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擁著雙肩，逐漸加大力道，彷彿想拉離一個無邊的漩渦，但自己心底卻也是一片空茫。仰視上方，我看不到任何亮和希。

最後我選擇回到這個擺不了的空間，鬆開手，低下子，半跪在麵前，讓能平視著我，然後，對說「皇後的話，請公主三思。」

含淚凝視我雙眸「你也覺得他們說的是對的？你也要離開我？」

我避而不答，另尋了話頭「公主當年不喜歡張貴妃，是因為居高位就在宮濫用權利，為所為，自恃得寵便對家皆施，為自己和家人謀利求封賞，卻沒有天子夫人應有的德行。如今公主若堅持留臣在邊，在天下人看來，公主此舉必定也與張貴妃所為一樣，是失德的行為。」

公主惱怒道「為何拿我與比？這是不同的……」

「在旁人眼中並無不同。」我向解釋。「沒有人目睹和關心公主家事的起因和經過，他們隻看到了結果，而他們看到的結果是公主不願與駙馬繼續生活，堅持要留我這個有離間公主駙馬之嫌的臣在邊，為此幾度自盡，脅迫家答應……」

「不是這樣！」公主激烈地否認，阻止我說下去。

我抑住心中起伏的緒，冷靜地看著，向說明必須麵對的現實「那些在議論和評判這件事的人，都是遙遠的旁觀者，他們都不可能接近我們，探尋事的來龍去脈，他們所能知的，隻有最後的結果。這個結果被他們斷章取義，可能是很片麵的，但他們不會有興趣和耐心去像公主的母親那樣瞭解其中真相，而立即就被這片麵的結果激怒了，因為公主的一切食用度皆靠天下人供奉，公主的一襲華服，一爐沉香，公主宅的每一塊磚瓦，都用到了他們的稅錢，他們當然希自己奉養的公主是擁有完德行的國邦賢媛，而非一個不守婦道的悍妻，更非一個寵信臣，忤逆君父的惡……而這個願，本是合理而正當的。」

公主泣道「為了滿足他們的願，我們就要任由他們冤枉？我必須按他們的意思，去做一個泥塑的磨喝樂？」

我隻應以一笑，苦笑。不這樣，又能如何？公主與臣的，任何不認識我們的人聽了都會覺得荒謬而可笑罷。他們看到的，隻是一個厭棄丈夫、要挾父親的公主，以及一個挑撥離間的臣，他們甚至會聯想到一些骯髒的東西，但絕不會嘗試去理解，更遑論同。

「爹爹，爹爹明白的……」公主嚶嚶地哭著，提到了的父親，但聲音卻顯得虛弱而無底氣。

我黯然道「是的，他明白，他也會努力保護你，但是他的保護會令大臣們更加憤怒，因為每當君王流出對某個人非同尋常的寵時，總會引起臣子的特別警惕。當這種況出現在公主上，他們一定會聯想到太平、安樂之禍。皇帝越維護公主，大臣便會越反對，就如皇後所說的，家會一次次地陷如今這樣的痛苦之中。」

公主無語，隻是低首飲泣，好半天才又問我「你要我怎樣做？」

我一手握著荑，一手牽出中單袖，像以前那樣輕輕拭去麵上的淚痕，待看起來略微平靜些了才問「那日家敘述公主出生時的形，想必公主在殿外都聽見了罷？」

公主頷首，雙睫旋即垂下，又有兩滴淚珠過了剛才被我拭凈的麵頰。

我再次引袖為抹去那潤的痕跡，又道「我聽見家那樣說時，真是很羨慕公主呢……我年喪父，母親改適他人，自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

「你長大後有出宮的機會，可以去找呀！」公主說。

「我後來也曾打聽到住，每年都會派人送銀錢給，但自己沒去見，因為與後來的夫君又生了幾個孩子，見了我會尷尬罷，何況……」我對公主勉強笑了笑，「我想，沒有人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子做了宦者……」

公主反手握住我的手，安般地輕喚「懷吉……」

我瞬了瞬目，蔽去眼中之意，又對公主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腹我。報之德，昊天罔極……我這二十多年中，常常會為無法報答父母顧復之恩而到憾，因為我連在他們邊盡孝的機會都未曾有過。公主能在父母邊長大，本來就是難得的福分了，何況他們都如此珍公主……家常提及章懿太後恩典，而家對公主的顧復之恩，公主亦不會漠視罷？」

公主垂首拭淚而不答。我凝視著，誠懇地勸道「如那首《蓼莪》所說，這世上有兩個人，我們從出生之時起，對他們就有所虧欠，那便是我們的父母。他們生養我們，我們，庇護我們，不厭其煩地照顧我們，無時無刻不牽掛著我們，對我們的恩德如青天一樣浩瀚無際，是我們終其一生都難以報答的。而家，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父親，他為公主可以傾盡所有，願意捨棄的不僅僅是財富，還有他最重視的帝王的尊嚴和原則。他對公主的關可使一切相形見絀，包括我能給予公主的這點微不足道的溫。麵對這樣的父親，公主如何還能一意孤行，讓他繼續為保護我們而付出健康、乃至生命的代價？」

我沒有說下去，因已經泣不聲。的堅持逐漸被淚水瓦解，消融在那無邊的悲傷裡，子一點點落於地，散開的袂掩住一把瘦骨，像一朵凋零的花，隨時會被雨打風吹去。

這一夜的悲泣又使公主病勢加重，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兩日，清醒之後既不願進食也不願服藥，隻是倚於床頭怔怔地出神。

後來今上親臨儀閣來看，雖然他也心神恍惚，步履蹣跚。

他讓人呈膳食給公主，公主隻瞥了一眼便厭惡地轉過頭去，毫無食慾的樣子。

「是沒胃口麼？」今上微笑著問公主。

公主點點頭。

今上目中笑意加深，變戲法似的從袖中取出一個東西，遞至公主麵前「看看這是什麼。」

公主低目一看，立時睜大了眼睛，訝然回視父親。

那是一碟釀梅。

「我聽說你不想進食，便帶了這個來。釀梅是開胃的，你小時候最吃了……但現在隻許吃兩顆，然後吃點飯菜，服了葯，爹爹再把剩下的給你……」

公主默默聽著，頃刻間已淚流滿麵。未待今上說完，陡然掀開被子下了床，跪倒在他麵前。

「爹爹，」仰麵看一臉驚訝的父親，一字一字無比清晰地說，「我可以和懷吉分開。」