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第四十九章 不欺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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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嗓音慵懶醉人,城樓彷彿已非城樓,而是小樓閨閣,他馬來到窗下,在爛漫星裡迎還家。
夜橋星雲,無一不,得像幻夢一場。
暮青卻忽然跳下城垛,奔過過道,往外側城垛上力一撐,縱就躍下了城樓,「阿歡!」
城樓雄偉,護城水深,皆不懼。
若是夢,今夜唯有碎骨,方能使醒來。
步惜歡一笑,看似不驚不慌,從馬背上躍起的姿卻如一道紅電,快而急!
夜風起兮,雲袍飛揚,巍巍城牆恍若蒼崖。暮青被一團彤雲挽住,彷彿墜了繾綣舊夢裡,見袂與夜風齊舞,紅霞與繁星共天。這景象,一生難見幾回,暮青稍一失神,下一刻已落了一人的膛臂彎間。
一支流箭從城中來,步惜歡踏箭借力,抱著暮青淩空躍向一旁時,雲袖漫不經心地一拂,那流箭登時乘著袖風而回,過城門,長街,所至之,一地!
腥風灌出城門之時,二人已穩穩地落在了城門一側,前是護城河水,後是巍巍城牆。
月殺與侍衛們帶著呼延查烈和知縣趕出城門,見到驍騎大軍無不驚喜,卻並未上前見駕,而是退至城門兩旁,守住了弔橋。
河波粼粼,青石幽幽,暮青地抱著步惜歡,直到此刻,仍不敢抬頭,怕一抬頭見到的會是纖雲飛星,一場幻景。
日思夜想之人就在懷中,步惜歡卻覺不到暮青的氣息,屏著氣,悶著自己,連抖都剋製而抑。
但抑的並非一人。
五年之期,五年之盼,他追星逐月而來,生怕如同當年一般,趕到城下時看到的會是憤然自刎的景象。蒼天憐見,此刻安然無恙,夫妻重聚,得償所願,他亦歡喜狂,畏懼夢幻泡影。
當年一別,他們都盼得太久太苦了……
「青青,我來了。」步惜歡擁著暮青,此刻他不能畏懼,甚至不能與相擁,一解相思之苦。太抑了,相擁太會令氣窒傷。他隻能輕輕地著的背,在的督脈上緩緩地過著力,免自抑之苦,「我來了,餘下之事給我,莫驚,莫憂。」
這話似有仙魔之力,伴著夜清風,與瀚海輕波一同了五臟六腑。
「……真的是你?」許久之後,暮青的聲音悶在那重織錦繡的襟裡,話音低得幾不可聞,「你沒事……你沒事……」
「嗯,沒事。」步惜歡笑答,笑聲低,人心神。
暮青的心緒稍安,卻不肯撒手,今夜儘管有雨腥風,大戰當前,可也有清風河波,良人相伴,若是就此老去,也未嘗不好。
城外,沒人打擾二人。
城,暮青方纔明明站在了城垛上,卻又返回去了,而月殺明明放了煙哨,卻率侍衛們殺出了城門。武林義士們都知道城外有變,卻不知出了何事,也一時殺不出去。
駝背老翁在刺客們的包圍中力喊道:「老婆子,別打了!城外有變,保護主人要!」
梅姑一心想取元修的命,那夜在林中看出他有心疾,料想他在手下鬥不了多久,沒想到元修經百戰,取他的命並不如預想中容易。眼看著纏鬥了這些時候,元修已顯疲態,聽見老翁的喊聲,梅姑不由嘖了一聲,手上虛晃一招,趁元修接招之時,足尖一點,人在空中一折,灰雁般向駝背老翁掠去,二人聯手破開重圍,帶著武林義士們一同往城外殺去。
城牆下,步惜歡耳聞著殺聲,覺著暮青的氣息,覺出的緒愈漸平穩了下來,這才將稍稍擁了些。
豈料這一擁,暗香浮,暮青忽然僵住!
步惜歡上有熏香味兒,極淡,混在濃烈的腥氣裡,若非氣息已通,他又將擁了些,本不易察覺。但這鬆木香氣絕不會聞錯,因為太悉了。
「不對……」暮青猛然抬頭,步惜歡被看得一愣,還沒回過神來,就急急忙忙地翻起了他的袖口。
袖口之下,男子的手腕骨骼清俊,明潤,仍如記憶中那般好看。但此時此刻,暮青無心欣賞,在袖下未見端倪,放下步惜歡的袖口就去拉他的襟。
這一,步惜歡猛地醒過神來,他一把握住暮青的手,眸底湧起百般驚意、萬丈波濤,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護城河外的大軍。
將士們在馬背上坐得筆直,似乎沒人向這邊。
「娘子……」步惜歡苦笑著將目從護城河外收了回來,縱然從前領教過太多回,可今夜給他的驚嚇絕不比南渡途中直言要圓房時。
「廢話!我要看!」暮青深知步惜歡的德,毫不給他東拉西扯的機會,揪住他的襟將他一推,兩人原地一轉,步惜歡被推到城牆兒下,尚未立穩,便去他的玉帶。
「娘子!娘子……」步惜歡一手按著玉帶,一手捂著襟,聞名天下驚才絕艷的南興帝此刻就像個被惡人欺辱的小媳婦兒。
護城河對岸,黑水般的大軍中約可見有些影在馬背上搖了下,險些墜馬!
