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第四十五章 再見元修

元修……

暮青製,口不能言,隻能定定地著元修,任昔日摯友的名字從頭滾過又嚥下,割得五臟六腑都疼。

元修看著暮青那被糊住的眉眼和那清冷如霜的目,一時失了神。這夜這風,讓他想起了在上俞村中初見景,那眉眼被糊住、口口聲聲說著孤僻的年……

“你還是當年模樣。”元修走到暮青麵前,在肩膀上拍了下,就像當年那喜歡拍將肩膀的大將軍。

可他終究已不再是西北軍的大將軍,而是北燕帝。

暮青覺出子骨兒一鬆,知道道已解,一聲不吭地從袖中彈出把解剖刀來,抬手就朝元修刺去!

侍衛們大驚,正要出手,元修已經製住了暮青。

彷彿早就料到暮青會上來就手,在抬手的一瞬,元修就握住了的手腕。怕傷著,他的力道很輕,暮青卻覺得經脈中似有力在遊走,渾無力,隻能任由元修將了懷中。

甲冑冷寒,男子懷裡的溫度卻燙得灼人,他笑了起來,一般的氣味侵的鼻間,連聲音都是初次離這麼近,“你這脾氣也還是老樣子。”

元修聲音帶笑,聽不出苦意味,他是真的很開懷。

侍衛們戒備著山林四周,聽見笑聲無不側目。陛下心深沉,不茍言笑,縱然是笑,笑意也從不達眼底,他們侍駕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陛下開懷的樣子。

暮青鎖眉頭,極力抑著緒,已能開口,卻還是不發一言。

元修放開暮青,眸底湧緒,眉宇間的不忍之稍顯即滅,抬手拍了下的肩,將道重新封上了。

“你我稍後再敘舊,有客人到了。”元修說話間瞥了眼月落的方向。

侍衛們大驚,剛刀轉,元修就朝那方向憑空揮出一拳,拳風如雷,颳得老樹繁枝颯颯一搖!

枝斷葉落,樹上卻沒有人。

樹上無人,林子裡卻傳來一陣桀桀怪笑,笑聲似近似遠,若實若虛,蒼啞枯老,不似人聲。

侍衛們急忙護駕,將元修和暮青圍在中間,仰頭向山林上空。

山林上空星細碎,蒼老之音從四麵八方而來,“小子,放下我家主人,婆婆我讓你死個痛快。”

“原來是梅前輩。”元修負手而立,顯然知道主人稱呼的由來,也知道梅姑。於是就在說話之時,他負在後的手忽然掌心一張,大風捲起棄在地上的長弓,長弓手之際,箭已在弦!

弓箭是從鎮上的弓兵手中奪來的,箭上淬了毒,離弦之時捎著罡風,嗖地朝方纔那棵老樹去!

眨眼間,箭從樹穿過,留下一個手臂後無人,毒箭卻去勢未停,所經之,穿樹之音猶如雷聲,木屑紛飛如同星墜!

山林裡被一箭開出條路來,歪歪斜斜的樹後被出兩道人影,一男一,正是那灰衫漢子和柳寡婦。

侍衛們一見到人便縱掠去,與二人纏鬥在了一起。

拚殺聲響徹山林,元修立在暮青邊沒,依舊看著那樹。

樹後傳來一陣怪笑,一張猙獰的麵孔隔著樹與元修對視著,梅姑掌贊道:“好!好!能覺察出我的蹤跡的人,很久沒有見到了,看來當今江湖上的後生也不全是草包。”

暮青不能,看不到梅姑,心中卻不犯疑。梅婆婆等人沒迴天選大陣,這些年來,一直在暗跟著。侍衛們起初毫無覺察,後來是因為神殿膳房裡總丟膳食,這頓丟隻,那頓丟隻鴨,廚起初以為是誰,嚴厲盤問之下一無所獲,這才報告了殿監。

殿監不敢拿小事擾,就點了幾個殿值侍衛夜圍膳房,企圖抓住蟊賊,不料膳還是丟了,侍衛們連蟊賊的影子都沒見著。殿監這才驚覺此賊是個高手,慌忙將事稟告了月殺。月殺命兩名神甲侍衛避在膳房暗查察此賊,不料依舊是賊影未見,膳照丟。

得知怪事後命殿監清點了殿庫等要所,發現珍寶未有失。神殿宮殿閣樓一百一十八座,藏奇珍異寶、藥典籍無數,失的卻隻有膳。

一位來無影去無蹤的高人藏神殿不為行刺、不為盜寶,隻為了膳?

心裡有了數,畢竟這世上能在神甲侍衛眼前盜走東西而不被察覺的高人沒多,頓頓吃,連吃數月的古怪人就更了。

既然梅姑不願麵,暮青也不說破,隻命膳房每日多備幾道例膳,並列下了的膳食單子,十日一奏。三個月後,閱過食單,勾了幾道常被吃的菜,命膳房多做這些菜,尤其是節慶的日子。

就這麼著,膳房裡的吃食頓頓被,一直被了三年。

可自起駕離開神殿那日起,就再也察覺不到梅姑的蹤跡了。猜測,儀仗沿途歇在驛館,梅姑應是混了市井當中,但這隻是猜測,這位脾氣古怪的老人究竟有沒有跟上來、離儀仗多遠,都一無所知。

今夜,梅姑來得這麼快,著實在暮青的意料之外。這次先行出京是和大哥謀的,目的是為了借藏在朝中的逆黨之口將的行蹤泄給沈問玉等人,以便將大皇子的殘餘勢力一網打盡。這次奉旨行的是虎賁軍,大圖的銳騎軍,戰馬之良,不輸邊塞馬匹。元修扮作虎賁軍城,他本就善騎,坐騎又良,出了城賓士十餘裡也就一刻的時辰,暮青料想梅姑若在,定會跟上來,卻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拚殺聲正急,暮青的思緒卻飄遠了,回過神來時,心頭咯噔了一下——太靜了。

不是殺聲停了,那灰衫漢子和柳寡婦正與侍衛們纏鬥,靜的是元修和梅姑,二人隔著樹著,這麼久的時間裡,誰都沒

忽然之間,林子裡起了風,暮青看不見那棵樹,卻覺察出了起於那方向的一微風,聽見了樹葉輕微的響聲。

梅姑毫無預兆的從樹後閃出,灰白的發和老袍在微風裡揚起,地上的樹葉乘風而聚,朝元修捲去。

這些落葉都是元修方纔用箭震落的,此刻聚起,鋪天蓋地,彷彿殘墻。

元修在梅姑時也跟著了,他取箭開弓隻在眨眼之間,樹葉卷來時,箭已離弦。

箭破樹墻如穿豆腐,輕而易舉地破而去,後卻猛然飛來一片老樹皮!

那隻是一塊樹皮,卻有刀斧之力,與元修力剛猛的一箭迎麵撞上,箭的去勢竟然一停,箭哢嚓一聲從中兩半,如同兩支長針般向左右去,一支穿,一支朝混戰的人群而去。

一個侍衛正與灰衫漢子廝殺,猛的驚覺後有殺氣來,旋避,卻怎敵得過元修和梅姑一同出的殺招?

噗的一聲,半支長箭從侍衛後腰刺,自腹前穿出,帶著一串珠紮進了一塊山石中!

