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大結局之三 未來可期
今
店門敞著,李朝榮和月殺兩尊門神挪向一旁,關州總兵心存疑慮,往大堂窺視了一眼,頓時目驚意,呼拜道“臣關州總兵馬常郡叩見聖上!吾皇萬歲!叩見皇後孃娘!娘娘千歲!”
大帥一跪,騎們這才確信無疑,紛紛放下刀兵,跪呼“叩見聖上!吾皇萬歲!叩見皇後孃娘!娘娘千歲!”
三聲呼駕,聲浪一波高過一波,待聲勢落下,大堂裡卻雀無聲。
食客們還懵著,封民口,民怒殺,天家貴氣沒沾著,倒先見了。箭進來時,眾人本以為今兒要給這些莽撞的鏢師陪葬,誰料不要命之徒眨眼間就了天家衛帥?
帝後在此?
在哪兒呢?
掌櫃的一家老小傻愣愣地瞥向大堂西南角那張方桌,食客們也地回頭瞄去。
大堂裡烏泱泱地跪了一地的人,唯有西南角那張方桌前坐著兩人。地方文武大員在門外跪著,兩人卻看都沒往外看一眼,依舊用著早茶。
男子的半張臉上覆著麵,天窗灑來,清輝朦朧,更襯得那眉宇雍容懶散,貴氣天。子麵窗而坐,仙玉骨,背影敢較日月清輝。
男子拿起顆蛋往桌上一磕,刺史李恒和知縣呂榮春聞聲了一,彷彿此刻被剝著的不是蛋殼,而是兩人的皮。
頃,男子將剝好的蛋遞給子,瞧了眼那剩了兩隻的湯團碗底兒,問道“涼了嗎?讓店家端下去熱熱可好?”
子吃著蛋,把碗撥去一旁,淡淡地道“吃不下了。”
這語氣聽著不像是吃飽了,倒像是沒了胃口。
男子悠長地嘆了一聲,端起茶盞品了口茶,這才道“李恒啊……”
“微臣在!”關州刺史李恒猛不丁地被喚到,忙高聲而應,聲音抖。
這一聲臣令大堂裡響起陣陣吸氣聲,掌櫃和食客們這才確信真是帝後微服而至!
步惜歡道“朕跟皇後說,回京路上帶遊覽大好山河,這才剛進關州,你就給朕長臉了。”
刺史李恒埋著頭,暗暗地瞥了眼鎮知縣呂榮春,應道“臣有罪!”
呂榮春未經傳喚,不敢吭聲,隻是跟著伏低了些。
“有罪無罪,朕待會兒再跟你算。”步惜歡倦倦地擱下茶盞,道,“傳喊冤之人!”
老者被侍衛攙大堂時,大堂裡已搬開了幾張桌椅,清出了一塊空地。
知縣呂榮春下馬時隻顧見駕,並未看清告狀者是何人,此刻相見,不由一驚!而酒樓大堂,認出老者的掌櫃也嘶了口氣。
老者上鐵索已解,蒼發淩,白染塵,手指模糊。冤在,他顧不得慶幸今日這絕逢生的運氣,一見駕就從懷裡出狀紙,巍巍地舉過頭頂,喊道“啟稟陛下、皇後孃娘,草民韋正,乃鎮縣春闈士子韋鴻之父,訴狀在此!”
刺史李恒不識韋父之容,聽聞此話方纔一驚,不窺向帝後,隻見宮人從韋父手中取過訴狀呈了上去。
狀紙跡斑斑,得不樣子,一展開,可見墨跡力紙背,字字如刀刻斧鑿。
李恒窺著龍,越看越惶恐,忽聽砰的一聲!
步惜歡將狀紙拍到桌上,問道“李恒!可有此事?”
李恒趕忙道“啟稟陛下,春闈事關重大,鎮縣士子韋鴻韋子高失足意外摔亡一事,知縣早在案發當日就命人快馬稟知州府,微臣一見到鎮縣的公文,便即刻命仵作前來復檢,初檢、復檢及人證口供都證實韋子高是失足摔亡,案清楚,其中並無冤啊!”
知縣呂榮春也趕忙附和道“啟奏陛下,正如刺史大人所言。”
“朕沒問你話。”步惜歡淡淡地瞥了眼鎮知縣,見其伏低而拜,這才道,“卷宗何在?呈來!”
卷宗在縣衙,呂榮春忙命皂吏去取,皂吏引路,侍衛騎上淮州軍的戰馬,來去不過兩盞茶的工夫,卷宗便被呈到了前。
步惜歡開啟卷宗閱了一眼,便將狀紙、堂錄、供詞及驗狀都遞給了暮青。
卷宗一到暮青手裡,李恒和呂榮春就雙雙繃了子,酒樓外雀無聲,卷宗翻過的聲響如刀斷風一般,二人麵前的地上漸漸被汗打了一片,連掌櫃的也哆嗦不止。
英睿皇後是仵作出,驗狀審閱得格外久些,誰也說不清究竟過了多久,卷宗被撂到桌上時,聲響驚得州縣吏和掌櫃的一齊打了個激靈。
皇後的嗓音寒如風刀,“把狀紙給李刺史和呂知縣瞧瞧。”
小安子道聲領旨,手捧狀紙而出,刺史李恒與知縣呂榮春恭恭敬敬地接了訴狀,跪著看罷,雙雙一驚。
李恒道“啟稟皇後孃娘,微臣深知春闈事關重大,故而案發之後屢問案,事無巨細,敢說對卷宗倒背如流。恕臣直言,訴狀中稱韋子高掌心有,可縣衙、州衙兩次檢驗皆未有此記錄,苦主狀告同席,疑有,不知可有證據?”
韋父一聽,悲憤辯,卻被打斷。
皇後斥道“好一個可有證據!此乃命案,偵查取證乃府之責,申訴命案竟還要百姓自行舉證,那要州衙何用?要刑部何用?”
李恒噎住。
“與其向人究問證據,何不自己瞧瞧!”皇後抬袖一拂,初檢、復檢的驗狀、格目、正揹人形圖等一腦兒地散落在了地上。
李恒一驚,尚未琢磨出此言之意來,就見宮人將檢公文拾起,遞出門來。他趕忙接手中,與呂榮春一齊逐字翻閱,卻都沒能看出端倪來。
這時,忽聞皇後道“韋父,你既然訴稱亡子掌心有,即是對縣衙和州衙的檢存疑,本宮乃仵作出,一向不信人言,隻問語,能給你的答復唯有四字——開棺再驗!你可願意?”
韋父悲愴地道“回皇後孃娘,草民決心告狀時就已備好了棺材,現就停放在家中靈堂裡,伴著犬子的骨。骨至今沒有下葬,草民一家等的就是今日!”
言罷,老者緩緩叩首,以頭搶地,那沉悶之聲彷彿敲在人心窩子裡,敲出一片死寂,幾暗湧。
“好!命案既然發生在此,今日不妨就在此開棺!”皇後一拍桌案,聲勢如同驚堂木落,“抬骨!傳仵作!”
