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第十一節 世子

第十一節 世子

不待許平回答,金神通又大聲說道:“許教來得正好,本將正在騎馬,許教當和本將並駕齊驅。書趣樓()”

營中不許縱馬,金神通拉著許平走到營後馬場,從中挑了一匹好馬給他,上馬後兩人直奔營外。賀寶刀的通報批評給許平帶來的全是好,他知道這事是金神通有意相助,出營之後便為此向金神通道謝,金神通不以為然地說道:“這是許教自己拚命換來的,與本將又有何乾?許教在教導隊都教些什麼,可否習慣?”

許平略帶愧地說道:“金將軍這麼說可真是取笑卑職了,實際卑職也沒有什麼可以教授給學員的,隻是領著他們悉軍規條例罷了。”

第一次進教導隊被培訓的人都是學員,教教給他們各種最基本的條例,並對他們進行基礎的搏擊、劍、馬訓練。而第二次進教導隊的人則會被授予教資格,他們除了繼續接資深教的訓練外,還要負責訓練第一次進教導隊的學員。

據新軍條例,第一次接訓練的學員,以能勝任把總或副把總這種最低階軍職務為畢業標準。而那些被召回教導隊進行第二次訓練的人選,都是在工作上表現出的原低階軍,他們是按照能勝任千總或是副千總的標準來培養的。

不過許平是個例外,他本是工兵軍,而這次立功卻不是在他自己的工兵崗位上。此番教導隊也無意把許平繼續培養工兵千總,所以就讓他帶領步兵和騎兵學員。沒有接過步兵、騎兵訓練的許平本來就對此知之甚,所以他隻能一邊向資深教求教,一邊再現躉現賣地傳授給他手下的學員。

對此許平自然是非常苦惱,不過金神通聽說許平同時帶著步兵和騎兵學員後卻哈哈大笑起來,俯在馬背上向許平拱手道:“恭喜許教了,或許下次在戰場上見麵時,許教已經是營參謀了。”

金神通一邊慢悠悠地策馬而行,一邊對許平侃侃而談:“讓教在教導隊帶兵,並非隻是為了讓教把學員帶出來。最重要的目的還是要讓新任教會帶兵的難,瞭解帶兵的要點,並知道如何去指揮低階軍,這樣將來在戰場上才能勝任啊。許教為何不給學員仔細講講德州之戰的心得,本將以為許教在德州之戰中的表現,頗有可圈可點之。”

許平失笑道:“金將軍卻是取笑了。”

金神通顯得有些不解:“以本將預料,教導隊必然已經在編寫德州之戰的教材,準備用以講授給學員聽。”

許平大吃一驚,連忙說道:“這可萬萬使不得。”

接著許平就把德州之戰前,自己和李無、廖可宗關於陣地部署的爭論完完整整地告訴金神通,最後還黯然地說道:“若是卑職當時聽取李、廖兩位千總的意見,我軍定然不會損失如此慘重。”

不料金神通聽完之後鄭重地說道:“許教錯了,幸好許教為人忠厚,將此想法說與本將聽,不然日後定然會吃大虧。”

“還請金將軍賜教。”

“孫子曾言: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而嶽王曾言:用兵之妙,存乎一心。我新軍有各種軍規條例,諸如工兵如何修築工事、對陣步騎之時如何行兵布陣,也有橫線如何部署、豎線如何部署之條例,包羅萬象。但許教可知道,哪個條例教的是什麼時候應該以橫線部署,而什麼時候又該以豎線部署麼?”見許平默然不語,金神通又加重語氣道:“當日新軍僅僅是命令趙將軍赴德州部署,但到底應該如何防,則全靠趙將軍自行理解,新軍本部並不置一詞。因為戰場之勢瞬息萬變,無論後方如何籌劃,終究要由一線將領自行判斷。這世上絕無事先確定一種部署,就可製勝無疑的事!”

看到許平的臉上似乎還有疑慮之,金神通就接著說下去:“德州一戰,許教以兩千新兵抗八千強賊,便是趙將軍尚在,也沒有人敢說他一定能守住,或是能夠比許教做得更好。打仗隻看結果,結果就是許教守住了陣地。如果按照李廖二人的話去做,誰敢說他們的佈置就能抗住強賊,損失在許教之下!既然許教守住了陣地,那麼許教將軍隊部署在東南的決定就沒有錯!”

金神通說完就又開始縱馬前行,許平靜靜地跟在他後。

金神通繼續講道:“我們從勝利中學到是什麼讓我們勝利的,從失敗中學到是什麼讓我們失敗的,但我們不會企圖去從勝利中學到如何才能無損大勝,因為那是本不可能的事。本將知道許教做得更好,但切切不可胡思想,隻要記得這次在戰鬥中有哪些缺憾,比如兩翼的戰前部署,牽製、反擊的時機,下次彌補上就好。”

“是,金將軍所言,讓卑職益匪淺。”許平覺得眼前豁然開朗,自己在戰鬥中的失誤更多、更直觀,修正這些錯誤不但容易也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許教有一點讓本將深為欽佩,”金神通贊揚道:“許教始終牢牢記得步兵一定要與騎兵配合。有些步兵軍雖然戰條例背得滾瓜爛,但是一到戰場,就忘了最本的配合意識,那……那他們讀條例又有什麼用呢?”

