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節 迷

此行許平自問表現還可以，和黃夫人也算言談甚歡，中不足的就是沒有見到黃小姐的倩影。書趣樓()黃夫人告誡他們以後再不要去祝壽，聽語氣似乎這並不是第一次說，不過吳忠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的意思。離開侯府時天還很早，等長青營的四個人回到城外的軍營後，吳忠提議許平去他帳和他們三個小喝一杯——這次演練結束後營兵放假一天，所以今晚可以稍微放鬆一下，上麵不止在營中喝酒，隻要不酗酒鬧事便可。

許平也很希培養與同僚之間的誼，所以對這份邀請沒有拒絕，不過他主張去他的帳裡喝，因為他的營帳裡一般都很清靜。平時許平在食堂吃飯，除了辦公沒有人會去他的營帳。四個人去食堂領了點酒，下酒的菜就是配給他們的普通飯菜。雖然不是很盛，但有酒助興也是其樂融融，無論銜尊卑，霍淵和王元也都用許平的號稱呼他。

談笑了將近一個時辰後，許平到自己和同僚的關係拉近許多。這時霍淵說道：“侯爺的小公子長大後一定是個名將。”

“那是自然，”王元介麵道：“等小公子闖出名號時，我們幾個多半也都立下功勛了，那時我們就一起幫著上書，請求皇上改立小公子為世子。”

雖然幾杯酒下肚，但是許平的腦子還清醒，他此時心中暗暗苦，懷疑這二人是在借酒裝瘋，便打定主意一句話不說。不過霍淵看起來真的喝多了，他乾脆推了許平一把，道：“看得出來，郡主娘娘也很欣賞你啊，到時候你也要出力啊。”

今天黃夫人確實與許平講了很多話，不人隻到了黃夫人的幾句客套問候，但和許平的談卻非常深，言語間也多有勉勵。吳忠本是被鎮東侯夫婦收養的，與黃夫人深厚，都沒有許平的多，這當然讓許平心中暗自竊喜，也被吳忠他們看在眼裡、記在心中。

許平心中很惱火，霍淵**地談及此事甚是魯莽，自己表態更是極為無禮，不過他臉上不願意顯出，言語裡隻是推太極：“讓誰繼承他的爵位，那是侯爺自己的事。”

王元也在一邊幫腔：“這話不對，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以前小公子還沒出世，皇上……唉，朝廷也是，總之侯爺當然是想讓嫡子傳家的，就是皇命難改。你要飲水思源嘛，我們這些得了侯爺恩的人當然要出一份力氣。”

“哦，”許平已經是惱怒至極，但還是語氣平淡地說道：“世子有錯嗎？”

“世子？你是指大公子？”吳忠滿滿地飲了一杯酒，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侯爺從來就不喜歡大公子。”

許平再不搭腔隻是低頭吃菜，心裡開始盤算如何。

吳忠又給自己斟滿一杯酒，毫無顧忌地評論道：“大公子十三歲時，侯爺就把他打發去福建了，這裡麵的意思不用說，是個人就看得出來。”

許平雖然決心不手此事，不過聽到這話還是有些好奇，忍不住抬頭看了吳忠一眼。此人自從父親去世後由黃夫人養長大，在黃家一直住到二十歲，對黃家的知之甚詳。

吳忠看見許平的眼向他過來，又道：“福寧鎮有位施大帥，當年侯爺是福寧鎮總兵的時候，施大帥是福寧海防遊擊。侯爺讓大公子去福建，顯然是希大公子能在施帥手下建立功勛，也能得到自己的世職，這樣侯爺才能放心把爵位傳給小公子啊。”

許平默默聽著，心知吳忠說的很有道理，如果黃石決心讓大兒子繼承他的爵位，又何必再讓他前去福建從軍呢？無論大公子立下多大的功勞，都難以達到封侯的地步，所以讓大公子去福建從軍一事，足以說明是存了改立世子的心思的。

“施帥肯定會竭力幫大公子取得功名，按說朝廷也該給大公子一個世職，然後降恩旨給侯爺讓他自選世子。”吳忠說話的時候麵上頗有些不滿之：“可也不知道為何，朝廷就是視而不見。”

