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最新章節

月殺？

暮青一張口才發現嚨疼得厲害，月殺立刻喚侍衛解下水囊遞來。

暮青仰頭就灌，水清涼甘甜，一就激得五識一醒，聽見一溜兒馬蹄聲從城樓下馳過，城中殺聲激，其中夾雜著人聲。

「保護主！擋住城門！」

「前去縣衙拿住狗，告訴他再不出就宰了他！」

「押那狗來關城門，敢推半句，宰他全家！」

月殺也放聲喝道：「知縣聽著，大興英睿皇後、大圖鎮國郡主駕臨城樓，命你縣速遣兵強將抗敵護駕，不得遷延！」

暮青把頭一仰，將水當頭澆下，抹了把粘住眉眼的水，低頭看向城中。隻見數十神甲侍衛殺了北燕大軍之中，其中混著些武林人士，除了柳氏，其餘皆是生麵孔，卻一邊喊著保護主，一邊死守住了城樓兩側。

遠，幾名侍衛策馬殺出巷子，朝著縣衙去了。

此刻，城樓上也列滿了侍衛，呼延查烈站在暮青麵前，見終於看見了他，一癟，張開雙臂就抱住了！

暮青懵了一下，心中積已久的憂焚、悲憤、蒼涼、倦意，都似乎被孩子的一抱化去了。

都宮中遭逢變故，以月殺的行事作風，必然隻在乎救駕，絕不會多管閑事，穩定鄂族一策定是呼延查烈提出來的。他才十歲，能有此大局觀，心中除了有種孩兒長了的欣，也難免心疼。將神甲軍調往鄂族，意味著削減營救的勝算，這孩子在說服月殺之時，心必定承著重，加上大圖朝廷這段時日的作為，趕來的路上，這孩子的心一定比誰都煎熬，否則他一向斂，今日與重逢，絕不會如此外放。

暮青淺淡地笑了笑，千言萬語在心頭滾過，到了邊就隻化作一句，「你們來了……」

「我們當然會來！你難道以為我們會捨棄你？」呼延查烈從暮青懷裡退了出來，漂亮的藍眸剛被淚洗過，就燒起了一把小火苗兒，指著暮青罵道，「你你……你是不是想氣死本王，好為公主另擇駙馬？」

暮青：「……」

「混賬！」呼延查烈回一腳踹在了城牆上，口中罵道，「混賬大圖！早知道他們疑心病如此重，如此不講道義，鬼纔去管鄂族！我們就該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藉口興兵！滅他基業！」

呼延查烈罵一句就往城牆上踹一腳，他的靴子上沾滿了黃泥塵土，這段日子日夜兼程，他肩上的重擔直到此刻才終於卸下了。

暮青默不作聲，縱然有急事需決，仍然想給這孩子留出發泄緒的時間。

呼延查烈並沒有失控多久，大戰當前，他罵完大圖朝廷就冷靜了下來，而後眺著黑漆漆的鎮子說道：「鎮上的守軍呢？人影不見一個，連城門都不關，棄城了嗎？」

他們賽逐日月星輝，一路馬不停蹄，怕的就是日落後抵達鎮子會被關在城外，而開城門的時間會延誤時機，沒想到城門非但大敞著，連個守城的人都沒有。

就算大圖朝廷一直以搜救之名乾著平叛的事兒，但駕既已出現，他們就不好再裝聾作啞，可這餘鎮竟跟座空城似的，莫不是棄城了？

暮青也有些意外，當時在長街上遙城門時未見守軍，心知大圖想要裝聾作啞，於是力向城門殺去——此乃邊鎮，是大圖國的東大門，不可能一兵不留。街上有三千燕兵，殺聲震天，府不可能裝聾子，所以製造事端，希府出麵，希殺甕城，守軍出麵，但沒想到至今不見一一兵，甕城裡頭竟是空的。

神甲侍衛已殺去縣衙提拿吏了，此事稍後就能見分曉，暮青並不把時間浪費在思索此事上，抓要的問：「你們剛剛喊著要關城門，莫非後有追兵？」

月殺聞言冷笑一聲，「有！一路上都有。各地叛軍一路上都墜在我們後頭，為了趕路，我們未與他們纏戰，隻是告知了大圖府，他們出兵平叛。可兵是出了，就是平叛平不幹凈，沒多久，叛軍又能纏上來，這一路上，我們後的人就沒斷過。」