城樓上方,駝背老翁淩空躍來,瞥見城牆兒下有人影,回頭看了一眼,頓時氣息一毀,一頭紮進了護城河裡。
梅姑隨其後,踏著飛濺的水花掠至河岸,抓住一棵小樹才勉強落了地。
幽幽的河麵上咕咚冒出個泡兒來,老翁縱出水,一上岸就吐了幾口河水,咧笑道:「嘿!這一點上,主人可比先聖殿下強!強他孃的太多了!」
「啊呸!」梅姑啐了他一口,卻沒詞兒反駁,隻是負手背向了河麵。
城牆兒下,步惜歡低頭笑了起來,彷彿要笑到日換星移,山河老去。離開的這些年,他從未如此開懷過,他時常想象與重逢的形,卻從未想到會是今夜這般。
這子啊……莫說五年,就是來生再見,怕也難移。
「娘子有此興緻,為夫甚喜,不過……大戰當前,你我還是先見見故人,待到了海上再如娘子所願,可好?」步惜歡笑罷看向暮青,抬眼時貌似不經意的從那雙裹著帕子的手上瞥過,直起來時笑意已斂,眸中添了幾分秋寒之意。
他往城門口瞥了一眼,武林義士們和侍衛軍此刻皆已退至城門外。
燕軍的弓手們在城門列陣,兩軍隔著城門過道蓄勢戒備。
城,陳鎮來到元修旁跪稟道:「啟奏陛下,南興帝親率兵馬而來,城外約有騎五千。方纔一戰,我軍死傷數百。」
使節團的護衛軍隨船而來,未騎戰馬,眼下僅剩兩千餘人,而南興的兵馬乃是騎兵,且兵力是燕軍的兩倍,如若戰,侍衛們雖能護駕離開,但兩千將士怕是隻有被屠的下場——這話陳鎮沒說,皇上久經戰事,無需他多。
「陛下。」華鴻道從使臣當中走出,方纔大戰,使臣們都退到了街後,此刻見戰事稍停,這才趕來稟奏,「啟奏陛下,海上戰事已起,探船來報,霧中已能看到戰艦的影子,但與約定的數目有異。」
魏卓之練海防、清剿海寇多年,夜間戰,又是大霧天,不可能不防備敵船渡,那些戰船中很可能有南興戰艦——這話華鴻道也沒說,皇上自登基後便喜怒難測,今夜的心更不可能好,還是莫要多為妙。
元修聽著奏報,著城門,目深如沉淵,聽罷之後縱而起,躍上一匹被棄在長街上的戰馬就揚鞭策馬,往城門口馳去。
燕軍見駕讓出條路來,元修馳近城門,見神甲侍衛和一群武林人士守在弔橋口,橋後是黑的南興騎兵,弔橋當中有著匹戰馬,渾浴,神駿倨傲。
馬兒背上無人,兩軍對峙的肅殺氣氛並未嚇退它半步,它見城中有人馳來,靈耳一,忽然揚蹄一踏,長嘶一聲!
嘶鳴聲傳進城門,元修座下的戰馬聞聲驚,調頭就往回奔。元修冷笑一聲,棄馬掠向城門,人在半空,袖下殺氣一縱,攜著劈長空星河之勢,朝弔橋而去!
城牆兒下,暮青見步惜歡尚無病弱之態,隻好下擔憂,與他一同往城門口看去。
此時,守住弔橋的侍衛們已聯手迎戰!敵未至,殺氣先至,大風盪起侍衛們的袂,武林義士們護著呼延查烈退往弔橋。
人流之中,卿卿傲立不,能將它牽下戰場的隻有一個人。
「故人到了,我們走。」步惜歡攬住暮青朝城門掠去,人未到,袖風已揚。他手中不知何時拈了片草葉,飛葉陣,遇風而折,看似無害,侍衛們卻急忙收手而退。
梅姑和老翁趕來助陣,瞥見步惜歡出手,二人同時驚住,「蓬萊心經?!」
隻見星之下,草葉無蹤,城門過道之卻忽然石裂飛沙!塵霧遮目,霧中似有虯龍乘雲,迎著狂風疾電,當麵一撞!剎那間,沙石走地,飛龍搏電,膠戾激轉,拔爭回!風沙得人睜不開眼,一時間難分是龍爪撕裂了風電,還是風電擊碎了龍骨,隻聽慘聲一片,氣激湧,風沙平歇之時,步惜歡與暮青落在了戰馬前。
二人放眼去,見過道那頭兒斷弓折矢,伏如草,燕軍弓兵死傷慘重。
元修傲立在堆泊裡,大袖飛揚,袂殘破,渾似浴而生。他著暮青,目似山重海深,許久之後,才緩緩地看向了步惜歡。
步惜歡從容地整了整淩的襟玉帶,麵含笑意,不不慢。
元修的口湧出陣陣腥甜,卻如山石,不不搖。他麵似沉鐵,目又緩緩地轉到暮青上,褘服已去,冠已棄,立在那人旁,昂首,不躲不閃,任他看!
元修看笑了,笑出了滿腥甜,卻生生將那腔氣嚥了下去。
這時,步惜歡才問候道:「當年盛京城下一別,燕帝陛下可還安好?」
元修嘲弄地揚了揚角,倒也坦,「算不上好。國破家亡,百廢待興,朝政積病,重振艱難。縱是勤政,也嘆山河重整不易,復振之路遙遙。」
步惜歡笑道:「燕帝陛下謙虛了,據朕所知,陛下登基以來,在朝用重典,與民以輕賦,南建水師,東興海防。朝政雖積病已久,但短短數年,舉國上下能有此氣象,實屬雄才。」
元修道:「陛下過譽了,若比國之氣象,陛下才屬雄才。我時常會想,若當年我往西北,陛下親政,今日之燕國可能有南興之氣象?」
步惜歡道:「難。老臣迂腐不化,豪族勢力盤錯,革新談何容易?朕也時常想,若非當年南渡,江南難有今日氣象,可見世間之事皆在因果之中,經曰捨得,實乃哲理。不捨,難得。」
二帝隔著大圖東海小鎮的城門談論國事,當真有幾分故友敘舊之意,可話裡的機鋒,又豈為外人所知?
