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反了。書趣樓(www.shuqulou.com)

第一箭是從江上來的，先殺了岸上當值的小將，隨後割草般置了堤上的龍武衛弓兵隊。何楷雖隻率了十餘艘沖鋒舟靠岸，但舟上皆是兵，其中更有百餘高手，趁著弓兵隊被劍氣掃得人仰弓折之際，袖箭齊發，將堤上的龍武衛掃了個乾凈。隨即，火把依船序而滅，眾將士上岸，一隊兵將龍武衛的甲、刀兵、腰牌等速速下換上，沉江中，而後上堤戒備，餘者除了外衫，出一夜行來，掩藏於茂的垂柳下。

一切行果決狠辣，事畢之後，堤上重歸靜寂，像不曾生過事。

——除了剛剛那意圖前去報信的校尉縱馬時傳出去的馬蹄聲。

這幾日夜裡常有飛馬傳報軍之事，馬蹄聲本不那麼引人注目，卻壞在蹄聲太短。那校尉從翻上馬到被斬落馬背不過幾息，馬剛奔出幾步，蹄聲就歇了，自是反常。

但何楷並未慌張。

江堤離城墻百丈之遙，間有柳林道遮蔽，且城門上空未設城樓——此乃古都一怪，已有數百年景。

汴都城有四門，北門江，墻高僅三丈，且不設城樓，這在歷朝歷代的大城中都是個異類。此事說來話長，當年高祖皇帝在汴河宮登基，汴河城的城墻還四麵高巍，高祖遷都盛京之後，汴河宮便了後世帝王南下賞春的行宮，此後兩百餘年，帝王勤政，國力強盛，外無強敵，無大患。到了文宗時期，民間大興詩詞歌賦，盡是謳歌盛世之調，孝慶十三年，文宗南下時得一江南才子聯名進獻的《太平賦》，帝心大悅，便下旨廢鑿古都汴河城北城墻。

這道昏旨在當時遭到了不反對，一些朝臣認為此乃自毀城防，取禍之道！文宗卻笑稱汴河城位大興之腹地，與五胡有山關大江之隔，與大圖亦有嶺南天塹之阻，四麵皆是王土，何來城破之憂？既無憂，何不能廢鑿這皇族龍興之地的一麵城墻，以示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當時外無戰事，難有可拓之疆土，文宗一心借廢城墻一舉來就一段佳話，留一個國力之底蘊、帝王之魄力的青史名，後因朝臣極力反對，旨意折中，將汴河城的北城墻由廢改鑿，了今日這般僅高三丈、且無城樓的模樣。這三四百年間，汴河城的確從未有過城破之憂，當年的憂患之論再無人提及，倒是文人墨客遊歷古都，再無城墻遮目，登樓臨窗便可一覽煙雨江波，文宗之舉果真在文人筆下化作談。

當今聖上親政之後，加築北城墻一事本在朝議之要列，怎奈一幫老臣哭天搶地，有人稱北城墻乃是文宗之旨，陛下已棄半壁江山，切不可再失孝道；有人稱數百年來，北城墻在天下才子心中已儼然談，如若重築，恐失文人之心，不利於招賢納士；有人說南興與北燕劃江而治，陛下一南下便築高城墻，天下人必恥笑南興畏懼北燕，此舉萬萬不可；有人下朝之後到太極殿中奏事，稱江上有水師雄師，築高城墻難免有防水師之意，隻怕要恐惹將士們猜議。

朝中阻力重重，又逢星羅海防、淮州水災，朝廷要用銀子，加築城墻之事就一拖至今，隻在北城墻下安排有重兵值守。

何楷太清楚北門的形了，城樓已廢，夜裡防範江上就如同瞎子守城。今夜江上風急浪大，袖箭聲短，百丈之隔難以聽見，縱然江風吞不沒馬蹄聲，他也不懼來人察看。

何楷坐在馬上，嘲弄地著北門，靜待來人。

馬蹄聲果然挑了繃了數日的城防司的神經，人來得很快，率隊的是北門的城門郎，遠遠地便揚聲問道：“方纔聽見堤邊有馬蹄聲，出了何事？”

戰馬就在堤上，馬上坐著一人，城門郎尚未看清何楷的容貌，就聽馬旁的人道：“水師來報，北岸有異！我本要去城門稟報，可何都督想要親自麵聖，我已將馬給他，他正要去城門。大人來得正好，堤上尚有防務，兄弟們不敢擅離，就有勞城門郎大人引都督去城門了。”

