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崗上古鬆孑立，木屋之背麵一片涼，飛雲繚繞山崖邊，則有一方石桌似染上清晨的水。書趣樓()石桌上靠近山崖的那一邊，正坐著一名持扇男子。

那人墨玉為冠，眉心菱形朱印，一白端正寬袖右衽，外罩之墨袍不辨材質，不乏金飾，但著上更多是珮有碧玉。甚至此人發間流蘇也多綴有不起眼的玉片，通溫潤，恰到好地掩去了三分銳氣，隻留下那不辨年歲無喜無怒的雙眸，以及平靜無波僅是微微挑起的眉頭。

這是一名高手。

秦假仙眼毒，那頗挑剔的目上下一掃，就能評估出一個人著最大價值。好玉，好裳，看著又像是文士，莫非是和那個改邪歸正的疏樓龍宿一國的，有點像是之前傲笑紅塵所說的那個人。

「這位尼桑，有禮了。」秦假仙收腹，拂塵被像模像樣地往胳膊上一搭，不看臉倒也是頗有一番文生架勢。旁邊業途靈兩手搭在袖子裡，張口就是一句：「大仔，你怎麼突然變文雅起來了？」蔭人：「哈哈哈。」

杜芳霖揮開了扇子，慢慢掩住。

秦假仙：「shutup！這做鄉隨俗你們兩個明不明白！」

麵對儒門中人，自然是要裝裝風雅。杜芳霖旁觀者清，秦假仙判斷無誤，反倒是另外兩個小弟蔭人和業途靈仍舊出於懵懵懂懂。

「請坐。」杜芳霖合攏了扇子一揚袖，石桌另外兩麵出現了兩隻一模一樣的石凳。這一手化虛實的功夫，立刻讓蔭人業途靈老實了起來。而秦假仙則毫不猶豫坐在了正對麵，原本是邪靈塵六夢的位置上。

桌上隻有一壺清水，三口組麵前又多出一個石杯。杜芳霖並不介意親自給這三人滿上。

業途靈用攏在袖子裡的胳膊夾住杯子，仰頭一口飲盡：「好酒！」

蔭人喝掉白水，兩眼一瞪：「這明明是水。」

秦假仙裝模作樣地端起杯子，先聞再又抿：「這水中含有鬆香，甘冽清澈，一定是清晨太未升起的時候，采鬆葉深一點至純甘而……」

是這樣嗎？做老小的蔭人趕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不愧是……天下第一秦假仙。」

杜芳霖揚起扇子。但這其實就是山下溪流燒的一壺白開水，因為他輕易不會泡茶。

不愧是張口就能說出瞎話的天下第一辯。

「你認識我們大仔？」業途靈問。

「秦假仙很有名啊！」蔭人道：「那你認不認得我和業小靈？」

「然。」杜芳霖語氣溫雅：「三位皆是武林棟樑。」

如果換一個地方，蔭人這時候應該會跳起來在地上跑幾圈，「啊哈！」但在這看似年輕的墨袍儒者靜靜注視下，蔭人屁在凳子上，「我是武林棟樑咯~」捧著杯子小小聲歡呼，愣是沒敢太過分。

「嗯咳。」秦假仙清了清嗓子：「這位尼桑家住何方？」

杜芳霖：「古鬆山崗。」

「就是這裡嗎？」業途靈兩袖晃了晃，語氣單純。

「但是附近村民說這山上最近有鬼打牆，並沒有說附近有人住哦。」蔭人在一旁看秦假仙眼搭腔。古鬆樹下，木屋新建，地上雜草甚至未完全除去，本不像是有人常住。

杜芳霖搖扇：「這個問題，重要嗎？」

比這個問題更重要的問題還有很多。秦假仙眼珠一轉，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素還真請他去尋找的人，隻需從魔火著手試探便知：「唉，最近武林到有魔火竄，山下的村落裡人人都忙著在搬家……」