當年二人雖有君臣之約,可元修之父與姑母不在約定之中,元修很清楚他不可能為了報國之誌而捨棄至親之命,當年立此誓約,是他尚不願因家事與暮青站在敵對陣營上,後來終有此覺悟,卻要執意奪。
忠孝也好,權也罷,世間難有兩全事,難捨,又豈能易得?
這麼多年了,元修仍然舍不下執念,從今往後,當年的戰友義怕也難得了。
步惜歡嘆了聲,轉頭看向暮青,元修想要的並不是戰友義,故而這世間最為這段義傷心之人隻有了。
暮青著元修,對步惜歡道:「我有話想跟他說。」
「好。」步惜歡攬著暮青就掠出了弔橋,在此喊話太耗力氣,不如到近說,有他陪著,無妨。
暮青被步惜歡帶到了城門口,梅姑和老翁跟來左右,月殺率侍衛們守在過道兩側,所有人都嚴防著元修和燕軍,唯有步惜歡後退了一步,讓出了些許空間給。
元修看著暮青,隻是看著,不言也不語。
三年前,執政鄂族之時,他命尚宮局依的量裁綉了皇後褘服,傾盛京名匠打造了冠。一冠服三年才,而今褘服已遭兵馬所踏,冠亦棄在了城樓上。
他其實早就料到會拆冠為刃,以的子,若不是這個緣故,北燕的後服又怎會肯穿?明知把冠端到麵前無異於予虎獠牙,很有可能會造眼前的局麵,他還是給了,隻是因為……他想看穿一回喜服。
而今……此願已了。
「元修。」暮青隔著城門過道與元修對著,星灑在肩頭,冷輝細碎,勝似寒冰,「我最後問你一遍,有都的訊息嗎?」
元修沉默了半晌,平靜地道:「你看出來了。」
「你覺得我不該看出來。」暮青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眸中已儘是失,「我留在都督府裡的手劄,你看過了,是嗎?」
元修沒回話,麵平靜如水。
暮青搖著頭道:「你真是學以致用,話裡真假摻雜,神控製準,極欺騙,的確算得上高手。可你不知道的是,那本手劄隻能算是半冊,另半冊在我古水縣的家中,記於從軍之前,開篇之言是:『長時間利用虛假的麵部表和肢語言來藏自己是十分困難的事,違反本能需要大腦下達特殊指令,而大腦下達指令、服從執行需要時間,即使是經過殘酷訓練的人也隻能減時間差,而不能使之完全消除。』」
看著元修怔住,暮青失至極。
「那夜,若不是在你的神裡看出了破綻,僅憑那封蓋了大圖國璽的求親文書和你的一番話,我真的會懷疑大哥捨棄了我。這正是我痛心之,你知道我在意什麼,可仍然誅我真心……」暮青握拳抵住自己的心窩,緩緩地道,「當年大哥與我從你心口上取下的那把刀,你還得好!」
元修猛然一震,他向暮青的心窩,那裡不見刀,風裡卻瀰漫著腥氣。與他隔著一條城門過道,卻彷彿已遠隔千山萬水。
「你那夜隻說了一句真話,就是南興朝廷作都隻是你依據奏所做出的猜測。但這番話是基於你一時的不忍,還是為了使你自己看起來更可信,我已經不敢斷言了。人心易變,這話是你說的。」
「我給過你機會,那夜之後,我曾不止一次問過你,可有都的訊息,可直到靠岸,你的回答都是沒有。我信你途中不知各路訊息,可靠岸時呢?你在敵國,冒險行事,數日耳目不通,船一靠岸,群臣會不立即稟奏訊息?我心寒的是,你已知曉是何人行刺我兄長,卻仍言不知,你想讓我繼續懷疑此事是阿歡所為,使我對他心生怨懟,從而憤然登船,與你前往北燕。」
「你早與大圖廢帝一黨串謀,以我為餌阿歡前來,不僅企圖在半路伏殺他,還在鎮上埋下了刺客!你以為你殺的隻是他?不,你殺的是我!」
暮青看著元修,話到此時終於顯出了怒意,將拳頭拿開,像將一把帶的匕首從心口拔出,指著弔橋問道:「你看看弔橋上!你看見查烈了嗎?你知道我與他同母子,可在石子鎮,你仍然將箭對準了他!你知道月殺自從軍時就在保護我,我視他為友,可你仍然傷他!你知道卿卿來自關外草原,我喜它並不僅僅因為它是阿歡的馬,可你出手殺馬毫無遲疑!你殺我夫,殺我子,殺我友人,殺我馬,你問我為何不跟你回北燕?我倒想問問你,是我當年取刀時,失手殺了那個一心報國的大好兒郎嗎?如若不然,你何以如此恨我,心積慮地殺我親朋,毀我信念,不使我飽經你當年之痛,誓不罷休?!」
質問之言穿過甬道,如同一柄利劍刺中元修,刺得他五臟俱破,幾乎不能站穩。他一把推開了想來攙扶他的人,拄劍而立,湧上口,無聲地滴落在腳下的堆裡。
長風灌來,氣熏心,這夜像極了石子鎮上重逢那夜……
那夜,他三箭齊發,其中一箭向呼延查烈,因知必保此子,而月殺必護駕,故而那一箭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退月殺。月殺有神甲護,那一箭本不足以取他命,因為他懼那一箭有所偏失,會傷到,故而出手時未使全力。