……
朝食剛過,鎮縣的皂吏們引著百十林衛在韋宅門前下馬時,韋家老小五口皆在靈堂,梁上已懸好了白綾。
按律,不論有冤無冤,告狀都是死罪,見百十披黑甲黃袍的林衛來到靈堂,一名披麻的老婦巍巍地問“敢問將軍們可是來收老一家命的?”
“奉懿旨前來抬棺!”小將拱手作答,話音響亮,鏗鏘有力。
韋家老小愣了愣,老婦眼中湧出濁淚來,那位勸說他們告狀的賢士果然沒有言錯!
老婦當即拜道“叩謝恩!”
一刻鐘後,棺材被抬出了韋宅,街坊四鄰著門兒往街上探看,見縣衙的差役抬著棺材,皇家羽衛護在左右,韋家老小隨在棺後,這陣勢不像是押解罪民,倒像極了禮待。
棺材抬街市時,關州總兵馬常郡已奉旨平,率騎兵馬退遠,刺史李恒和知縣呂榮春仍跪在酒家門口,後空出塊寬敞地兒來,棺材就停在了二人後。
棺落塵揚,二人脊背發涼,皆有黑雲頂之。
侍衛復命,韋家老小、仵作行人見駕,沉寂多時的街市上忽然像是搭起了戲臺,隻不過戲裡的帝後州,今兒是如假包換的。
鎮縣的仵作年逾五旬,態敦實,伏在知縣後,幾乎瞧不見人。
皇後的聲音從大堂裡傳來,“初檢是你驗的?”
仵作聞聲伏得更低了些,答道“回皇後孃娘,正是小吏。”
皇後道“好!那今日開棺再驗,仍由你來。”
“……啊?”仵作猛地抬起頭來,神驚訝惶恐。
同意外的還有韋家人,今日冒死告狀,皇後下旨開棺,一家老小皆以為皇後會親自驗,不料竟是委以縣衙仵作。但轉念一想,皇後貴為大興國母、鄂族神,已非昔日仵作,豈可再賤役?隻是……縣衙仵作開棺,委實令人難安。
知縣呂榮春倒是心中微喜,麵頰上漸漸浮起幾分活人氣來。
這時,皇後道“驗就是了,本宮信得過你。”
此話一出,言又止的韋家人怔住,知縣呂榮春臉上的活人氣又被了回去,唯有老仵作吶吶地大堂,心似容,寵若驚。
“開棺吧。”皇後說罷,執盞垂眸,品起了茶。
老仵作領旨起,退至棺旁,了眼韋家老小眼中的疑慮、悲苦之,遲疑了半晌,壯著膽子跪下稟道“啟奏陛下、皇後孃娘,眼下雖是寒時,但……案發半月有餘,恐已腐壞,當街開棺,腐氣熏發,恐傷貴,且……且苦主一家,上有老者,下有稚,當麵煮取骨,恐傷老心魄,是否……是否可別開棺,從苦主家中擇一壯年男子從旁監看?”
皇後聞言眼簾未抬,似有不悅,然而,晨窗影落在那眉心,那眉心卻又似乎微微地舒開了。
聖上瞧著皇後的神,懶洋洋地道“準奏。”
老仵作神一鬆,急忙叩頭謝恩,一邊著額上滲出的汗,一邊起托差役將棺材抬至街尾。
韋家老小五口,其中並無壯年男子,唯有年一人,乃韋子高之弟,文弱俊秀,一副書生相,眉間卻頗有幾分堅毅之氣。他自請代爹孃和寡嫂監看驗,而後便隨棺往街尾而去。
不出老仵作所料,棺果然已腐,麵腫脹,眼突翻,舌出腹鼓,難辨生前容貌。因棺木起落,震,一開棺,就見口鼻溢著紅綠之,聞之惡臭,令人作嘔。
老仵作托皂吏們搬鍋架火、打水備墨,皂吏們如蒙恩赦,逃似的去了。
已腐,不堪再驗,唯有煮驗骨。
老仵作在街尾煮,棺前燒有大量蒼、皂角,酒樓在街市中段,仍能聞見腐臭之氣。韋家老小在街上抱頭哀哭,大堂,韋父伏在地上,長叩不起,叩拜的卻似乎不僅僅是帝後,還有亡子之魂。
約莫一炷香的時辰後,老仵作與皂吏們端著一盤盤的人骨前來復命,一行人上帶著子蒼、皂角、薑片和被炭火熏過的醋味兒,捎著臭氣,令人聞上一回,足以終生難忘。
韋子高的弟弟麵蒼白地回來,娘親寡嫂見到白骨,捂著一雙孩兒的眼,哭作一團。
老仵作道“啟稟陛下,啟稟娘娘,已腐,不堪再驗,小吏取骨驗之,於死者的手臂和骨上共驗出三道骨裂,皆非致命傷。與初檢、復檢一樣,致命傷在後顱,顱骨可見塌陷,形態長,且塌陷中央兩旁可見骨裂一道,呈線形,長約五寸。此乃驗狀,恭請娘娘過目。”
稟罷,老仵作將托盤高舉呈上,盤上盛著一隻白森森的頭骨,下麵著一張驗狀。
帝後桌上的碗筷茶盞早已撤下,侍衛們將老仵作和皂吏們端著的人骨呈至桌上,皇後將浸了墨的人骨一一看過後,方纔端起顱骨對辨查了一番,而後看著驗狀道“與初檢一致?不見得吧?”
老仵作聞言大堂,神怔愣,不明皇後之意。
隻見皇後指向知縣旁擱著的驗狀,冷冷地道“初檢的驗狀就在那兒,你是如何記錄的,拿起來,念!”
這一聲“念”如同天降霹靂,老仵作膽戰心驚,慌忙拾起驗狀念道“肩甲、肋下、腰背、臂外側、外側可見青黑十三,形長不一,之腫,水止不流,為生前淤傷。後顱可見流傷,之塌陷,乃致命傷之所在……”
皇後問“今日驗狀上又是如何記錄的,說!”
老仵作道“右肱骨可見骨裂,呈線形,長一寸二;右橈骨線形骨裂長一寸;右骨線形骨裂長二寸一,皆非致命傷。後顱枕骨可見塌陷,形長且塌陷中央兩旁可見骨裂一道,呈線形,長七寸七。”
皇後道“看來你知驗的規矩,知道各傷需一一記下形態、尺寸,不可。那為何初檢時,十三淤傷各在何、形態如何、尺寸幾許,皆一概而過?”
老仵作的頭咕咚一滾,沒有答話。
皇後又問“由你回稟之言與驗狀所記之詞可以看出,你對朝廷刊發的《無冤錄》必是習過的,《無冤錄》中對於頭顱上的致死傷當如何驗看是怎麼說的?”
老仵作聲道“需……需剃發細檢,洗凈創口,詳檢其形態尺寸。如若見疑,需告苦主,以求……割皮見骨,細驗骨傷……”
皇後再問“那你是如何驗的?後顱可見流傷,之塌陷,如此便定了致命傷?發可剃了?傷可洗了?形態尺寸皆未記錄在案,緣何膽敢如此草率!”