“什麼？！”城門郎大驚，驚於北燕竟敢隆冬犯江，不由舉目瞭江上。

夜深沉，垂柳林，哪裡看得見江上的形？

軍急，城門郎並不敢多耽擱，趕忙將何楷引到了城門。北門夜裡不開，唯有正東門可啟，汴都的城門設有門侯、城門司馬、監門三將，非常時期奉敕命啟閉城門，如遇急要，需經三將勘察，方可夜啟城門。

三將聽聞北燕犯江也是大驚，齊上城樓遠眺，但汴江浩浩如海，風急浪湧，人之目力縱是白天也難及對岸，更何況夜裡？就隻見江心燈火綽綽，似有戰船興。

“軍急，江上由幾位老將軍鎮守，我皇命，不敢遷延，故而親自來奏，還門侯啟門放行！”何楷規規矩矩地候在城門外，對著從城樓上的門侯說道。

門侯回與城門司馬和監門商議了起來，北燕隆冬來犯雖然極為蹊蹺，但北燕帝擅戰，實乃天縱之才，他的心思誰也不敢揣測，萬一誤了軍，三人可擔待不起。再說何楷奉旨領兵，回稟軍實屬分之事，沒有道理將其拒之城外。

門侯看了眼何楷，見他牽著匹馬，後隻有十餘親衛，於是把手一揮，“啟！”

鐵索攪，城門緩啟，何楷馳進城門，尚未通過甬道，城門便已緩緩關閉。

門侯三人候在甬道盡頭，對著何楷抱了抱拳。

何楷揚鞭縱馬，馳過三人邊時在馬背上拱了拱手，指裡卻忽有幽一放！

三枚葉刀忽然飛彈而出，借著腕力與馬速，去勢如雷！

三人猝不及防，一聲悶哼，監門的頭盔被紮穿，刀顱頂，黑自盔裡淌下，人倚著城墻坐下來，登時就死了。

三人之中，數門侯武藝最，何楷離得太近，猝然出手難以躲避，但也正因為他離得近，拱手之時袖風捎來一陣微苦之氣，這氣味兒極不易察覺，門侯隻是心頭微詫，卻正因這細微的警覺令他比其他人多了一息之機，殺機乍現之時，他本能地一個蹲，順手將旁的城門司馬一扯，兩人堪堪避過毒刀，正想起，肩頭一重，頸邊一涼，跟隨何楷進城的十餘親衛已然拔刀架住了二人的脖子。

“怎麼回事？”

“門侯大人！”

“司馬大人！”

突生之驚了駐守城門的戍軍，一陣驚喝與拔刀、挽弓之聲中，何楷策馬而回，揪住門侯，下了袖中的機關火哨，拿刀著人便上了城樓。

“都別！”何楷藏於門侯後揚聲喝道。

戍軍果然不敢妄，城樓上下皆不知如何進退。

門侯在何楷的刀下瞇了瞇眼，寒聲問道：“都督可知此舉乃大逆之罪？”

“我何家滿門忠烈，前有三代戍江之功，後有迎駕南渡之舉，何曾有過謀逆之心？”何楷冷冷一笑，掃視了眼城樓上下的戍軍，揚聲道，“將士們，你們皆被矇蔽了！皇後孃娘本就沒被叛黨所擒，兒就不在淮州！這些日子以來，甘冒奇險替皇後南巡的人乃是舍妹心兒！如今，被淮州叛黨所擒的人正是舍妹！”

此言一出，戍軍齊驚，城墻之下頓時就炸了鍋，乃至一時之間竟忘了眼下是何形，更無人知道何楷所言是實是虛，是何目的。

“諸位將士，你們可以想一想，聖上連半壁江山都為皇後棄了，怎會讓冒險南巡？倘若皇後當真被叛黨所俘，以帝後之誼，聖上怎會不傾舉國之兵力營救？除非陷囹圄之人本就不是皇後！舍妹與聖上年相識，癡心多年，故而前自薦，甘願替皇後冒此大險，而今陷淮州，聖上卻為保江山隻肯發關州軍營救，關州軍能抵擋嶺南和淮州大軍幾日，諸位將士難道不知？”

“滿口胡言！”門侯見軍心搖，高聲怒斥，“皇後孃娘不在淮州，難道在宮中？娘娘當年從軍西北，可是殺過胡人和馬匪的，豈是貪生怕死之輩？何楷，你毒殺監門在先，蠱軍心在後，我看你分明是想要謀反！”