許平對此也大有同:“事後卑職每次想起跟直衛協同作戰時的淋漓暢快,也總覺回味無窮。”

“僅憑這種進攻神和戰鬥意誌,許教就把無數教導隊苦心培養出來的軍比了下去。那些條例好學,可這悟卻不是人人能有的。”金神通說著又回頭看了許平一眼:“那天本將未曾與許教說話前,心中就已是疑叢生,此人排兵布陣的時候連基本的條例都不懂,與一個步兵把總相比都大有不如,為何卻穿著將軍的軍服?哈哈,果然不出本將所料。”

不知不覺中,金神通已經在漸漸加速,而且他選擇的地形、道路也變得越來越復雜。許平上不說,心裡暗暗鼓勁,竭力跟在金神通的後,可是最後還是一個不小心掉下馬去。

金神通勒定馬匹回轉過來,居高臨下地笑道:“許教的馬還要勤加練習。”說完一聲呼哨,就把許平那匹自行跑開的坐騎招呼回來。他把韁繩抄在手中,又遞給許平。

許平站起撣撣上的灰塵,接過韁繩一躍上馬:“金將軍有所不知,卑職的馬甚至還不如幾個跟著我的騎兵學員。比如馬上揮砍一項,我就比他們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教導隊裡,騎兵學員有一項馬上揮砍的訓練,就是在馬道上掛起一百個稻草人頭,讓學員縱馬從路上經過,同時揮刀向路兩側的稻草人頭上砍去。如果能砍到細繩自然人頭落地,如果砍到人頭的話多半隻是飄起來。這項訓練對學員的劍和馬都要求很高。學員不允許放慢馬速仔細地瞄準,因為教手中有一個沙,所有人都必須在規定時間跑完全程。

以前許平作為工兵學員的時候,並沒有進行過這項練習,所以他到困難很大。道路兩邊都有人頭,而且相當集,許平不但要縱戰馬靠近目標,而且要在馬沖過目標旁時恰到好地砍斷短短的細繩而不能砍到稻草人頭上去。有的時候一個把握不好,就會連續錯過很多個目標。騎兵學員隻要能砍下一百個稻草人頭中的二十五個就為合格,四十個便是績優異。

金神通見識過許平拙劣的馬,更相信此人的劍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他笑著問道:“許教能砍下多,十個?八個?”

許平臉上一紅:“也就七、八個的樣子。”

早在新軍立以前,金神通就已經多次進行過這項砍殺練習,這是賀寶刀拿出來讓子弟們鍛煉馬的專案之一。金神通是金求德的嫡長子,本人頗有天賦,自有名師教導,無論劍、騎在同輩人中都是佼佼者。兩年前,賀寶刀看金神通和自己的兩個兒子比試,那二人與金神通相比都是大有不如,賀寶刀向金求德稱贊道:“此子的武藝,已不在我十八歲時之下。”

這兩年來金神通仍勤練不輟,新軍建立他被委以重任後更是加倍刻苦,每日公務之餘若有閑暇便和部下們一起練,此時金神通微笑著在馬上用手虛畫著正反手左右劈砍的作:“本將一般能砍下八十二個,想再多一個都難如登天。一年前本將曾有一次猶有神助,馬速、跑位控製得簡直是毫厘不差,刀也是怎麼砍怎麼有,一共砍下九十七個人頭。後來本將每隔幾天都要再試一次,卻怎麼也找不到那種覺了,最多也就砍過八十五個。”

德州之戰時,許平見識過金神通在戰場上的神勇,因此對金神通的話毫無懷疑:“金將軍勇猛無敵,想那賊將劉哲聞如此悍勇,也是一個照麵就被將軍取走了命。”

“劉哲聞?這是何許人啊?”金神通一臉的茫然,聽許平仔細解釋後不以為然地笑道:“此等一照麵就被本將取了首級的無能鼠輩,便是斬殺了幾百個又算得了什麼?”

“若是能練到金將軍一半的本事,卑職在教導隊也就揚眉吐氣了。”

許平這話完全是他的真心話,並無奉承的意思在裡麵,但金神通聽了卻連連搖頭:“許教不必擔憂,馬、劍隻要勤加練習,不過是手、手生的問題罷了。再說隻有練到侯爺那般地步,才稱得上是爐火純青。”

侯爺。”

“是啊,”金神通點點頭:“就是鎮東侯世子。比如馬上揮砍,侯爺從來都是一個不落地砍下一百顆人頭。”

許平目瞪口呆:“金將軍說笑了!”

