背敵的人隻怕有。”
“……何意?”章同心裡咯噔一下。
韓其初笑得意味深長,隨即坐來一旁,傾低語。
章同抿著,初時眉頭深鎖,方聞數語便忽然攥了佩!
南巡竟然不是掩護的行蹤的,而是聖上之計,意在反淮州叛臣,清查朝堂黨!
在軍中夜審南圖使臣,非但斷出了敵計,還斷定何家勾結南圖,從而折道淮,平了淮州之叛,解了賑災之困,還封了通道,意在助聖上清查黨!
帝位無危,亦無險。
“聖上是有意不宣召章兄的,如此你便不會知道,章兄對皇後孃娘忠心耿耿,一旦聽到淮州的風聲,必會來尚書府。”韓其初的聲音飄進耳中。
章同回過神來,嘲弄地一笑,好一個忠心耿耿!他緩緩地鬆開掌心,佩攥得太久,掌心裡紅痕似,猙獰刺目,卻已覺不出痛意。他知道,那並不是忠心,但如若需要他的忠心,他就會為一個忠心的臣子,終此一生,為所用。
“說吧,既然淮州之叛已平,聖上卻需要江北水師行事,想來防的是何家了,何家真的會反?”章同收起佩,似收起一些難以言說的心思,抬眼時神態已然如常。
“十有**。”韓其初悄聲道,“今日,聖上宣何善其祖孫進宮議事,何楷趁機進諫,先是請旨命江北水師興船南下淮水,與關州軍合圍淮,後又請旨領關州兵馬平叛。”
“關州兵馬?”章同彷彿聽見了笑話。
“聖上沒恩準,隻命何老都督登船佈防。可老都督剛領了旨意,回府後就病了,一乾老將隨何楷宮陛見,力保何楷復職領兵。何楷是不掌兵權不罷休,他的心思若僅止於此倒也罷了,怕隻怕他費盡心機,所圖不小。”
“我聽說聖上指了醫到何府去,醫怎麼說?”
“急火攻心!醫看過府裡的方子,查無錯,藥渣裡也嘗不出什麼來。”
“那聖上有何旨?”
“聖上不盼著水師謀反,畢竟一旦謀反,滿城皆兵,刀林箭雨的,難免不傷及無辜百姓。可何楷既然敢勾結南圖謀害皇後,又費盡心機謀奪兵權,難說不會有大逆之舉,故而不得不防。要防,卻又不能明防,以免到時何家不反,聖上卻要落個猜忌功臣的口實。如今能防江上有變的唯有江北水師,章兄來看!”韓其初說話間已起走到桌案後,取了副地圖來。
章同依言來到桌前,隻見桌上鋪著一副汴都城防圖,皇宮、城郭、大江皆在圖上,一目瞭然。
韓其初將燈盞移來近,“何楷邊有多位老將輔佐,不會冒失行事。他不會不知道今日之舉已惹了聖上防備,今夜城防必嚴,故而他若起事,不大可能會擇在今夜,但他也不敢拖延太久。今日朝中剛剛得知淮州之事,明日早朝定有一出大戲,何楷很有可能會看看明早的形,趁著人心搖之際起事,以便爭取到朝中文武的支援。到時……”
韓其初看了章同一眼,章同意會,往前湊了湊,兩人低聲謀,燭火見風搖,晃得圖上江水洶湧,城中火四起。
戰事未起,已如見狼煙。
這夜,尚書府裡的燈掌了半夜,半城燈火一夜未熄,不知多人徹夜聽著江上的靜,等著天明。
五更時分,天未明,百就已經穿戴齊整,趕到宮門外候著了。行宮自興建至今六百餘年,東門曾三度修繕,帝後渡江歸來後方漆不久,宮燈下宮門漆瑰麗艷絕,緩緩開啟時,那悠長的沉鐵聲卻似鐘聲,百從門裡注視著巍巍殿宇,見宮墻在黑沉沉的天裡崇山座座,宮燈孤幽,玉道霜白。
“上朝——”太監的嗓音似離弦而出的羽箭,捎著冬風傳來,人的心窩子就像被刺出個口子,往裡直灌涼氣兒。
百伴著喝道之聲走過四重宮門,列班於金殿外的廣場之上。太監唱報,文武殿,皇帝先宣見丞相、六曹尚書及軍機要臣,再逐下宣見,一撥一撥,與往常別無兩樣,隻是朝議的時辰比往常短,出來的人皆神倉惶,似乎已經昭示了什麼。
這天是嘉康初年十二月初十,聖上親政剛半年。林黨餘孽勾結嶺南作,俘獲皇後,淮州失陷。關州軍奉旨兵淮州州境,汴州軍兵分兩路,一路策應關州軍,一路拱衛汴都。與此同時,江南水師奉旨備戰,嚴防北燕。
市井傳聞是真的,早在昨夜戰船列陣江心之時,百便心中有數了。但聖上瞞著朝臣謀三日,竟未得一解救皇後之法,因擔憂叛黨傷及皇後,隻敢命汴州軍策應,而不敢舉全軍之力伐逆,可見局勢比朝議時所說的的還要嚴峻。
這天,早朝下得比往日早,百聚在宮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皆白如天邊翻起的魚肚。
北有北燕,南有淮嶺,兩線作戰,南興能抵擋多久?難不才半年,這新組建的朝廷就要垮了嗎?