皇後怒拍桌案,白森森的一桌人骨乒乓作響,驚得老仵作慌忙伏低叩首。
“回皇後孃娘,因……因死者是從樓梯上滾下來的,上下唯有後顱重傷,乃致死傷無疑,故而小吏……”
“無疑?你家知縣不諳驗之道,難查你在驗狀上做的手腳,你當本宮也瞧不見不!”皇後指著驗狀冷笑道,“你家知縣瞧了半天也沒發現初檢和復檢的驗狀有何不同,不妨你來告訴他。”
刺史李恒和知縣呂榮春早已看向老仵作,老仵作若有芒刺在背,瞅著掌下著的驗狀,心如麻,遲疑不決。
皇後道“你若說那手腳不是你做的,就當本宮錯信了人。”
老仵作軀一震,那句“本宮信得過你”猶在耳畔,他乃縣衙小吏,而皇後貴為尊,得此信任之言,令人實難辜負。他閉目掙紮了幾,終把心一橫,叩拜道“回皇後孃娘,回二位大人,初檢的檢驗正揹人形圖上比復檢中的多了一筆,多在……死者的右掌心中!”
“……什麼?!”李恒一驚。
呂榮春奪過老仵作掌下的驗狀,仔細一對,如墜冰窟——圖上果然多了一筆墨跡,正點在死者的右掌心!
這檢驗正揹人形圖是隨《無冤錄》的刊行一併發至衙的,驗狀上印著人正背二圖,要求仵作驗後除了填寫格目外,還需畫記此圖,將傷痕、尺寸一一畫錄其上,斷案時憑此圖可對死傷者的傷一目瞭然。韋子高上有青黑一十三,額麵、後顱皆有傷,這人形圖上勾畫得滿滿當當,不留心細看,誰能發現右掌心那未加標注的芝麻綠豆大的墨點子?且這老仵作是縣衙裡的老吏了,一向老實,誰能想到他會有這一手?
這時,又聽皇後問“這多出來的一筆是何意?”
老仵作答道“回皇後孃娘,是……是!死者右手心裡是有的!”
此言一出,街上的哭聲戛然而止,在大堂裡的韋父猛地回頭看向了老仵作。
呂榮春大驚,斥道“休要信口雌黃!既然有,為何未加標示?你究竟有何居心!”
斥罷,不待老仵作辯白,呂榮春便向帝後叩首高呼“啟稟陛下,啟稟娘娘,自案發以來,微臣從未聽聞此事,不知仵作為何矇蔽此事,亦或此事本就是無中生有,陛下和娘娘明察!”
皇後淡淡地道“仵作,你點畫一筆,不加標注,知縣訴你有心矇蔽,本宮倒是覺得不算冤枉你,你以為呢?”
老仵作道“回娘娘,小吏的確是有心瞞此事,因為……因為小吏曾稟過知縣大人,韋士子掌心有,失足摔下樓梯之前很可能過傷,但知縣大人說,人既然是摔下樓梯才死的,那就是失足跌死的,與其它傷無關。可小吏遍檢,並未發現在死者上發現創口,流傷唯有一,那便是後顱!於是小吏鬥膽猜測,若韋士子掌心的是自己的,那麼他的生前傷很可能就在後顱,他雖然失足摔下了樓梯,但死因很難說與生前傷無關。但知縣大人一向專斷,小吏位卑言輕,不敢多言,因知此乃命案,死的又是春闈學子,州衙必遣仵作前來復檢,故而想著,若是復檢時發現疑,州衙仵作之言必然比小吏之言有分量,屆時知縣大人應當會聽,不料……不料州衙來人後,復檢當中隻字未提疑,連初檢驗狀都被以“春闈學子亡,刑部必查”為由,要求不可與復檢有所出,小吏這才覺察出此案水深,恐難憑微末之力揭真相,故而在更改驗狀時地點畫了一筆,以期刑部復核此案時會有所發現,委實沒料到陛下和皇後孃娘會駕臨鎮縣,還來得這麼快……小吏心中惶恐,不知所措,並非有意欺駕,陛下和娘娘恕罪!”
言罷,大堂發出陣陣低語,食客們竊竊而議,若非帝後在此,隻怕早炸了鍋。
韋家人尚且懵著,刺史李恒和知縣呂榮春便齊聲喊冤。
聖上氣定神閑地笑了笑,對皇後道“你瞧瞧,一樁案子,百姓喊冤,縣喊冤,州也喊冤,究竟是哪個冤?”
皇後向龍,一寒銳之氣眼瞅著便斂了許多,唯餘清冷氣韻,“你要糾結哪個冤,可就把自己繞進去了。一樁命案的真相永遠不在於活人說了什麼,而在於死者經歷了什麼,而這也是本案的關鍵所在——韋子高失足摔下樓梯前都經歷了些什麼?也就是他被同窗勸回屋到他離席告辭的這段時間,雅間裡都發生了些什麼事?查清此事,真相自現。而對於此事,我想此刻在這酒樓裡,有人能告訴我們。”
帝後一問一答,頗似閑話家常,聞者卻慌張四顧,神各異。
隻見皇後向後堂,揚聲道“掌櫃!”
掌櫃的猛然一,結結地道“草、草民在……”
皇後問“案子發生在你店裡,你可知?”
掌櫃的道“回娘娘,那日門……門關著,草民不……”
砰!
“休言不知!”皇後一拍桌案,聲如春雷,“昨日清晨,陛下要包那雅間,你支吾遲疑,神慌張。本宮問你,人是死在樓梯下的,又沒死在那雅間裡,那屋子既非兇屋,你慌張作甚!此乃命案,知而不報,按律當杖刑徒役!你可想仔細了再答!”
掌櫃的委實沒料到皇後察事如此細微,一時抖若篩糠,卻仍遲疑不決。
這時,忽聞一道子的話音傳來,“啟稟娘娘,民知!”
掌櫃的一驚,暮青循聲去,見說話的正是那尋步惜歡搭訕的——掌櫃的兒。
已無早上的神采,怯生生地道“啟稟皇後孃娘,那日聽見房中聲響的是民,因怕惹上司,故而瞞未報……爹爹怕娘娘降罪民,這才鬥膽欺瞞,娘娘恕罪!”
暮青淡淡地道“那要看你所言是否詳實了。”
忙道“民一定知無不言!事是這樣的,那天……店小二不慎將湯水潑到了馮公子上,爹爹擔心小二再去端茶上菜會惹人不快,便遣民去送,民到了門外,聽見屋裡有爭吵聲,正想見識見識文人吵架的場麵,就聽見砰的一聲響!隨後……隨後,門就被撞開了,韋公子捂著頭從屋裡奔了出來!他急匆匆地要下樓,誰知不慎滾了下去,就……就死了……”
“哦?你見他捂著頭?”
“正是!”
暮青目寒銳,麵沉之。
這時,掌櫃的道“啟稟皇後孃娘,小尚未出閣,上不得公堂,是草民不讓多事的,您要治就治草民的罪吧!草民那天……那天知道地上灑了湯水,本該小二及時打掃,卻因大堂裡忙,就……就耽誤了那麼一會兒,誰知……誰知害了韋士子的命……此事罪在草民,著實與小無關,娘娘明察!”
“爹!”急了眼。
店外,知縣呂榮春也急了眼。
韋父向帝後,高呼道“求陛下、娘娘做主!”
