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邀請

曹雲等人心中早就頗為好奇，聽許平這麼說，大家都是笑逐開：“那就讓許兄破費了。書趣樓()”

“好說，好說。”許平出門前把自己的積蓄都帶在上，一心要讓這些弟兄盡興，此時他心中暢快，滿麵笑容。

不過金神通接下來的話就讓許平有些笑不出來，他大聲說道：“保樓我倒是去過，那裡請的師傅都是名廚，酒也是上好的佳釀，一壺酒要二兩銀子，平時我還不敢多喝，今天定要喝個痛快！”

新軍士兵一個月的俸祿不過一兩五錢，許平為教導隊教，加上各種補一個月也不到三兩。許平頗為節省，因為他有舅舅要奉養。今天帶著全部的積蓄也不到八兩，本來以為無論如何也夠了，不料也就是四壺酒錢而已。

聽到這個價格後，曹雲他們停止了興的喧鬧，紛紛向許平過來。許平竭力維持著笑容不變：“走，走，今天我請客，你們擔心酒貴做甚？”

上話說得雖然好聽，許平心裡其實已經有些暗暗心疼。但是今天這種況下，就是把全部家都典當了給兄弟們喝酒，他也絕不會讓自己眉頭皺一下。眼下許平最擔心的其實還不是積蓄問題，而是喝完酒帶的錢不夠付鈔怎麼辦？

在許平苦思對策的時候，金神通已經帶路領著一行人向保樓進發，憂心忡忡的許平連繁華的京師景都無心欣賞，幾次探手懷，默默地把銀錢數了又數，可怎麼都不像夠使的樣子。不知不覺他們已經來到酒樓門前，金神通他們才跳下馬，就有個夥計跑上來牽馬，一邊滿臉堆笑地說道：“貴客裡麵請。”

許平習慣地放慢腳步，想讓金神通先走，卻被後者笑著推了一把：“自然是東道主先進門。”

才過酒樓的門檻，就有一個青小二飛快地跑過來迎接，含著笑連連鞠躬，道：“幾位軍爺裡麵請。”

許平還未曾說話，他背後的金神通就朗聲問道：“可有雅間？”

“不好意思，小店的雅間滿了。”小二臉上的笑容也瞬間變了歉意，他不好意思地手：“今天客人有點多。”

“那麼多雅間都滿了？”

“是啊。”小二臉上的歉意更濃了，向著許平和金神通連連欠：“真是過意不去。”

“算了。”金神通大度地一揮手：“那我們就樓上大廳吧，給找個亮堂、僻靜點的地方。”

“好的，”小二頓時又是滿臉堆笑，把幾個人引到樓梯旁，彎腰臂作出一個請的姿勢：“幾位軍爺請移步上樓。”

上樓以後，金神通指著一張桌子給大家看：“當年，侯爺就是在這張桌子上用飯的。”

幾個同伴頓時湧過去盯著那張破桌子拚命地看，仔仔細細地觀察著上麵的每一破損和汙跡，就好像是在賞玩什麼名貴的寶石瓷。但許平卻沒有這個心，他抓住機會把金神通拖到一邊，輕聲問道：“金兄，你上可帶了些銀子？”

金神通頓時出要笑不笑的表，低聲反問道：“怎麼了？”

“剛才聽金兄說，這裡一壺酒就要二兩銀子。”

“哎呀，”金神通滿臉的懊悔，攤開兩手說道：“許兄何不早說，不過……不過我們現在走吧，還來得及。”

金神通說乾就乾，轉將手臂一抬，張就要招呼大夥走人。許平滿臉通紅，連忙一把他拉住，金神通回過頭來的時候滿臉都是愕然之，舉著的手臂都沒有放下，許平又拉了他一把，小聲嘀咕道：“金兄誤會了，我並不是心疼銀子……”

見到金神通臉上古怪的表，許平乾笑道：“我沒想到酒這樣貴，上的銀子恐怕不夠。”

“原來如此……放心，放心。”金神通安許平：“我上帶了不銀子，可以先借給你。別說二兩一壺，就是二十兩一壺也喝得起。”