“這有什麼不知道的？”霍淵在一邊嚷嚷道：“皇上已經降恩旨立了世子，天子金口玉言，口含天憲，自然不願意出爾反爾。所以我們纔要努力立下功勛，然後聯名懇請恩旨啊，也隻有這樣才能皇上的天心。”

吳忠見霍淵說得慷慨激昂，不失笑道：“這事人人心中有數，你又何必說出來？”

幾個人說完後又看著許平。此時許平心中雪亮，明白吳忠所說字字在理，再聯想起以前金神通對自己的一些暗示，說明金神通對大公子的前景也不是很樂觀。不過許平並不想明確表態，他覺得自己做好份的工作就已足夠，最好還是不要牽扯進去。

正在許平苦思矇混過關的對策時，營帳門被猛地起，一個人甲鏗鏘地大步走進來。

許平等幾個都吃了一驚，營地轅門外有衛兵，帳外有傳令兵，竟然會有人不經通報地闖進來。等看清來人的甲後他們幾個更是大驚失，紛紛站起來。

來者是一個新軍軍法，黑黑甲，連頭上的帽盔也是漆黑之，麵甲也如臨大敵地放下，隻出一雙威嚴的眼睛，正是標準的軍法執法姿態。

新軍軍法歸新軍統帥部直轄，向新軍高層直接負責，任何軍營的衛兵不可以用任何理由阻攔軍法的行。他們一旦對日常違紀行為做出判罰，如果沒有強有力的申訴理由，本不會被改判。就算有強有力的理由，召開軍事法庭時，法庭上的高階軍法最傾向接的仍然是他們軍法同僚的證詞。因此軍法在新軍中極權威，他們總是在巡查時落下麵甲，加深兵對他們的畏懼。

帳的許平和吳忠都是新軍的高階軍，但是麵對軍法的權威時也得畢恭畢敬。吳忠站起後立刻大聲說道：“軍法，長青營明日放假，今日開放酒，我們並沒有違紀。”

軍法沒有搭話隻是把目停留在桌麵的酒菜上，良久以後才又抬起頭，冷冷地從幾個人的臉上掃過。此時許平心中倒有一種如釋重負，他深吸一口氣向前出：“本人許平，啟稟軍法，我們沒有人喝醉，也沒有聚眾賭博，更沒有任何違反風紀的事，敢請閣下明察。”

軍法還是沒有說話，仍然用冷冰冰的目看著許平。許平嘆了口氣，終於垂首認罪道：“這是我理公務的軍帳，在這裡喝私酒有違公私分明的軍規，請軍法責罰。”

軍法抬起右手揮了揮，吳忠等三個人歉意地看了許平一眼，垂著腦袋從軍法邊走過，灰溜溜地鉆出帳門。

軍規裡並沒有不許在軍帳裡喝酒的規定，不過新軍軍法的原則是法無定規即止。許平清楚地知道，軍法裡肯定沒有允許在軍帳裡喝酒的這條規定，所以他的命運就掌握在麵前這位軍法的手裡了。不過對這種錯誤，最嚴厲的懲罰也就是足，許平不知道的隻是這個時間是多長，十天還是十五天呢？不過許平其實也無所謂，反正他平時也不打算出軍營。

門外淩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許平可以想像吳忠他們幾個現在的一臉喪氣樣。

“聽說今天許公子去過我家了。”腳步聲消失後，對麵的軍法終於開口了。許平聞聲猛地抬起頭，對麵的軍法正緩緩拉起麵甲，出後麵的如花笑：“今天是我弟弟生日，我娘早猜到會有人來添，所以安排我下午帶他去外麵玩。”

“這個，小姐是怎麼出城的？”許平雖然看不到帳外的天，但也知道太已經下山：“城門應該已經關了吧？”

“我出來時太還沒有下山，不過就算城門關了也不怕。”黃姑娘拍拍腰間，滿不在乎地說道：“新軍早就和京營打過招呼，穿這黑甲的人可能負責傳遞最急的軍，京營會放行的。再說，我還有軍法的腰牌，京營隻會仔細檢查我的腰牌，連一個字也不會問。”

許平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黃姑娘沒有理他，徑直走到他的帳中那張公事桌後，坐在他的椅子上，對著許平又是一笑。看著上麵的殘羹，用手指輕輕挑了一下酒壺試試它的分量，道：“原來許將軍這麼喝酒啊，上次見到你時就在喝，這次又在喝。”