這天,上至朝臣,下至百姓,汴都城中人心惶惶,街市上許多鋪子閉門未開,戰事尚未蔓延至都城,城中便已現蕭條之象。
百回府之後也紛紛關門謝客,許多府邸後門卻有小轎進出。百地走議事,猜測著皇後究竟能否救出,猜測著關州軍能抵擋多久,猜測著北燕會不會興兵南渡,猜測著這風雨飄搖的朝廷還能存續多久。
眼下正值隆冬,北邊大雪封道,將士不擅水戰,江上又有江南水師抵,燕兵南渡的可能不大。但淮嶺一線的戰事卻很嚴峻,且不說皇後被擒之事有多影響士氣,隻論兵力而言,關州軍就堅持不了太久,神甲軍也難以安然穿過嶺南抵達南圖。當年南圖曾助元家宮變攝政,而今會不會又助北燕吞併南圖?倘若如此,北燕無需用兵便可一統江山了!
百琢磨來琢磨去,都覺得南興朝廷隻怕是要垮了。可惜了當今聖上,韜養晦二十餘年,剛剛親政就要亡國了。這也怪不得別人,如若當初他不為皇後棄下半壁江山,如若此前他不一意孤行答應駕南巡,哪會有今日之險?
說到底,紅禍水,誤君誤國也。
這天,幾位老臣在府裡商議了一通,一齊跪在宮外死諫,高呼皇後既然已被叛黨所擒,理應自裁以保名節,不可使自己為叛黨要挾朝廷的籌碼。聖上理應舉全軍之力平叛,若再為一子而製於人,隻能為亡國之君。
這天,也有許多學子聚集在宮門外,請求從軍討逆,寧效法皇後從戎報國灑淮州,也不要在國難當頭之際起頭來看著同胞去犧牲,尤其是讓一個子去犧牲。
守舊派的老臣和新派學子,兩撥人險些打起來,喋宮門。
宮門卻一直閉著,直到天黑也沒開啟。
這天,宮門外劍拔弩張,街市上人跡蕭索,夜裡馬蹄叩著青石路,龍武衛和巡捕司舉火巡查,火和人影掠過灰墻青瓦,幻若走馬燈。
四更時分,江上靠來了十來艘沖鋒舟,頭船來得很快,江堤上垂柳林遮人耳目,龍武衛的人發現時,船已然近了。
“什麼人!”當值的小將翻下馬,率人下了江堤。
岸上弓兵滿弦,蓄勢待發。
“北岸軍報!”船上舉著火把,領兵之人披甲佩劍,麵如鐵,正是何楷,“十萬火急!探船在北岸發現可疑靜!張、吳兩位老將軍已率戰船駛近備戰,此事需急稟聖上!”
“什麼?”小將舉目向江心,果見戰船有興之象,不由心下驚疑,驚的是北燕竟然真敢隆冬來犯,疑的是稟報軍為何要帶這麼多舟兵?
這不過是個一閃之念,小將沒來得及細想,隻是下意識地遠眺江心。這一抬頭,隻聞嗖的一聲,短促而急迫。小將甚至沒來得及愣神兒,嚨就迸出花兒,一支袖箭穿而過,箭頭青幽,淬了毒。
小將眼神發直,直地倒下之時,箭著他的麵門呼嘯而過,江堤下的一隊龍武衛猝不及防,中箭而亡。
岸上的弓兵不敢置信地盯著舟兵舉起的袖箭,慌忙之下,長弓上的箭矢離弦而去,卻遇盾落江中。
一個小校見勢不妙,翻上馬背,疾馳而去!
何楷踏舟而起,劍風掃得人仰弓折!一支箭向著何楷麵門來,何楷手一握,順勢一擲!
噗!
小校跌下馬背,何楷掠坐上去,策馬馳回,舉劍高呼:“傳令!依計行事!殺進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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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一章把都城的事寫完,後來算了算怎麼也得三萬多,還是拆開來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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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8 4298大佬彎腰給我提裙擺,全網癱瘓
A市都知道季家大小姐季清棠喜歡陸家掌權人陸星野多年,喜歡的死去活來。兩人在一起三年後順利訂婚。然而,陸星野的初戀白月光突然回國,訂婚前夜被爆出兩人相擁照片,所有人都等著看季家大小姐的笑話。季清棠火速結婚,結婚對象是那個剛從國外回來的,讓整個A市人都聞風喪膽的沈氏繼承人沈遷。沈遷哭唧唧:“棠棠,我不管,那是我的第一次,你要對我負責。”陸星野眼底猩紅,語氣卑微:“別鬧脾氣了,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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