月殺的主子從來就不是,卻一直把他當作自己人。呼延查烈是胡人,也有保護他的理由。人言待人疏離,實則不然,心中有一之地,隻是容人甚。從他們相遇的那天起,待他就界限清楚,那條名曰戰友的界線隔著他們,不曾越界而出,亦不接他越界而。那條線彷彿是上蒼之意,他站在一端,任憑試探、撕扯亦或揮刀相向,始終靠近不得,反而越用力越遠離,時至今日,數丈之隔,已與他形同陌路。
這一生,他最怨的應該還是天地命數吧……
元修低頭一笑,一口淤沖而出,星月山河顛倒崩離,人語風聲盡皆遠去,唯有一道子的聲音從甬道那頭兒傳來,彷彿越過山海時,永遠明晰如昨。
「我此生敬佩過一個人,一個壯懷激烈保家衛國的大將軍,可惜時至今日,壯誌已埋於塵土,那人隻餘皮囊了……」
那聲音裡帶著說不出的落寞悲傷,元修竭力抬起頭來,想要看清暮青的眉眼,卻隻看到一個背影從甬道前遠去了。
暮青轉走向弔橋,人群讓出條路來,唯有神駒依舊立在弔橋中央。
暮青來到馬前,抬頭笑了笑,護城河幽幽的波映在的眉眼上,笑容暖,得有些蒼白,彷彿風一吹,這笑這人便會隨風而散了。
「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嗎?」暮青笑著問,像問候一個老朋友。
一人一馬對視著,互相聞著對方上的腥氣,弔橋上安靜得能夠聽見夜風拂過水麵的幽響,許久後,卿卿低下頭沖暮青打了個響鼻。
這聲響鼻不似從前那般不可一世,似是能到人的悲傷,馬兒走到暮青麵前,低下頭蹭了蹭。它鬃上的水尚未被夜風吹乾,暮青抬手了,聞著撲鼻而來的腥氣和塵泥味兒,忽然眼眶刺痛,有些想哭。
與馬兒了額頭,拍了拍它的鬃,聽見馬兒低低地打了個響鼻,而後將頭伏得更低了些——它在催促上馬。
暮青笑了笑,扶住馬鞍就躍上了馬背,山河城池盡在腳下,城門的人卻被夜所吞,看不真切了。
「元修!」暮青著城門放聲道,「我此生所求,不欺,不棄。欺我者,我永棄!」
說罷,抬手往上一抹!掌心的傷口早已裂開,滲出帕子,指上沾著的卻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戰馬的。將那抹於上,歃於口,揚鞭一打!鞭聲在夜空中炸響,聲勢如雷,於這江海共擁的城池之前立誓歃辭,過往恩義,斷絕於此,萬人共證,天地為鑒!
鞭聲散去,暮青道一聲走,戰馬在橋上一轉,載著便往騎軍中馳去。
大軍讓出條路來,滾滾鐵蹄聲淹沒了城中一道撕心惶恐的喊聲。
「陛下!」
元修口吐黑,仰麵而倒,耳畔是驚惶的喊聲,臣子、侍衛和將士們向他團團圍來,他的眼中卻隻有橋上的那抹人影。那人一襲烈捲了千軍萬馬之中,人似黑,塵起如雲,他忽然間明白,這一生住了他的心的那個子已策馬騰雲而去,去向是遠海仙山,是茫茫人海,今生來世,再不復見了。
阿青……
風捲起殘破的袖,漫天星來,恍若黃沙灑落,龍化為馬,雲幻沙。這是這一生,他唯一一次敗績,耳畔卻傳來鼓震角鳴,彷彿夢回西北,突營將,百戰不歸,染黃沙……
「放箭!快放箭!」
「護駕!護駕!」
旁果然傳來箭令之聲,護駕之言卻將元修的思緒從遙遠的漠北撕扯了回來,鐵甲聲、腳步聲、弓弦聲傳耳中,他眼中的猛然一聚,一把握住了旁之人的手。
陳鎮和華鴻道看向元修,見他緩緩地做了個手勢。
那是個收兵的手勢。
二人驚了驚,南興帝就在城門那頭兒,旁有侍衛高人,後有騎大軍,若不放箭,如何敵?
正焦灼不安,隻見南興帝轉離去,一上弔橋就縱掠了大軍之中。
元修看著那影離去,方費力道出一句:「……撤!」
「撤!」陳鎮一聲令下,侍衛們扶起元修,大高手們擋在前,弓兵們沿街列陣,大軍水般向後退去。
弓兵們雖未放箭,卻未收弓,鐵弩長弓冷森森地指著城門,弦聲吱嘎作響,稍有風吹草,便可離弦而出,破風穿雲,殺人碎骨。
梅姑幾番意出手,皆被駝背老翁了下來。
老翁道:「此事還是給主人決斷吧。」
軍中,暮青被林衛和驍騎軍護在中路,旁已備好了一匹戰馬。步惜歡落在馬背上,轉頭看向暮青。
暮青著城中,目如一潭死水,寒寂無波。
步惜歡嘆了一聲,緩緩地做了個攻城的手勢。
「攻城!」李朝榮舉劍向天,劍裂空而下,若劈橋分水,直指燕軍!
五千騎高聲呼應,鐵蹄踏上弔橋,聲勢如雷,震得河波,山城影碎!放眼去,那層碎影彷彿是護城河麵上浮起的一層黑箭,麻麻,與鐵騎大軍一同破了城門!