步惜歡不置一言,隻是氣定神閑地看向暮青。
暮青沉默片刻,忽然起上樓,推開房門,進了雅間。來到窗邊,支起窗子,向了那迎風飄揚的酒旗,頃,說道“把旗子摘了!”
話音剛落,在門口充當了半天門神的月殺一躍而起,黑風似的躥至半空,與暮青隔著窗子打了個照麵兒的工夫,那酒旗已被他順桿兒擼下,而後穩穩當當地落回了原地。
暮青嘖了一聲,著窗臺就探頭斥道“胳膊好了?能耐了?”
這廝的胳膊被元修那一箭傷得厲害,事後驅馳勞頓,延誤了療傷治骨的時機,幸虧隨船的那些個江湖高人常年打打殺殺,各有各的療傷門道兒,在海上時,幾乎什麼法子都在月殺上試過了。這廝休養至今百日有餘,傷已無大礙,隻是傷筋骨實難痊癒如初。梅婆婆說,這條胳膊沒殘實屬萬幸,但想不落下病兒絕不可能,這一兩年需好生養護,日後寒時節方能遭些罪。
當時,回國心切,急於臨走之前助兄長清除患,故而一意涉險,使元修有機可乘,方致月殺此重傷。心中有愧,本想讓月殺勿理公務專心養傷,又擔心他因賦閑而疚,故而一踏上南興國土便準他帶傷辦差,隻是不準他輕易武。
但這人著實不聽勸,方纔在店裡就與李朝榮一起擊殺了惡吏,現又扯酒旗!
自打登船前那一番心之談後,月殺似乎回到了當年模樣,當年那個護從軍的親衛長,不拘尊卑,更像友人。
暮青雖然更喜歡如此相,也樂見月殺不再別別扭扭地稱為主子,但事總有兩麵,這種時候著實惱火。
月殺站在窗下,手臂上搭著酒旗,冷淡地道“回娘娘,筋骨需要活,方能康建。”
暮青聞言怒火大盛,一把抄起窗,那架勢像要抬手砸下去。卻沒砸下去,隻是咣當一聲關了窗子,拎著子出了屋,下了樓。
回到桌前坐下,暮青將子往桌上一放,說道“把酒旗給呂知縣瞧瞧。”
月殺聞令旗,似乎憂慮呂榮春看不見驗狀上的墨點子,也會看不見酒旗上的點子,他還特意指了指,“知縣大人看這兒。”
呂榮春見之大驚,吶吶地進大堂,“這、這是……”
暮青抄起窗就扔了出來,子剛巧砸在呂榮春麵前和月殺靴旁,“這是兇和證。”
月殺看了子一眼,麵無表地走開了。
呂榮春啊了一聲。
暮青道“仵作!你家知縣說人是摔下樓梯才死的,那便是失足跌死的,沒準你剃發細檢。而今你已驗過死者的顱骨,死因究竟為何,說給他聽!”
老仵作道聲遵旨,說道“稟知縣大人,死者的死因的確是摔亡,但其後顱生前曾遭重傷,檢可見骨裂。”
言外之意是,若韋子高生前頭顱未重傷,摔下樓梯未必會死。
呂榮春吸了口涼氣,趁伏低而拜掩了惶然之,說道“恕微臣愚鈍,死者摔亡時後顱已塌,骨裂……似乎不稀奇吧?這骨裂……難說是生前人擊打所致,還是摔的吧?”
暮青未作解釋,隻是瞥了眼桌上的顱骨。小安子意會,捧著顱骨就送到了門外,擱到了知縣呂榮春麵前。
老仵作道“稟大人,有異,其致傷形態亦有差異。這酒肆的樓梯是帶棱兒的,後顱骨的塌陷之態似舟,正如您眼前所見。而此塌陷兩旁,同時可見一道長形骨裂,此為長圓形擊打所致,例如竹木棒。據朝廷刊發的《無冤錄》中所記,此類兇一次打擊所造的線狀骨折較為單一,極形塌陷骨折,即便有,也是長形的,與此顱骨上所見的舟狀骨折絕然不同。故而,死者的後顱生前一定遭過擊打,且這條主骨折線一定與兇的長軸一致。”
呂榮春伏低未,雙目圓睜。
“量給他看!”暮青揚聲喝道。
“遵旨!”皂吏奉上驗箱,老仵作當眾開箱取尺,往知縣呂榮春麵前的那木上一量,高聲道,“經量,長七寸有七!”
呂榮春猛然盯住子,聽見大堂裡嗡的一聲,人言鼎沸!
食客們不顧帝後大駕在此,頭熱議,神震驚。
春闈士子韋子高竟是遭人謀害的!行兇者是誰似乎不難猜測,但府查案為何敷衍了事?這其中莫不是有何勾當?莫不是……與科考有關?
自朝廷頒布科考取士的國策以來,舉國興學,文風大盛,不論士庶,天下間不知多學子寒窗苦讀,盼憑科考走仕途,一展抱負。今年乃首屆春闈,天下矚目,誰能料到尚未開考,鎮縣便出了這等案子?此案若真與科舉有關,怕不是驚天醜聞?!
食客們瞄向帝後,見聖上聽著審,波瀾不興,喜怒難測。
暮青道“案發當日,韋子高在窗邊遇襲,兇正是窗。行兇者盛怒之下傷人,濺出窗子,留在了窗外的酒旗上。隨後,韋子高負傷奔逃,卻不料失足倒滾下樓梯,後顱再重傷,方致當場殞命。而今,骨、兇、驗狀、人證、證俱在,呂知縣可有話講?”
呂榮春戰戰兢兢地道“微臣疏忽,微臣有罪!”
暮青問“那馮文栩有重大嫌疑,此人現今何在?”
呂榮春支吾道“回皇後孃娘,進……進京趕考去了。”
暮青毫無意外之,隻是轉頭向了步惜歡。
步惜歡氣笑了,下旨道“即刻拘回!朕聽說今年鎮書院共有三名學子了春闈,那同馮文栩一同進京趕考的,……”
刺史李恒心裡咯噔一聲,鎮書院今年有幾名春闈學子,聖上竟然知道!他窺了眼龍,忽覺驚悸暈眩,冷汗直冒——帝後本該在大駕之中,卻忽然提前微服而至,且剛巧下榻在案發的酒樓中,還包了學子聚宴的那間雅間兒,這一切難道是巧合嗎?若是巧合,方纔帝後閱看案卷時可毫無驚訝之,難道是……
李恒正猜測著,暮青道“王進才。”
步惜歡道“一併拘回!那日同宴的書院學子還有哪些人?即刻傳來!”
這旨意沒說是下給誰的,李恒不敢再裝啞,戰戰兢兢地道“微臣領旨!”
“這差事讓馬常郡去辦吧,朕還有別的事兒問你。”步惜歡看了眼關州總兵馬常郡,待其領旨而去,才倦倦地問道,“鎮知縣說自個兒罪在疏忽,你呢?你可有何話對朕言講?”
李恒聞言惶恐至極,卻仍存僥幸之心,避重就輕地道“仵作復檢敷衍了事,乃微臣治下不嚴之過,微臣有罪!”