侍衛悶聲跪倒,頭頂鐵環聲嘩啦啦一響,還沒來得及抬頭,大環刀已經落了下來。

一顆人頭滾山林深,灰衫漢子踏住躍起,揮著帶的大刀與餘下的侍衛廝殺在了一起。

樹葉已散,梅姑又不見了蹤跡。

元修搭箭開弓,毫無遲疑,十餘箭後,林中樹木倒伏,風塵揚,百步之,無一完木。

梅姑遠遠地蹲在一棵倒下的老樹樁上,把玩著一縷灰白的枯發,笑道:“了不起!年紀輕輕就有此力,後生可畏。你要是活到我這把年紀,功力定比我深,可惜呀……我看你的氣,似有心疾,怕是活不到我這把年紀。今夜你大功力,說折壽三載。”

元修挽弓而立,靜默不語。

梅姑問道:“小子,你是何人?為何要劫我家主人?難得婆婆我惜才,你要是放了我家主人,今夜興許我能放你活命。”

元修抬了抬眉峰,眼底顯出一譏嘲,自報家門道:“晚輩,元修。”

“……元?”梅姑一聽,目頓時冷厲了起來,但讓生出戾氣的似乎並不是元修這個當今天下如雷貫耳的名字,而是那個元姓。

當年,武平侯一族因皇子黨爭獲罪,無為道長雖已出家,卻未能倖免,下令誅殺他的人正是元修的姑母元敏,而無為道長與軒轅聖也因此為奴,流落江南,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

“元家小子,償命來!”梅姑猛地從樹樁上躍起,不再虛張聲勢,張開五指就朝元修的心口抓去!

元修顯然知曉當年的恩怨,故而纔在梅姑說出放他活命之言時出了譏嘲的神

生是元家人,乃他的宿命,曾經為之掙紮痛苦,而今已然無所畏懼。

元修忽然棄弓擲箭,退至暮青邊,說道:“借神兵一用!”

話音未落,暮青便覺出袖甲一鬆,寒蠶冰已落了元修手中!

元修初馭神兵,卻像是個老手,腕力一放即運而出!月已西沉,殺勢太疾,星本照不出冰所在,梅姑僅憑知殺氣在林中騰挪掠躍,數息之後,混戰的人群中,五指如鷹爪,一手抓住一個侍衛就朝元修扔了過去。

生死一瞬,元修收兵,一腳將扔在地上的長弓踢向侍衛。

那侍衛被長弓砸中口,吐飛退,撞上後麵的侍衛,二人連同長弓一同跌落在地。樹葉撲起,人群被星樹影割得細碎,沫子揚在半空尚未落下,一片樹葉忽然從中裂了兩半。

漫天樹葉當中,這片樹葉裂得無聲無息,沒人察覺,隻有梅姑耳廓一,雙目猛張,飛指疾彈!

這一彈,一縷真氣出,灰衫漢子正與一個侍衛殺得你死我活,冷不丁遭那縷真氣捅住腰窩,子猛然一斜。

一斜之際,神兵穿過他的腋下,花綻開,一條壯碩的手臂淩空飛起,在山林上空劃出一道弧,手裡還握著一柄大環刀。

“昆哥!”柳寡婦臉煞白,急忙飛接人。

而就在梅姑分心救人之際,元修帶起暮青縱而去,“撤!”

柳寡婦接住人時,侍衛們已跟隨元修撤向道。

梅姑要追,剛運力而起,忽然仰一折,幾縷灰發飄散在空中,但落地之前仍彈指出,遠綻開兩道花,兩名侍衛被震碎後心,吐落下,其餘人上了道,戰馬嘶鳴幾聲,馬蹄奔起,幾息的工夫就去得遠了。

梅姑罵道:“元家小輩真是猾!”

手,元家小子一直沒有離開主人邊,對付那神兵需出厲招,怕波及主人,出手頗有顧忌,隻能把侍衛們扔出去,想迫使元家小子收兵,不料他隻是作勢收兵,借踢弓之舉藏了殺氣,將那神兵藏於弓下,稍偏寸毫,朝著趙昆去了。

當時,侍衛、長弓、沫、飛葉,所有的事都擋著元家小子的視線,他竟能拿得準趙昆的位置。

趙昆使的是大環刀,刀背有環,運刀而響,能擾敵耳目,也易暴招法路數,非用刀高手不能駕馭。那元家小子定是憑聽聲辨位埋的殺招,這小子在敵國遭遇強敵,竟還能如此鎮定,真是棘手!

“嘖!”梅姑聽著遠去的馬蹄聲,怒從心頭起,遷怒步惜歡道,“麻煩死了!南興帝簡直昏聵!主人力,又使不出神兵一二分之力來,給神兵作甚?!”

“昆哥!”這時,柳寡婦為趙昆點不住,忙將毒綾當繩子地紮在了他的腋下。

“麻煩死了!”梅姑又罵了一句,走到趙昆麵前將他點住,開他的下頜,不知往他裡塞了什麼東西,趙昆吞了下去,臉沒好看多卻慢慢止住了。

“多謝婆婆。”柳寡婦道。

“待會兒我去追主人,你們兩人不必跟來,設法聯絡我們散佈在江湖中的那些老人,讓他們跟著我留下的記號來。”梅姑一貫不與人客氣,吩咐罷了就往石子鎮的方向去。

柳寡婦應聲時也往鎮子的方向去,那邊蹄聲隆隆,正往這邊趕來。

片刻後,一隊騎兵過岔路而未停,往元修撤走的方向馳去。一隊人馬則在道上停下,往林子裡來了。

林子裡的樹木倒了一片,山風將腥氣送上了道,想留意不到都難。元修不可能還在林子裡,月殺率人進來隻是想清林子裡出了何事,沒想到一進林子就看見了梅姑。

林中有三和一條斷臂,現場像被一場颶風摧殘過似的,憑月殺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樹木因何兵而折,手臂因何兵而斷。

月殺臉蒼白,角還掛著跡,環顧了一眼林中形後,對梅姑抱拳說道:“見過梅前輩,末將……”

“我認得你。”梅姑打斷月殺,心頭怒氣未消,一併遷怒道,“你就是那個教了主人三年,還沒教會把那神兵運用自如的笨蛋侍衛。”

月殺:“……”

梅姑把手一,“笨蛋小子,把你的神兵出來。”

柳寡婦一愣,這才明白為何梅姑剛剛不立刻去追主人,反倒說待會兒,原來是料到侍衛們會追來,在等神兵。

月殺片刻也未遲疑,解下袖甲給梅姑之後,把外袍一,將神甲也一併給了梅姑。

元修力剛猛,月殺生生接下那一箭,被震斷了手臂,傷,神甲一,裡頭的衫已經了,也不知他是怎麼從鎮子裡策馬追出來的。

梅姑見月殺乾脆,臉稍霽,說道:“就憑你們,不是那元家小子的對手,別跟來添。”

說話間,躍至一棵樹下,憑指力在樹上畫下了一個記號,“我這就去追主人,沿途會留下記號,把你們能聯絡到的人都找來。記住,隻找你們的人,不要相信大圖的兵馬,不要擅自行,誰給婆婆我添,我殺誰!”

說罷,梅姑提著神兵神甲,灰雁般縱而去。

梅姑一去,月殺旁的一個侍衛就問:“頭兒,真不知會大圖兵馬?”

月殺盤膝坐下,冷冷地道:“用不著我們知會,主子被劫,虎賁軍自會稟知朝中,大圖兵馬必。這種關頭,水越渾反倒越好,傳信我們跟隨儀仗的人,依令行事。”

“是!”