城中殺聲再起,步惜歡和暮青策馬上了弔橋,在氣與塵土裡並肩著城。
神甲侍衛、武林義士和一隊林衛護在弔橋前後,人群之中,餘知縣頗為顯眼,步惜歡睨了知縣一眼,淡淡地問道:「你是此地知縣?」
知縣正聽著城的殺聲,心中估著今夜的形勢,冷不防地被到,不由嚇了一跳,一時忘了自個兒是大圖的臣子,不宜行全禮,竟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答道:「正是微臣……求陛下開恩,微臣不救駕,實有苦衷……」
「你乃大圖臣子,朕是大興皇帝,怎有權降罪於你?」此話與暮青在城樓上的一番說詞如出一轍,知縣本該鬆一口氣,卻總覺得南興帝那懶洋洋的語氣似乎話裡有話,一顆心正七上八下,隻聽步惜歡接著道,「再說了,你若死了,誰替朕傳話去?」
知縣一愣,抬頭瞄去,隻見那舉世聞名的南興天子勒馬於橋上,黃塵遮了馬蹄,那人近在三丈之外,卻似遠在山嵐海霧之間,氣度矜貴,一開口漫不經心的,卻人如聞天音。
「替朕往都傳句話,朕這一路上替貴國剿殺了不叛黨,今夜驅逐燕軍,又保下了貴國的東大門,貴國借道的人,朕可還清了。」
「……啊?」知縣雖夠不著朝中事務,但他不蠢,猜也能猜出一二來。眼下國事大,朝中答應借道,八有從南興謀取大利的盤算,而南興帝所給還的……很可能並不是朝中想要的。他傳此話,雖不至於丟了命,可丟去職怕是難免。倘若朝中把吃癟的惱火發泄到他上,降個罪名也是有可能的,這活罪可比死罪難熬啊!
知縣心裡苦,忍不住看向弔橋。
步惜歡已轉頭向暮青,目落在執韁的手上,笑地道:「路上幾經惡戰,卿卿疲憊不堪,為夫不能去與娘子共騎,不知娘子可願來與為夫共騎?」
暮青懶得與人磨皮子,隻把手往步惜歡手中一擱。
步惜歡舒心地一笑,握住暮青的手腕,使巧勁兒輕輕一帶,便使移駕換馬,坐來了他的懷裡。仍如當年那般清瘦,玉肩越發的薄骨玲瓏,隻是任秋風摧侵,風骨始終未移。
暮青一坐穩,步惜歡就將裹了龍袍裡,而後小心地將的手翻了過來,讓掌心朝上放好。
多年不見,這人還是這麼心細。
暮青笑了笑,神駒在側,繁星當空,除了今夜無月,此此景竟頗似當年圓房之夜。很想如當年那般靠在他懷裡,不管駕馬,不管行路,隻管一路睡回江邊。可不敢,他借道而來,一路浴,不僅疲累,上的熏香氣更令憂心。
「不是說了嗎?餘下之事給為夫,莫驚,莫憂。」
耳畔傳來的聲音好聽得讓人想睡,男子的手來的腹前,攬著輕輕地靠在了他懷裡。他懷裡暖爐似的,華袍重錦阻隔了涼瑟的秋風,暮青覺著背後那沉而有力的心搏,聞著袍的鬆木香,眼眶一熱,艱難地道:「我忍不了多久,你不想讓我在馬上手的話,最好快些上船。」
這話著實令人想非非,侍衛們著城中,武林義士們盯著後路,所有人都擺出一副「殺聲太大,臣等耳背」的架勢,唯有呼延查烈瞅著戰馬,不得暮青就地手。
步惜歡笑了聲,以往聽見這樣的話,他定會與調笑幾句,今夜卻隻抬頭瞭夜空。漫天星落男子眸中,那眸波遠比星河爛漫,恰似夜溫。
半晌,他隻聲道了一句:「好,咱們進城。」
說罷,他輕夾馬腹,駕著馬下了弔橋。戰馬從餘鎮知縣旁經過,步惜歡未再看他,呼延查烈上了一匹戰馬,侍衛在前,義士殿後,一行人進了城門,最終隻留下知縣跪在原地,聽著馬蹄聲和腳步聲遠去了……
暮青手上有傷,許是不想顛著,又許是防備流箭傷著,步惜歡騎著馬走得很慢,街上遍地伏棄箭,他卻像帶著妻踏郊秋遊一般,馬蹄踏著,似踏著京郊二月的霜梅,夜風迎麵,繁星在天,風景一江獨好。
暮青偎在步惜歡懷裡,仰頭著星空,耳畔的殺聲漸漸地幻化山間蟲鳴,恍惚間,又回到了渡江前夕與他圓房那夜,時勢殺機重重,卻心安寧。不知不覺的,抵不住睏倦之意,閉上眼,竟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一聲長報之音耳,睜開眼時,聞見夜風捎來了一腥氣。
——是海風。
一個驍騎跪在馬前稟道:「啟奏陛下,燕帝方纔率數百殘兵登船離岸,船上弩箭齊發,我軍將士近不得岸,但北燕使船離港前已遭重創!現在,海上霧大,兩軍海師戰激烈,據燈火來看,戰艦已離海岸頗近了。」
話音剛落,長報聲再傳,「報——啟奏陛下,方纔海上傳來燈語,魏大帥命艦船襲擊北燕使船,引開了北燕艦隊,我軍帥艦即刻抵達港口!」
暮青聞言舉目去,隻見海天相連,漆黑如墨,船影在茫茫大霧裡連綿如山。北燕使船剛駛離港口,黑雨般的弩箭得騎們靠不得岸,圍向使船的艦隊在霧之中好似林立的怪石暗礁,四麵殺機,兇險重重。