步惜歡嗬了一聲,對暮青道“你聽聽,一個治下不嚴,一個辦案疏忽,朝廷的俸祿養了一幫懶蠢吏,他們這哪是請罪,是在當著鎮百姓的麵兒罵為夫識人不清、朝廷用人不明啊。”
暮青哼道“他們可不蠢,罔顧人命,鉆營結黨,禍春闈,欺君罔上,這哪是蠢材能乾出來的事兒?你識人的眼好著呢!上至朝廷,下至地方,盡委任了些乾吏,是他們自個兒沒將一才學用在正途上,豈是你的過錯?”
此話包羅甚多,唯有步惜歡彷彿置罐,餘者皆如聞春雷,刺史李恒與知縣呂榮春更加如遭萬刀穿心!
步惜歡睨了眼街上,眸中的涼意便替了繾綣之,“李朝榮,把那些件扔給他們瞧瞧。”
李朝榮就在門邊,他修養好,沒真扔,隻是從懷中取出兩封信遞給了李恒和呂榮春。二人接信,莫說開啟,剛瞥見封字兒便啊了一聲,兩手一抖,信嘩啦啦地撒在了地上!
食客們不知所謂的“件”是何,也不敢張,就隻見宮人端著茶水呈到了帝後麵前,聖上漫不經心地品起了茶,竟再未開口。
時間就這麼流逝著,街市上靜如死水,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馬蹄聲從街尾而來,頃,關州總兵馬常郡前來稟道“啟奏陛下,鎮書院的學子們帶到!”
稟罷,隻聽一陣呼喝聲,五個學子被關州兵押到酒樓門前,慌張見駕。
步惜歡正擱茶盞,聽見見駕的聲音頗為年輕,手微微一頓,落盞之音便沉了幾分。他抬起眼簾向街市,目落在州縣吏上,慵懶的腔調裡亦添了幾分涼意,“讓你們瞧瞧,怎不開啟?”
“陛下!臣……臣……”李恒和呂榮春若篩糠,都不敢麵前撒落的信。
“朕讓你們開啟!”步惜歡忽然抬手將茶碗砸了出去!
那茶碗磕在門檻上,啪的一聲碎了渣,熱茶濺到李恒和呂榮春上,二人挪都不敢挪一下。
龍震怒,食客們噤若寒蟬,卻都把耳朵豎得直直的。
步惜歡了二人片刻,目一越,落在鎮書院的五名學子上,涼涼地道“鎮學子可真朕刮目相看,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眼見著同窗遭人毆打,失足摔亡,竟還能眾口一詞,串供作偽,這分鎮定自若、毒辣心計,怕是令天下多年學子自愧不如啊!”
說話間,步惜歡一拂袖,供詞乘風而起,落葉飛花般削過李恒和呂榮春頭頂的烏紗,輕飄飄地落在了五名年輕學子麵前。
學子們早在茶碗摔在門口時就被震碎了膽魄,耳聞帝音,眼見供詞,霎時心防俱崩,紛紛奏事。
“啟奏陛下,學生等人是說了實的,奈何知縣大人恐嚇迫,不得已……改了口供!”
“知縣大人說,今年乃首屆春闈,朝廷必定視之甚重,此時出了學子鬥毆致死的醜事,朝廷恐拿書院開刀,嚴辦此案,以儆效尤,到時必將連累師長同窗。學生等人實未料到慶賀宴上會出人命,害了子高兄已是悔恨不已,豈敢再連累書院的師長同窗?”
“學生謊供作偽,自知有愧於子高兄,願擔罪責,叩請陛下莫要降罪書院,此事與書院毫無乾係啊!”
“學生也願擔罪責!”
“學生也願!”
聽著學子們的請罪之言,韋家人怒目向知縣,知縣虛無力,汗如雨下。
暮青問道“你們方纔說鬥毆,韋子高與何人鬥毆?”
學子們忽聞子的話音,不由噤了聲,稍一思量,也就曉得問話之人的份了——是皇後孃娘!那位斷案如神,問政淮州,提出賑貸之策,平定嶺南之的英睿皇後殿下,回來了!
一名學子道“回皇後孃娘,是文栩兄。但……但鬥毆是知縣大人的說詞,其實不是鬥毆,事隻是源於幾句口角之爭。子高兄與文栩兄皆是才學出眾之人,平日裡在書院辯議時政時便常有政見之爭,故而兩人常有爭執,但皆是文鬥,那日興許是因為喝了酒……文栩兄被言語所激,便拿窗砸破了子高兄的頭。”
又一名學子道“正是如此!學生等人當時驚怔住了,尚未有所反應,子高兄便奔出房門,隨後就……事發後,文栩兄也甚是驚慌,而後便說子高兄是摔死的,並非他打死的,求學生等人念在同窗的分上,莫提他行兇一事,當時沒人答應,可後來聽知縣大人說此事會牽連書院和眾多同窗,學生等人才……”
話到此,韋子高遇害的前因後果皆已明瞭,暮青看向步惜歡,步惜歡道“鎮知縣,你弄命案,禍春闈,可知該當何罪?”
呂榮春惶恐至極,這才道“啟奏陛下,微臣……微臣……微臣不敢禍春闈,都是、都是奉了刺史大人之命!”
“你!”李恒大驚,斥道,“休得胡言語!難道不是你擔心此案會連累你的烏紗,寫信給本求保嗎?”
“下是求保,求的是萬一朝廷嚴辦此案,問責於下,還刺史大人向朝中言幾句,可州衙仵作來傳的話卻是以意外亡論。”事到如今,呂榮春隻能顧自己了,他高聲道,“啟奏陛下,微臣絕無半句虛言!案發後,那馮文栩曾蠱微臣,稱今乃首屆春闈,朝廷必嚴糾風紀,若知學子毆鬥之事,恐會問責知縣,反正韋子高是意外摔亡,何不將毆鬥之事抹去,放他進京趕考,如若高中,必將圖報。微臣的確有此擔憂,但知春闈乾係重大,不敢弄命案,便急稟刺史大人求保,是刺史大人命人傳話說此案要以意外亡論的,求陛下明察!”
“陛下!微臣……微臣……”李恒支吾作態,卻難以辯白。往來信件就在眼前,其中勾連明明白白,何從狡辯?
步惜歡道“李恒啊李恒,你二十五歲為,從一縣書吏乾起,而今至一州刺史,整整三十年!論興農治地,你是好手,經驗老道,政績斐然,朕本想待你任期滿後便調你到朝中司屯田要事,你卻在朕親征的節骨眼兒上暗通禮部,結黨弄權!見信之時,你可知朕心之痛?!”
李恒一驚,後脊發涼——聖上竟明言禮部,莫非真要辦閻侍郎?
聖上頗閻侍郎之才,方纔命他宣讀信,他曾琢磨著此並非聖意,琢磨著帝後微服而至,當街公審,興許隻是擺個姿態,並不會一查到底,畢竟閻侍郎在朝中乃是聖上製衡寒門勢力的一顆要棋,為了一介春闈士子之命而廢此要棋,豈不因小失大?