暮青皺起了眉，轉頭向城外，隻見日頭已落，遠山如墨，道已被夜所吞，唯有零星星辰指路。

「叛軍一路上隻是墜在後頭，就沒別的舉？」沉默了片刻，問。

「沒有。」月殺答，此舉的確古怪，但趕路要，他們沒顧上理會這些。

暮青抿了抿，轉頭向城，目落在長街遠正與梅姑纏鬥的元修上，忽然問道：「我大哥……真遇刺了？」

不再問叛軍之事，也隻字不提大圖朝廷的做派，隻是忽然問起了巫瑾的訊息。

月殺見暮青著戰場的目疲乏不堪，卻又堅毅如鐵，忍不住斟酌了一番才說道：「據小安子的訊息，那天車前往宮中，他們親眼見到延福宮起了大火。隨後，前侍衛長手持龍佩前來傳旨，說公主姬瑤刺駕，他奉皇帝口諭命龍武衛大將軍萬嵩立即率衛隊護送駕回國。當時，前侍衛長並未親眼見到皇帝駕崩，隻說傷勢頗重。」

從他們沿途所見的象和大圖朝廷的作為來看，天子駕崩一事極有可能是真的，但這話月殺沒說。他是侍衛，隻稟事，不斷事，更不能以自己的揣測影響主子。他發誓他所稟奏的話一句也沒摻假，的確沒人親眼見到大圖皇帝駕崩。

但這番話並沒能使暮青得到一安，聽見姬瑤的名字時，腦中嗡的一聲，手扶住了城牆，掌心中割裂的痛楚連著心窩，夜風吹來，彷彿是從心頭湧出來的。

沿江而下以來，不足一個月的時日裡，有太多的事想問：姨母和大哥遇刺之事可是真的，阿歡可還安好，鄂族形如何……此時此刻，終有一問之機，沒想到剛問了一事，訊息就如此錐心刺骨。

「你傷了？」呼延查烈見暮青略有搖晃，剛扶住，瞥見手心下淌出的，不由一驚！

月殺也驚了，暮青喝水時手上有，眾人都看見了，但都以為手上沾的是燕兵的，沒想到竟是了傷！

「拿葯來！」月殺將暮青手裡的水囊奪了過來，吩咐侍衛取葯。

暮青氣神兒大泄，倚著城牆坐了下來，闔眸問道：「還有什麼訊息？一併說來聽聽。」

「師父，我來。」呼延查烈將水囊和葯從月殺和侍衛手裡接了過來，盤膝坐在暮青麵前，翻開的手心，小心翼翼地用清水為洗起了傷口。

月殺看著暮青的神，知道關心何事，於是回道：「回主子，我們沒有陛下的訊息，因沿路有大圖府和叛軍盯著，為防暗樁暴，神甲軍停了與探子們的信往來。」

「公主姬瑤刺駕一事，大圖朝廷至今不外宣。隻在延福宮失火後下令各地拘殺叛黨，可有些州縣撲了個空，一些叛黨在軍中起事，導致瞭如今的局。」

「得知主子出事後，大圖朝廷命地方府嚴加搜查，但因叛軍生事，地方府苦於滋擾、疲於平叛，本就顧不上搜查。他們派遣了一支軍護送我們，正因為有這些人跟著，我們隻能停了與暗樁的聯絡，路上跟他們打聽朝中之事，他們口風甚。」

「我們沿路看到叛黨四生事蠱民心，謠言更是不堪耳，傳得最廣的是……是大圖皇帝慕神，強留不，二人反目，致使宮中失火，天子駕崩，神出逃。還有謠言說，陛下駕親征，現已重兵境，亡大圖，開疆拓土。」

「護送我們的那支軍在抵達鎮子之前提出要去拖住叛軍，我們就先來了。」

他們並不信任大圖的兵馬，所以一抵達鎮子，見城門大開，甕城空置，就立刻決定前去衙索人來關城門。

邊城重鎮的城門素來以烏鐵鍛造，重達萬斤，上下埋有鐵索，鎖有鑄重鎖。那鐵索如壯臂，就算使冰也難以切斷，必須拿到城門大鑰。

暮青聽罷奏報，不吭聲，也不睜眼，隻是等著——等那隊去衙的侍衛。

城下殺聲愈烈，燕軍見暮青上了城樓，便下令向神甲軍放箭。箭聲呼嘯，似漫天星雨，暮青披著星倚牆而坐，不論清洗傷口還是上藥包紮，都連眉頭都沒皺過。

朔月無，的傷勢其實瞧不太清，隻能依稀看出掌心裡佈著縱橫的割痕，至於深淺，雖看不見，但聞著在清水化開的腥氣就能猜知一二了。

呼延查烈大皺眉頭，臉鐵沉，但這一回，他半句罵言也未說，腦海裡總是浮起那個畫麵，那個猛箭來，暮青將他擁在懷裡，以擋箭的畫麵。那一刻很短暫，那懷抱卻很溫暖，讓他想起草原，想起阿媽。