大軍前方傳來梅姑的罵聲,「悔不該聽你的!若在城門口手,元家小子豈能上得了船!」
老翁道:「攔著你,你不也手了嗎?使船的桅桿都折了,船怕是挨不住你那刀斷水的一招,這船我看駛不遠,八要進水。」
那元家小子患有多年的心疾,今夜的傷又不輕,如若落海裡,隻怕兇多吉。
但這話,老翁咽在了肚子裡。他轉頭向大軍後方,目落在氣定神閑的步惜歡上,又瞥了眼旁兀自氣惱的梅姑,搖頭長籲道:「這人世間的義啊……似海深非一日累就,過往恩義也不是一句話就能斬斷的,你都是快邁進棺材的人了,這道理還是沒懂啊……」
既已歃斷義,元家小子就這麼離開,主人餘生反倒能心安坦。可昔日摯友若真死在麵前,那才會為心頭的一道傷疤,此生難愈。這道理,南興帝一定懂,所以他在城外時才未對宿敵痛下殺手,此刻也不下旨命海師截沉使船。這城府氣度,不得不說,主人看人的眼不錯。
梅姑負手著灰濛濛的海麵,海風吹起枯發,半張臉猙獰可怖,半張臉眉目平靜。老翁之言,不知聽懂了幾分,隻是再無罵言了。
箭漸漸的墜了海裡,北燕使船駛霧中,兩軍的拚殺聲掩蓋了船上的一道嘶喊聲:「進水了!」
一個舵手從底艙撞出來,頂著風浪和流箭喊道:「啟奏陛下,底艙進水了!船破,難扛風浪,至多能撐半個時辰!」
使臣們已避船艙,聽聞奏報無不驚慌。時,船遭重創,折斷的桅桿低了船頭,海浪不住地往船裡撲,難說船會先沉還是先翻。
上艙,元修盤膝而坐,陳鎮助其運功調息,華鴻道在門外道:「發燈語!命艦隊勿再理會南興帥艦,隻需擋住敵船,助頭艦突出重圍,速來接駕!」
「是!」
「命弓弩停發!大軍立刻前往船尾!」
「是!」
隨著傳令人的腳步聲遠去,機括聲一停,船上立刻陷了寂靜。接著,鐵靴踏在船板上的聲響如浪般移到了船尾,船稍平,船頭便調轉方向躲避浪勁。
華鴻道向港口,見追擊南興帥艦的幾艘鳥船見令而返,朝著這邊戰場破浪馳沖而來。而這邊戰場殺聲激壯,茫茫大霧之中,船影如山,鬥風倒海,駑箭乘風,噴筒破霧,遠遠去,黑梭鐵石齊飛,生風掀浪,力如山崩!
使船隨波搖晃,傾覆之險驚得北燕使臣們連呼不止,陳鎮一邊在倒塌的桅桿後躲避飛丸流箭,一邊又向了港口方向。
港口方向,南興帥艦抵岸,副將朱運山率親衛下船趕到前,跪呼道:「微臣朱運山叩迎帝後!」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戰船之上,將士山呼,聲勢震天。隻見戰船高闊如城,上平似衡,立有九桅十二帆,下如鍘刀,犁敵破浪,震人膽魄。人在岸上觀仰而去,真有如螻蟻、星雲俱渺之。
大圖海師戰船陳舊破敗,江船更難與海船一較氣勢,朝廷重漕運而輕海防乃自古之事,南興帝一親政就下旨興建戰船、練海師,天下人都以為是星羅海寇猖獗之故,直至去年南興帝下旨扶持海上貿易,天下人纔看出了這位年輕帝王的雄才遠略。
而他此刻坐在戰馬上,麵朝海上戰事,背朝一街伏,懷裡擁著妻,仍然一副閑看景的神態,談天般地問:「魏卓之呢?」
朱運山低著頭稟道:「回陛下,大帥正……呃,率軍抗敵。」
步惜歡聞言向海上,倒是沒什麼意外的神,隻是淡淡地斥道:「胡鬧!傳朕旨意,即刻返航,不得戰。」
「陛下英明!微臣遵旨!」朱運山大喜過。
這番君臣對話,旁人都沒聽懂,就隻見朱運山領旨之後便匆忙上了戰船。片刻後,船尾打出燈語,跟隨在後的十餘艘梭子船和鷹船一艘接一艘的傳旨而去,燈語在大霧中連一線,遠遠去,如繁星墜海。
北燕使船上,哨兵見燈語疾奔來報,華鴻道聽後驚疑不定!
撤兵?
二帝之間可有不共戴天的國讎家恨,如今皇上傷,使船又遭重創,此乃乘勝追擊的大好時機,南興竟要撤兵?
是真要撤兵還是敵之計?
華鴻道正遲疑不定,忽聽轟的一聲,北燕帥船終於突出重圍,從大霧之中駛了出來。二船一接近,副將就匆忙順梯而下,率親衛躍了下來。
眾臣大喜,副將在上艙門前叩呼道:「微臣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華鴻道問:「戰況如何?」
副將道:「回大人,我軍已纏住敵軍戰船,隻待聖上登船,便可先行離去!敵艦要護南興帝駕回國,絕不會隨太久。」
華鴻道聞言心神稍安,這纔在門前跪稟道:「啟奏陛下,南興帝下旨撤兵,臣恐有詐,陛下速登帥艦!」
屋裡沒人應聲,華鴻道喚了幾聲,心中咯噔一聲,急忙去推房門!
房門一開,隻見元修麵青暗,陳鎮汗麵額,二人皆雙目閉,一看即知是到了運功調息的關鍵時刻。
華鴻道立刻噤聲,他心急如焚地了眼駛近的南興傳令戰船,卻又不敢催促。為防流箭,不得不輕掩房門,卻不料手剛搭到門上,忽聽後嗖的一聲!