但如今聽來,君心難測,是他猜錯了,聖上是起了肅清之心啊……
正想著,隻聞帝音迎麵而來。
“大興與大圖,兩國為鄰,結為盟友,鄰國之安定乾係重大。當年,皇後離開時,朕曾問,何日方能長相廝守?皇後答‘國泰民安時。’那時朕與皇後皆未料到,此一分別,便是五載。這五年寒暑,皇後遠居神殿,朕亦勤於政事,為的皆是當年之願。科舉取士乃國之大計,朕臨行前夕特意將春闈之事托付給信重之臣,而禮部侍郎,朕欽定的春闈主考,竟趁此時機鉆營結黨,敗壞國策吏風,若非朕與皇後及時歸來,撞見爾等醜事,他日毆殺同窗之徒仕為、鉆營弄權之輩朝治國,豈不是要構陷同僚、結黨營私、賄朝綱、禍國殃民?!”步惜歡來到門口,睨著門前跪著的州縣吏和眾學子,目沉痛。
學子們痛哭流涕,知縣呂榮春伏低噤聲,李恒呼道“臣有罪!”
“你是有罪。”步惜歡長嘆一聲,對左右道,“摘了他的烏紗,去了他的朱袍,隨駕押解進京,與大理寺與刑部會審,徹查此案。”
李朝榮領旨,即刻率侍衛們執行。
步惜歡淡淡地睨了眼若篩糠的呂榮春,“鎮知縣,弄命案,為不仁,革職抄家!鎮縣酷吏視人命如草芥,一併革職嚴辦!”
眾人在街市上跪了半上午,雙早已沒了知覺,被侍衛們一併拿下時,皆虛而倒,連句求饒的話都無力多言了。
人一拖走,街市上便隻剩下老仵作、鎮學子和韋家老小了。
步惜歡著學子們道“鎮書院學子五人,朕念爾等尚知廉恥,隻因涉世未深才人蠱,故而網開一麵,不問刑責。但謊供作偽,混淆視聽,終究罪責難恕,革除爾等學籍,永不仕,爾等可心有不服?”
學子們被押來見駕時就已猜到事敗,他們皆知朝廷律例,在命案當中謊供作偽,罪當發配徒役,此案關乎春闈,已夠得上罪加一等了,如今免於刑責,實屬聖恩浩。隻是對於文人而言,革除學籍,永不錄用,委實比罪責加更為殘酷。
但又能怪誰呢?一失足千古恨罷了。
“學生等……心服!”學子們於抬頭,更恥於辯白求饒,紛紛哭謝聖恩,淚灑街市。
步惜歡聽著哭聲長嘆一聲,絕然而回,親自將韋父攙起,說道“吏不仁,令百姓遭難,乃朕之過,朕有愧於民。”
韋父寵若驚,惶然地道“陛下,草民……草民沖撞儀仗……”
“攔駕鳴冤,何罪之有?取士國策可改,國之舊律又有何不能廢的?”步惜歡吩咐宮人賜坐,又赦了韋家老,而後命仵作將骨歸還棺。
見骨被端出,韋家老放聲悲哭,步惜歡靜默地著長街,暮青亦起了。
見帝後竟一同目送骨,韋家人漸漸止了哭聲,吶吶地大堂。
大堂裡,聖上亦來街上,問道“韋家二郎,你可有讀書?”
年扶著母親,聽聞帝音,忙跪下答道“回陛下,學生三歲啟蒙,苦讀詩書,而今已當誌學之年,正打算明年參加縣試。”
聖上聞言勉勵道“你兄長路見不平敢替人言,可見其才德兼優,失此人才,朕心甚痛。你雖年,但朕見你今日監看驗,頗有堅忍勇毅之風,必是可造之才,故盼你能承繼兄長之德,剛正為人,發憤圖強,他日好為國之棟梁。”
得此勉勵之言,韋家人和年皆寵若驚,年噙淚叩呼“學生叩謝帝後之恩,定不負聖!”
聖上出幾分欣神,環視了一眼酒樓街市,緩緩說道“國泰民安,祈願容易治國難。朝臣結黨,政爭酷烈,吏治,濫溢風,朕年時便知國家積弊,非破難立,故而一親政便整頓吏風,改革取士,不拘士庶,廣納賢才。朕賢才,因文臣武將乃國之棟梁,士庶學子乃國之基石,然而,一國之本惟民,本固方可邦寧!朕兼聽納諫,能容政爭,卻絕不容結黨營私!鉆營結黨,蛀國棟梁;禍春闈,毀國基石;酷政欺民,戕害國本!縱有滿腹經綸,朕亦不容!一經查實,必一糾到底,永不姑息!”
此言如天降風雷,聲傳街市,餘音不絕,震人心魄。
街市上一片沉寂,半晌後,年拱手,麵激越,高呼道“吾皇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話音落下,兵仗跪拜,百姓山呼,萬歲之音如山呼海嘯,聲勢浩大,久久未絕。
這天,是嘉康七年正月十六,帝後歸來,微服至關州鎮,查訪命案,當街開棺,嚴辦吏,勉勵學子,談論國策……
隨後,儀仗到來,帝後輦,大駕了鎮縣衙。
縣衙被查抄,信件、私賬等皆被查出,朝中又有一批摺子送到,步惜歡忙於政務,暮青也沒閑著。
楊氏一行到了縣衙,這樁案子多虧崔遠心細,正是他告知韋家人此案有疑,說服韋父攔駕告狀的。
都一別後,眾人終於相會,卻沒有多時間敘舊。暮青在縣衙書房中審閱查抄出來的往來信件和賬目時,意外地發現了幾封拒盟的信件和退賬——關州刺史李恒命鎮知縣聯絡同鄉、摯友,多結黨同,其中不乏賄賂之舉。但一些人並未此蠱,有回信痛斥拒盟斷者,有畏於天威和監察院而不敢結黨弄權者,這令暮青回憶起了當初在淮州平叛時的謀算。
當初,因居後位,知道江山難守,明白治國的背後是一場一場君臣較量,當時雖賴於步惜歡早有準備,也及時察覺,但因擔憂世事難料,日後恐有百一疏之時,便決定趁平叛給朝中文武和地方吏打一回烙印,期日後如遇危難,百能懼於帝後之威,些見風搖擺的吏,期群臣對帝後的忌憚會為應急贏得時間,化險為夷。
此番帝駕離京半年有餘,隻率五千兵馬借道大圖,兇險難料,朝中因此人心惶惶,卻無敢謀起兵作者,唯有鎮縣這一樁由春闈學子亡而牽出的結黨案,實是萬幸,而此幸源於當日的未雨綢繆和多年吏治之功。
關州刺史既然能命鎮知縣招納黨同,必然會命其他親信同樣行事,此時已有侍衛奉旨前往關州城查抄刺史府,暮青閱罷信件和賬目後,步惜歡仍在理政事,便命人將知縣呂榮春在任期間的案卷都搬來,而後翻閱了起來。
這些案子與結黨案無關,隻是今日公審時,暮青聽仵作說知縣一向專斷,故而猜測卷宗中必有錯案,不料沒翻閱幾宗,便在一些驗狀上看出了標記!