此刻,天剛四更。

都朝廷已經忙碌了起來,大軍整裝,儀仗列隊,等待天明。

天一亮,大圖就要送英睿皇後和南圖使節團回國。

天一亮,北燕使節團也將要離開都,前往英州港登船回國。

鎮國郡主府外,一輛華車慢慢悠悠地駛向都皇宮,這是郡主要進宮拜別姨母和皇兄。然而,伴駕之人雖是小安子和彩娥,車的人卻不是暮青,而是香兒。

,延福宮正殿。

重重宮墻在夜中恍若遠山,巫瑾立在大殿門口,姬瑤穿嫁從後殿走來,冠霞帔,竟是皇後嫁服。

“準備好了?”巫瑾著宮墻淡淡地問道。

姬瑤沉默地走到巫瑾邊,與他一同著那道囚了三年的宮墻。宮燈照著的側臉,那心描畫的眉眼像極了暮青。

巫瑾轉頭看著妹妹的容,看了許久才說道:“很像,但你不可能騙得了他。”

“那又如何?我們的目的是那箱西洋珍藥,藥能到手就行。”姬瑤嗤笑著道。

巫瑾看著,似乎想從那神中尋找出一畏懼亦或怨恨,直到箭在弦上的這一刻,他依然不夠信任

姬瑤看向巫瑾,譏諷道:“怎麼?這世上難道隻有兄長是娘親的孩兒,我不是?”

巫瑾沒吭聲。

姬瑤道:“或許我真不是吧……孃的心裡隻有兄長,兄長是與心之人所生的孩兒,而我……”

看著宮墻,彷彿想起了鄂族的山,那是兒時的記憶,“娘雖有止戰之功,可一生二嫁,有違族法。我自曉事起就覺得那些人看我的眼不一樣,他們當麵稱我殿下,背地裡卻多有輕視之言,好像我是汙穢之,不該生於神族。我自立誌,要繼聖之位,活出個樣子來給他們看!可娘痛恨神族,一心要廢神權……我起初以為,神族為止戰犧牲了南圖皇帝,備屈辱,故而對神族有恨,換作是我,我也會恨。可後來我才明白,上了南圖天子,那顆要廢除神權的心裡,裝的是對神族的恨意、對南圖天子的意,還有對子此生偉業的期許。”

姬瑤看向巫瑾,宮燈的將那像極了暮青的眉眼照得有些幽紅,“娘為兄長籌謀,二十年如一日,盼你回國即位,復大圖國業,萬世之名,隻因你是子,因你自為質嘗盡屈辱,便要把這世間人人求的帝位給你,而我呢?我也是的孩兒,卻從沒問過我想要什麼,從不理會我誌在何,隻因我的誌向會妨礙兄長復國稱帝,便毫不猶豫地毀了我想走的那條路。同是胎於的孩兒,何以厚此薄彼?我難道不該恨嗎?”

淚水滾滾而落,似兩行淚一般,姬瑤著庭中,極力地抑著緒,“可是,就算我恨,就算殺了我爹,我看到瘋了的那一刻,我還是……”

姬瑤哽咽失聲,緩緩地蹲到了地上。蹲在大殿門口,抱著雙膝,埋首哭出了聲,“畢竟是我娘啊……我也希自己能有孤敵營之勇,有為族止戰之謀,有與男兒爭權奪利之力……我也希生而有為,死而留芳,希不負此生,就像娘一樣……”

所有的怨恨,源頭不過是憧憬。

巫瑾看著埋頭嗚咽的妹妹,早已到了出嫁的年紀,穿的卻不是公主嫁服,沒有駙馬來迎,等待的隻有一駕車馬,一趟有去無回的兇險之旅。他在回國之前從未見過這個妹妹,相見時的形勢已是你死我活,他時常想,娘若能早生妹妹幾年,興許他能略盡兄長之責,不至於妹妹年時惶然無助,他們兄妹間也不至於像今日這般,日日相見,卻難心。

“其實,娘是在意妹妹的。”巫瑾坐在了殿階上,坐在妹妹旁,兒時沒機會盡的責任,在將要分離的這一天,終於有了機會,“正因為神權之害,所以纔不願你繼聖之位,不希兒步自己的後塵。封公主,在都城中建府婚,與駙馬生兒育,恩白首。你是大圖公主,唯一的公主,上有娘親和兄長,你不必蹈政爭,亦不會人欺辱。”

“可這不是我想要的!”姬瑤猛然抬起頭來,睜著一雙哭花了妝的眼睛瞪著巫瑾,“難道就因為我生是子,就必須相夫教子,不得有誌,一生安於後宅嗎?娘從來沒問過我想不想過這種日子!”

“是,娘沒問過你,即便問過,大抵還是會為你安排公主的人生吧。”巫瑾笑了笑,仰頭著天上的星河,神嚮往地道,“你可知道,我時隨娘親回到鄂族後,娘最常說起的便是都城的繁華?都的民風、四時、節慶、繁花……那時被於都城的神殿,其實並未逛過幾回街市,可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華,有的記憶。想把兒家最好最的日子給你,就像想把男兒至高至偉的功業給我。”

“……真的嗎?”姬瑤呆著巫瑾,臉頰上掛著兩行胭脂淚。

“真的。”巫瑾溫和地笑答,天上無月,他坐在妹妹旁,雪袖隨風輕擺,彷彿上蒼賜予人間的一抹白月

“可是我回不來了,我再也看不到都了。”熱淚從姬瑤眼中湧出,滾落臉頰,洗去了臉上的臟汙。直到這一刻,才終於出了怕的神

“你能回來。”巫瑾道。

這話無異於安,但姬瑤看起來並無反悔之意,隻是問道:“兄長不會讓我白死的,是嗎?我去之後,我們定能得到我們想要的,是嗎?”

“你不會死。”巫瑾看著妹妹那張哭花的臉,忽然喚道,“來人!”

話音落下,數名暗衛現了出來,跪下聽旨。

“你們跟著公主,一旦有險,不惜代價,務必保護公主周全。”巫瑾對暗衛們說罷,又對姬瑤道,“一旦東西到手,為兄會立刻命大軍將妹妹追回,不惜兩國開戰,妹妹放心。”

姬瑤聞言,眸中約生出希冀之,卻一亮即滅。看了眼暗衛們,理智尚存,“車轎四周把守重重,一旦事敗,對方不會對我有毫憐惜,若被急,很可能會殺我雪恨,何必再白送幾條命去?我一人之死足矣,娘q ri後就拜托哥哥了。”

這是第一次喚他哥哥,說罷,已站起來,著天平靜地道:“時辰將至,我去補妝。”

“妹妹。”巫瑾卻忽然喚住姬瑤,姬瑤一回首就怔住了,隨即慌忙轉開了目

巫瑾解開帶,寬去龍袍,將神甲下,朝姬瑤走了過去。

姬瑤垂首避視,僵如石,直到神甲披在了上。

“妹妹穿上此甲,一旦有險,旁事勿理,保命為上,可記下了?”巫瑾邊說邊整了整神甲,最後囑咐,“萬一事敗,無需顧及我們所需之,即便拿不到,也不值得無需用命去換。人在,比什麼都好。”

姬瑤抬起頭來,淚水奪眶而出的一瞬,的眼底似乎湧起了掙紮和遲疑的緒,似幻似真,一綻即滅。

“大哥。”道,“對不住……”

這一聲極輕,輕得像極了拂過大殿飛簷的風,被清脆的風鈴聲所遮。

巫瑾微怔之時,姬瑤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裡。

噗!

bi shou埋口,腥氣尚未溢位,殺氣便驚了殿外的侍衛。侍衛們疾電般掠大殿,姬瑤拽住巫瑾便退進了殿。

宦值們驚著散開,待看清楚形,無不呆在了當場。

那bi shou埋在巫瑾口,姬瑤每每移步,他都承著剜心之痛,但他仍然強留著一分神智,手往口一了一掌的心頭,以催蠱,剛要發,姬瑤將那bi shou狠狠一拔!