何楷仰頭大笑，竟笑出幾分悲涼來，他不與門侯分辯，隻俯視著城樓下的戍軍，憤懣疾呼：“將士們，你們可以不信我，但你們總該清楚眼下兵淮州的隻有關州軍！淮州叛黨已暗通嶺南，僅憑關州軍本就抵擋不了多久，眼下已是國難當頭！一旦關淮一線兵敗，汴都城破隻是時日問題！想當年，高祖就是在這汴都城中登基立國的，而今江山隻餘半壁，你們能眼睜睜地看著家國再亡於這汴都城下嗎？自淮州事發至今，聖上瞞著百不行朝議，隻召近臣宮商議事。可左相乃是文臣，傅老尚書隻擅刑律，新任的兵曹尚書韓其初不過是一介寒門書生，年紀輕輕紙上談兵，正是他們向聖上獻了這亡國之策！聖上素日裡專寵皇後，親信寒門，這倒也罷，可如今已到了國難當頭之際，我何家三代忠良，怎能眼睜睜地看著臣誤國誤君？今日寧可棄此忠良之名，也要冒死兵諫，清君之側，勸諫聖上發汴關兩州之兵力與叛軍決一死戰，方可救我大興國！將士們，今日若有與我同誌者，懇請諸位助我一臂之力！”

城樓下寂默無聲，戍軍起初驚於南巡事，聽到此時已不知作何反應。

門侯喊道：“此乃謀逆大罪，切不可聽這賊子蠱！還不快馳報宮中？”

何楷高呼：“此乃忠君救國！哪位將士想馳報宮中，隻管去！今夜就讓我與麾下這十餘親衛灑城樓，祭此殘破山河！他日城破國亡，江山易主，我的也能在這城樓上，日月為照，永伴故國！”

何楷提刀在門侯前，月照城樓，刀映著他的眉宇，蒼涼決絕。

城樓下，戍軍開始往後退，隻是退著，卻無人轉，報往宮中。

城樓上，門侯眼裡顯出來，猛地向後撞去！這一撞正挑在何楷慷慨激昂之時，時機可謂剛好，但因他披甲冑，何楷此前無點，隻得用刀將他住，故而一直有所防備，此時雖然稍有分神，卻隻是被撞得連退數步，那刀並不曾離開他前太遠。

門侯也是個狠角，趁著刀刃稍離口之際，竟將子一矮，拚著半張臉皮被刀削下，愣是從何楷的懷臂中了出來。

何楷被撞退到了城樓外墻一側，門侯也離外墻頗近，他拔出一個戍衛的腰刀，抬手便朝何楷擲了過去！何楷招架之時，門侯飛退，順手又拔出兩把腰刀，不顧城樓高巍，飛直躍而下——何家要反，軍心搖，唯有汴州軍能救駕！汴州大軍就駐紮在二十裡外，眼下唯有報信一途！

大風麵，門侯手握雙刀狠狠地紮向城墻，刀尖兒沿著青磚出兩溜火花，人在其中，墜速稍緩，半張淌的臉被簌簌濺落的火星兒映得猙獰如鬼。

何楷奔至城樓邊上，臨高睨下，冷冷一笑，隨即取來支火把，對著堤邊橫臂一揮！

火化刀，殺意熾熱！

堤上一隊弓兵見令挽弓，嗖聲破風而去，直奔城墻！

門侯人在半空，忽聞箭音，不由抬頭，見箭從堤上而來，已至前！他暴喝一聲，一真力皆灌於臂上，將刀狠狠地往城墻上一嵌！長刀嵌磚，他握住刀柄借力一側，一支羽箭著他的腰釘了城墻！

門侯瞄了那羽箭一眼，頓時大驚！

龍武衛的箭？！

這一箭不僅驚了門侯，也驚了北門的戍軍。今夜江上風大，正東門城樓高巍，何楷的喊話北門的將士聽不清晰，隻是察覺出城樓上出了事，城門郎剛派人到正門察問，就看見有人從城樓上一躍而下，那人的容貌一時看不清楚，兩溜火星卻映亮了那人的甲，戍衛大驚之下急忙馳報北門。

這時一箭偏，堤上百箭齊發，黑雨般向城墻！門侯怒目圓睜，單臂懸於半空，騰出一隻手來使刀急撥來箭！一時間，城墻半腰，人如黑釘，刀似水，直潑得羽箭飛，不過傾，城墻兒下便伏箭一片，殘如敗草。

何楷看得惱，一把握碎一塊青磚，反手將碎石彈下了城墻！

門侯聞聲仰頭，忽覺雙目一痛！那飛石捎著齏撲麵而下，他雙目突遭暗算，急忙憑聲辯位，握那把在墻裡的刀，猛地將子吊起往旁邊一避，卻在此時隻聽叮的一聲！

一顆飛石擊在了刀上！

門侯先前以刀緩速，後又單刀擋箭，這把在墻裡的刀已然力頗久，忽遭飛石擊中，被那力一震，隻見火星兒一濺，刀刃猛地崩斷，門侯頓時失重，仰麵墜下了城墻！

“門侯大人！”鐵蹄聲自北門奔來，城門郎率騎趕來，意馳救，卻已遲了。

汴河古都何其闊大，四門之間相距甚遠，前來察看的戍衛馳報北門費了些時辰，城門郎縱然率軍策馬趕來，仍舊晚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門侯從城墻上墜下，跌進了箭叢中。