許平忙不迭地辯解道：“其實半年來就喝過這麼兩次，不巧都被小姐撞上了。”

“哦，果真是巧得很。”黃姑娘笑的，口氣裡沒有毫相信的意思。

許平鼓起勇氣問道：“小姐，令堂可曾提到末將？”

“提到了。”

“那都說末將什麼了？”許平的激得聲音都快要抖了：“請小姐一定要告訴末將。”

“我娘說：‘很有誌氣的一個孩子，’不過……不過……”黃姑娘笑著對許平講道：“我娘還說；‘不過你爹二十二歲為千總、百戶；二十三歲為遊擊、千戶；二十四歲晉升參將，世襲指揮僉事；二十五歲升任副將；二十六歲加太子保，都督同知，世襲指揮使同知；二十七歲為右都督，世襲指揮使，賜尚方寶劍；二十八歲提督四省；然後封伯爵，開大都督幕府，為征虜大將軍，三十歲便位極人臣。我倒要看看這個你爹都有所不如的許平，到底能做得有多好！’這就是今天回家後我娘對我說的。”

這一長串聽得許平莫名其妙，至於最後的結尾更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急忙辯解道：“末將從來沒有敢和侯爺相比，還小姐明察，郡主此言這是從何說起啊？”

“是我說的……”黃姑娘微笑道：“我爹二十一歲還是個乞丐，自然和許公子現在的份地位不能相比。”

許平靜靜地聽完事經過後，茫然地說道：“原來郡主娘娘都知道了。”

“是啊，那天分手的時候被府中的一個人看見了，回去後我娘就把秋月招去嚴詞詢問，這丫頭被嚇壞了，就都招了。”黃姑娘觀察著許平臉上的表變化，輕聲問道：“許公子沒有見怪吧？

“沒有，沒有。”許平連忙抖擻神，答道：“隻是小姐提到侯爺，末將實在惶恐。”

“家嚴當然非常人，”黃姑娘神頗為自豪。見他不說話隻是怔怔地看著自己，黃姑娘臉上又是一紅，嗔道：“許將軍你在看什麼？”

許平癡癡地答道：“隻能時時聆聽小姐的教誨。”

黃姑娘神肅然：“我今天來訪，其實是有要事相告。”

許平失魂落魄地說道：“全憑小姐吩咐。”

黃姑娘深吸一口氣，走到許平前鄭重其事地問道：“許公子今天怎麼會和吳忠一起來我家？”

“都是同僚，他們告訴末將今天是令弟的生辰，要末將陪他們一起去給郡主娘娘道聲喜。”許平心下放寬，說話的口氣也恢復了常態：“其實末將的本意並非如此，滿心指的是能湊巧撞上小姐。”

黃姑娘正對許平說：“我確實有要事與許將軍說，還請許將軍自重，不要說胡話。”

這當頭一棒頓時把許平的心重又揪，他連忙躬致歉，然後退開一步老老實實地說道：“小姐請講。”

“吳大哥是在我家長大的，我小的時候他還跟我一起玩，他不是個心懷歹意的壞人，但是……但是他有些討厭。”黃姑孃的眼變得有些冰冷，口氣也顯得邦邦起來：“不隻是他，還有金神通，有時候也一樣很討厭，許公子你不要和他們學。”

見許平不吭聲，黃姑娘就著道：“許將軍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

“是啊，末將明白。”許平點點頭，訕訕地說道：“是世子的事。”

黃姑娘斷然說道：“不錯。我們家裡的人很好，我娘和我大哥、二哥母慈子孝，可是總有一些人想說三道四。再說，無論如何大哥和弟弟的事也是我們黃家自己的事，用不著別人指手畫腳。吳忠和他邊的那一夥人，還有……還有金神通他們的另一夥也是一樣，天嚷嚷著要為我爹效力，還說新軍也是在為我爹效力。”

黃姑娘輕輕邁腳步圍著許平轉圈：在許平後停下腳步：“這讓我爹很為難，給他老人家造了很多麻煩。無論是新軍還是我爹，都是在為皇上效力，為大明效力。這類的話我爹肯定不希從許將軍口中聽到，許將軍不要像他們那樣。”