哧的冒出,巫瑾踉蹌一步,口吐鮮

這時,一道紅影掠來,直姬瑤後心。姬瑤早有所料,提住巫瑾擋在前,那紅影猛地收掌,生生將自己退了數步。

“瑾兒!”景離痛呼,目似燒得赤紅的利劍一般刺向姬瑤。

姬瑤譏笑道:“瑾兒?你不喚他七郎了?”

宦值們此時已退出殿,侍衛們把守住了大殿門窗,林衛們已聞聲趕來護駕。姬瑤卻滿不在乎,眼中隻有復仇的快意,“你可知道,這些年來,每當聽你喚他七郎,我就想起誰嗎?我想起我爹!”

景離含淚怒斥:“殺你爹的人是我!你替父報仇,手刃為娘即可,何故弒兄?!”

姬瑤聽見笑話一般大笑,“何故?為了讓你也嘗嘗痛失至親的滋味兒!”

描畫緻的妝容早已洇開,臉頰上像掛著兩行淚,猙獰狠厲,“你知道我等今夜之機等了多久嗎?你和爹都說我隻圖銳意進取,不懂忍待時,那這回如何?說起來,這還得多謝娘親的教導,是你說我憑殺伐果敢隻能當一把上陣殺敵的刀,是你說我連做戲哄人的忍勁兒都沒有……這一回,這場戲,我演了三年,可還眼?現在,娘覺得我是那用刀之人的料嗎?這把刀用在你兒子上,你可痛?!”

這一問,帶著力,厲聲繞梁,似針穿耳!

厲聲未絕,姬瑤忽然將巫瑾推向娘親,掌風一震,殿窗猛然敞開!

巫瑾撲向娘親之時,袖一震,蠱王朝著姬瑤後心飛去。

姬瑤飛躍起,殿窗外早已布滿了弓衛,箭矢如蝗,揮舞神甲一擋,踏上窗臺,正要躍出,忽覺後殺氣襲來。此時,窗外是刀林箭雨,顧不得回頭,隻能揮bi shou一斬!

一記盲斬,斬了個空,姬瑤的手背冷不防傳來奇痛,不用看都知道中了蠱王的招兒。心下發狠,躍出殿窗之時一腳踢向一個侍衛的手腕,長刀揚向空中,姬瑤接住長刀,揮刀一斬!

啪嗒一聲,一隻黑紫的斷手落在了地上。

姬瑤以神甲為盾,殺出重圍,一路灑著往北去了。

那是冷宮的方向,圈著一人——廢帝巫旻。

……

殿外殺聲遠去,殿傳出一道聲嘶力竭的喊聲:“瑾兒!瑾兒!快傳醫!傳醫!”

宮侍們早傳醫去了,但醫尚未趕到。

景離封住巫瑾的道,撕開他的襟,將侍衛長奉上的止聖藥當漿糊往那窟窿裡填。

巫瑾蒼白的,聲音弱不可聞,景離俯細聽了一會兒,抬頭看向侍衛長——他喚的是近侍。

侍衛長急忙俯聽旨,聽了許久,叩頭道:“微臣領旨!”

說罷,他直起,恭恭敬敬地取下巫瑾隨佩戴的龍佩,奉旨出了延福宮。

“娘……”巫瑾又,聲音依舊弱不可聞。

景離卻看懂了,這一聲娘,絕不會看錯。再次俯細聽,片刻之後,淚湧而出,地直起來,看向了守住殿門的侍衛們。

這一眼,帶著滄桑與決絕,侍衛們尚未明白其中之意,忽見景離抬袖一拂!袖風帶著腥氣撲麵而來,侍衛們被掃下殿階,尚未站穩,就聽咣的一聲,殿門關上,大風颳倒了角落的祥銅燈,火燭燒著了華帳,火苗頃刻間竄起,照亮了宮侍們驚恐的麵容。

“陛下!太後!”太監宮們跪了下來,哭嚎聲像瘟疫般傳開。

殿卻傳來了悠揚的歌聲,“芳草亭,芙蓉波,魚兒遊遊到河坡。小船兒,兒,槳兒悠悠水波。阿婆呼,阿孃呼,兒靠岸喲。晚霞照,炊煙升,兒歸家喲……”

一曲鄂族的民間小調,唱的本是孩撐船戲魚,阿婆阿孃喚其歸家的民間和樂之景,此時此刻,在熊熊的火和滿園的哭聲中唱起,卻彷彿驚天的不祥之兆。

大火封了殿門,景離哼著小調兒,那是子兒時,夜裡哄他睡的歌,是他遠赴盛京那天,為他唱的歌。

“娘錯了,娘害了你……”曲調兒轉悲,歌聲不知何時變了哭聲。

“娘……”巫瑾瞥了眼圍榻的方向。

景離低頭看著子,火將他的眉宇照得明潤如雪,他是上蒼送來世間的萬千嬰靈中至純至凈的一個,歷經屈辱磨難,心卻始終保有著凈地。

今夜無月,上蒼要將這月般的孩子召迴天庭了嗎?

景離含淚而笑,知道為何事,卻並不阻止他。

“好,娘帶你去。”子抱了起來,緩緩地走向圍榻,一邊走一邊呢喃道,“不管你想去哪兒,娘都帶你去,咱們母子再也不分開了……”

延福宮殿的圍榻是巫氏皇朝歷代太後召見皇後、公主時的坐榻,皇子、妃嬪請安隻能在外殿。但即便是居於此殿的歷代太後,知道榻腳埋有機關的也在極數。

榻腳以珍珠鋪飾,赤足其上,有舒筋解乏之效。

景離將巫瑾放到榻上,扶著他坐穩。

巫瑾已無餘力去低頭,幸知寶珠以星圖為列,而他這些年來時常在此侍奉湯藥,早對星圖序列默於心。他憑著知踏上一顆不起眼的小珠,用盡此生餘力決絕地碾了下去!

珠碎榻陷,歌聲復起,掩蓋了一聲驚天的玉碎之音。

南興嘉康六年九月初八,四更末。

大圖帝於都宮中遇刺,延福宮失火。

大圖傳國玉璽——碎!

暮青被封了睡,一路上昏昏沉沉的,醒來時在一條船上。

躺在床上,還穿著那,但毫無意外,神甲、袖甲、麵和隨攜帶多年的解剖刀皆不在邊。暮青沒急著起,而是先審視了一眼的環境。

床上的被褥雖新,但床鋪無帳無圍,床板實。船艙不大,漆剝落,桌凳陳舊,空氣裡充斥著一鹹腥味兒,艙外有吆喝聲。

片刻之間,暮青心中便已有數——不在海上,而在江上,船是鹽船。

大圖烏江水係通達,地位堪比南興之汴江,江水流經五州,匯通海。元修要回北燕,必至英州港登船,從欽州到英州,沿途州縣必有重兵盤查,唯有水路方便通行。

烏江漕運發達,鹽酒茶果、河鮮時蔬、文房百貨,皆可以船運之。江上行船如織,夾雜著歌樓畫舫,可謂魚龍混雜。

這是條鹽船,鹽乃營,江上盤查得再嚴,有人疏通接應的話,船容易混過去,且元修此行帶著侍衛,鹽船上有護衛把守也不惹眼。

烏江水流英州地界之後,在周山島以東海,往周山島,需在餘鎮登岸換船,故而此行的目的地應該在餘鎮,隻是不知此時到哪兒了。

暮青這才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先推了推門,門鎖著,窗倒是一推即開,外頭正值傍晚,鹽船正在接貨,役夫們著膀子喊著號子,有些烏篷船圍在船四周,船家挑著茶食正往船上送,畫舫也靠了過來,姑娘們正揮著帕子招攬恩客。晚風吹來,汗味兒裡夾雜著飯菜香和脂香,人間的熱鬧景象讓暮青晃了晃神兒。

窗外站著兩名喬裝過的侍衛,一人回頭看了暮青一眼,而後就走了。

過了片刻,門鎖被開啟,侍衛端著飯菜走了進來。他垂首緘語,甚是恭謹,將飯菜擺到桌上後就卻退而出。

門沒關,但門外有人把守。

暮青沒座,隻是淡淡地看著桌麵,桌上擺了兩副碗筷。

頃,元修提著壇酒走了進來,“醒了?”