「大仔？」業途靈疑問。魔火本燒不到這山邊來，村民安居樂業得很。

「古鬆山崗方圓十裡，有吾在，魔火不能越界。」杜芳霖聲音依舊溫雅，隻是神多肅然。他既然選擇此地落腳，自然有責任守護附近之山民，否則功德便罪業，人不如不曾出山。

果然啊。

趁熱打鐵，秦假仙：「那不知這位尼桑對如今武林中魔火來源有何看法？」

沒看法。

因為一切瞭然。

杜芳霖合攏摺扇，看著對麵秦假仙眼珠骨碌在轉，心反倒輕鬆：「秦假仙可有看法？」

「之前嗜者之剛剛過去不久，現在又有魔火禍世，可憐山下百姓，不得安居樂業……」就算眼前這個是找錯了人，看其能為應該不是一般的高手，正好試試能不能牽一個去源頭填魔火！秦假仙丟給兩名老小一個眼神，不知何時跑到蔭人旁邊的業途靈二人頓時抱在一起嗚嗚痛哭。杜芳霖再揚摺扇半掩住臉：「魔火一事，佛劍分說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蔭人啊噗一聲，業途靈立刻破功，「大仔，這個人居然知道佛劍分說有打算跑去填魔火！」太吃驚，路遇佛劍分說也纔是昨天的事，距離這座山也有好幾百裡遠。

「閉啦！」

秦假仙心也訝異，算算時間佛劍分說應該也才剛剛踏魔火源頭，這人訊息怎生這麼快。

但其實，杜芳霖看過劇本。

他已從這句話中大致能推測出想獲得的資訊。佛劍分說手魔火之事，必然能從源頭阻止魔火從北向南蔓延，也就意味著苦境之高手將陸續進異度魔界之視野。目前所謂劇中的一部分已麵目全非，但仍有一部分尚未被變數波及，則魔界之探子任沉浮應該已潛江湖，並且算算時間，玄宗應當會派人進苦境聯絡曾經之戰友，設法解決此地魔火之禍。

真好奇如今安然降世之玄宗，是否能阻止魔界滅世一大助力！

「嗯……」

杜芳霖神不變：「僅以白水待客似是招待不週，請容吾暫離片刻泡茶。」

反正秦假仙又不知道他的茶藝本不能見人。琴棋書畫詩酒茶，唯獨茶之一項拖累了春秋硯主七絕之名，最後剔除詩酒，僅以四絕聞世。

於是古鬆山崗的主人一去不復返，直到一壺白水被跑路口的三口組喝個乾淨，秦假仙突然丟掉杯子：「不對！」

就算是素還真，泡個茶也不會這樣久。

蔭人一個土遁，業途靈隨後跟上，「秦假仙，屋裡沒有人！」三人翻來倒去將古鬆山崗翻了個遍，小木屋也幾乎底朝天。「騙子！」業途靈憤慨。

「人跑咯。」蔭人從鬆樹下跳出來。

在三口組麵麵相覷的時候，距離這座暫且被命名為「古鬆山崗」的地方大約十裡之外的另一更高的山峰上，山崖下是綿延不知千裡的雲霧霞。一隻青鳥銜著一枝桃花振翼飛去，片刻後，黑影攢，邪靈來到。

杜芳霖摺扇挪移三扇骨，往虛空一點，借顯影，一圈朦朧鏡，正顯示古鬆山崗之靜，秦假仙正在木屋裡東翻西找，收攏佩玉一匣，狼毫三支。

「你不生氣？」塵六夢聲音從影中傳來，幾疑問。自己住的地方被人翻得這樣，儒者依舊麵不改，氣定神閑。

「比起自己生氣，吾更中意讓他人生氣。」

見顯影中，秦假仙終於注意到木屋放置在榻旁架子上的棋盤，杜芳霖揮袖收起法，慢慢將摺扇敲掌心：「吾著實很好奇，在山崗布滿陣法之況下，這三人究竟是如何順利來到古鬆，並並未發任何殺招。」這份運氣也是沒誰了，有時真想抓來解剖。

「你要回去嗎？」

「暫時留下。」

「你在等誰？疏樓龍宿？還是素還真？」將幾個可能皆猜了個遍，無視掉自己最討厭的和尚佛劍分說，塵六夢承認自己有些旁觀事態發展的興趣。

「可以請人上山來了。」杜芳霖道：「另外，廢除赦生子的骨，將其給疏樓龍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