堤上箭雨未歇，北門戍軍拔刀援護，城門郎冒死馳近，躍下馬來一看，隻見月涼如水，城墻兒下箭如草，門侯橫躺在當中，一截斷骨破而出，比月森白。

“門侯大人？門侯大人！”城門郎撥開箭，蹲下去想扶門侯，卻了一手的鮮，不由仰頭向城樓，扯著嗓子問道，“上頭出了何事？城門司馬與監門二位大人何在？！”

城樓上靜無人聲，回答他的隻有刀箭聲和江風聲，許久後，風裡冒出咳聲，門侯噴出口沫來，一把抓住了城門郎的襟，“快……報汴州大營救駕，水師……要反！”

“什麼？！”城門郎大驚，下意識地轉頭向江上。

何楷進城時明明隻帶了十餘親衛，他敢反？

難不今夜不是北岸有，而是水師要？

可眼前人馬刀箭遮人耳目，城門郎盯著江堤，窮極目力也難以見江上的形，卻見前方的北門戍軍忽然倒如墻塌，原本憑借兵力已然殺近江堤的戍軍竟然層層急退！

“怎麼回事？”城門郎問道。

“有埋伏！”混中，有人喊道。

誰也沒料到，龍武衛的弓兵手後會有埋伏，人從柳林道下湧出，背單刀，袖藏毒箭，足有三千餘眾！那袖箭之毒甚烈，可謂見封，北門戍軍被伏殺了個措手不及，堤上很快便鋪了層首！

城門郎翻上馬，喝道：“水師謀反！今夜誰能活著，就往汴州大營報信！”

喊罷，他當先策馬上了道，帶著殘餘的北門戍軍往汴州大營方向馳去。

城樓上，何楷疾步走到一架床駑後，“來人！”

汴都城中置戍軍萬人，城樓上有強駑十二床，大木為弓，羽矛為矢，引機發之，程數百大步，殺傷極厲！

兩個親衛繼續使刀脅住城門司馬，剩下十餘人立即上前，絞車，張弦，安駑，錘機牙，一箭發出，乘風而去，直撲道上的城門郎！

這箭非同一般，說其是箭，實為帶翎之槍矛，箭極，箭羽為鐵製，箭頭是巨大的三棱刃，一箭擊出，破風開月，北門戍軍頭頂上頓時有道黑風呼嘯而過！弩箭比馬蹄快，大風一路颳得人東倒西歪，噗的一聲紮進道的地麵上，黃塵飛揚，碎石四濺，半截大的箭桿和鐵羽在地麵上，似道上忽然破土而出的刺馬樁！

這一駑驚了戰馬，戰馬揚蹄長嘶，道上人馬轉，墮馬聲充斥在耳邊，城門郎死死地勒馬韁，拚力踢夾馬腹，戰馬驚吃痛，發瘋似的躍過攔路弩，沖出人群，疾奔而去。

後箭風呼嘯，潑如雨，城門郎夾馬腹，低子，隻管死死地盯著前方！

他早就料到這樣馳上道會讓北門戍軍為活靶子，但他別無他法，龍武衛中竟有反將，他不知城中還有沒有，故而不敢回城求助。東門已失，江上有水師二十萬眾，能抵擋水師的唯有汴州軍。

訊息要傳出去，唯有冒死突圍！

唯有冒死突圍！

卻在此時，忽聞風聲尖細，如哭如嚎，城門郎伏在馬上扭頭一看，隻見後漫天黑風，似有百箭齊發！

寒箭？！

城門郎的心一沉，回過頭來夾馬腹，暗自祈禱。

“發！”城樓上，何楷盯著道，寒聲命令。

親衛得令，往弦上裝上箭兜，數十支箭頓時齊發而出！

“弩！”

寒箭剛發，一支鐵弩出，大風潑得箭似，北門戍軍被掃開一片，三兩殘餘前方便是城門郎！潑風裹攜著箭狂弩，城門郎難再聽聲辨位，引馬躲避，隻能策馬飛馳。

這戰馬雖非名駒，所幸驚之下一直在瘋奔，腳程頗快，眼看著就要沖出強駑的程，後頭忽然撲來一陣風！那鐵弩紮隨城門郎的一匹戰馬上，從後將馬腹貫穿，巨力拖著馬生生翻了個跟頭！