他穿著鹽運校尉的將袍,窄衫革帶,背襯著江水雲霞,形在低矮的船艙顯得格外傲氣英武。

論傲氣英武,暮青一向不輸男兒,負手而立,兩道英眉地攏著,似將要出鞘的刀,不見刀鋒,已知其銳。

這神竟把元修看樂了,他搖頭失笑,抬眼向窗外,雲霞漫天,染了一江之水,也染了男子的眉宇。有那麼一剎,那眉宇人想起黃沙漫天的西北,想起那爽朗忠純的戍邊兒郎。

但一串兒船號子聲打破了昔日的回憶,窗外江水滔滔,哪有黃沙漫漫?

元修兀自坐了下來,拔去壇塞,就著壇子仰頭灌了幾口酒,見暮青還站著,不由皺起眉來,惱道:“不說話也不吃飯?睡了三天了,不?”

暮青的確了,沒有絕食的打算,一直不肯座就是在等這句話。

三天……

算算石子鎮到烏江的路程,以及江上行船的速度,這時候應該快出欽州了。出了欽州,過了芳州,便是英州。水路不同於陸路,不必走道,隻需沿江而下,因而比走陸路快得多。至多半個月,船就能行至英州。

隻有半個月……

暮青心念頻轉,不地坐了下來,執筷,吃飯。

船上的菜式沒那麼緻,卻皆是時鮮,清蒸江蟹、白灼青蝦、魚子羹、烏米飯,佐以幾樣餞點心之類的茶食。暮青胃口不錯,吃了碗飯,喝了碗羹,江蟹青蝦一樣不落,連不怎麼吃的餞都嘗了幾塊。

元修麵前也擺了副碗筷,他卻一筷未,隻是看著暮青吃飯,偶爾仰頭喝酒。

晚霞沉江,月上南樓,江風也吹不散船艙裡的酒氣,暮青微微地皺了皺眉,瞥了眼元修的心口,有話要說,卻終是嚥下了。

元修獨自飲著酒,當年在西北拿空酒壇子打水喝,曾經說過回到盛京後要與誰一醉方休,卻因種種事由未能如願。今夜,那人恰在,而他有酒,卻始終沒有邀共飲。

兩人就這麼對坐無言著,暮青放下碗筷之後,元修仰頭飲盡壇中之酒。

“天已晚,歇著吧。”元修提著空壇子起了,走到門口時腳步停住,背對著暮青道,“我知道你水好,但船上的侍衛都是在海裡練出來的好手。阿青,我謀今日多年,不會放手,也不會失手。”

元修走了,侍衛進來將碗筷收拾了下去,沒多久,捧進來一套子的,又搬了隻浴桶進來,打好水後就退了出去,將門窗都關上了。

哢噠一聲,房門落了鎖,船上再沒了靜兒。

暮青沉默了半晌,終把燈燭一吹,和了水。水溫溫熱,卻沒為解去多疲乏,一閉眼,眼裡就是石子鎮上的火風沙。

不知月殺傷勢如何,梅姑可有跟來,事兩國朝中會引發怎樣的……

大哥和阿歡可千萬不要親自來救,不出所料的話,鎮上必有殺機。

被劫的訊息一旦傳都朝廷,停留在英州港的北燕使船就會遭到扣押,連北燕使節團也會被拘捕。這些況,元修不可能料不到,他絕不會去英州港自投羅網,他會從餘鎮登岸,到周山島換海船回北燕。

元修能想到的事,阿歡定然也能想到,擔心的是,這條路線不是元修臨時決定的,而是早就安排好了,不然,他也不會從喬裝虎賁軍鎮劫人到喬裝鹽運校尉下江行船,一路上如此順利。鹽船不同於民船,不會獨艘行船,一趟差事說要十餘艘乃至二三十艘的船隊一同出發,這說明不止此刻之船,而是周圍的整個船隊上都是元修的人。要想在敵國做此事,沒有應是絕不可能的,大哥不可能掌握了朝中和地方上所有廢帝黨羽的名單,其中必有網之魚,而那些網之魚和沈問玉等人顯然不是一路的,不然他們不可能對元修籌劃此事毫不知

元修籌謀此事多年,一朝冒險前來大圖,謀的真的隻是一人?

元修對的執念已心魔,他此行自然是要帶回北燕,但他畢竟已稱帝多年,心早非當年,目亦不隻在邊關戰事,此行另有遠大圖謀才符合那個鐵北燕帝的手腕——懷疑餘鎮上早已混了北燕刺客,而既是元修此行的目標,也是他手中的餌。元修很可能不單單想帶回北燕,還想以為餌使阿歡前來,取他命。

暮青認為,這不算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元修,而是基於他北燕帝的份和近年來兩國博弈的事實作出的合理推測。這些年來,論政局上的眼謀略,也早非當年之人。

江上燈月輝,笙歌悠悠,暮青坐在黑暗中,眸在氤氳的水霧中清寒如霜。過了會兒,在水中寬了袍,麻利地將,洗去一腥氣後,撈起搭在了浴桶邊上。,是上好的羅料子,暮青懶得看是何樣式,在水裡把束帶一解,來肚兜就套在了上。

不知道的是,這艙室簡陋,中間安了塊隔板,把一間底艙分了兩間,隔壁未點燈燭,但是有人。

元修躺在床板上,以臂為枕,著那塊隔板。

隔板甚薄,幾條板兒拚出了一幅佳人出水圖。

暮青雖然吹滅了燈燭,但江上的月燈火仍將屋裡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胭脂麵朝西窗立在水中,青如鍛,玉骨冰,宛若嵯峨神山之,初人間,月下出水。穿起肚兜,將青,水汽激,如煙潑散,秀頸纖腰乍然一現!這一現,萬千青如墨潑去,墨下纖腰籠著水影,玉背著江月。那墨一潑的淩厲,同那如月似水的這世間最驚心魄的風景,刺眼簾,落在心頭,便了這一生難忘的記憶。

元修枕臂臥在榻上,目深邃如淵,黑暗之中,形如一道橫臥於海上的孤山。

暮青提來看了看,頗長,大約及膝,水中穿不得,隻好踩住坐凳,打算邁出浴桶。

這一踩,子猛然抬高,水汽開,春的剎那,忽聞一聲低啞的咳音傳來。

元修咳了一聲,閉著眼翻了個,床板吱呀一響。

暮青尋聲去,聽見隔板那邊傳來吱呀聲,心頭頓時一怒,撈起子往腰上一係,踩住小凳就躍了出去。

疏忽了,醒來時隻顧著尋思在何,竟沒留意隔板那邊還有個房間。

暮青退到木板床和隔板間的角落,確定此,亦無隙,這才手穿

衫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到隔壁,偶爾可聞幾陣帶掃的風聲,不必眼觀,都能猜到穿之人此刻的怒意。

元修閉著眼笑了笑,他幾乎能想象得到此刻拿羅撒氣的模樣和那蹙眉抿的惱怒神態。惱他也好,恨他也罷,總是因他而生的緒,好過不言不語,形同陌路。

片刻後,窸窣聲停了,兩間艙室裡都靜了下來。

元修知道暮青還在原地惱著,沉默了許久,他終於忍不住問:“阿青,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隔壁沒有答音,他也似乎不期待什麼回答,隻是想找個說話的人,“這些年,每當想起在西北的日子,總覺得是幾輩子以前的事兒了。每回聽見你執政之事,我都在想,你誌在平冤,我誌在戍邊,怎麼就都走到這一步了?”