四周都是箭石之聲,這聲響並無奇特之,隻是華鴻道謹小慎微,聽見聲響時本能地往旁邊避去!剛躲開,三支袖箭從他的袖下過,一齊破門而!
門後正是元修,華鴻道驚得肝膽俱裂,一聲「陛下」破嗓而出,喊聲未落,就見房間角落裡掠來兩道黑影,三聲響過,袖箭落地,侍衛們已護著元修退至牆角,元修口吐黑,尚未站穩,就聽噗的一聲!
陳鎮盤膝坐著,心口著黑針,麵青紫,雙目暴突,死死地盯著門外。
門外,副將猛然回頭向後,目剛落在跪在親衛隊末,一隻掌心彈就骨碌碌地滾來,在門前砰的開!
霎時間,濃煙湧起,遮人蔽目,那副將約看見隊末有個親衛騰空而起。漫天流箭飛石,那人毫無懼,影在大霧中飄搖不定,猶如鬼魅,連話音都似霧似風,唯有殺意森寒刺骨。
「沂東陳氏,賣帥求榮,今夜債償,海祭蕭家軍魂!」
「……蕭家?魏卓之?!」華鴻道大驚,驚的不是魏卓之為大帥竟親涉險,而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方纔的殺招本不是沖著元修去的,隻是殺招來襲的一瞬,侍衛們自然而然地以為刺客要刺殺的是聖駕,豈能不疏忽陳鎮?這魏卓之是有備而來,目的就是取陳鎮命,為他嶽父報仇!
可憐陳鎮一武藝,膽識過人,竟命喪於此!
「放箭!」華鴻道怒道。
「來!」幾乎同時,魏卓之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來,他墜下的海麵上不知何時停了一艘梭船,此船極小,形如梭子,竹桅木帆,吃水僅七八寸,容納兵力僅四人,戰時多為二三百船蜂聚蟻附,單艘趁著夜霧氣出海,停靠於大船下方很難被發現。船上的兵勇聽聲為號,點起火把就擲向了高空。魏卓之在半空力道已老,踏住船一旋,噴筒鐵石齊飛之時,他已騰空而起,勾住火把上套著的草環就往船上一拋!
大霧茫茫,白煙蔽目,那將領見到亮冷嗤一聲開弓就,長箭穿著火把呼嘯著離船而去時,卻聽啪的一聲!
一隻罐子砸在倒塌的桅桿上,當空碎裂,火油如雨潑來,聞見氣味兒的人無不麵大變!
眾人下意識地順著罐子的來去,隻見一個南興海兵攀在船欄桿外,隻出半截腦袋,見人來,沖人一笑,一撒手就墜了海中。
而就在眾人轉頭的一瞬,魏卓之屈指一彈,火摺子的亮在煙霧中微若星,無聲無息地落在船頭甲板上,火登時從桅桿底下竄了起來。
與殺陳鎮之策一樣,那支火把不過是個敵的幌子。
華鴻道等人明白中計時已晚,火勢很快封了艙門,而元修還在艙。
眾臣口呼陛下,哀哭嚎,護衛們從水的底艙下提水救火,甲板上作一團,使船搖擺不定,燒斷的船帆繩索向欄桿,頃,船上火勢四起,濃煙滾滾。
「帶人先走!」華鴻道對那副將喊了一聲,從一個經過的兵勇手裡奪過桶便將水往自己上一澆,隨後悶著頭就想往艙沖。
恰在此時,房頂忽然一掀,兩名侍衛護著元修縱而出,撥矢破霧,徑直落在了帥船上。
群臣大喜,山呼萬歲,元修憑欄向火海,手指艙室,口吐黑。
這時,南興的傳令船隻已到,南興海師聞令撤退,兩軍戰,飛弩生風,鐵石擊浪,海上風急浪高,使船搖擺得厲害,群臣和將士們到了一側等待上船,船隨時有傾覆之險,而火勢已經吞了半艘使船,陳鎮的救不回來了……
軍醫們已久候多時,匆忙見駕之後一齊上前診脈,元修卻一直著船上的大火,著火那頭兒漸行漸遠的南興海師,著模模糊糊的小鎮港口。
這是他與此生最後一次相見,隔著船山大霧、茫茫火海,這火燒得海天昏黃,好似黃沙遮目的大漠,而那似幻似真的小港彷彿也如大漠之中稍縱即逝的海市蜃樓一般,住的那一方是山水,四海難覓,遙不可及,以為苦苦追尋終能抵達,看到的卻隻能是那景那人消散殆盡,此後餘生,再難相見。
「阿青——」元修忽然運息提氣,憑欄大喊!
這一喊,把軍醫們嚇得麵煞白,急忙勸止——陛下脈象細緩無力,氣皆大不足,此等關頭大耗元氣,無異於自毀。
元修卻不顧勸阻,破力喊道:「當心大遼——」
喊罷,一口淤沖而出,元修仰麵倒下,四周頓時大!
海岸上,暮青正著熊熊大火出神,聽見喊聲不由一驚!
大遼?
呼延昊也在此?
這不可能!呼延昊自建遼稱帝之後便大舉西征,而今帝國疆域急劇擴張,各族紛爭不斷,可謂國不可一日無君。大遼不同北燕,元修此番遠涉大圖是有倚仗的,一是北燕朝局穩定,二有廢帝黨羽接應,三有北燕海師可仗,呼延昊無此便利,大遼的局勢更不允許他關渡海,久不在位。這人野心,絕不可能冒著失去帝位之險來大圖見的。
這念頭隻是在暮青的腦中一閃而過,念頭尚未消逝,已轉頭往長街上看去。
就在轉頭之際,長街上忽然有幾竄了起來!那幾人穿著燕兵的甲冑,滿臉是,難辨容貌,擲來的兵刃在空中劃出道道雪弧,亮如明月!