馬轟然倒下，橫死於城門郎的馬蹄後，本已驚的戰馬發出一聲長嘶，猛地一揚前蹄，城門郎被起，後寒箭至，一箭貫而過，他仍死死地抓著馬韁，任戰馬帶著他馳出十餘丈，口吐鮮，墜馬而下，滾下了江堤。

箭風漸歇，城樓上靜若死水。

城的戍軍並未目睹城樓下和道上的慘烈，目睹了這一切的隻有在城樓上值守的戍衛隊，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從城門被奪、門侯被殺、龍武衛謀反到北門戍軍遭遇伏殺，說是若雷霆也不過如此。誰也不知道，明明是忠肝義膽的救國之舉，為何要趕盡殺絕，慘烈至此。

有人雙目發紅，想要拔刀，但卻不敢，因為城門司馬還被挾持著。

何楷負手回，睨著城門司馬，笑容令人而生寒，問道：“不知城門司馬大人可願救國？”

城門司馬著陳如山的道，半晌，麵蒼白地遠眺大江。

隻見月懸江心，戰船聲勢浩，宛如延綿的黑山，正朝堤口駛來，已然在。

今夜兵諫，何楷顯然做足了準備，他深知北門城墻之弊，故而率兵自北登岸，先以假軍叩開城門，再猝然發難挾持門將，而後出言搖軍心。他應是料到控製城門不會太容易，為防有變，他事先在堤道下埋了伏兵。而且，自他舉事起，所有人的心神都被他牽製住，沒人留意江上，而此時，水師大軍將至，就算汴州軍大營得了訊息前來救駕，也來不及了……

大局已定。

“都督忠義，下佩服，南興若存，都督當居首功。”城門司馬麵蒼白地笑了笑，隨即閉上了眼。

他沒有看到何楷眼中的嘲弄之意，隻聽見寒嘯的江風和何楷涼薄的話音，“但能救國，不求功耳。”

……

這夜，何楷假以稟奏軍之名率三千兵夜登江堤，毒殺龍武衛弓兵隊於堤下，刺殺監門、門侯於城下，隨後伏殺北門戍軍於道，奪汴都城東、北二門。

這夜，汴都城的正東門開啟了三次，第二次湧了三千水師兵。這三千早已換好了夜行的兵在東門戍軍的注目下散了城中，埋伏在了東門要道附近。東門戍軍搖不安，城墻上的呼喝、開駑之聲已然傳了出去，初時前來察問的巡捕及龍武衛驍騎、虎騎皆遭伏殺，人馬首被拖暗巷，青石路上來不及拭的卻驚了後頭來的人。

城門有變！

這三千水師兵終究沒能死死地封鎖住訊息，但當訊息傳了開來，當龍武衛分兵前往宮中和西南二門報信求援之時，誰都知道，已經遲了。

子時初，南門開，一隊騎繞路趕往汴州軍大營。

子時三刻，三千水師箭盡無援，了毒箭之威，手持長刀的水師兵立刻遭到了龍武衛驍、虎、豹三騎的屠殺，殘兵敗勇退至東門，東門戍軍看看近的騎軍，再看看城門司馬和何楷，不知如何是好。

恰當此時，二十餘艘大小戰船靠了岸，甲板上黑的全是人，兵力足有十萬餘眾！

水師登岸，數兵力留於戰船之上，多數經東門及北城墻湧了城中！

大軍城，聲勢驚醒了百姓，汴都城太平了數百年，莫說城中百姓未經兵災**之慘事，就連他們的祖輩都已經忘記這等景象了。沒有人敢點燈，也沒有人敢出門，隻聽見馬踏青石，刀鏘箭鳴，殺聲激越，勢如江浪，從東麵和北麵一層一層地往皇宮方向推去。

都城戍軍寡不敵眾，邊戰邊退，水師則兵分數路，一進城東便兵圍邸，相府、尚書府，連同瑞王府、狄王府、林軍大將軍府、龍武衛大將軍府，以及朝中百的府邸，不論派係親疏，悉數被圍！餘下的兵馬與戍軍衛騎拚殺，一路殺至了宮門。