他麵壁而臥,屋裡無,麵前隻有灰暗的墻壁,就像尋不見出口的人生。

“這些年,你可曾後悔過?”他問,以為以的倔脾氣,這一路會與他沉默對抗到底,卻沒想到竟開了口。

“無悔。”暮青背對著隔板赤足而立,毫不遲疑,語氣平靜。

經年不見,料到會見麵傷人,果不其然。

元修嘲諷道:“他給你吃什麼i hun yào了?”

“那我給你吃什麼i hun yào了?”暮青反問。

“嘶!”元修被這話氣得心肝兒肺都疼,乾脆翻坐起,對著隔板那邊沒好氣地道,“多年不見,你說話還是這麼氣人!”

“多年不見,你執念還是這麼重。”那邊人的語氣淡淡的,記憶中的清冷嗓音,聽起來似乎已經不惱了。隨即,腳步聲傳來,墻兒裡拚出一道倩影,人繞到浴桶後,彎腰在水裡撈起了東西。

此前和水,都在水裡,依子,自然想要自己置,而不是給侍衛收走。

背對著隔板,用子擋著浴桶,顯然不想讓他看見。可這麼一擋,在江月之輝裡,一襲羅如煙勝雲,倒襯出幾分江南子的清瘦婉來。挽著袖,皓腕凝著霜雪似的,一舉一人移不開眼。

元修的目暗沉了幾分,定定地著那背影道:“你跟了他這麼多年,又是平叛,又是執政,可曾過過一天你想過的日子?阿青,你說我執念深,你對他的執念又何嘗不深?”

“我對他沒有執念,隻是他一心待我,我便一心待他,如此而已。有件事,你理解錯了,我從來不是跟著他,我的觀念裡沒有出嫁從夫,隻有彼此忠誠,患難與共,不欺不棄,尊重平等。這些年,我雖為他奔波勞苦,他卻也就了更好的我,這就是我想要的婚姻,彼此守護,彼此就,互為優質伴。”暮青邊說邊在水裡撈著其實並不是在撈,而是在的遮擋下把一樣東西按進了水裡——一雙靴子。

那是換下來的靴子,一雙白的雲頭錦靴,這是都權貴子弟流行穿的靴樣,隻是的這雙靴子底兒比尋常靴子厚些。這不僅僅是為了讓穿上之後顯得更為高挑,還因為靴底與雲頭的夾中藏有暗,那是一把梭子刀。

刀長而薄,出刀的機關在靴子側,若不拔出,可做暗使,馬背上刺敵腹、割繩索,都頗為好用。若將其拔出,則剛好有一掌長,形態著掌心,當短刀用也頗為順手。

這是執政鄂族四州後,月殺命人為鍛打的暗,專門陪練過,防的就是極端狀況,沒想到真有用到的一天。

而這,纔是今夜沐浴的原因——機關一,梭刀即出,很難不發出聲響,除非在水裡取刀。

暮青將靴子按在水中,到暗釦,向一推!梭刀嗖地刺出雲頭,無聲無息。住刀尖兒將刀出,歸掌下,隨後把外袍撈出鋪在地上,又起去撈其他

元修看著暮青有條不紊的舉止,沉浸在的一番話裡。這些所謂的觀念,除了,他從未聽任何一個子說過,總能語出驚人,以前就常說些讓人費解的話,現在還如當年一樣。

他問:“那你怎麼知道我就給不了你想要的婚姻?我曾說過,你若嫁我,我也可以此生不納妾,我做到了,哪怕你已嫁作他人。”

“原來你知道我已經嫁人了,我還以為你不知道。”暮青將靴子翻了個個兒,到了靴底。

“那你的大婚之禮呢?”元修忽然下了床,大步朝隔板走了過來。

暮青子一繃,看起來就像是因為在意這句話。

元修走到隔板前,看著暮青那死不回頭的背影,問:“就憑那軍前一句立後之言,憑那南渡途中一封倉促的詔書,你就算是與他婚了?就在那輛馬車裡?”

此事是他此生至痛,這些年來,他甚至不能想起。

暮青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那鄭當歸如今已在醫院中奉職,元修從他口中應該得知了當年之事,但他無從得知夢魘之事,自然也就不知道阿歡與匆匆婚的真正原因。

這是私事,無需解釋,隻是用刀尖兒在靴底一刀一刀地劃著。從背影看去,似是在拿撒氣,看似渾不在乎,實則還是在乎。

元修生生被氣笑了,眼底湧著的不知是痛還是疼惜,“你說的對,你的事,我一向不知道。從我與他定下君臣之約那日起,你我就彷彿隔了千山萬水,你何時與人義結金蘭,何時與人拜堂親,何時又有鄂族脈了,我都不知道。你我生死之,你的事,我卻總是最後一個知道。有的時候我也懷疑,對於你,我究竟知道什麼?”

“你知道那條道!”暮青忽然撂下靴子,轉麵對元修,隔著隔板,眸中的那團火都彷彿能將人燒灰燼,“正因為你我是生死之,我才帶你走那條道!而你用那條道乾了些什麼?我與誰義結金蘭,與誰拜堂親,是誰的後人,有哪族的脈,那都是我的私事。我不說,不代表疏遠你,而是我需要,我需要尊重!我的我有權利不說,但那條道是阿歡的心,我沒有權利說!但我說了,因為你我是生死之!結果呢?無數義士葬道,無名無碑,我的朋友重傷被俘,遭囚數年!元修,那些人命不是葬你手上的,而是葬在我手上的,你知道嗎?!”

暮青一拳砸在隔板上,塵屑橫飛,影破碎,忽然轉彎腰,從浴桶中把所有的都撈了出來,團一團,抱到外袍上,將袍子包起,打上個死結,拎著包袱大步走到窗前,一把推開窗子,力將包袱砸進了江中!

噗通一聲,聲音被畫舫裡的歌舞聲所掩蓋,連水花都被船影所覆。

侍衛們看出扔進江中的是隻包袱,但未聞旨意,誰也不敢挪——神仙吵架,凡人還是裝死為妙。

船艙一片死寂,元修始終沒有諭示,那包袱漸漸地沉了江中。

過了許久,元修默不作聲地出了屋。

頃,暮青的房門被開啟,侍衛將浴桶抬了出去,清理了地板上的水漬,重新點上了燈燭。

元修負手進了屋,暮青麵窗而立,青未束,雲袖霞裾乘風而起,江上彷彿生了薄霧,而人宛若在水中央。

元修有些失神,這是下江之前,他在欽州義水城的鋪子裡親手挑的。當時城中大索,此舉頗為冒險,可他還是冒了險,隻因想一睹著紅妝的風采。

說來諷刺,相識多年,這竟是他頭一回見換下將袍。

元修走到桌旁坐下,著眉峰沉默了許久,冷不丁地問道:“你說我外祖之死有疑,此話可有依據?”

這話問得突然,彷彿剛才的爭執沒有發生。

暮青回過頭來,那天在都,總覺得有人在暗中盯著,莫非元修就藏在北燕使節團中?