阿媽早已不在人世，這世間卻仍然有人以命相護。

呼延查烈從懷裡出帕子來，為暮青包紮時手有些抖，連打結都不敢使力。

暮青閉目養神，著帕子的涼和傳來掌心的小小的力道，暖意一寸一寸地滲心窩，淌過脈。城牆染，長街伏，卻能在這刀劍影的時刻尋得片刻的歇整之機，這方寸的安坐之地真勝過人間廟堂偉殿。

城樓兩側被那些素不相識的義士守得死死的，燕軍一直難以攻破，城樓上暫時安全。呼延查烈將暮青的雙手都包紮好了時，街上約傳來了馬蹄聲。

前去縣衙的幾名侍衛策馬殺回，馬背上劫持著一人，月殺給旁的侍衛使了個手勢，兩名侍衛立刻縱掠下了城樓。

霎時間，人頭齊飛，灑雨巷，一名侍衛在掩護下從馬背上縱而起，提著一人迎著飛蝗般的箭矢上了城樓。

那人高瘦材，穿袍，被侍衛一腳踹在暮青麵前，急忙伏首高呼道：「下餘鎮知縣叩見殿下！不知殿下駕臨，下有罪！」

暮青這才睜眼，眼簾一掀，眸中倦意已去，唯餘寒意懾人。懶得揭破謊話，直接問道：「守城的將士們何在？」

知縣口齒不清地道：「回、回殿下，叛軍攻打歷山縣，午時末，大軍……大軍被借走了。」

「借走了？」暮青冷笑一聲，「此乃東海邊城，大圖的東大門，兩國海師境，大軍不嚴守邊城重鎮，竟去助歷山縣平叛，真是好大的心啊！」

知縣連連汗，「上峰急令，下也沒辦法呀……」

「哪個上峰？」

「節度使大人。」

「……英州節度使把你鎮上的兵將全都調空了，兩國海師大軍境，他愣是沒給你留一兵一卒？」

「傳令的說，那是海軍，隻在海上拚殺，不會登岸，再說了，就算想登岸，還有我大圖海師擋著呢。」提起這事來，知縣也想罵娘，大圖海師？大圖海師是在海上呢，可躲得遠遠的，連聲船號都不敢吹一聲，兩國海師真打上岸來，就憑那些舊船惰兵，守個屁的城池！可他一介芝麻兒，人微言輕啊！

這些牢，知縣不敢發，隻求說清事由，保命要，「兩國海師境數日，鎮上本就人心惶惶，今日百姓看見大軍被調走了，都說朝廷打算棄城，於是躲的躲，逃的逃，鎮子上空了大半，隻剩縣衙吏役們怕被朝廷問罪而不敢逃，一齊躲進了衙裡。下不是不想救駕，實在是有心無力啊！鎮子上的老人們逃不了，一齊到衙門口請求庇護，今夜都在後衙呢，衙門裡統共三五十吏役，自保都難啊。」

那將知縣綁來的侍衛沖暮青點了點頭，示意此事屬實。

「殿下，下所言句句屬實，求殿下饒命！下家中尚有老母……」知縣兩眼瞄著左右森冷的靴甲，不由叩頭痛哭。

「你乃大圖吏，而本宮是南興皇後，無權降罪於你。」暮青淡淡地道，話裡的悲涼隻有自己懂。若大哥不在人世了，這山河就與毫無瓜葛了，除了外祖母以命相護的鄂族，大圖的這半壁江山是興是亡，從今往後與無關了。

月殺道：「主子，節度使如此作為，大圖的兵馬是靠不住了，今夜叛軍必來，既然城門關不上，這城樓之上也就不宜久留了。」

「自然靠不住。」暮青嘲弄地揚了揚角，目落向城外，閑談般地道，「你看，這不是來了嗎？」

月殺猛地回頭去，隻見道遠約可見火萬點，夾雜著漫天揚塵，宛若狼煙化龍，奔騰而來！

月殺回了眼海上，沉聲道：「眼下天已黑，海上戰事必然已起，雖不知魏大將軍何時才能率戰船趕到，但我們殺過去也要時間，隻能馬上了。」

說話時，知縣抬起頭來，慌慌張張地爬到城樓那頭兒，著城牆往道上探看了一眼，回頭說道：「殿下，既是叛軍來了，何需冒險殺去海上？殿下就在此安坐，讓燕軍和叛軍相互殘殺豈不妙哉？」

知縣久聞暮青之名，頭一回親眼得見其容，隻見背倚城牆而坐，穿喜服，頭戴冠，冠失了珠簪，歪歪斜斜，卻毫不令那清卓風姿失，尤其是那雙眸子，清冷明澈，可比寒泉，敢較日月，彷彿能一眼悉人心世，人不敢久視。