“如此多謝了。”許平心中一寬：“改日一定奉還。”

“不必客氣，自家兄弟嘛。”金神通又拍拍許平的肩膀。

既然有了金神通的保證，許平坐在椅子上的時候也就踏實許多。小二端上來剛沏好的綠茶給客人們斟滿，然後就開始報選單。流水般的菜名許平也聽不明白許多，大手一揮就讓小二盡管撿好的菜品上，接著又讓小二再拿幾壺好酒。

點菜的時候金神通一直不說話，等到點酒時他發話道：“白酒往日兄弟們喝得不了，此間有從江南運來的黃酒，別有一番滋味，大家不妨試試。”

大家都沒有意見，曹雲問道：“兒紅，狀元紅嗎？”

“是啊，都是紹興的老酒。就兒紅吧，一壺大概半斤，先上三斤吧。”說著金神通又囑咐小二道：“煮酒的時候，每壺裡都打一個蛋。”

“好咧。”

金神通還不忘了給大家講解：“老酒煮蛋是一種不錯的吃法，一會兒弟兄們嘗嘗。”

“一壺兒紅多錢？”

這個問題許平一直想問但是不好意思問，江一舟隨口就問了出來。

“一壺兩錢銀。”店小二客客氣氣地答道。

“兩錢？”許平以為自己聽錯了，滿臉都是驚訝。

“是啊。”店小二見許平臉有異，連忙解釋道：“這位軍爺不知，鄙店的酒都是真正的紹興老酒，絕無摻水，自然稍微貴了些……再說，軍爺您也知道，季賊倡、隔絕南北，現在這酒都要海運來，自然又貴了些。”

許平一時無語，小二見狀就試探著問道：“這位軍爺，鄙店還有些自釀的老酒，兩壺隻要一錢銀……”

“我就要這酒，”許平連忙打斷小二：“就這紹興的老酒，先上三斤。”

小二答應一聲，但沒有立刻走開，好像有些遲疑，許平見狀知道是對方誤會自己，連忙解釋道：“我確實不是嫌貴，倒是覺得便宜了，我還以為一壺酒得二兩銀子呢。”

許平話音才落，金神通就哼了一聲：“什麼酒要二兩銀子一壺？這保樓又不是攔路搶劫的黑店。”

“這位軍爺說的是，小店是正經做買賣的，絕非黑店。”小二笑起來，點頭哈腰地退下：“幾位軍爺寬坐，酒菜這便送來。”

才明白金神通開了個大玩笑，許平差點被一口氣嗆死過去。

不過金神通看也沒看他，若無其事地對著周圍的人侃侃而談：“家嚴是蘇州人，最喝家鄉的老酒……家嚴曾說過，老家的人家生了兒子或兒，要在滿月那日，將親友送的糯米釀酒，裝到大缸裡埋於地下。待兒子娶妻或兒出嫁時，將酒缸挖掘出來飲用，所以這酒就有了”狀元紅“、“兒紅”的名字。也有的人家將酒裝於雕了花朵的罐中，所以又”花雕酒“……這老酒存放的年頭越長久就越是醇香，可以香飄十裡……這老酒的飲法是溫飲，家嚴常將酒壺放熱水中燙熱。不可煮久了，煮久了就淡而無味……家嚴酒量甚豪，侯爺不喜飲酒，所以有人敬酒多是家嚴代飲的……”

雖然金神通一直吹噓其父酒量甚豪，但他本人卻沒有飲多。金神通今天的話非常多，給同伴講了不趣聞。許平倒不覺得什麼，其他幾個人都頗為意外，尤其是林義在金神通手下做事，見慣了後者威嚴的樣子，所以比旁人更為侷促。逐漸地大家越來越放得開，七八舌聊得高興，格最為開朗的曹雲和江一舟幾杯酒下肚，也開始和金神通打趣起來，連林義也和餘深河猜拳鬥酒，酒桌上的氣氛變得愈發活躍。