彎刀!
「護駕!」侍衛們守住帝後四周,數人縱迎戰。
這時,忽聽一聲呼嘯,一道套索從道旁飛來,冷不防地套住了呼延查烈!
呼延查烈在帝後馬後,四周護有侍衛和武林義士,但乍然發現遼兵,眾人都防備著暮青被劫,委實沒料到這幾個遼兵要劫的人竟是呼延查烈。這套索是草原上套馬使的,一旦被套住,牛馬之力都掙不開,莫說是個孩子了。
呼延查烈一被套住就被拽向道旁,步惜歡瞅準套索,屈指要彈,忽見呼延查烈回頭看來,手中彎刀一揚,擋開侍衛來的兵刃,任由那遼兵將他套上馬背,拿繩索一捆,駕馬而去。
步惜歡若有所思地收回手,一邊攔住想要跳馬的暮青,一邊給侍衛們使了個眼。月殺立刻率一隊侍衛追而去。
「別追,這是那孩子的意思,你應該知道他的心思。」步惜歡打馬回頭,讓暮青著呼延查烈遠去的方向,輕聲道,「聽說呼延昊豢養了一批狼衛,那幾個人八就是了。隻憑這幾個人,應該沒有在此手的計劃。大圖離大遼太遠,呼延昊的手不到這兒,估計也就是派了幾個探子來,假如你到了北燕,他們在北燕手的可能倒是大些。隻是元修讓他們提早暴了,他們知道劫不走你,便對那孩子下了手,希能將你引去。那孩子不希你追去,他想藉機回大遼,也想保護你。」
暮青眺著呼延查烈遠去的方向,眼含熱淚,一言不發。知道不能追,隻是孩兒遠走的一瞬,沒能忍住不追。到頭來,與其下馬去追,竟還不如坐在馬背高目送,至能多看見他的背影一會兒。
「憑這幾個狼衛,侍衛們很快就會追上的,但……那孩子未必願意回來。」步惜歡將暮青擁得了些,已不是孤一人,這一場離別,他會陪一起麵對。
半柱香的時辰後,鎮南大將軍魏卓之率遠洋寶艦三十八艘、護洋艦六十八艘、巡洋戰船等百餘艘戰艦抵港,大軍如,戰船如山,萬眾山呼,帝後卻沒有上船。步惜歡一直陪暮青著呼延查烈離去的方向,耐心地等。
霧散星移,夜過子時,一匹快馬從城外馳來,月殺僅率了侍衛二三人回來報信,侍衛們在城外的山林裡截住了大遼狼衛,但呼延查烈不願回來,隻托他帶回了一條編著彩絡的髮辮。
暮青將髮辮接到手中,許久無言。在胡人的信仰中,五彩絡代表著黑鷹、白駝、灰狼、赤馬和金蛇,他們相信將在寺廟中供奉過的彩絡編發中,便可使靈魂與神明相通,神庇護,賜勇者意誌。胡人從不割斷髮辮,他們相信一縷髮辮就是一縷靈魂,死後要靈魂完整才能回到天神座下。這孩子把他的一縷靈魂留在邊了……
暮青握著髮辮,強忍淚意,許久後,緩緩地將髮辮收了襟裡。
步惜歡道:「命一隊侍衛跟在後頭,務必確保狄王安全回國。」
「遵旨!」月殺領旨,卻未起,而是垂首道,「啟奏陛下,罪臣護駕不力,有負聖托,願戴罪護送狄王回國,歸來之日,再於前謝罪!」
岸上忽然靜了,大軍和眾義士齊刷刷地向高坐在馬背上的天子,見他著馬下,目淡漠,喜怒難測。
「朕當年說過,從此以後朕不再是你的主子,你該問皇後。」
此話聽著涼薄,月殺卻猛然一震,仰頭向步惜歡時,一向冷漠的眼中剎那間彷彿盛滿了星。
皇後重,一向仁慈,這事兒問的話,不但不會賜死他,甚至會顧念他有傷在,不會允許他遠走大遼。
果然,暮青問道:「讓神甲軍前往鄂族止叛防的主意是查烈出的吧?」
月殺道:「回主子,是。」
暮青道:「但大將軍是你,你不答應,事也難。」
「……」月殺沒有吭聲,他幾乎能猜到主子接下來會說什麼。
「你做得對,終於有點大將軍的樣子了。」暮青果然這麼說,隻是說罷著城門笑了笑,此生從未展過這樣的笑,明亮和暖,至凈至,「我得知此事時是欣的,查烈長大了,你也像個朝廷的大將軍了。所以,在這城門前,我孤戰之時,曾真的以為你們不會來了……見到你們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有多期盼見到你們……謝謝,你們來了,對我有多重要,或許超乎你們的想象。」
說罷,暮青轉頭看向海麵,使船的火仍在燃燒,大火那邊,北燕海師已經。狼衛混了鎮子,元修曾經不僅想以為餌刺殺阿歡,還想在帶回到北燕後順手解決呼延昊吧?
無從知曉元修的傷勢如何,隻是回憶起海上的那一聲小心,總覺得想起了當年在狄部和地宮並肩作戰的景。
「走吧,一起上船。我在此鎮海邊送別了我的戰友和孩兒,不想再送任何人遠行了。」暮青將目收了回來,往步惜歡懷裡一倚,閉上了眼。
……
嘉康六年十月初三淩晨,燕帝大敗,狄王遠走,南興帝後登船,海師艦隊浩浩地駛離了餘鎮的海港。
兩國海師的離去留下了一方慘烈的戰場、一座空的邊鎮和一個不堪的大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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