知縣慌忙俯首，心跳如鼓，竟有種心思被看穿了的虧心。他提此計自然是存有私心的，英睿皇後一走，燕軍必追，鎮上沒有一兵一卒，豈不是要被叛軍所佔？一旦叛軍城，必先殺縣衙降，不降者死，可若降了，萬一朝廷日後收復此鎮，同樣得死！唯有將英睿皇後留於城樓之上，令燕軍與叛軍廝殺，方能救這一城吏命。

「你以為叛軍此來是想擒住本宮？你錯了。」暮青沒有穿知縣的心思，甚至已無悲憤蒼涼之，搖了搖頭，波瀾不驚地道，「他們與燕軍是一夥兒的。」

「什麼？！」知縣大驚，難以置信地看向暮青。

暮青未作解釋，拔下冠棄去一旁，回頭向了海上。知道南興海師就在海上，但也知道，為了儲存戰力，兩軍一定會在和元修登岸之後才會開戰，戰事和航行都需要時間，所以一開始才往城門的方向殺，而非往海上去。北燕的使船就停在港口，在南興戰船抵達之前，即便殺到海邊也是自投羅網。

但此刻戰事應該已起，出海的時機已到，是時候離開了。

「主子，事不宜遲！」月殺從旁催促，而後看了一個侍衛一眼。

那侍衛點了點頭，本想就地，手剛放到腰帶上就瞥了暮青一眼，而後退向了城樓盡頭。片刻後，他捧著神甲回來呈到了暮青麵前，似乎料到暮青會拒絕，搶先道：「主子，刀劍無眼，您想想陛下，想想鄂族。」

暮青一愣，剛到邊的話忽然哽在口，出去推拒的手頓在半空，半晌，鄭重地落在了神甲上。

這件神甲是剛從侍衛上下的，還帶著溫，隻是溫熱罷了，卻燙人手心，激人熱。

暮青並未多言，隻是將手重重地拍在了那侍衛的肩膀上。

侍衛咧一笑，也無贅言。

城外的火越發近了，暮青沒時間躲遠穿，反正的外袍被棄在長街上了，此刻隻穿著中，於是乾脆將神甲穿在了外頭，而後猛地起，雙手一撐，率先站在了城垛上。

麵海而立，夜風扯青，如墨如旗，流箭在腳下，的目隻遙著東海，那是回家的方向。

月殺和呼延查烈躍上城垛，伴在暮青左右，侍衛們護在三人兩側，遠遠去，像餘鎮的城樓上豎著一排筆直的旗桿。

月殺揚手一，一道煙哨放出，在夜空中炸開，亮若明月。

長街上的殺聲停頓了一刻，在燕軍中拚殺的侍衛和義士們仰頭向城樓，聽見暮青立在城垛上對他們高喊：「走！我們回國！」

話音隨夜風送遠，月殺攬住暮青就要躍下城樓。

正當此時，忽聽一聲戰馬長嘶傳來！

侍衛們趕來時都騎著馬匹，護著暮青上了城樓後，許多馬匹就地棄在了長街上。方纔月殺一放煙哨，就有武林義士將戰馬牽到了城樓下，等待月殺帶著暮青躍上馬背殺出長街，可這聲馬鳴不是城樓下的戰馬發出的。

它來自城外。

這道嘶鳴異常響亮，有驚山海之雄壯，震山河之氣魄，如箭嘯長空，雷擊莽原，乃烈馬之，非尋常戰馬能有！

這嘶鳴太耳，侍衛們紛紛收住力，暮青猛地回向了城外。

那支舉著火把的兵馬已經到了護城河外，火照亮了半池河水，也照著領兵之人。

那人著匹神駒，神駒渾浴，那人的如雲紅袍也似乎在裡浸過，風拂來，鐵甲森寒，滿城腥風，他卻彷彿從雲霞翠軒中、煙波畫樓裡來。

這東海邊城，異國小鎮，實不該迎來這般謫仙人，可他來了，跋涉山河萬裡，染烈馬紅袍。

那紅袍，那風華，皆如五年寒暑，夢裡所見。

可暮青不敢認，呆在了城樓上。

見這般神，男子騎馬上了弔橋。

這馬本是西北關外的野馬王，素來桀驁，經年不見，竟學了主子的懶骨似的，慢悠悠地踏著步子，可每踏一步，橋上都會留下兩趟蹄印。

馬頸已被染紅，遠遠瞧著，像紮著朵紅綢牡丹，而男子馬而來，任袖風腥烈，劍寒氣銳，像極了騎馬佩劍前來城下迎親的新郎兒。

步惜歡到了城下，仰頭向城樓，漫天星映眸底，笑意剎那間勝過了三春韶，他道：「五年未見，天地未老，莫不是為夫老了，竟至於城下重逢，娘子不識親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