金神通舉杯敬許平，兩人淺飲半口。放下酒杯後金神通對許平輕聲說道：“我靠著家嚴的關係，年紀輕輕就居軍中高位，平日總是唯恐眾人不服，難得和他人開懷暢談。”

許平覺得金神通這話倒不是什麼自謙，而應該就是他的心中之言，隻是細細品味這裡麵頗有一些寂寞的味道，許平心裡也不有些傷。

“許公子！”

一聲清脆的聲在背後響起，對麵的江一舟和餘深河“刷”地抬起頭，全桌的人都睜大了眼向許平後去。許平轉過頭，看見一個麵容清秀的年輕子，原來就是那個被喚作“秋月”的姑娘。許平連忙站起，低頭拱手一禮。

秋月欠回禮道：“不知許公子近來可好？”

“在下很好，很好。”許平一時手足無措，全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急忙說道：“有勞掛念，在下激不盡。”

桌旁的眾人個個屏住呼吸，一不地豎著耳朵，瞪圓了眼。隻有金神通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挑眼看了秋月一眼，輕輕吹了聲口哨，然後就低頭去夾菜。曹雲他們目不轉睛地盯著許平的時候，金神通不失時機把鮮的魚腹夾到自己的碗裡，然後又朝著紅燒肘子下筷子，忙得不亦樂乎。

許平小心地問道：“秋月姑娘可是陪你家小姐一起出來的嗎？”

“是啊。”秋月微笑道：“我家小姐在那邊的小間裡。奴家方纔出來，正好看見許公子在這裡，就過來問候一聲。”

“啊，啊。”許平原打算順勢說既蒙小姐問候，就要過去拜謝一下，現在聽秋月說並非趙小姐派過來，而是自作主張前來問候，裡吭哧幾聲實在想不出該說什麼，站在那裡發呆。

秋月似乎沒有幫助許平擺窘境的打算，隻是安靜地站著，含笑看許平。許平隻好又是一禮，重復道：“多謝秋月姑娘好意，在下激不盡。”

“不敢當。許公子自便，奴家這便回去了。”

“秋月姑娘請。”

許平目送秋月穿過飯廳，隻見輕輕推開飯廳旁的一扇門，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門後。隨著那門緩緩關上，許平失地轉回，垂頭喪氣地坐回自己位置上。迎麵而來的是曹雲他們炯炯有神的視目，還有他們那無限好奇的表。

金神通仍自顧自地大嚼，還給自己斟了杯酒。

“這是德州之戰以前的事了，那時我的俸祿很，正好我會彈琴，所以就靠賣藝再掙一份錢。”許平一臉無辜地解釋起來，還揮舞著雙臂加強語氣：“這位秋月姑孃的主家小姐聽過我彈琴，給我不賞錢，我非常激……”

“快吃，快吃。”金神通打斷許平的自辯，對周圍幾個人說道：“吃完我們就走，不要耽誤了許兄弟的好事。”

“哪有什麼好事？”許平尷尬地笑起來，道：“金兄取笑了。”

“怎麼會沒有好事，那秋月——這個名字沒錯吧，那家的小姐明明看上你了，在那裡等著你過去小敘呢。”金神通說完又催促起另外幾個人來：“快吃，快吃，酒就到此為止了，一會兒我們去別的地方喝，我請客。”

許平連忙道：“金兄不要說。”

“許兄年英俊，場得意又有佳人眷顧，恭喜恭喜。”金神通說到這裡忽然“啊”了一聲，恍然大悟地說道：“怪不得許兄在趙府百般推卻，原來早就心有所屬，難怪！”

許平窘困無比，兩耳都開始發燒，道：“金兄休要胡說，哪有此事？”

“休得狡辯！”金神通大笑起來，用筷子點指著許平道：“你說德州之戰前見過這個姑娘，那明明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若不是心中時時掛念，你如何能一眼認出來人，出名字也不曾有毫遲疑？那個丫鬟對答如流，顯然也是心知肚明。”

周圍幾個人紛紛點頭稱是，對金神通都是心悅誠服，連聲稱贊他法眼如炬，曹雲更是一副稽的表，許平猶自強辯道：“又不是小姐過來的。”