暮青立刻命人傳來老仵作,驗狀上的手腳果然是他做的,他是縣衙老吏,鎮縣驗死驗傷的案子無不經由他手,凡是弊案,他皆暗中做了標記,且因他是老吏,衙門裡的齷齪事兒多有耳聞,連前任知縣辦的錯案,他皆記在心。
這日,步惜歡置完政事踏書房時已是傍晚,暮青麵前擱了一摞案卷,老仵作正在回稟案。
天子駕到,宮人竟未唱報,老仵作慌忙行禮,卻見皇後既不見駕,也不挪座兒,竟就這麼穩穩當當地坐在桌案後,眼隻瞅著卷宗。
聖上毫不惱,懶洋洋地往窗前一倚,伴著暮晚風,就這麼看著皇後復核案卷。
老仵作心中驚奇,了腦門兒上的汗,急忙接著稟事。
半晌過後,忽聽聖上問道“你行多年了?”
老仵作急忙跪下答道“回陛下,有三十年了。”
“嗯,那的確是老吏了……朕見你經驗老道,勤懇剛正,最要的是,你知案卷裡的門道兒,可願進刑部辦差?”
“……啊?”老仵作霎時懵了,以為聽岔了。
“刺史府剛免了仵作的職,那兒有職缺,但朕不想讓你去。你做的事一旦傳刺史府,難免會遭上忌憚、同僚排,調你到州府未必是好事,留你在縣衙又屈了這經驗。刑部吏風端正,又由皇後提點,不會有人刁難你,你可願往,為國效力?”
老仵作一臉木訥,他明知弊案,卻不敢言講,在驗狀上暗中標注充其量也就是將功補過,聖上今日能赦他的罪已是網開一麵了,他委實不敢想升遷的好事,更沒料到,聖上會為一介縣衙小吏思慮得如此周詳。他頓時涕零,激地叩呼道“小吏願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
“好!朕和皇後明日一早起駕回京,你同行吧!這些案子,朝廷會查的。”
老仵作忙謝恩告退,回家告知家眷,收拾行囊。
人一走,步惜歡就將一封信遞到了暮青眼前,他沒說話,隻是轉頭著窗外,樹影在眉宇間搖晃著,時時晴。
暮青展開一看,這信是閻廷尉傳給李恒的。案發後,鎮知縣呂榮春傳信到州衙,稟明案,問計求保。李恒認為馮文栩雖是寒門子弟,但其狠辣才乾頗有閻黨之風,如若保之,日後必定大有可用,於是先決後奏,保人之後纔去信朝中。
閻廷尉一心拉攏士族,見信後本應反對李恒之舉,但回信上盡是些寒暄之言,稱春闈將至,公務繁忙,有勞李兄心庶務。
言外之意,即是默許了此事。
暮青沒吭聲,步惜歡獨獨將此信給看,必有緣由。
步惜歡倚在窗邊著庭中春,淡淡地道“你不識此人,他頗有才乾心計,雖然政爭經驗尚且不足,不夠忍,但心計絕不止於此。一介春闈考生,縱有驕人才學和狠辣心,亦不過是一介考生罷了,哪怕此番高中,仕為,也是從小小吏做起。宦海沉浮,風浪難測,誰知此人何年何月能居要職?其用怎抵得過那些士家門第?”
暮青這才問道“你的意思是?”
步惜歡來,晚霞掠過眉間,如染的刀一晃,“換作是我,生米既已下鍋,那便將錯就錯,棄之不用。待其日後居要職,飛黃騰達,揭發當年兇案,連其黨同一齊除之,豈不快哉?”
暮青皺了皺眉,這話初聞令人費解,細品令人生寒。馮文栩是寒門出,若朝中士族集團不用他,他就隻能進寒門集團,若真有居要職的那一日,當年兇案忽被揭發,他本人丟下獄無妨,但正所謂拔出蘿卜帶出泥,寒門集團必定到牽連和打擊。這是一盤大棋,這枚棋子若在場上提前出局,則無甚損失,若能後局,必殺招。
“所以,這纔是你此行的目的?”暮青本以為今早這出微服公審的戲為的是正朝廷法紀、糾學風吏風、謀士庶民心,可如今看來,杜絕許多年後的黨爭之害纔是步惜歡的最終目的。
“可惜了……”步惜歡迎著晚風長嘆一聲。
暮青沉默了一會兒,起來到步惜歡邊,同他一起著春庭暮,心湖如水。不識閻廷尉,但瞭解步惜歡,閻廷尉在朝中基尚淺,本就翻不出大浪來,那他臨行前何必指給此人一個主考的差事來試探他?隻能說,步惜歡早就看穿此人權心重,久用必禍患,故設此局,想給臣子一個機會,亦或一個說服自己割捨的理由。
他早知今日,當初啟用此人,應是心急。與大圖立下三年之約,遠赴神殿,夫妻分離,他心中定然自責,所以才把熱鬧送來邊,把孤寂留給自己,改革勤政,勵圖治,為了富國強兵,不惜啟用善於鉆營之輩。
而今,國富兵強,夫妻團聚,他卻不恥為那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之事,於是臨行前設下一局,希臣子能擇明路而行,可惜……
這一聲嘆息飽含之意,懂。
“阿歡,那年相識,知你有明君之誌,今日你已做到。你知道嗎?這樁案子,人皆可有所見,百姓看的是公理熱鬧,學子看的是國考公正,吏看的是吏治國策,你著眼於朝廷十年乃至數十年後的黨爭之禍,而我……看到的卻是希。”暮青著窗外,老仵作已離去,那青灰的背影卻彷彿仍在眼前,那背影像極了爹。
道“當年,我爹在古水縣當差時,仵作尚在賤籍,屠戶亦可驗,吏輕之,百姓遠之,司之風盛行,冤假錯案遍地。而今,朝廷早已將仵作納籍,刊行書錄驗狀,規範檢驗程式。時至今日,大興有辭苦學檢驗的學子,有暗記冤假錯案的仵作,有不懼司舊俗開棺檢驗亡子骨的百姓……這些人是國本基石,大興的底子變好了。”
暮青看向步惜歡,進他盛著晚霞的眸裡,兩人並肩的影在春晚風裡,溫且長。
“我從前是期,如今是確信——上有明君,下有固基,這個國家未來可期。”
正月十七,帝後大駕離開鎮縣,被革職查辦的關州刺史和鎮知縣也被押囚車,一同離開了鎮縣。
與此同時,一道聖旨被加急傳往汴都。
為了趕上春闈,大駕一出鎮縣就折道州渠,乘船北上,改由水路回京。
正月二十五日,船隊經關淮河道駛汴江,龍船已在江上恭候多時,率水師前來迎駕的將領正是江南水師都督章同。
暮青見到章同時險些沒認出來,他蓄了胡須,年方二十五,兩鬢已泛銀,麵頰被江風烈日吹曬了麥,眉宇間鐵石般的堅毅已令人憶不起當年那意氣年的模樣了。多年的軍中和場上的歷練,已將他磨礪了老穩重的一軍主帥。
老熊和侯天領了江防要務,沒能來,但迎駕的將士有一半是當年江北水師的老人。
時值午時,章同率將士們在船首見駕,春日當頭,江波如鱗,映得將士們甲冑如雪,麵似紅日。章同跪在萬軍之前,高高呈起一,正是佩!