但轉念一想,人都見到了,再究問這些又有何用?

於是道:“我猜的。華老將軍活著對阿歡更為有利,他沒有理由殺人。”

當時,在堤下為老熊的親兵,沒有親眼看到事發的經過,也許阿歡知道,但當時渡江在即,形勢迫在眉睫,心俱疲,隻想帶那五萬兒郎回鄉,沒心問此事。後來,阿歡親政,提點刑獄,朝中的事一樁接著一樁,這事也就被忘到了腦後。

那天宮宴上,提起此事是為了試探北燕使臣們的反應,查探那道可疑目的來源,沒想到元修會當麵問

元修道:“那也有可能是死於流箭,為何你會覺得不是?”

暮青沉默了片刻,實話實說,“隻是覺得可疑。我當時在江邊,分明聽見岸上殺聲停了,這說明三千軍已敗,那麼流箭是從何而來?”

三千軍死於神甲軍之手,而神甲軍出手向來不留全,就算有個別網之人起補箭,當時軍已敗,箭雨已歇,侍衛們理應有能力抵擋零星的箭矢,那箭怎麼就了流箭中了華老將軍,還將人一箭殺了?

“你是說,我外公並非死於兩軍戰之時?”元修問,聲音異常平靜,夜風吹進窗來,江上彷彿大浪將起。

這話有意思,暮青知道,當年江堤上一戰,活著回去的隻有沈明啟一人。元修會這麼問,一定是沈明啟如此回稟的。

他為何要說謊?

暮青心裡咯噔一下,目忽厲,問道:“你見到時,傷在何?”

元修道:“口。”

前中箭還是後心中箭?”

“一箭穿,我見到時,雖在冰棺,但兩個月的長途顛簸,已腐,傷口壞爛,隻能看出是一箭穿。”

“拿紙來!”暮青忽然對窗外道。

侍衛不懂暮青為何隻要紙,不要筆墨,但他不敢遷延,忙去隔壁屋將元修桌上的文房四寶端了進來。

暮青沒筆墨,隻取了張紙遞給元修,說道:“拿好,展平!”

元修晃了晃神兒,這景象,這語氣,真像是當年陪一起辦案的時候。

這一怔的工夫,元修反應稍慢,侍衛剛要退下,見主子未,忙回來搭手。沒想到手還沒抬起來,主子就看了他一眼,那目與往常一樣,不見雷雲,不見晴日,唯有不著底的深沉懾人。

侍衛垂下手,屏息而退。

元修把紙接了過來,依暮青之言展平,而後看向了

暮青以指為箭,猛地向那張紙,紙張應聲破出個的手指如蔥似玉,燭之下,指尖白,煞是可。元修吸了口江風,斂住心神,強令自己將心思放在暮青的話上。

暮青道:“如果你願意開棺,可以親自驗一驗骨,看箭是從前而,還是從後心而。如你所見,我將紙刺穿,破開那一麵的口看起來要比刺一麵的口大。人骨雖然比紙得多,但弩箭之威也比我的指力大得多,且有武者的力加持,華老將軍骨上的傷口一定比尋常箭傷重得多。你仔細驗看,定有收獲。”

至於為何要查明箭是從前還是後心,暮青沒說,元修一定明白。

人若死於兩軍對戰之時,箭應該是從kou shè。但若是從後心的,則說明人死於軍戰敗之後,因為依照常理,渡江時機迫,軍一敗,侍衛們就會將華老將軍押下江堤登船,那時所有人都是背對戰場的,所以後心中箭即說明沈明啟撒了謊。

戰事分出勝敗之後,軍之中隻活了沈明啟一人,他又對華老將軍的死撒了謊,那麼他就有很大的嫌疑。

至於他為何敢行此事,其實不難理解。此人本就是個險毒辣之徒,當時戰敗,人未救回,又全軍覆沒,若回去復命,他難逃一死,但若護送華老將軍的靈柩回京,興許還能有條活路。

後來的事實證明,元修的確因此沒有殺他。

但若這事真是沈明啟所為,元修多年來用的這把刀可一直都是他的仇人……

但若真是沈明啟所為,江邊那一戰,老熊那親兵的仇便能報了!

“當然,箭拔出時扭轉或撬,刺創可能會擴大或有附加損傷,但刺骨而出的箭有多難拔,你最清楚。拔箭之人一般先會卸去箭頭,這種況下,傷口因武者的力破口較大,拔出箭一般不會太費力,所以二次損傷較小,骨上應該還是會留下可供驗看的證據。”暮青補充了一句,撤回手指,再沒別的話可說了。

“……多謝。”元修說話間將紙疊起,收進了袍裡,妥善地放在了心口

“不用謝,我有條件。”暮青直視著元修,冷淡,坦然。

元修一怔,那紙彷彿突然在心口焚起把火來,痛不能言。他笑了笑,苦過後,艱難地道:“好!你說!”

“放了姚惠青,把人安全地護送過江。”

“好。”元修一口答應,卻定定地看著暮青。他不知道這個條件是臨時起意,還是剛剛提起他當年道失信於時,就已有此盤算。

若是從前,他絕不會疑,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他與已闊別六載,長了太多。為南興賑災和大圖長治提出的兩項策論,他至今還記得在盛京宮中聽見奏報時有多驚艷。嶺南王割據一方已有二十多年,被用計擒獲斬了頭顱;大圖復國的可能原本微乎其微,被用一方傳國玉璽將巫瑾送上了帝位;鄂族子之地位卑微至極,是以神之名、子之執政三年……如今的,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孤僻的西北軍小將,也不再是那個混不吝的江北水師都督,今夜與麵對著麵,他能夠覺得到的分量,那種與他比肩的分量。

“還有。”暮青毫不懂得適可而止。

“說!”元修依舊乾脆。

“把老熊的家眷和族人也一併送過江來。”此二事在暮青心裡懸了多年,有機會談判,是不會放過的。

元修聞言卻鎖住眉頭,看了暮青許久,問道:“他是我的舊部,在你心裡,我會因為他跟隨了你,而苛待他的家眷?”

“你如果真念舊部之,就該讓他和族親團聚。這些年,他雖然不說,但不可能不掛念妻兒老孃?你帶出來的兵有多重義,你知道,我怕他久念疾。”

“……好!”元修答應了,又問,“要把老盧的家眷也一併送過江嗎?”

“不用。你應該知道他的事,他一直覺得愧對你,渡江之後便閉門不出,拒不封。我離京前,托他去古水縣幫我照看宅院,他答應了,我想他不會希家眷過江,他會希他們生在西北,死在西北。”暮青回到窗邊,江風卻捎不走心頭的愁緒。

元修知道暮青的愁,唯有此事,他與的心是連著的。戍邊十年,老盧跟隨他的時日最長,他的子他瞭解,莫說下旨準他回西北,就是他親自來請,老盧都不會回去的。他於過江,過不了是自己心裡的那道坎兒。

人人心裡都橫著一道坎兒,他自己也一樣。

元修默不作聲地出了屋,吩咐侍衛傳信回盛京和西北,立刻護送姚惠青和老熊的族親家眷過江,不得遷延。

回來後,見暮青仍然立在窗邊,元修不由走到窗邊與並肩著江景,說道:“阿青,這世間有些事是難求圓滿的,如同我求不得忠孝兩全一樣。”

暮青默不作聲,袖一舒,便攏住了一江的月秋波。

元修著暮青道:“道一事,是我負了你,我無話可說。但若我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他殺了我姑母。”

時隔六年,殺字從元修出,仍然帶著腥氣。

“不,你姑母是自絕而亡的。”暮青著江上,覺出元修投在上的目有一剎那的寒厲,但還是說了出來,“當時在室之門已落,你姑母本想困住阿歡,不料機關被阿歡所破。就在室之門升起時,你恰巧趕到,你姑母便持bi shou自絕而亡。”

元敏為何挑那時機自絕,這不需要說,元修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屋裡一片死寂,畫舫上的笙簫聲忽然變得有些淒厲,元修扶住窗臺,那曾在邊關張弓揚槍磨得滿是厚繭的手指霎時蒼白,如同落了層霜。

江月之輝如夢如幻,剎那間將他送回當年永壽宮外大雪紛飛的那一夜。

“你可記得當初走時,姑母說的話?”