“孩子臉皮薄，難道會說是丫頭過來的不？”金神通道：“算了，此時我不與你多說，免得擾你的好事。我們這就自去喝酒，以後你再請我們吧，到時再細問你不遲。”

幾個人更不說話，狼吞虎嚥地把剩下的菜肴一掃而空。許平一直呆坐不語，金神通看眾人都已經吃完，一揮手就帶著他們匆匆下樓離去。

許平又小坐了片刻，喚過店小二結清飯錢。他向周圍看看，其他桌的客人都各自飲酒談笑，並無一人注意自己。於是許平就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輕輕向大廳對麵走去。

從桌子到那個房間的距離並不長，不過在許平覺裡卻似乎很遙遠，隻是無論他走得有多慢，這路還是有走完的那一刻。站在門口，許平不又回頭四下打量一番，還是沒有人注意到他，隻有一個端菜的店小二路過他邊。

許平心臟怦怦地猛跳了幾跳，他深吸一口氣，輕輕地在竹門上扣了兩扣。

門“呀”的一聲開啟，秋月那張笑盈盈的臉立刻映眼簾。許平房間，屋燃著薰香，一張不大的桌子上擺著茶壺和幾碟菜蔬。

屋隻有秋月和趙小姐兩人，小姐在他進門時已經起，許平欠道：“以往多承趙小娘子好意，今日特來拜謝。”

趙小姐今日穿了一淡的長衫，笑容楚楚人。一擺袖子，道：“許公子請坐。”

“謝趙小娘子。”許平輕輕坐在趙小姐對麵的位置上。

秋月從茶盤中拿出一個茶杯擺在許平麵前，替他斟滿茶水。秋月坐在趙小姐旁邊，主仆二人的麵前各有一個茶杯。

“不知許公子近來可好？”趙小姐打破沉默。

“托趙小娘子的福，在下萬事如意。”

“許公子在德州的大捷，小子有所耳聞，恭賀許公子了。”說著趙小姐就舉起茶杯，向許平致意。

“謝趙小娘子。”許平舉起茶杯一飲而盡。秋月拿起茶壺給他斟滿，許平忙謝道：“多謝秋月姑娘。”

屋陷沉默，許平在心裡連聲責備自己沒用，可又不知說什麼好。

“聽說許公子在新軍的教導隊任職教，不知是也不是？”

許平點頭道：“趙小娘子訊息靈通，在下確實是在新軍教導隊中任職。”

“哦，”趙小姐輕輕點頭，又道：“小子對軍中之事頗為好奇，不知許公子可願敘說一二，聊解小子好奇之心？”

“軍中的大事不過練、整訓。”雖然許平每天都很忙，但仔細回想好像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一天天做的事都差不多而且有些枯燥：“好趙小娘子得知，我們新軍首重條例，教導隊中更是如此……”

萬事開頭難，說了幾句以後，他的言談漸漸地也就流暢起來，從陣型說到編製，又從編製說到軍法。

“……我們教導隊用的戰棋與一般的棋類大有不同……”不知道已經說了多久，許平到有些口乾舌燥，他把杯中的茶水喝掉，然後就手去拿茶壺。這才注意到秋月正在低頭玩筷子，把幾筷子和碟子反復地來回擺放，顯然是聽得無聊至極，發現許平正看著自己，忙丟掉手裡玩耍著的東西，正襟危坐。

“嗯，嗯，戰棋也沒有什麼，總之就是一種棋。”許平一下子又變得語塞，正打算給趙小姐普及的戰棋常識也盡數咽回肚中去。舉目四顧，發現靠墻的茶幾上放著一把古琴，就跳起去那琴：“自從分別後我給趙小娘子譜了一個曲子，且讓在下給趙小娘子彈一曲琴吧。”

自打一進屋許平就張不已，但是等手指到悉的琴絃後他的心就很快放鬆下來，隨著琴絃被撥，舒緩優的旋律彌漫在房間裡，許平也就漸漸沉浸在樂曲之中。

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