“微臣奉懿旨護駕除,幸不辱命,今日迎駕還都,特來復命!”章同謹守著君臣之禮,不曾抬首一眼駕,唯有呈著佩的掌心在日下泛著汗。
暮青的目落在章同的肩膀上,他的肩在那年兵諫時了傷,是醫們傾盡醫才保住的,聽聞至今仍偶有施針通脈之事。這些年,政事風雨不斷,叛平定、佞臣伏誅之後,唯有將士們的傷在訴說著昔日種種。
暮青含淚頷首,千言萬語湧上頭,最終隻化作一聲“辛苦了。”
寡言依舊,一聲辛苦,如當年在軍中練兵時勉勵將士們那般,而今歷盡千帆,人歸來,仍如舊年模樣。
章同始終沒有抬頭,一抹微笑收在邊,藏在了心裡。
回來了!
二月初一,帝後歸來,五更時分,宰相陳有良便率文武百於江堤之上迎駕。春日剛升,龍船駛來,都城萬人空巷,山呼雷。
離京五載的英睿皇後,回來了!
然而,正當汴都百姓沉浸在帝後歸來的喜悅中時,卻見帝後登岸後,儀仗後竟墜著囚車,所囚何人,不知其詳。
百姓正議論,禮部侍郎、春闈主考閻廷尉便被當場拿下,革職下獄!
次日,工部侍郎李方亮、翰林學士周鎮、史敬平等人遭貶。史中丞王甫去職,以本致仕。與此同時,幾騎快馬攜著聖旨馳出四門,往地方州縣去了……
汴都百姓被帝後歸來的雷霆作震驚了,二月初三,天下矚目的科考便在這猜疑肅殺的氣氛當中拉開了序幕。
開試的鐘聲敲響時,立政殿的門開了,監察院正從殿走了出來。
監察院正是位老者,從前專司刺月門人的訓練諸事,算是月殺、月影等人的老師。老者鶴發白眉,仙風道骨,相貌氣度頗似士高人,實則此人暗殺、刺探、刑訊、用毒,無一不通。老者走出太極殿時,晨曦正照在巍巍宮墻的飛簷上,他回頭看了眼閉的殿門,晨簷影在那雙明矍鑠的眼底輝映出幾分奇異的神采。
殿,案上擺著兩摞軍奏,一摞來自大圖,一摞來自北燕。
大圖傳國玉璽已碎一事果然走了風聲,詔的真偽不攻自破,新帝頒下的旨意了偽詔,朝廷政令亦名不正言不順,地方府惶然無措。
昌平郡王再發檄文,疑雲景二族暗通南興弒君竊國,疑當年暮青貴為皇後卻親涉險護送兄長回國是別有所圖,而當年奉旨率領使節團出使汴都的人正是雲老和景子春,此事因此被指摘二族暗通南興的契機和證據。
檄文一發,信者擁護,痛罵弒君賣國的賊人,振臂呼籲天下義士輔佐明主,共伐佞。
而野心之輩則以璽碎即國亡為由,宣揚巫氏氣數已盡,大圖已亡,天下英傑皆可登極。
亡國之說使得民間人心惶惶,各地兵荒馬,到都在強征壯丁、糧餉,大圖陷了割據之爭,百姓惶惶不可終日。
雖然尚無姬瑤的訊息,但大圖的局勢與步惜歡和暮青的估計並無出,算算時日,聖旨已到嶺南,而神諭旨應該也快到都了。以眼下的時局來說,大圖的新朝廷自顧不暇,顯然不能指他們在替南興洗清汙名的事上做得多好,於是暮青請來了監察院正,授其一法,命其速辦。
步惜歡下了早朝,一回太極殿就聽了院正的回稟——暮青命監察院潛藏在大圖各地的探子盡可能多地收買當地百姓,宣揚大興的國策吏治、風俗民,宣揚天子英明、國策利民、學風昌盛、商貿通達,宣揚天子勤政民,大興國富兵強、國泰民安。
此法乍一聽之沒什麼,細思之後卻頗有意思。
從前,探子行事雖多混跡民間,目的是掩藏份、刺探報,甚收買當地百姓,更遑論大規模地收買。因尋常百姓未經訓教,口風不嚴,很容易暴探子的蹤跡,大規模地收買行更易招致當地府的察覺,無異於引火燒。但如今局勢不同,大圖,地方割據,流言四起,到兵荒馬,府焦頭爛額自顧不暇,哪有餘力防民之口?
此舉用於世的確可行,稱此舉為收買水軍,此策為——輿論戰!
步惜歡失笑,他本不在意自汙名,如今倒是好奇此策之威了。他準了此事,昭朝臣稍後議事,而後出了太極殿,往乾方宮去了。
這些年,他起居已搬至太極殿,那條去往寢宮的路不知在夢裡走過多個來回,前日攜歸來,他今日站在宮門外仍有忐忑之,怕推開宮門,隻見帝庭空寂,不見相思之人。
然而,當他推開立政殿的門,正立在窗前,一素,一如當年。
帝庭中春滿園,越過千年的時來到大興,與他幾度分離,又在這江南最的時節裡,回來了……
暮青聽見推門聲,轉頭去,展一笑。
案上擱著一摞來自北燕的奏,雖然尚無呼延查烈的訊息,但末尾一封仍是期盼已久的好訊息!
仰賴於船上有位從醫四十餘載的老郎中和一位專於針灸奇方的軍醫,元修大難不死,去年十二月中旬,北燕海師在沂東登岸,帝駕就地休養。
上元節夜裡,宣稱在沂東休養的元修忽然出現在了上陵郡外的國公陵,開了其外祖華老將軍的墓門,隻一人進其中,三更方出。
次日一早,也就是步惜歡和暮青在鎮縣公審結黨案時,北燕國,奉旨到沂東見駕的督察院左督史沈明啟在半路被上陵兵馬攔截,就地革職下獄,以構陷異己、結黨營私、欺君罔上、禍朝綱等數項大罪被判淩遲死,株連九族,其黨羽亦多數被革職問罪。
此事令北燕朝堂頗為震,百不明皇帝為何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卸磨殺驢,沈明啟雖是險毒辣之輩,罪當萬死,但何至於株連九族?
暮青心如明鏡,沈氏一族的覆滅禍起華老將軍之死。元修為北燕皇帝,重用仇人穩固帝位,縱然得知真相,也不會將真相公之於眾。自古皇帝手裡的刀有能善終者,暮青早知沈明啟會有今日,隻是沒料到,到頭來是給了元修這卸磨殺驢的機會。
元修戰敗而歸,又查明瞭當年的真相,暮青難猜他今日心境,但最後一封奏是期盼數年的好訊息!
元修回國後並未撤銷遣送姚惠青和老熊家眷南渡的旨意,如今姚惠青已離京,快則一旬,慢則半載,即可過江!
------題外話------
這個案子我其實糾結了很久要不要寫,它在大綱裡隻是一句話,但實際寫起來頗費筆墨,從節奏上來說,它不是大結局裡常見的,但從整個故事上來說,它對人人生誌向的呼應和多年鬥果實的待又讓我很難割捨,最後我想“嗨,糾結啥呢,都寫到這兒了,當然應該讓它完整。”所以就寫了,是好是壞,大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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