宮中衛雖多高手，卻也難以誅殺數萬敵軍，隻能以箭苦守。

寅時初刻，午門失守。

寅時三刻，崇文門失守。

卯時二刻，崇武門失守。

辰時初刻，崇華門失守。

鏖戰了兩個多時辰，衛刀鈍力竭，退至太極殿外死守。

夜將盡，天未明，宮燈影幽浮，殿前廣場上橫殘箭遍地，黑的兵湧進宮門，而後向兩邊散開，讓出了一條路來。

一人騎馬而出，馬蹄叩著青磚，慢慢悠悠，恍若更聲。

宮森嚴，從無武將可以騎馬宮，何楷也是頭一回在馬上眺皇宮。天灰濛，巍巍殿宇層影如山，卻彷彿比往日所見低了幾分，不再那麼莊嚴不侵。

這種關頭，何楷竟生出了幾分賞景的興致，天威肅穆，不容侵犯，在這太極殿前，百素日裡都是垂首來去，何曾有誰敢駐足四顧？自這汴河宮建起至今數百年，敢騎馬宮，坐馬賞景的，他怕不是第一人？

何楷笑了笑，腥風迎麵，橫遍地，他竟心生愉悅，睨著眼前的宮墻殿宇看了好一陣兒才向了太極殿。隻見殿門閉，燈青影孤，那人影依稀在大殿深，遠門而立。

何楷牽起角，笑容裡的意味不知是嘲弄還是快意，他昂首揚聲道：“臣何楷率水師將士恭請陛見！”

說是恭請，他卻沒下馬，言行之態極盡倨傲。

“何楷！你既然率兵謀反，又何必惺惺作態，說什麼陛見？”太極殿前，龍武衛大將軍史雲濤怒斥道。

何楷循聲去，見史雲濤旁殘部寥寥，無不戰袍殘破，眉目染，好不淒慘。而率領軍殘部的是副將楊禹，軍殘部之中並未見到林軍大將軍李朝榮。

這不算什麼蹊蹺事，李朝榮乃前侍衛首領，自然在殿伴駕。

而此時在太極殿的隻怕還不止李朝榮一人，在攻下宮門前，他收到回稟，稱水師在相府、尚書府和王府等邸中都沒能抓到人。韓其初還未婚，府中無甚家眷，而相府的老夫人子不大好，早在一冬就由媳婦下人們陪著去城外的莊子上養病了，傅老尚書的發妻當年死在黔西，他一直沒有續弦，府裡隻有個妾室，那賤妾被兵圍府邸的陣勢懾住，招供說城中一，宮裡就來了旨意，命老尚書進宮議事了。

何楷嘲諷地笑了笑，議事？那王府和其他近臣府裡怎麼也無人？

聖上都自難保了，竟然還想保別人，而今宮門已破，他倒要看看，聖上能如何求全！

今日，水師是以清君側之名行的兵諫，有些人必須要殺，不殺難以正名。他本打算兵圍相府和尚書府後，一旦將人拿下，立即誅殺，沒想到聖上竟將人召了宮中。

此刻，他倒是忽然來了興致，很想知道韓其初等人若是在宮中被擒，斬於聖上麵前，會是何景？

何楷著太極殿，刀燈影在他的眉宇間浮著，似有暗雲湧。他沒接史雲濤的話，隻著大殿，高聲道：“陛下明鑒，臣不敢謀反，隻是國難當頭，為保我大興山河，也為忠於陛下，臣不得不行此兵諫之舉！臣無不臣之心，隻是陛下親政之後，專寵皇後，縱其乾政，寵信寒門，獨聽近臣，置三綱五常於不顧，置天下恥笑於不聞，士族臣諫無路，忠將救國無門，除了兵諫，臣實無他法！”

殿靜悄悄的，無人吭聲，唯見袖影浮。

倒是史雲濤怒極反笑，啐出一口水來，“放你孃的屁！聖上開明，廣納賢才，識人善用，何來獨聽偏信之過？我與李將軍還有傅老尚書皆是士族出，聖上如何就寵信寒門了？還不是你這等靠祖蔭仕之徒怕取仕大改之後榮華富貴難繼？為私就為私，說什麼救國！”

何楷隔著廣場來，目幽沉，包藏百毒。他仍然沒有理會史雲濤，隻是著太極殿，淡淡地道：“既然陛下廣納諫言，今日何不再聽聽百之言？百就候在宮門外，臣請陛下上朝！”

這一聲上朝，聲勢如劍出鞘，天邊似被劃開了一抹魚肚白。

一個親衛馳出宮門傳令，早已被脅迫至午門外的百被趕進了宮門。

宮門之間被清理出了一條窄道，百穿著朝服踏而行，一個史肚子一，撲通一聲跪倒在泊裡，險些被在青石裡的箭羽刺著，他急忙退避，剛退了兩步，肩頭就被擱上了森涼的長刀。

一個水師兵丁俯視著他，目寒涼如鐵，彷彿無聲在說：站起來，繼續走！

百相互攙扶，跌跌撞撞地走過一道一道宮門，待進了崇華門，天已破曉，太極殿如披金裳，殿燭火闌珊，越發顯出幾分幽沉死寂來。殿外守了四五重衛，人皆甲染，神乏刀鈍。

“……陛下！”百跪倒，哭聲一片，猶如國亡。

何楷掃了百一眼，對殿道：“啟奏陛下，百皆到，恭請陛下上朝！”