“我沒有說笑。”金神通臉上出一欽佩之:“不是說偶然能砍下一百顆,而是差不多三年來,每次都肯定砍下一百顆人頭,從無一次失手。”

許平知道這裡麵的意義,這個金神通無法達到的目標,在鎮東侯世子手裡卻是遊刃有餘,回憶金神通那天在戰場的英姿,再聯想到比他更勝一籌的鎮東侯世子,許平也不有些神往。這時許平突然想起一個疑問,就不假思索地問出口:“金將軍,世子為何不出任直衛指揮使呢?”

新軍各營都由鎮東侯舊部帶領,但直衛的指揮使一職卻始終空缺,在許平和他同伴的心目中,鎮東侯的兒子出任此職是理所應當的,之前他曾私下想到或許鎮東侯世子不堪重任,但金神通的話顯然將這最後一種可能也排除了。

“嗯。”金神通表突然嚴肅起來,過了片刻才說道:“這個位置當然是侯爺的,不過皇上有令,讓侯爺出使泰西諸國(泰西是明朝時對歐洲的稱呼),恐怕一年半載未必能回來。”

“出使蠻夷?”許平大驚異。對明朝人來說,出使外國是一件小得不起眼的事,一般也就是由禮部的小堂去做,遠遠不能和出任直衛指揮使這樣的重任相提並論。許平想不通天子為什麼要讓鎮東侯世子去乾這種無聊的小事:“金將軍,這究竟是為何啊?”

金神通沒有回答,好久以後才淡淡地說道:“侯爺和本將自就是好友,本將比侯爺的劍差了一點點,馬也差了一點點,加起來就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了。嘿嘿,直衛指揮使這個位置,如果不是侯爺來坐,我金神通第一個不服。”

似乎覺得自己說的話已經足夠明白,金神通不再討論這個問題而是話題一轉:“許教今日來見本將,到底有何要事?”

許平問金神通是否認識趙敬之的府上。

金神通點點頭:“趙將軍乃是家嚴的故,本將以前見到他時也會恭恭敬敬地一聲‘趙叔叔’的。”

許平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從中取出一個遠鏡,雙手捧著它說道:“金將軍,這是趙將軍的,在卑職這裡已經放了好多天了,卑職想把它奉還給趙夫人。”

金神通說道:“此本是新軍發下的軍需,許教如果想把它留下,本將相信不會有人認為不妥。”

“這東西雖是軍需,但卻是趙將軍生前一直隨攜帶的,卑職以為,將它還給趙夫人或許更為妥當些。”

金神通點點頭道:“確是本將疏忽了,許教可是要本將代為轉嗎?”

“卑職此番僥幸立功,全是靠趙將軍指點,若無趙將軍,卑職定無今日之功績。因此卑職想親手把此還給趙夫人,希金將軍能夠全。”

“知恩圖報,本是理所應當。”金神通臉上頗有贊許之:“明日本將當陪許教一起前去趙府,向趙夫人致上哀思。”

“卑職多謝金將軍。”許平致謝後又把遠鏡收懷中。

兩人繼續騎馬向前,金神通問起許平在德州一戰中的其他戰友,許平就講述起每個人的事跡。聽到餘深河報名步兵,江一舟報名騎兵的時候,金神通不置可否。等許平說到曹雲也報名騎兵的時候,金神通笑起來:“此人,本將覺得還是去當工兵千總最為合適。”

許平說出林義也同樣報名騎兵後,金神通已是連連搖頭:“人須心有主見,不可凡事一擁而上,教導隊的培訓方法,要說也是有頗多弊端的。”

“金將軍有所不知,林義其實是第一個報名騎兵的,而且他打一開始就抱定這個主意。反倒是江一舟和曹雲始終舉棋不定,最後他的影響也去報名騎兵。”

“原來如此。”

許平講起德州陷於叛軍之手後,林義逃出德州,不往北方逃跑而是趕來與許平會合,金神通臉上的表就漸漸鄭重起來。再聽到林義向許平解釋他之所以這樣做的那番談話,金神通問道:“許教怎麼看林義此人?”

“林義以前不過是一個秦軍小卒,危機中有這種死中求活的意識已經是不易;危機關頭能冷靜判斷、謀定而,顯然是難得的了。”

“嗯,不錯。”金神通轉頭對許平說道:“等林義此人在教導隊畢業了,讓他來本將的直衛隊裡做事吧。林義從今天起就可以來本將的直衛隊裡鍛煉馬、劍,本將手裡有的是好手,應該不在教導隊之下。”

許平訝然問道:“金將軍何以如此看重此人?”

金神通並無瞞的意思:“騎兵騎兵,出奇之兵也,相對步兵的堂堂之陣,騎兵更需要隨機應變。本將手下死腦筋隻懂得條例的人太多了,這種能帶著腦子打仗的人太了,好不容易見到一個,自然不能放過,若不是明知許教絕非池中之,本將原也是有心招攬的。”

說完後金神通停下馬,轉過對許平道:“許教,我與閣下一見如故,日後若是沒有外人在,我想與許教你我兄弟相稱,不知道許教意下如何?”

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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