許平筆直地站著，像是回答上一樣地朗聲回答道：“末將明白。”

黃姑娘聽到許平的口氣後就轉到他前，盯著許平看了一會兒，後者昂首立麵向前方，目不斜視，片刻後黃姑娘輕聲問道：“許公子生氣了？”

“末將不敢。”許平一不地保持著立正的姿態。

“我大哥，唉。”黃姑娘輕嘆一聲，轉頭走到桌邊坐下，招呼許平道：“許公子，我們坐下說罷。”

許平坐下後，黃姑娘又嘆了口氣：“家嚴讓大哥去福建，讓大哥出去辦些事，有些人就如同天塌下來一般，另外一些則是如同撿到了寶，天天圍在家嚴、家慈邊嘮嘮叨叨，真的很煩人啊。”

許平沒有搭話。

“剛才說起過，家嚴在許公子這個年紀時，還在沿街乞討。”黃姑孃的話讓許平全不自在，頭也一直低垂著。對方似乎也看出許平的不自在，就娓娓說道：“家嚴對此並無諱言，家嚴在我們兄妹小時候就告訴我們了，還笑著對我們講，二十一歲還在要飯的人，現在卻住在侯府裡，妻子是郡主，這才有本事。”

許平有些難以置信地抬起頭，黃姑娘微笑道：“家嚴並不以早年落魄為恥，他說一個人如果要過飯，那就再也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到丟臉，他要我們這些做子的也不要以為恥。家嚴常說白手起家不是恥辱，是榮！”

許平慨一聲：“侯爺雅量高致，懷非常人能及。”

“家嚴曾對我大哥和二哥說過，他不能把他們轟出去要飯，不過男子漢就該吃些苦，因此我大哥十三歲那年被家嚴派到福建，還專門囑咐施叔叔讓他從頭乾起。我大哥回家時，說他甲板、刷馬桶這些事統統都乾過。我二哥去的宣府鎮，他倒是沒對我提過，但想來過的也不會是什麼舒服日子。”

“原來如此。”許平若有所思地輕輕點頭。

“這些話本不該和外人說，希許公子能為我保。”黃姑娘說道：“不過有的人呢，就是說了也不信。”

“我相信。”許平不假思索地口而出。

黃姑娘嫣然一笑：“多謝許公子信任。該說的都說了，我要走了。”

說著黃姑娘就站起來。

許平突然發問：“小姐今天來訪，就是為了和末將說這些麼？”

黃姑娘一愣：“是啊。”

“原來小姐是特意來關照末將，”許平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抱拳行禮：“小姐對末將的護，末將沒齒不忘。”

黃姑娘紅著臉說：“許公子，我這便回去了。”

說完就向門口走去，一邊抬手就要落下麵，許平急忙說道：“天晚了，末將護送小姐回府。”

“這不必了。”黃姑娘連忙謝絕，道：“我娘已經罰了我這個月的月錢，要是讓知道我晚上溜出城，下個月的月錢也得被罰。”

許平三步並作兩步，迅速取了劍佩戴在腰上，又拿起頭盔戴正：“天黑以後城外不安全，末將護送小姐到城門口就是。末將不是軍法也不屬於京營，新軍各營兵是不許持械京師的，末將佩劍在就是想進城也做不到。”

“天子腳下有什麼不安全的？還有賊人敢打新軍軍法的主意麼？”黃姑娘笑著拍拍自己腰間的佩劍，那烏黑的劍鞘似乎蒸騰著殺氣：“就算有不開眼的蟊賊想打劫我，也得問問它答應不答應。”

許平沒有理會，自顧自地把鬥篷披上肩，在頸口係，然後昂首闊步走到黃姑娘旁，向著帳門做個手勢：“小姐請先行。”

黃姑娘沒有，笑問：“許將軍是信不過我的手？”

許平不茍言笑地搖搖頭：“信不過，末將堅持要護送小姐到城門前。”

黃姑娘落下麵，開帳門走出去。黃姑娘解開自己係在門外的坐騎，許平也去馬廄牽出自己的馬。

在營門口，衛兵向軍法和指揮行禮並遞上火炬，黃姑娘一言不發地回了一個標準的敬禮。許平對衛兵道：“我送這位軍法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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