“恭請陛下上朝——”萬軍山呼，一重一重地傳出宮門，驚破了汴都的天。

當今陛下六歲登基，縱然朝中有外戚攝政，也不曾被人著上過朝，沒想到如今親了政，卻遭此大辱，莫非一切皆是命數？

何家明明已經領旨佈防，怎會突然舉兵闖宮，此前誰也想不明白，但此時人皆心中有數——江南水師殺都城兵圍邸之時，遞上了書信一封，信中言明瞭起兵之因與兵諫之意。

皇後孃娘本就沒被淮州叛黨所擒，替駕南巡的乃是何家之，此事猶如春雷，驚得人不知所措。

那皇後如今在何，聖上命駕南巡的真意究竟何在，何楷的信中對這些皆未言明，但他百上朝的意圖已經顯而易見——他想要百助他一同迫聖上傾國力收復淮州，營救何氏。倘若聖上屈服於今日的兵諫之威、百之意，日後隻怕就是廢後、易相、攝政、竊國，朝中又出一個“元”家。

一時間，群臣舉頭天，有悲慼者，亦有嘆惜者。悲這悠悠六百年的朝廷終究沒能逃過敗亡之運，惜當今陛下天縱英才，卻偏偏帝業坎坷。

一時間，有人哀哭，有人四顧。

何楷在馬上看著百之態，心中冷笑。他不告知百皇後的去向，自有他的用意，皇後此去南圖乃是為國，在這節骨眼兒上，他絕不可能宣揚皇後的功績，他寧願讓百以為駕南巡之事乃是聖上另有圖謀，而皇後因南巡有險便起用替子，欺瞞百，藏宮中，假作出巡之相。朝中本就有對皇後不滿的老臣，他何不給他們一個借機發難的藉口？隻要他們上了兵諫這條船，日後即便得知真相，也下不了船了。

漸漸的，百之中果然開始有請命之聲。

“老臣恭請陛下上朝！”不出所料，頭一位上船的是史大夫嚴令軒。淮州之傳朝中後，率一眾老臣到宮門前死諫的正是嚴老大夫，隻不過聖上那日沒見這些老臣，而口口聲聲說要死諫的老臣們也並沒有當真一頭撞死在宮門前。

“臣等恭請陛下上朝！”見嚴老大夫開了口，先前一同到宮門前死諫的老臣們也隨之請命。

其餘文武紛紛來，有人脧了眼太極殿。

殿靜悄悄的，任憑群臣豎直了耳朵，也聽不見一聲響。

何楷抬頭瞭天，他知道聖上在打什麼主意，他在等，等汴州軍到。自水師登岸城起至今已有三個時辰，訊息應已傳進了汴州軍大營，大軍差不多該到了。

“啟奏陛下，眼下已是國難當頭，淮州亟待收復，關州將士正在前線苦戰，還陛下念及將士命、朝廷存亡，莫要拖延！否則，臣隻好殿相請了！”何楷揚聲說罷，給後將領使了個眼，大軍黑般向前湧去，太極殿前的騎衛見勢，立即擺出死守之態。

一場戰，一即發！

而這劍拔弩張之態勢，又何止是在君？

眼見著衛挽弓，百無不驚惶，刀劍無眼，誰也不敢保證兩軍拚殺，自己不被流箭所傷。

嚴老大夫急忙高聲道：“陛下！何家三代忠良，皆是忠君衛國之士，此番若非陛下隻顧念皇後安危，而棄何氏於不顧，何至於寒了忠臣良將之心？隻要陛下肯下廢後詔書，下旨傾盡國力收復淮州，給將士們一個代，將士們必不會傷及陛下！還請陛下出殿！”

“陛下！自淮州之叛事發至今，左相陳大人、兵曹尚書韓大人及刑曹尚書傅老大人向聖上所獻皆是禍國之策，臣請陛下出殿，置相黨羽！”這時，又一人高聲道。

百循聲去，見此人竟是殿閣大學士秋儒茂！

八府聯名奏請選妃一事才過去數月，當時陳、李二人被革職查辦，文、趙二人遭貶黜，八府之勢一朝被廢黜了一半。而秋府，聖上不罰反賞，賜了兩名歌給秋儒茂之子為妾，因這一對雙生乃是秋儒茂的枕邊人，秋儒茂急忙到太極殿跪請陛見，大呼使不得。聖上將他斥責了一通，說他若改不了這好之癖，他就下旨每日往秋家父子府上送姬妾，準秋家日夜歡歌父子同樂，等秋儒茂掏空了子，就賜他還鄉養老。聽說秋儒茂被治住，回府後就遣散了姬妾，從那以後，在朝上再未敢生事。誰也沒想到，他今日竟還是上了何家的船。