“姑母說,朝局詭,容不下坦男兒。此去戍邊,歸來時,心如戰刀!”

“心如戰刀,如今你的心可磨了刀?姑母瞧著你心裡的刀還未沾過,刀鋒不利!”

“我就是要你!大事者,善知取捨,帝王之家,義是不需要的,我們這樣的人家也不需要!”

“你隻有棄了那些義,才能心如鐵石,才能在這世道裡披荊斬棘!”

姑母……

“元修。”暮青的話音將元修從那經年前的雪夜裡喚了回來,看見他那雙手,那雙稱帝六年也消不掉老繭的手,就忍不住想起西北、想起大漠、想起敬佩過的大將軍,痛那忠坦的兒郎再也回不來了。放下道之事,放下嶺南之事,推心置腹地問,“當年,你們定下的君臣之約裡沒有你姑母和你爹,尤其是你姑母。殺母之仇不共戴天,阿歡親政之後必定替母報仇。你可有想過,到那時你該怎麼辦?你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姑母死,你有對策嗎?”

元修不說話,他想過,但沒有。還西北帥印,求姑母活命嗎?可一旦失了帥印,元家將毫無自保的籌碼,拿什麼保證皇帝能信守諾言?以西北之軍和邊關之重皇帝大赦嗎?那便是逆臣,有違忠良之道。

“你想過,但沒有兩全之策。”元修能想到的辦法,暮青都能猜到,畢竟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對政事毫無經驗的人了,“所以,你們為敵人是遲早的事。”

“那我該怎麼辦?我是該謀朝篡位,還是該大義滅親?阿青,換作是你,你會如何抉擇?”元修問。

“我抉擇不了,但無論如何抉擇,我都會在其位謀其政。”暮青看著元修,這纔是最痛心的,“換作是我,我當年絕不會一計不施,一兵不用。你那時手握帥印,將士視你為信仰,百姓敬你為戰神,你卻眼睜睜地看著呼延昊建遼稱帝。你能告訴我,當年是怎麼了嗎?”

元修聞言垂著眼簾,沒有回答。

暮青道:“你不說,我替你說,因為你那時就決定要與阿歡一爭高下了,所以你不想在邊關戰事上耗費兵力。你手握帥印,心卻已不在保家衛國上了。”

這話切中了要害,元修扶著窗臺,譏誚地笑了一聲,“保家衛國……我是能保得住元家,還是生來就該替步氏皇族戍守江山?我戍邊十年,建功無數,上不負天恩,下不負己誌,自認為對得起家國百姓!可我忠報國,得到的是什麼?是至親相,天子奪!我戍守邊疆,他奪我所,我為何不能與他一爭高下?我元修也算得上這世間頂天立地的男兒,究竟哪兒比他差?”

“你不比他差,你隻是……從未嘗過挫折的滋味。”暮青道。

元修揚了揚眉,譏誚的神尚未淡去,眉宇間又添了幾分詫異的神,彷彿不解此意。

暮青道:“我的話有錯嗎?我敬佩你忠報國之誌,也承認你的赫赫功績,可你若非生在元家,當年離家從軍,軍營又豈是你說進就能進的?不論你家中在你上打什麼主意,你總歸是因為生在元家才能如此由著子。你的戰功靠的的確是一真本事,但以朝堂當時的政爭局勢而言,你若不是元修,任你有戰神之能,邊關帥印豈容你掌?”

“西北戍邊,艱險苦累你甘願,飲胡你快意,你雖與家中政見不合,但當時廢帝之機尚不,家中你不,到底是由著你過了十年想過的日子。直至兩國議和,你班師回朝,生父利用,傷了你的驕傲;姑母迫,使你苦悶煎熬;場失意,令你不甘戍邊;兄長暗害,你心痛絕。你人生前二十年沒過的挫折,一腦兒全嘗了,這世間有越挫越勇之人,也有一蹶不振之輩,你兩者皆不是,你隻是遭遇變故,改變了報國安邦之誌罷了。”

“元修,這世間沒人能夠選擇出,你生在元家,陷於兩難的境地,怎麼抉擇都在理之中。我的選擇,你的選擇,都不過是各有緣由罷了,哪怕你我為敵,我也不會怪你。讓我失的是你為一軍主帥的不作為和為朋友的背叛,就算你能把我帶回盛京,你我也回不到從前了。”

一番話說罷,暮青轉就走,手腕卻忽然被人握住!

暮青回頭,冷厲的目撞上元修熾烈的眼神,那眼神太復雜,似混沌中墜來的鐵石,焚著烈火,勢吞人。

暮青掌下的梭刀,眸中怒意一綻,彷彿滿江燈火齊放,攝人心魄的絢爛。

元修發力將暮青扯向自己,二人猛地撞向窗臺,兩名侍衛不敢回頭,隻是挪近兩步,將窗子擋了個嚴嚴實實。

艙室裡暗了下來,江上的燈火從侍衛之間的隙裡了進來,一縷一縷,流漫陸離。元修擁著暮青,當年馬背上教騎,地宮中拔箭,都督府中寬檢,中軍帳中負氣爭吵,的眼眸、玉手、話語乃至方纔出水時那一幕驚心魄的畫麵,皆如走馬燈般在他腦海中替著,如夢似幻,刻骨銘心。

“阿青。”元修嗓音沙啞,帶著抑的悲痛,“當年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我不想回到從前,不想回到失去所有的那一天!那一天,連你都走了……”

暮青說不出話,元修太謹慎,明明收走了的刀甲,近時仍然封了道。幸運的是,梭刀被在掌中,不至於掉落,但也經不得大晃……

就在暮青擔心時,元修剋製地放開,走向了門口。他沒再說什麼,隻是抬指一彈,解了道。

暮青的子骨兒猛然一鬆,急忙收掌,梭刀落的瞬間,被死死地住了尾尖。刀尖兒從袖下出,寒一點,驚心的雪亮。

元修拉開房門,眉頭一蹙,剛要轉,江上忽然傳來sāo àn聲!

元修循聲去,暮青手指一勾,梭刀瞬時歸於掌下。

這時,侍衛已將門窗闔,江上人聲消寂,燈火層層滅去,一道呼喝聲從下遊的水師船隊中傳來。

令!江上宵,畫舫休歌,民船靠岸,檢,憑文通行!即日起,聚賭喧鬧者杖,夜聚曉散者斬!”

元修守在門外,侍衛過來喚了聲主子,同時呈上了一封奏。

元修展開一看,看那影似乎愣了一愣!隨即,房門開啟,元修又進了屋。

暮青仍在窗邊,沒問出了何事,隻是看著元修。

元修也沒有說話,隻是將奏遞給了暮青。

暮青接過來一看,紙上隻有三兩行字:

奏:九月初八,四更時分,延福宮失火,大圖帝及太後駕崩。

------題外話------

好險好險,兩萬以寫完這章了,差點兒又要被後臺強行雙更21

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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