也難怪，畢竟水師已經殺進宮門，日後即便南興茍存，聖上也難再親政了。

見秋儒茂如此，百不由得看向工曹尚書黃淵和督察院左督史王瑞，當初這兩家也在八府之列，後來被聖上治得服服帖帖的，不知今日聖上大勢已去，二人會如何抉擇。

黃淵和王瑞低著頭，百的目猶如萬箭穿，兩人彷彿被釘在地上，竟然不，也不說話。

沉默在這一刻彷彿有著山海之力，殿前的哭聲漸低，文武百中開始有人直脊背，像黃淵和王瑞一樣麵朝太極殿，垂首而跪，一不，一言不發。晨輝灑在染的廣場上，沉默的臣子像一座座朝聖的山石，伏在其中的人反而了起來，一道道請君上朝之聲猶如蚊蠅。

何楷睨著黃淵和王瑞，對二人的抉擇並不意外，著二人的背影，他的耳邊彷彿響起了祖父的訓誡。

——聖上的厲害之還不止在此，黃淵之子進了翰林院，一言一行皆可監察不說，他年紀尚輕，容易培養，加之聖上全了他的姻緣，他心向聖上豈不已必然？

——王瑞之子也一樣，雖不必去關送命，可到了星羅，焉知不是為質去的？哪怕日後回朝，紈絝子弟真了錚錚兒郎，那心也是向著聖上的。

——聖上好手段哪！恩威並施，步步機謀，可謂深謀遠慮。你想與聖上博弈，論權，自認為比聖上如何？

——聖上與你年紀相仿，論閱歷、遠見、謀略、膽識，你都差得遠！不俯首稱臣，難不你想學元家？水師久安於江南，我們何家是做不元家的。

一句句訓誡錐心刺耳，何楷看著跪在自己的戰馬蹄前的文武，那些橫在廣場上的首，那些刀鈍馬乏的衛殘兵，冷冷地在馬上舉起手刀，比了個手勢。

權？機謀？閱歷？膽識？祖父錯了，在兵鋒麵前，一切皆如螻蟻。

一隊水師兵將上前，將所有請君上朝的文武都架到後方護住，其餘人等棄之不顧。

“進殿！”何楷耐已失，一聲令下，他退向後方，留下陣前兩軍挽弓相向！

黃淵等人閉上眼，等著萬箭穿心，喋殿前。

“慢！”千鈞一發之時，龍武衛大將軍史雲濤忽然喝止弓手，沉聲道，“切莫傷及幾位大人！”

衛本已開弓，聽聞此令，頓時不知如何死守。

“攻！”這時，何楷忽然揚鞭縱馬，餘音未散，他已率數千兵沖進了衛陣中。

衛陣腳大，史雲濤和楊禹很快被纏住，二人各率一部邊戰邊退，殿前很快被豁開一道口子，何楷飛下馬，落在大殿門前，一腳踹開了殿門，提刀便進了太極殿！

隨何楷一同進殿的有百餘人，剛瞧見殿，眾人便停了腳步。

隻見後窗虛掩著，一屏架擺在大殿中央，薄逆著人眼，金冠玉帶天威懾人，華袍舒捲宛若流雲。大風穿殿而過，剎那之間彷彿有龍騰於袂，乘風而起，噓氣雲，懾神奪魄。

兵勇們開始驚慌後退，隻留下何楷一人僵在太極殿，麵鐵青，腦中生出個念頭，讓他如墜冰窟

殿中無人，唯有冠一副。

軍死守太極殿一夜，殿中竟然無人。

宮中有詐！

聖上不知去向。

－－－－－－題外話－－－－－－

我的病犯了，這章起初總覺得北城墻的設定腦有點大，查了好幾天資料都沒找到史料支援，所以沒底氣放手寫，直到前兩天給娃讀睡前科普讀，忽然發現了一段記載，說的是古吉林城，防沙俄的軍事重城，但隻有三麵城墻，算是踏破鐵鞋無覓吧，雖然糾結了很長時間，但總算敢繼續寫了，向過年等更的姑娘們鞠躬致歉，大家新春快樂，算是拜個晚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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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